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異變

  「嗡！」

  寂靜的空氣被打破，窗欞外的風鈴突然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失去清脆的響聲幽幽迴蕩在空曠的神殿中，形成籠罩殿宇的詭譎氣息。

  穿著寬大雪白祭祀長袍的女子從祈禱中睜開雙眼，合十的雙手輕輕放下，她微微抬頭，輕柔的面紗掩蓋住她眼睛以下的所有面容，不過依稀能看出這是個怎樣絕色的女子。

  藍色的美眸里映照著窗外那搖晃不停的風鈴，不尋常的沉悶鈴聲還在迴蕩。

  女祭司從跪坐中起身，滿頭珠光寶飾搖曳，襯得她烏髮更加黑亮。她對著面前高大的神像行了一禮，轉頭朝窗外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那是穆恩特產的祈福風鈴，是修從北方邊境寄回來的紀念品，微風一過就會發出極其清脆的聲音。多風的天氣中，晚風輕撫，風鈴聲迴響這整座雅諾德神殿，可以多少為她排遣下孤獨。

  女祭司在窗前站定，片刻後，朝那黯然的夜色伸出手，她藍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異色。

  沒有風。

  金宮的夜晚很是鬧騰，貴族們會聚集在金宮的聖菲艾爾大廣場，進行徹夜的狂歡宴會，酒水暢飲，美女佳人，任君選擇。

  

  而接近傳教區的這邊，則是金宮，甚至凱爾城中最安靜的地方了。供奉光翼女神的雅諾德神殿更是如此，沒有人族敢對大神的主殿不敬，這座傳教區深處的巨型宮殿也是金宮中代表性建築之一。

  「所以，這預示了什麼呢？」女祭司喃喃自語，淺藍的雙眸望向供奉台上黯淡的神像，「您想告訴我什麼呢？」

  四周沒有燭火以及任何照明的事物，神殿非常暗淡，使之根本看不清那座被傳頌得無比宏偉的光翼女神像。

  這樣的雅諾德神殿沒有任何光輝。

  女祭司重新在看不清的神像前跪下，翻衣使彎曲的雙腿不會夾帶衣襟，合併得當的膝蓋使膝下的軟墊發揮到最大的作用。這一動作她做的非常的熟練，因為兩年間她重複了無數遍。

  雙手合十，面紗後的俏臉一片寧靜虔誠，淺藍色的雙眸再次閉上。

  昏暗的月光淌入神殿，照亮她純白的背影，然而黑暗瀰漫了神殿，與這雅諾德之名建造的神殿格格不入，更加與這名年輕的光翼大祭司格格不入。

  但這都沒有影響女祭司的祈禱與平靜。

  神的身影深入人心，神的福澤萬眾狂歡，神的存在安撫天地。人們願意去追尋，也願意去奉獻，所以才有了雅諾德神殿這樣的巨型殿宇，才有了世間的種種神跡。

  要是，直到終點後，人們才認知了虛無感，也許那就是蠢蠢欲動的虛無黑暗吞噬我們的時候。

  女祭司默念著光翼女神的祝福語，感恩著大神賜予克羅諾斯永久的生命力，將這世上一切功績感恩戴德的傳頌。也就是這樣，長達近萬字的長文才足夠一個小時的禱告。

  「奧黛莉。」

  一聲低沉的呼喚，女祭司禱告聲一頓，隨後繼續祈禱。

  殿門口的人影在叫出她的名字後也沒有指望女祭司的回應，徑直走進了神殿，朝那道跪坐的白色背影走去。

  等到那人離自己已經不到十米時，奧黛莉才開口道:「歌頌光翼女神的詩篇是不容許被打斷的，對吧？您應該比誰都更清楚。」

  那人頗為驚訝:「嗯？你的感知力出乎意料的強……這也是蘭伊塔教的？」

  「不。」奧黛莉睜開藍色雙眸，猶如黑暗中的幽藍閃電，「這是屬於我的天賦。」

  燭光緩緩亮起，照亮周圍的事物。

  昏黃的光亮勾勒奧黛莉美麗的身影，也明晰了來訪者的衣冠相貌。

  「真的是您……」奧黛莉藍色的雙眸一震，看著面前白髮的中年男人，面紗後的臉色再無法平靜，「星河大人。」

  相貌平常白髮男子將黑色風衣解開，搭在手臂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奧黛莉:「我好奇你是怎樣不用肉眼就確定我的身份的，不過，我更好奇現任的光明教皇究竟是個怎樣的年輕人。」

  奧黛莉冷冷一笑:「現在可沒有教皇這個職稱了，我是第二任光翼大祭司。」

  「哦，對對。」白髮男人贊同地點了下頭，「巴別薩爾那孩子也終於退位了，該是你這樣年輕人的時代了。他現在身體如何？還是已經死了？」

  掌間光華流轉，強大的光明法力匯聚，將奧黛莉的左手染成全金色。星河看了看那隻金光煥發的手臂，微微一笑——形成金色實質的光明魔力，這個小姑娘已經不是高等光明法師這麼簡單了。

  星河抖了抖手上的風衣，說:「你打算用我創立的聖堂斗術與我一戰？這未免太不現實了。」

  聞言，奧黛莉手臂上的金光一暗，但立即恢復過來，她冷聲道:「您不是肖大人那樣的刺客，我也不是金宮門衛那樣的草包，您一旦動手，在我死之前，必然會驚動一些大人物。所以，這很現實。」

  「你說的大人物一定是卡爾和蘭伊塔吧？」

  奧黛莉不再回話，只是警惕地盯著星河的一舉一動，雖然她有自信能不被這個白髮男人瞬間殺死，但卻不得不承認還是有這一可能的。

  星河沉默了片刻，出聲問道:「所以呢，你是在為誰效力？你的卡爾陛下還是蘭伊塔老師？」

  大殿上的燭火搖晃了一下，險些熄滅，黑暗一度籠罩而來，又敗勢而去。

  奧黛莉愣在原地，古井無波的雙眼定定地凝視著面前的白髮男人，這個活過了一個半世紀的英雄。手臂上的光明魔力緩緩弱了下去。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卻有如此心計。雙重間諜……」星河咋舌讚嘆，卻讓奧黛莉感到如芒在背，一時間所有的秘密仿佛都被他窺視了一般。

  「我不為誰效力。」

  奧黛莉臉色冰涼，像是所有的表情都凍結起來一樣，蒼白猶如死人:「我只為了自己而活。」

  「你很像小時候的我。」星河黑色的瞳孔里倒映著奧黛莉趨於冰冷的樣子，不住感嘆，「孤勇而果敢，精於心計，藏匿才能，且絕不為瑣事所影響。唯有我們這樣的人，才能做這些危險到不可能的至高成就。」

  「也許正因如此，我們的所知所求，才那樣的接近與相似吧。」

  奧黛莉身軀猛震，凌厲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說什麼？」

  星河重新披上風衣，黑色的衣衫掩蓋住了他一切的外貌，同樣黑色的圓帽也掩去了那標誌性的白髮。他的眼神猶如汪洋大海般深沉，實在讓人猜不透、看不穿。

  「我可以給你真正想要的東西，你知道的。卡爾或是蘭伊塔，他們給不了，而我卻給得了的東西……奧黛莉，這取決於你該如何運用你的天賦了。」

  奧黛莉一咬牙，臉色蒼白而激烈，沉聲道:「我怎麼知道你是否在騙我？你說過，我們是一類人……所以，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

  「我從不信任任何人。」星河拉低了帽檐，「想完成你的偉業，你只能選擇站在我這邊。」

  「我現在可以立刻驚動陛下，然後你就會在金宮的封魔監獄裡度過餘生。」

  「你會嗎？你不會。」

  燭火在蠟燭最後的身軀磨滅時消失，它所帶來的昏黃光暈也在同一時刻湮滅。雅諾德神殿再次陷入了令人畏懼的黑暗，而此刻，連一絲月光也沒有，歐若拉的餘暉似是已燃燒殆盡。

  黑暗中，兩個人的表情再次消失在對方的視線中。

  漫長的寂靜無聲而至，持續了一段相當稀薄的時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改變。

  只聽到奧黛莉平靜如常的聲音響起:「那麼，星河大人，奧黛莉該怎麼做？」

  星河低沉的嗓音接連:「金宮裡所有的幻詩碎片都在你手上吧？」

  「你怎麼……」

  「我有很好的情報來源。」星河轉過身去，背影亦如黑夜般深沉，「保管好這些碎片，如果蘭伊塔來取，想辦法搪塞過去。」

  奧黛莉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已經不甚明亮，只能模糊看到那個人影漸行漸遠:「你太高看我了，我的確是老師最疼愛的弟子，但和幻詩篇一比，高見立下。」

  「用好你手裡的每一張牌，做你眼前最有利的事。」星河沒有再回頭，就和來時一樣，徑直離開了雅諾德神殿，「我會再和你聯繫的……」

  殿宇再次歸於安寧，夜色依舊的深遠，時不時還有遠方的喧鬧聲傳來。貴族們歡聲笑語，豪飲狂醉，渾然不知身外何事，大概醉生夢死也無非這樣。

  奧黛莉突然有些羨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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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已經一百五十八年了嗎。」

  風聲呼嘯的城堡高台上，年邁老者靜靜坐在輪椅上，皺紋縱橫的臉上，神色悲憫，有種獨屬於長者的空寂。卡爾撫摸著手上正閃爍著血光的玉片，在填滿城市的冷空氣中，呼出一口熱氣。

  這塊意義非凡的血色玉石已經有多久沒有這般閃亮了呢？百年？一個半世紀？

  看著漆黑如麻的天空陰雲密布，怕是明天又是一場雨夾雪。卡爾搖了搖頭，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手中的血玉上，那淡淡煥發的血紅病毒般蔓延到他的眼底，如惡魔妄圖撬開他記憶的閘門。

  但沒有成功，卡爾百年的定力使他強大到可以隨意操控他的精神。比如說控制回憶。

  蒼須老者扶了扶金絲鏡眶，臉上的神情從複雜漸漸轉變到現在的平淡無奇。他深知，也只有這樣壓制自己的情緒，強行停止回憶，自己才能保持作為一個帝皇的波瀾不驚。

  手中的玉片閃爍了一時半刻，血光逐漸暗淡下來，它重新化為了一塊普通尋常的玉石。

  卡爾眼底的血紅消失，手掌緊握，那圓潤的玉片輕微摩擦著他手掌斑駁的掌紋，令他多了一種異樣的預感。

  冷風回升，掀起他下巴前雪白的鬍鬚，卡爾不禁打了個冷顫。

  在很後面，躊躇了很久的侍者這才敢走近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地說:「陛下，起風了，秋冬季節的夜寒重。我們回宮休息吧。」

  卡爾沒有說話，伸手取下了眼鏡，將其放到了膝蓋上，撫平了自己被風吹亂的衣袍。

  他的眼睛，與克里斯蒂安的眼睛是何其的相似，如天空般澄澈的蔚藍，擁有一眼就能消融魔焰的力量。然而，現在卡爾的蔚藍雙眼不再如平常的安詳與憐慈。

  那是絕對的凜然與冰冷，比蘭伊塔憤怒之時還要氣勢如虹。

  這位老皇帝，即使已經年邁，凌厲之下，也非旁人所能觸動的。

  「嗯。起風了。」

  卡爾平靜的說道，又戴上了眼鏡，轉過頭來，獨屬於利維索隆帝王的包容慈祥再次出現在他的眼中。他再次變成了那個慈祥的老者。

  侍者鬆了口氣，推動皇帝的輪椅，走向了頭頂的金宮。

  ——我夢見荒蕪的山川之巔，矗立不朽不死的號角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