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過去的事

  她一直都記得大婆說起往事時的黯然，她就這麼等了大半輩子，以後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但是大婆從來沒有放棄過，她堅信她的丈夫一定會回來吃她親手做的面。

  林安顏曾經眼淚汪汪的抱著顧修然說大婆好可憐，說自己不要和他分離。

  那時顧修然替自己擦乾了眼淚，眼中的篤定讓她十分安心，他的聲音溫和，帶著安慰：「傻瓜，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讓你離開的。」

  誓言總是讓人安心沉迷，也總是讓人失望灰心，顧修然當初對著一心愛著他的自己毫無保留的說出那麼多海誓山盟，最後還不是什麼也沒做到，連最後一面都是匆匆到不堪回首。

  林安顏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她不自覺的向著大婆小面走去。

  

  正值下班高峰期，店裡人還挺多，十分熱鬧。見她進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熱情的迎了上來：「姑娘，來這邊坐吧，要吃什麼？」

  林安顏在她的引領下在一個靠窗的桌子旁坐下，順口道：「兩碗牛肉麵。」

  她環顧四周，這家店除了門外的名字，幾乎什麼都變了，裝修變了，客人變了，老闆也變了……

  林安顏看著那個臉上帶著熱情的笑的老闆娘，發怔間，便看見顧修然推門進來了，他的表情有些焦急，進來後就四處張望，扭頭看見自己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然感覺顧修然鬆了一口氣，表情也瞬間淡然起來。

  他緩緩走過來，盯著她，眼神深不見底，像是要把自己刻進自己眼睛裡一樣，林安顏看著他輪廓清晰，眉眼精緻的臉，心裡驀然一慌，忍不住錯開了眼。

  顧修然在她對面坐下來，兩個人竟一時無話可說，氣氛霎時靜了下來，周圍的嘈雜似乎遠離了他們，林安顏能感覺得到顧修然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灼熱到有如實質般，讓她不敢抬頭去看。

  還好這時店裡的服務員端著兩碗面過來，放在了兩人面前，打破了奇怪的氣氛。

  顧修然垂下眼帘，很自然地從筷筒里抽出一雙筷子遞給林安顏，輕聲道：「吃吧。」

  林安顏也無比自然的接過筷子，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等到面入口了，才想起，她和顧修然每一次來的時候，也都是他這樣將筷子遞給她的。她現在竟然還是這麼習慣的就接過了筷子……

  顧修然也默默吃著面，升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沒有再看林安顏，吃了幾口後便放下了筷子。

  林安顏也放下了筷子，她抬頭笑：「味道變了。」

  「嗯。」顧修然看著碗裡的面，聲音有些低沉，「做面的人變了，味道自然也就變了。」

  「大婆呢？」林安顏順口問出後，才想起來已經過了十年，也許大婆……

  正想著，果然聽見顧修然回答：「大婆前幾年就去世了，現在是她的兒子和兒媳接手。」

  「那……」

  「沒有。」顧修然仿佛能猜到林安顏要說什麼，他抬眼，表情顯得有幾分壓抑隱忍，「大婆最後也沒等到她丈夫，我曾經調查過，你知道結果是什麼嗎？」

  林安顏的心顫了一下，她張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大婆的丈夫，去了台灣之後又娶了一個妻子，現在兒孫滿堂，和他現在的妻子剛剛舉行過金婚儀式。」

  「我讓調查的人問他，還記不記得在大陸有一個人，等著他回去吃麵，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顧修然滿目諷刺：「他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顧修然當初聽到這句話時，獨自坐在黑暗中一整夜，他想著，要不然就這麼放棄吧，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大婆等了一輩子，也不過是這麼一句話，他能等多久，等來什麼結果呢？

  再說，多大個事，不就是放棄一個人嗎，時間久了，看不見了，可能，就沒有那麼大的執念了。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決心，可是天亮之後，這些決心和想法就好像都隨著那個黑夜消散了，他恍惚的看著初升的太陽，心中只想著，天亮了，他的安顏今天會不會回來呢？

  等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

  他今天不過是讓她等了兩個小時，她便生氣了，可是他呢？他等了那麼多個日夜，等的身心俱疲，等的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

  林安顏垂下眼帘，她緊握著手，感覺到手心的疼痛感，才揚眸，若無其事的微笑道：「那我，也是過去的事了嗎？」

  顧修然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一直到林安顏挨不住掩飾般低下頭，他才輕聲回答：「你現在，不正在坐我面前嗎。」

  感覺到對面的人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顧修然眉眼柔和了幾分，因著她的小動作心中多了幾分篤定。

  那兩碗面到底是沒有再動，顧修然拉著沉默的林安顏在橋下慢慢走著，從這邊到那邊，再從那邊到這邊，就像很久以前一樣。

  溫度漸漸涼了起來，顧修然停住了腳步，還是那副平淡的樣子，但是語氣緩和了很多：「和TB的合同我已經簽過字了，度假村那邊肯定需要兩個公司的人一起去看，林安顏，我們兩個一起去出差吧。」

  說是去度假村出差，其實兩個人都明白，這根本不必他們親自去，不過是找到一個可以相處的機會而已。

  林安顏抬頭靜靜地看他，半晌笑了起來，「好啊，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

  她做了這麼多，其實本來就是想要和顧修然一起去度假村，還以為要費很多的心思去勸顧修然，沒想到他現在主動提出來了。

  林安顏看著顧修然稍稍柔和了些的眉眼，心中竟出現了些猶豫，但也只是一瞬，她移開眼睛，話說的無比堅定：「那就一起出差吧。」

  她不能動搖，若是那麼輕易的就被動搖了，那麼她所受過的傷，要誰來償還？醒醒吧，一切都是幻覺，就如十年前般，都是想太多的幻覺。她現在只要，有債必還。

  林安顏的車還停在顧氏，但是顧修然要她明天再去取，直接把她送到了TB酒店樓下。林安顏解開安全帶，正準備下車，卻被顧修然拉住了手，「你要一直住在這兒？」

  「嗯。」

  「我在TB總部附近還有一套房子，你可以……」

  「不用，」林安顏微笑，「我自己也買的起，只是住這裡習慣了。」

  顧修然的神色有些奇怪，「你在國外也一直住TB酒店？」

  「對，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我們錯過了那麼多次……」

  聽著他話中的感慨和遺憾，林安顏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問他：「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顧修然的表情突變，他直視前方，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嘴唇微抿，神色凝重。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酒店門口的燈光下，站著洛銘。

  洛銘也正往這邊看過來，似乎發現了他們，向著車這邊走來，林安顏感覺顧修然的手拽的更緊了些，讓她有些發疼。

  洛銘敲敲車窗，顧修然卻沒動靜。

  「顧總？」林安顏略掙扎了一下。

  顧修然神色莫辨的看著她，昏暗的車燈讓他的臉顯得有幾分陰鬱，有一瞬，林安顏竟感覺他的嘴角出現了一絲苦笑，但是很快他又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林安顏等著他開口，但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慢慢鬆開了她的手，扭頭看向前方。

  「謝謝你送我回來。」

  下車後，林安顏還沒站穩，顧修然的車就如離弦的箭一般開走了。

  洛銘接過她的包，攬著她往酒店裡走去：「今天怎麼樣？」

  「顧修然簽了合同，讓我和他一起去度假村出差。」

  「他提出來的？」

  「嗯，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你有沒有想過，」洛銘扭頭看她，眼中意味深長，「也許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和你一起出去。」

  林安顏的腳步滯了一瞬，才面色平靜的回答：「可能吧。」

  「那……」

  林安顏停下腳步，打斷了洛銘，平靜的看著他，「洛銘哥，其實當年的事我也知道不能全怪顧修然，但是我不敢再相信他的愛了。」

  洛銘不知道該怎麼勸她了，十年前的事對於林安顏說，就像是一場脫胎換骨的手術，讓她鮮血淋漓，痛苦非常，也讓她的記憶太過慘痛以至於不甘心也不忍心忘掉，只能以報仇的方式來讓自己好過。

  但是她自己也不快樂。

  洛銘心中暗嘆一聲，不再說什麼，也許真的要安顏自己達到了她想要的，她才會真的放下，過自己新的生活吧。

  和洛銘談了會兒公司的事之後，就將他送走了，洛銘臨走前抱了抱她，語氣溫柔的對她說，「安顏，我和季白都是希望你快樂就好。」

  林安顏沒說什麼，只是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心中卻非常溫暖。

  洛銘和季白一直是她最堅強的後盾，十年前若不是他們，可能當時狀若浮萍的自己就死在冰冷的異國他鄉了，是他們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給予了自己溫暖和希望，也是他們給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他們倆對於自己來說，是她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所以，她不管付出什麼，也一定要保護好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