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2024-04-30 01:02:39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內宮裡面的軒然大波倒是沒有殃及到外宮的一眾臣子,諸如刑部的一眾人,還在御花園的涼亭下煮酒夜話。
都察院左御史看不下去右侍郎為情買醉的狼狽樣,好心勸著:「王侍郎呀,自古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又何苦在一棵樹上吊著。不過話說回來,那會兒我瞧見鍾大人神色匆匆地出了清澗殿,一路往內宮裡去了,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了吧?」
一旁有人應和著:「估摸著不是,想必是陛下有要事相商,我見那會兒沈世子也前去御書房。恐怕是商談婚事的——」
說到這裡,他斂了眉,有些揶揄道:「咱們大人這婚事蹉跎了這麼些年,倒是沒想到如今又破鏡重圓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咱們就得出喜銀啦!」
王侍郎酒盡再斟,不禁添了幾分醉意,他痴道:「莫要胡說,沈世子那遊手好閒的紈絝,如何能與咱們大人相配!」
幾人不敢再觸他的霉頭,所幸背過他,各說各的。
談到鍾大人,就不免有人道:「要我說啊,就算是鍾大人與沈世子解除婚約,也輪不到咱們侍郎大人。你們有沒有瞧見那孟尚書每回瞧咱們大人的神情,嘖嘖——」
在座的都是年輕後生,平素里在朝堂上還能一本正經,但是歇下來了,難免就好奇這些風月情事。
自然,其中到底是好奇風月情事,還是借著這些風月情事,遮掩一下自己的心思,誰都說不準。
拋卻世人的褒貶不談,與鍾靈毓為官的一眾人自然知道她的性子,慧眼識珠的也便不僅只有王侍郎孟尚書之輩。
「那孟初寒倒也確實可用之才,前歲去了西海,助大人鉗住劉黨,可謂是立了大功。今歲又下了江南,收拾了劉黨留下的商行充了國庫,倒也難怪陛下如此青睞於他——尚書!這青史上哪有二十五歲的尚書,當真是奇才了!」
有人冷哼道:「若非朝堂空缺,哪裡能輪到他頂上。更何況,若非吏部與禮部兩位尚書進言,戶部尚書哪能輪到孟初寒?不過倒也奇怪,那兩個老頑固素來眼高於頂,對上孟初寒,倒很是畢恭畢敬,就因為他是孟曦的孫子麼?」
正說著,只見影影綽綽之間,行來了一隊內宮內監。
一行人眯著幾雙醉眼,小聲嘀咕著:「何盧?這麼晚了,他竟還在外宮,瞧著倒像是往咱們這裡來的。」
話音剛落,就看見何盧拎著精緻的箱籠,立在了眾人跟前。
「諸位大人,這是陛下讓咱家為諸位送來的果子,特來為諸位大人飲酒祝興。」
幾人一聽,當即起身行禮,躬身接過那御賜的點心。
一番客氣話說過,眾人見何盧還撐著張老臉在那笑,不免都有些狐疑:「何公公,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何盧眯著眼笑:「勞煩咱家問一句,諸位大人是自酉時就在此處飲酒了嗎?」
左御史一聽,頓覺情勢不對。
他是一眾人當中品級最高的,自然就挺身上前,斟酌著問:「敢問公公,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只需告訴咱家,是與不是。」
右御史抿唇:「我等是酉時來此小晏,先前倒都各在殿中,不曾外出走動。」
話音剛落,幾人就看見何盧身後出現幾道身影,斂眉低目,沉默地將他們圍在一圈。
左右御史對視一眼,心裡越發覺著古怪。
右御史有心想要多問幾句,卻被左侍郎拍了拍手。
兩人彼此交換了個眼神,知道眼下不清楚事宜,不能多說。
若是落下了什麼把柄,難保殃及家人。
山雨欲來風滿樓,京城這幾日,確實不大太平。
何盧側身,做出一個指引的手勢:「宮門秘事,還請諸位大人擔待,隨咱家走上一程。」
.....
盛陽宮中。
貼身伺候陳雪晴的宮女已經醒了,茫然地跪在陳雪晴的身側,哭也不哭出來。
她顫顫巍巍地托起陳雪晴的手,緩了許久,才尖叫道:「娘娘——娘娘!」
鍾靈毓立在一旁,靜默地等她哭完。
陳雪晴嫁入東宮之後,便是晚秋跟在她身邊伺候,人雖不是自家府上的,但卻是真心實意地待陳雪晴。
到如今,闔宮上下敢毫不避地的為陳雪晴哭上一場的,也只有她了。
哭了約莫一盞茶,她扭過頭,戚戚地望向鍾靈毓,猛地磕了幾個響頭。
「還請大人,為娘娘做主!」
鍾靈毓回過神來,她微微低頭,淡道:「陛下自會為她做主的,如今,你只需如實同我說明,盛陽宮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按照陳雪晴的屍體來看,並無明顯屍僵,身體已經冰冷並且出現了屍斑。
宮女書雲是在戌時發現陳雪晴的屍體,到如今統共只有兩個半時辰。屍體的死亡時間是在酉時左右,從盛陽宮到外宮的路程,最遠就是她待得清澗殿,來回也只要半個時辰。
若兇手當真是外臣,那酉時不在宮中的人,都萬分可疑。
晚秋哽咽道:「娘娘每逢春日就身子懶,這些時日也不願見人,時常把自己關在宮中。白日裡大人來過一次,走後娘娘就鬱鬱寡歡,晚膳也沒有用。奴婢們有心想要勸慰,但又怕說多了娘娘煩,所幸就未去叨擾。約莫到申時左右,娘娘就開始念佛,那時候屋子裡面是有些響動,但是動靜不大,奴婢們早就習慣娘娘在屋子裡自言自語,也沒敢上前。」
「娘娘念佛的時候總不愛有人在寢殿外面候著,平日裡我都是打發他們在正殿裡。因著這些時日外面設宴,盛陽宮中又多了許多禁衛軍,娘娘叮囑過奴婢,切不可放那些外男進來,便是宮衛也不行.....原也不知道那衛尉大人是如何進來的——」
說到這裡,她猛地抬頭:「難不成害死娘娘的,是那......」
鍾靈毓搖搖頭:「徐衛尉要比陳貴妃過世得早,想來.....」宮殿中是另有一人的。
難保不是趁著盛陽宮守衛倏忽潛入宮中,意圖不軌,最後被徐衛尉發現,才痛下殺手?
但這些話她只能同姬華說,免得走漏風聲,教人以訛傳訛。
鍾靈毓又問了一些盛陽宮中的事情,但越問,她總覺著越不安。
「娘娘近來確實是憂思頗重,可每年春日都如此,倒也習慣了。只是先前大人前來拜訪,娘娘倒罕見地寬心起來了。可.....」
「可大人您一走,娘娘就跟失了半條魂似的,走路都還跌了兩跤....」晚雲一頓,卻是不敢再說下去,有些忌憚地望著鍾靈毓:「也不知道,大人是與娘娘說了什麼話......」
鍾靈毓如鯁在喉。
她突然有些疲倦,想要彎下腰,卻發現自己的背挺了太久,總也躬不下身。
半晌,她張了張嘴,帶著些許頹然:「這件事,我會給陛下交代的,你不必多慮。」
晚秋這才放下心來,她跟在陳雪晴身側多年,自然知道兩人交好,至多也就是發生了齟齬,犯不著牽扯到命案。
更何況,鍾大人的名號誰人不知。
她一時有些羞愧:「大人....奴婢不是要懷疑你.....只是我家娘娘到底......」
鍾靈毓搖搖頭,示意她先下去休息,有事再傳她。
晚秋喃喃應著,卻不知鍾靈毓這樣好脾氣,竟也沒有怪罪她。
她走後,鍾靈毓失了好大一會兒神,才對外面道:「傳書雲。」
書雲年歲不大,瞧上去像是十四五歲,聽說是新進宮裡伺候的,也沒有多久,看上去很是清秀,眼下也已經被嚇傻了,愣愣地坐在地上。
侍衛們將她帶上來的時候,還頗有憐惜,小聲同鍾靈毓道:「大人,她才進宮兩個月,如今只有十四歲。」
書雲微微抬頭,就看見面前的女子黑衣寒目,冷冷地望向她。
她心口情不自禁地一顫,不敢再抬頭,只能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發顫。
屋子裡一剎沉默了起來。
侍衛們陡然覺著氣氛不太對,卻見鍾靈毓的神情不像是先前對晚秋那樣淡然,反倒很是凜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把繳在宮外的長刀,令人脖子發涼。
沒等眾人多揣測,就聽見鍾靈毓道:「還不如實招來麼。」
書雲怔然抬頭:「什麼?」
一眾侍衛更是一臉疑雲。
招什麼?
這不就是一位剛進宮的小宮女麼?任憑她有萬般武藝,也不可能是盛陽衛尉的對手。
「你不過入宮兩月,卻可以越過掌事宮女,直接闖入盛陽宮的寢殿,如此逾矩,難道是一個小宮女該有的行徑麼?」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身影被燈火照得極長,籠罩著跪坐在地磚上的書雲身上。
好像是一座山,壓得喘不過來氣。
書雲攥緊衣袖:「大,大人.....我,我不過是個小宮女,還不知道宮規,貿然進了寢殿,才無意間發現了娘娘她.....」
「哦?」鍾靈毓蹲下身子,平視著她的眼眉:「你不熟悉宮規,卻能繞過內宮,去往御花園,驚動了兩位尚書大人?書雲,本官再給你一次實話實說的機會,若是你不如實招來,本官也只能讓你嘗嘗大理寺的手段了。」
對上鍾靈毓鷹隼一樣的眸光,書雲身子情不自禁地一顫,眼中已經有了怯意。
可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緊咬著牙關:「奴,奴婢不知道——奴婢不過是內宮中的小宮女,大人就算用萬種手段逼供,奴婢也什麼都不知道.....」
明眼人都能瞧出來書雲的古怪,可架不住她什麼都不願意說。
幾個侍衛正束手無策之際,卻見鍾靈毓涼薄地扯了扯嘴角:「你不願意說,本官也有法子知道。說與不說,只是你自己遭不遭罪的事情。」
她好像是當真懶得再費口舌,只稍稍起身,對周圍的侍衛揮揮手:「帶下去吧,不必再審,構害皇妃,按律法是——」
「當斬。」
話音剛落地,停屍的地方驀地颳起一陣幽風,吹滅了兩處的燭火,屋子裡一剎暗了下去。
書雲眼前一黑,陡然想起陳雪晴的慘狀,待到眼前逐漸適應了黑暗,她才看見鍾靈毓那雙在月下的冷眼,恍然以為自己是身在閻羅九殿,渾身汗毛乍起,情不自禁地尖叫起來。
「啊啊啊!!我說,我說,大人饒命——大人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