第五十四章，空村

  在石埡鎮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一早，千焰心感到身上已無異樣，背後的傷勢竟然在短時間內消失了。這讓他在驚喜之餘，莫名想起了當初瑪利亞身受重傷時的快速恢復力。

  念頭剛起，千焰心略感不安。

  不過這種不安很快在他的新夥伴——盾牆科恩，科莉絲的陪伴下拋之腦後。

  科莉絲不僅是布仕卡一帶罕見的白皮膚美女，她還是個比莫哲爾不知好到哪去的嚮導。由於出生在布仕卡地域內，所以科莉絲對南方沙漠的風俗文化非常了解，每一個南方的偉人事跡、古老神話，她都能繪聲繪色地講出來，就算千焰心自認算是見多識廣，還是有不少駭人聽聞的新鮮事。

  沙漠裡似人似獸的沙漠之母、阿隆特山脈的火龍傳聞、遊蕩在布仕卡的獸人冤魂……諸多聽聞令千焰心沒想到，在如此貧瘠的地方，人們依然保持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這許多故事由科莉絲水色清潤的嗓音平靜地敘述出，勾起了千焰心心中少有的輕鬆。他看著科莉絲時而喜悅、時而義憤的表情，唇邊笑意不曾消失，若非陽光熾熱，他希望這段沙漠小徑能再長一些。

  「你相信嗎？那個獸人真的是冤死的？」兩人騎著陸行鳥，並肩行走在沙漠的路徑上，科莉絲說完那個獸人冤魂的故事，迫不及待地問向千焰心，「事實的正邪還是兩說，大法官怎麼就能直接處死那個獸人呢？真是不可理喻。」

  千焰心牽著陸行鳥的繩子，看著科莉絲一直把話說完才移開視線，唇邊笑意顯得淺薄:「正邪，也不是那麼容易分辨的事吧。」

  科莉絲面色不解:「不容易分辨？不會啊，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不兩立。明顯是大法官在陷害那個獸人！」

  

  「實際上……」

  千焰心脫口而出半句話，在雙眼掃到科莉絲那銳利的眼神時，好像什麼被刺中，神情突然流露出一種心虛，話鋒一轉，只是呆滯而順從地說道:「是啊。正邪不兩立……」

  說完，他沉默了下來，從側面看去，兜帽遮住了他的所有表情。

  科莉絲面色愈加不解，隱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她的僱主，明顯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這從千焰心緊抿的嘴唇可以看出。但她沒有追問，只是催促著自己和千焰心的陸行鳥快點兒邁開步子。

  陸行鳥馱著他們又走了幾個小時，沙子的高溫令陸行鳥的腳掌燒紅，它們綿長的體力也逐漸耗盡，兩人也越發在陸行鳥身上坐立不住，陽光的強烈有些超乎他們的想像。

  好在他們在下午的陽光到來前，趕到了科莉絲接受委託的目的地——羅姆村。這是一座很小的村莊，建立在沙漠綠洲邊緣，灰敗而陳舊，總之毫無可圈可點之處。

  科莉絲拉著陸行鳥的繩子，將巨盾緊緊綁在了背後，正在村門口四處尋找栓繩子的木樁，隨口沖千焰心說:「你先進去吧，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木樁定子。」

  千焰心一點頭，望向這座安靜的村莊，破敗的建築，殘缺的村旗，當真是一副貧民窟的樣式，連法布諾的貧民窟也比這兒強啊。想著，他嘆息著搖頭，剛要邁步走進村門。

  一絲涼氣突然在他眉間浮動，千焰心感到額頭痒痒的，似乎有除了陽光外的光亮閃爍。他眯著眼睛看向那個似乎空無一人的村子，暗紅眼眸猛然一縮，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在他腦中炸裂。

  那是冷光，屬於某種尖銳兵器，要不是千焰心的感知力異常強大，根本不會注意到在村頭一個不起眼的屋頂上有這樣的冷銳正瞄準著自己。

  精確到風中傳來的破空聲，千焰心飛速側身一滾，一道寒光與之擦肩而過，有火花迸濺，寒光一偏，直直地插在了沙地上。

  聽到動靜，科莉絲也反應過來，將陸行鳥的繩子一丟，搶到了千焰心身邊，將背後巨盾取了下來。沉重厚實的鐵色巨盾砸在了兩人面前，形成一面保護的陰影，千焰心稍感安心。

  「沒事吧？」科莉絲緊緊注視著村門內的寂然景色，頭也不回地問。

  「沒事。」千焰心看了看自己的右臂的紅色護甲，其上白色的劃痕很快被亞龍甲的恢復力中和，又是亞龍臂甲救了他一命。

  再看向那道險些截斷他胳膊的寒光，不禁心頭一悚，那直直釘在沙地上的，不是他想像中的羽箭，而是一桿駭人的蛇頭長矛。這杆長矛足有人高，較為細長，屬輕武器，不過這麼遠的距離，能拋擲得如此精準，絕非常人所能及的。

  村莊仍是一片滲人的寂靜，沒有炊煙、沒有腳步，連牲畜的氣息也沒有。整個羅姆村都宛如一個空村，一處死地，那個射出長矛的屋頂也再沒了反應，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似的。

  千焰心雙眼洞察術啟動，蒼白的雙眸掃視了這個村莊一遍，眉頭緊皺，他竟然無法洞悉村子的全貌，好像有股如迷霧般的力量鎖住了這個村子。

  只能憑感知力了。千焰心雙眸恢復暗紅色，拍了拍科莉絲的肩甲:「盾擋著移動過去。」

  「我知道。跟上腳步。」科莉絲說了一句，一手抓住巨盾就快步而動，千焰心隨著巨盾的陰影，伏身跟在科莉絲身後。

  果不其然，寂靜再次打破，另一個屋頂射出寒芒，也是那樣的蛇頭長矛，直指那塊快速移動的巨盾。

  「碰！——」

  巨盾向前一頂，主動迎向那道急刺而來的寒芒。長矛與巨盾一接觸，那囂張的矛頭頓時發出哀嚎，折斷在了堅實的盾面上。而科莉絲去勢不減，那剛勁的力量並未帶給她搖晃。

  千焰心感知力發揮作用，在不用視覺的情況下，鎖定了一個屋頂，飛躍而起，雙手一合，一顆暗紅火球悍然飛出。

  科莉絲沒有料到千焰心這麼快就給予還擊，著實驚了一下，巨盾頓下，停在了村子的中央。

  同樣沒有料到的還有那個屋頂上的偷襲者。

  大型火球在木質結構的屋頂爆炸，暗紅的火焰很快點燃了整座房屋。在火光中，隱約聽到一聲壓抑的慘叫，一個焦黑的身影重重從火焰氣浪中翻滾而出，砸到了兩人前方的沙地上，掀起了大片黃沙。

  科莉絲看了千焰心一眼，千焰心微微點頭，兩人便在巨盾的掩護下走到了那具一動不動的身體前。

  「獸人！」

  還未接近多少，科莉絲只大約估量下身段，她就篤定地說道。只有獸人的身軀才會如此高大沉重，他們的肩膀、盆骨都要比人族寬的多。

  千焰心一奇，他還沒有見過獸人的樣子。想著，他加快了腳步，低頭看向那具焦黑的獸人軀體。

  很可惜，這個獸人已經氣絕，身上的皮肉都被千焰心的魔法火焰燒得焦爛，黑黢黢的如同烤糊的麵包。應該是雄性的獸人，面目與人族有些相似，獠牙突出，關節粗大，身材大約兩米一，粗壯地手臂顯示著他生前的強壯。

  科莉絲是老道的僱傭兵，見慣了屍體，不過還是頭一次這麼近地見到燒焦的屍體，受不了那焦臭氣味，忙捂住口鼻。

  千焰心蹲下身來，用手在獸人身上撥弄幾下，在他的腰間翻出了一枚暗淡的腰牌。

  「這是？……」科莉絲接過那塊被火焰燒得焦黑不清腰牌，細細看了好久，才懷疑地說，「這好像是……浴沙獸人的一員。」

  「浴沙？什麼意思？」

  「浴沙獸人就是浴沙墟那邊的獸人匪徒。」科莉絲面色有些凝重，好看的眉頭緊鎖，沉聲道，「往石埡鎮更南方走，布仕卡沙漠邊緣，有個叫浴沙墟的山隘，那裡聚集了很多獸人，他們自發組織起沙匪團體。浴沙墟是布仕卡勢力最大的沙匪，商隊繞行、行人不近。」

  千焰心臉色也變了變:「所以說，這次事件如果和浴沙墟相關的話，我們就得得罪布仕卡最大的沙匪組織咯？」

  科莉絲沉吟了片刻，搖頭說:「不一定，浴沙墟也不是所有獸人都是一條心的，就和凱爾城的那些貴族一樣。」

  「咳！！」

  一聲重重的咳嗽憑空響起，驚嚇了正在交談的兩人。

  千焰心轉頭一看，卻見那個已經認定死亡的焦黑獸人竟然睜開了雙眼，咳嗽著盯著自己，手指不斷振動。

  雖然早就聽說獸人的生命力頑強，但看在眼中，千焰心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命中獸人的，可是他大火球術，輕易就能擊穿魔獸的肚子，難道獸人的皮膚比魔獸還要厚實？

  見到獸人迴光返照般的怒視，科莉絲嘴角一撇，舉盾就要砸爆他的腦袋，卻被千焰心一把攔下。

  「你是，浴沙墟的獸人？」千焰心語氣平淡地說出那個可怕是沙匪名頭，暗紅的眸子望向獸人死氣沉沉的眼睛，「我想問你，羅姆村的居民呢？」

  獸人死死盯著千焰心，乾裂的寬臉上沒有表情，也許是燒傷令他失去這一能力，他沒有回答千焰心的問題。又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科莉絲，科莉絲冷利地俯視著他，握著巨盾的手沒有鬆懈。

  他這樣子，兩人多半已經猜到答案。羅姆村的百來號人估計早成了浴沙墟獸人的排泄物了。

  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流轉了一會兒，獸人用嘶啞的嗓音說道:「人族？當然……就是你沒錯……咳咳咳……」滿口尖牙開始鬆動，稍微幾下咳嗽就崩斷了數個牙齒。

  獸人看著自己焦黃的斷牙落在沙地中，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眸中一暗，面色持續萎靡下去。

  千焰心平和一笑，伸手用沙子掩埋起那幾顆斷牙，道:「是啊。你快死了，要是你好好說話，也許就不會死。」

  獸人重新盯住千焰心，它的視覺清晰無比，眸子裡似乎還有血光閃爍。他莫名展開了笑容，乾裂的臉皮因表情而撕裂，鮮紅的血液呈半固體溢出。

  似嘲、似諷。這是千焰心所讀出的唯一信息。

  「是啊。你，也快死了。」獸人不顧臉上的裂縫，血紅的嘴巴，狂笑著說，「千——焰——心——！」

  心中一震，這樣的聲音響徹耳際，千焰心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眼看著那獸人在狂笑中慢慢死去。他的臉皮乾乾地撕裂開，片片剝落，整張大臉幾乎都只剩下白森森的頭骨，血光一閃，那獸人安靜下來，再次變成一具焦黑的屍體。

  一道道漆黑的身影，從村子四周的屋頂起身，軟綿綿的起身姿勢令人感到噁心。那隱隱約約傳來的低啞瘋笑單調地迴蕩，就像在濃稠深夜中打動厚重的手鼓。

  千焰心耳朵一動，立時愣在了原地，睜大的雙眼，聽著這瘋笑聲，全身冰涼。

  科莉絲反而過人的冷靜，看著四周林立的人影，將巨盾扣在手臂上，護住千焰心的身後。她不知道自己面對著什麼敵人，她只知道他們被包圍了，她得起到僱傭兵的作用。

  現在自己與千焰心在使用同一條命。

  那些人影涌動著相同的氣息，在陽光下，他們黑色的夜行衣毫不吸熱一般，只會讓人感到冰涼。所有這樣的黑衣人都戴著面具——那是木質色彩，刻著飛蟻圖案的奇異面具。

  黑衣人們幾乎同一時間停止低笑，看著被圍在中央的千焰心，一起說道:「小魔法師，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