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就這樣吧

  外面似乎下了雨，顧修然的衣服和頭髮有些濕，他微微喘息著，站在林安顏面前一如既往地笑著溫聲道：「怎麼沒回家？我做好飯等了你好久。」

  林安顏咬著唇，低頭不語。

  顧修然上前了兩步，冰涼潮濕的感覺撲面而來，林安顏不自覺地退後，身體幾乎要退回門中。

  

  感受到她的抗拒，顧修然的腳步就那麼停住了，空氣安靜了幾秒後，他才又安然如常地開口：「怎麼了？我今天應該沒惹你生氣吧，嗯……還是你想在這邊住兩天？那需不需要我陪……」

  「顧修然，今天招標會我也去了。」林安顏驀的開口打斷他，卻還是沒有抬頭。

  顧修然頓了頓，裝似很隨意的回答道：「是嗎，我沒看到你。沒想到應氏也對這塊兒地感興趣，應文釋挺厲害的。」

  林安顏抿唇，

  「不是應氏。」林安顏突然揚起頭來，眼睛中閃著一種不管不顧的決絕：「是我……」

  「安顏，你今晚是不是想要在這兒住著？那我先走，明天再來接你……」顧修然略微急促的打斷她，欲要轉身，但他的左腿並不靈活，被手中的拐杖絆的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極為狼狽的前傾扶著門框，就那麼和林安顏直直對上。

  「拿下那塊地的不是應氏，是我。應文釋不過是以他的名義幫我的忙而已。」林安顏無動於衷地看著他，飛快的將自己的話說完了。

  顧修然深吸了一口氣，他隱忍般閉了閉眼睛，卻依舊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如果你真的想要，其實和我說一聲就好了，我肯定會給你……安顏，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那如果我想要顧氏呢？」

  顧修然突然笑開，點點頭道：「也給你，都給你。」

  「我沒開玩笑！」林安顏林安顏看著顧修然不當一回事兒的模樣，腦海中『嗡』的一下，好像被他的平靜和隱忍激怒了一般，她的目光凌厲，又帶著想要摧毀一切的惱怒：「S市的人不能和你爭朝平區的地，是我讓應文釋將應氏的名字報上去！是我拿出的錢要買這塊地！也是我在最後一天偷看了你的標底！你知道應文釋的標書上寫的價錢嗎？只比你們顧氏算出來的多了兩萬而已！顧修然，我就是故意的，朝平區的地對我一點用都沒有，但我就是要用這麼卑劣的辦法去拿到它，就是要毀了你最看重的顧氏！」

  林安顏的手在背後緊緊攥著門把手，她低吼著說出了一切，雙眼通紅卻依舊死死盯著顧修然不願挪開眼睛，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氣勢，就像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人，寧願自損八百也想要和對方同歸於盡。

  酒店走廊的燈有些昏暗，可顧修然和林安顏的距離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近到足以讓林安顏輕易的辨別出顧修然的情緒。

  顧修然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終於不再淡然從容，眼神中流露出近乎噬人的無奈和痛意，他一字一句的像是決絕，卻又像是帶著委婉的妥協，就如一隻迷茫的困獸：「所以林安顏，你到底想要什麼？」

  兩年的心血這麼被毀了他不是不心痛，安顏在他的縱容下真的拿走了標底他也不是不心痛，可這些都不算什麼，都比不上晚上回家時那空蕩蕩的屋子。

  十年的尋找和等待，他早就夠了。他想要也願意滿足林安顏所有想要的東西，野心也好，報復也罷，什麼土地，顧氏，名譽，他的一切，所有！只要安顏想要，只要可以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只要能夠補償那個孩子造成的傷害。

  他什麼都不在乎，可今天他回到家裡做好了滿桌的菜等著安顏回來，等到天黑了，菜涼了都沒有見到人時，他才開始慌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願意給安顏，可若是，這些都不行呢？

  他能夠看出安顏的想法，也能猜出安顏的做法，甚至可以不動聲色的去成全她的報復。可這之後，他們為什麼還是不能恢復以往的樣子？

  那麼到底要怎麼才能彌補他們之間的關係？

  林安顏顫抖了一下，在顧修然略顯不安和絕望的表情下，她的怒火突然就消失了，取之而代的儘是迷茫，她到底想要什麼？

  她想要報仇啊，想要把顧修然最在乎的顧氏毀了，想要讓顧修然嘗一嘗被拋棄被背叛的滋味，想要顧修然也失去一切……

  她做到了不是嗎？她報復了顧修然，可她依舊不開心，心裡就像是破了一個大大的洞，漏著風，讓她全身上下都冰涼涼的，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思考。

  她過去的十年裡一直在為了報復這件事努力，她的生命就是為了報復才存在的，現在報復完了，她該怎麼辦？

  悲傷和絕望在林安顏的心中慢慢瀰漫開，顧修然的問話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劈開了她一直以來忽略的事情。

  她有病，真的。

  林安顏呆呆的站著，顧修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卻能敏銳的察覺出她眼神中的痛苦和茫然，他們兩個這樣相對站著，竟然都升起無措來。

  顧修然看著她，心裡莫名地多了幾分慌亂，聲音里卻帶著懇切的哄勸：「安顏，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我們讓它過去好嗎？我知道你的心中一直介懷，是我對不起你，所以我可以用顧氏，用我的一切我的下半輩子去補償你。你想想，我們在一起多幸福啊，我們明明那麼相愛，怎麼就要走到這種地步了……安顏，我承認我這個人太自我，總想著將所有的一切都替你解決好，心思也重，總不肯把自己的擔憂和你說，我想要在你面前就是強大的，無懈可擊的，可以將你護的好好的……你放心，我以後肯定不這樣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我都明白，你現在很厲害，離開我也能過得很好，我都知道，是我離不開你……是我……」

  顧修然的話有些顛三倒四的，他極像是一個犯了錯急於挽回的孩子，將自己的位置擺的很低，低到他自己說著說著都覺得無望。顧修然在林安顏面前那麼強大，那麼無所不能的一個人，現在卻生生紅了眼眶。

  他停下，有些說不下去了。

  林安顏全身上下連牙齒都在顫抖，複雜的情緒充斥在心間逼得她淚流不止，她說不出什麼來，只能咬緊牙關一直搖頭：「顧修然……你別這樣……」

  「那我該怎麼樣？林安顏你跟我說，我還能怎麼樣！」顧修然一隻手狠狠捶在門框上，他狠狠地瞪著林安顏，可下一瞬目光就又軟了下來：「安顏，和我回家吧。」

  顧修然怎麼能這麼低聲下氣呢，他應該是驕傲的，冷漠的，應該對她的背叛和卑鄙不屑一顧，應該毫不留情的和她決裂，亦或是冷漠，憤怒，失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站在她面前，輕易地接受了她的報復，近乎卑微的去挽留她。

  他越是如此，林安顏就越覺得絕望，她想林安顏你可真厲害，瞧你把顧修然給折騰成什麼樣了，這下你是不是徹底得償所願了？現在只要你上前一步，抱緊他告訴他你愛他，你們就能幸福的在一起了，你還在等什麼？

  可林安顏就是踏不出這一步，就像是深深的隔閡橫在他們兩個中間，他們如此相愛，他們如此相近，心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她隱約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可又該是什麼樣呢？

  許久之後，林安顏伸出手慢慢擦乾了自己臉上的眼淚，她的動作很慢，聲音也很慢，像是在和顧修然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的對，我們那麼相愛，恨不得和彼此就呆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膩到死，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幸福，怎麼就走到現在這一步了呢。」

  顧修然聽出了她話中的鬆動，心中升起一絲希望：「都過去了好不好，以前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想了，還和之前一樣好好的行嗎？」

  林安顏搖搖頭，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嗎？我知道。顧修然，有些事情不是兩個人相愛或者商量好要遺忘就能忘的，釘子釘在牆上就算拔出來也會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我們兩個之間就是因為這些痕跡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她根本就忘不了十年前還有在美國的那幾年中發生的事情，最灰暗的印象就是一間黑到令人窒息的房間，她整日地坐著想她為什麼還活著。趙美雅多狠毒都沒關係，林建成多冷漠也沒關係，最讓她痛苦和不能接受的是連她生命中唯一擁有的顧修然都不要她了。

  她忘不了十年前那兩個月間怕被拋棄的惶恐和不安，忘不了顧修然在電話中親口說那個孩子不能留，更忘不了自己滿心憧憬著的未來被生生打碎時的疼痛。

  太疼了，以至於現在哪怕她報復了所有人，也不敢再輕易去嘗試接受。哪怕她和顧修然再也不拖不欠，她也還是過不了心中的這個坎。

  林安顏的眼中又開始泛起水光，她十分倔強地再次將淚水擦去：「那塊地就當我替我的孩子收下了，十年前你放棄了我和那個孩子，十年後我以這種方式背叛了你，顧修然，我們再也不相欠了。」

  「這不正好。」顧修然勉強著笑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林安顏靜靜看著他，緩緩舉起了自己的左手：「你早就發現這道疤了吧，那你也一定知道了很多事。顧修然，我不是沒想過就這麼算了，我們重新在一起就好了，可是我剛升起這個念頭，就開始做噩夢——你知道的，前段日子我那麼焦慮暴躁……你看顧修然，我選擇過你，可是不行，我騙不過自己的心。」

  顧修然的心就像是被生生撕得鮮血淋漓，疼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得不微微弓著腰來緩解這股疼痛，可林安顏並沒有看到，她垂下了眼帘，聲音雖低卻十分堅決。

  「顧修然，我們……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