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血光

  左胸的刺痛真實且劇烈，流失的血液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洪大，應該是接近心臟的原因。失血過多的千焰心感到頭暈目眩，有種昏昏欲睡地沉重感，迫使他緩緩閉上眼睛。

  制魔反噬的痛苦反而成了次要，不過是自己的魔力被封印得更加牢實，污染魔力侵蝕得更加猖獗罷了。

  

  在光明尚存的一段時間裡，也就是千焰心意識還在的時候，他看到、想到了很多。

  眼前的畫面一幕幕閃過，很是雜亂無章，甚至夾雜著他不曾見過的畫面與記憶，使千焰心分不清現實虛幻。

  冬雪初降之時，年幼的他裹著霍羅穿過的舊大衣，灰黑的衣角能在地上拖得老長，但剛好起到保溫雙足的作用。那個時候，他身邊總有那麼幾個玩伴，阿芙、吉米、沃克……就數他的個性最要強，也數他最小，所以大家總是讓他的雪人堆得最好。

  歡笑間，似乎看到了村長爺爺嚴厲的老臉，正氣勢洶洶地杵著木拐大步朝他們走來。他和孩子驚叫一聲，連忙鳥獸作散。

  村長爺爺的目標總瞄準千焰心，不消幾步遠的距離，他就被爺爺的大手逮了個結實。

  聽到動靜的霍羅夫婦就會從小屋子裡走出，霍羅喜歡抄著手好整以暇地靠著木門，看熱鬧般袖手旁觀。心軟的娜婭立馬會被自己的哭臉所欺騙，向自己伸出象徵「不必被罰抄書」的援手。

  雪落溫柔，天色明亮，映得整個破爛的村莊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千焰心真的覺得，這是自己一生的桃源。

  「啊——！！」

  千焰心驀然驚醒，眼前一片暗淡的天色，細細看去那並不是什麼天空，只是被魔石照亮的黑市組裝穹頂。

  聽覺、視覺、嗅覺、感覺……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都在空白中回歸，乾涸的心臟也開始猛烈地抽搐一下，恢復了正常的跳動。

  嘈雜的聲音傳入他耳中，隱約還有女子孱弱的呼喚，他眉頭一皺，心裡生出了極其厭惡的心情，煩躁地搖了搖頭想要將那些聲音甩出去，但沒有作用，往復幾次仍是如此。

  所以，這次是真的醒了？不是幻覺？

  他怔怔出神，暗紅色眼眸眼神遼遠，在深邃的眼底，透露出深淵似的黯然。

  感覺到手臂上有人在拉扯，他才終於收回了出離的神志，環顧四周。

  這是兩座高樓之間的陰暗地帶，旁邊的房子大多都是黑市的居住者或是貨物髒物的囤積倉庫。還有人探頭探腦地往下面看。

  而自己的前方和後方，站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無一不是身著盔甲防具的壯漢，個個凶神惡煞，嗜血狠厲，應該不是來迎接他的禮儀隊。千焰心無奈地聳了聳肩，大概沒有人會來迎接自己吧。

  再往旁邊看，那是個絕色的利維索隆的黑髮美人，身段火辣，面容憔悴，漆黑的眼眸帶著不可置信的震驚。

  她身上已經有了多處血跡，似是都被銳器所傷，千焰心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不禁輕「啊」了一聲。胸口插上了四把長刀，肚子上倒刺著兩根長槍，全身上下都有魔法灼傷的痕跡。

  「千……千焰心……」白蘇像看鬼一樣看著他，呆滯得作不出任何反應。

  千焰心看向白蘇，溫和地沖她一笑。

  「大家不要怕！」為首的黑市四法師之一大喝，「魔法師生命力強悍，加上那個光明法師強撐，他們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一起上，搞死這個混蛋，黑髮美人就是我們的胯下之物了！」

  「他中了多諾罕大人的詛咒，死期將至！」

  「對！我們上！」

  「砍死魔法師，足以光宗耀祖了！」

  不知是真的受到了鼓勵，還是美人的誘惑更加強大，匪徒們怪聲嘶吼，揮舞起刀劍，瘋狂地湧向了千焰心兩人。

  白蘇眼中厲色盡顯，一把抓住千焰心的手，放到自己的喉嚨上，大喊道:「給我一個火球術痛快，燒光我的屍體！」紅髮男子挑了挑眉，她倒是剛烈，死也不願意便宜了這些骯髒的黑道混混。

  千焰心眼中帶著不解，看著黑髮美人緊閉雙目等死的悽美樣子，突兀地微笑起來。

  手掌順勢而上，捧起了黑髮美人的臉蛋，白蘇氣急，以為他這個時候了還想幹什麼，剛想怒罵出口，嘴唇上突然傳來了熾熱的濕潤，細膩有度，溫和纏綿。

  白蘇驚慌地睜開眼，只見千焰心放大的俊臉，他也睜著雙眼，暗紅色的眸子玩味十足。他以眼神示意，讓她閉上眼睛，但白蘇幾乎已經喪失了自主思考能力，他只得騰出一隻手覆蓋在她的雙眼上。

  那溫柔的熱吻，也隨之更加深刻起來。

  白蘇身軀顫抖，雙手緊緊抓著千焰心的肩膀，臉頰緋紅，毫無經驗的她就這樣被千焰心吻得一塌糊塗而無計可施。

  我是被吻了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沒有答案。白蘇雙眼終於順從地合上，那吻似乎奪去了她的一切，令她無法理智、無法自拔。沒有多麼強烈霸道的力度，反而非常的柔和，也就是這樣的溫軟，才讓她難以推開他。

  這個溫柔至極的吻並沒有持續多久，千焰心就緩緩離開那溫軟的櫻唇。

  「呼、呼、呼……」白蘇臉蛋通紅，大口換氣，眼淚都出來了，她差點兒緊張到窒息。

  千焰心邪魅一笑，未置一詞，竟然隨手便將身上的武器拔出，丟在了一旁，擦了擦身上的血跡，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件乾淨的灰袍，籠在了自己身上。

  「你……」白蘇驚詫地看著地上散落的武器，那寒冷的鋒刃上的確還殘存著他的鮮血。這時，她突然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周圍突然安靜了。

  她轉頭看去，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前前後後，已經沒有人站立，那些前一刻還凶神惡煞的悍匪死氣沉沉地倒在了地上，一個接著一個，一片連著一片。

  他們的神色保持著兇惡，但也僅此而已，他們倒在地上或同伴身上，既沒有氣息也沒有脈搏。

  上百條人命，眨眼間，盡皆化為烏有。

  「原諒我，我喜歡這樣的布局。」千焰心對著成片的屍體指指點點，仿佛一個畫家對他作品布置的評頭論足，「屍體就應該堆積壯觀，既然地點陰暗，我們何不將屍體砌在兩邊，中間空出來——留點空間總是好的，對吧？」

  他笑著問向白蘇，話音剛落，一個人影重重地砸在他面前的地面上，鮮血四濺。

  白蘇連忙抬頭，當即捂住了嘴巴，驚訝地看著那些原先在窗子邊旁觀的人一個個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下一步踩空，墜落而下。腦漿、血肉呈一朵朵盛放的花朵，開滿中間他們所處的空地。

  千焰心撇了撇嘴，跨過腳下那具死屍，說道:「如我所料，留點兒空間總是好的。」

  白蘇鎮定下心神，定定地望向走過來的千焰心。暗紅色長髮，暗紅色雙眸，英俊迷人的臉龐，明明是不可複製的外貌。但那邪魅狷狂的笑容，拿捏有度的優雅步伐，絕不是千焰心所習慣的表現。

  千焰心也不可能對上百條人命施以這樣漫不經心的目光。

  「你是誰？」

  白蘇冷冷地問道。

  千焰心的腳步一頓，停在了原地，他臉上的神色瞬息萬變，細微到肉眼無法捕捉。最後仍是回歸了那溫和而危險的笑意:「謎一樣足夠強大的男人。」

  他再次邁步，白蘇吐出一個簡短的咒語，一顆純白的光彈從她面前的法陣飛射而出。

  甚至連手也沒抬，紅髮男子只是看了那光彈一眼，那光彈就在半途被未知的力量驅散了。細散的光明魔力如碎渣般浮動在他們之間，白蘇面色冷徹，暗暗再次凝聚起魔力。

  千焰心走到近前，她這才看清，紅髮男子的胸口閃爍著淡淡的血光。

  「好奇這是什麼？」紅髮男子笑著，撥開了自己的領口，從灰色的袍子下，扯出了那串別致的項鍊，「這可是我的心愛之物呢，漂亮吧？」

  白蘇定睛看去，果然是一串精美的項鍊——十三顆銀色小球串聯，其上刻著玄異的暗紋，因為太過細小而看不真切，最前扣著一塊血紅色的玉片，圓潤光滑，渾然天成，它就是血光的來源。

  虛幻的血光射入白蘇的眼中，明明是那麼微弱柔和，卻令她不可違抗地閉了閉眼。

  紅髮男子湊近她秀美的臉蛋，鼻尖摩擦著她白淨的脖子，輕輕在白蘇耳邊說:「不得不承認，利維索隆的美人不但誘人而且惹人憐愛……」

  白蘇顫抖地看著紅髮男子的雙手撫摸著她的肩頭，體內凝聚起來的魔力竟然如固膠一般凝然不動，一絲一毫也不能動用。

  同時，她眼前幻象閃過——年幼時與查爾斯的嬉鬧，父親在她面前的諄諄教導，改變亞頓商會的那一個悲慘之日。

  「啊——！」白蘇抱著頭，尖聲痛喊，有種被千萬隻鬼手絞住身體一般，那被幻影勾起的悲傷瞬間放大了無數倍，悲傷巨錘粉碎了她的所思所想。

  「呃！」紅髮男子臉色一變，胸口的血玉微微一弱，暗淡了大半。

  白蘇眼前幻象消散，那種被放大了許多的悲傷逐漸從她腦中抹除。她回過神來，看向自己的雙手，居然已經如死人般蒼白僵硬，不過，還好這狀態在慢慢恢復。

  紅髮男子釋然一笑，打了個響指:「看來我們的私會到此結束了，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白蘇，白小姐。」

  他雙目一空，直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