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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2024-04-30 01:02:38 作者: 荒野大烤肉

  盛陽宮的主宮極其氣派,單單是外間都恢宏亮堂。正側面放著一架佛龕,上面只有一尊半人高的送子菩薩相,是用上好的白玉雕琢,很是寶相莊嚴。

  如今面上染血,卻悲憫地看著身下的人。

  陳雪晴仍舊穿著宮裝,很有些衣衫不整的意味,怕是顧忌著要查驗兇手,也沒有人敢上前替她整理衣衫,只能任由香肩裸露。臉上卻未施粉黛,歪歪地垂在一旁。

  

  單看面容,只會教旁人疑她是睡下了,可她胸膛之上,本該跳動的心口卻被人挖了出來。

  拳頭大的一個傷口,血止不住地往外流,瞧著犯噁心。

  如此便罷,待看清那胸口,鍾靈毓只覺著頭皮發麻。

  兇手用寶釵銀飾將那心口塞得滿滿當當,兩串瑪瑙琉璃珠還垂了下來,不停地滴著血。

  在富麗的地毯上,洇成一塊烏黑的血跡。

  這樣殘忍的手法......

  鍾靈毓一時只能愣在原地,白日裡攢在心中的怨恨好像是被忽然擲起,又陡然靜止在半空之中,懸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冷不丁地茫然一片,找不到可以依傍的地方。

  明明先前還活生生的人,緣何不過半晌的功夫,就成了眼下這樣的慘狀。

  到底是誰.....

  她渾身發冷,只覺著周身的一切都天旋地轉起來,胸口悶得發痛,想要上前去摸一摸陳雪晴的臉,手卻又驀地頓在原地。

  她緩緩收緊懸在半空中的手,深吸一口氣,壓下眼中的顫抖,只將她衣襟拽了整齊,才站起身打量起整個盛陽宮的場景。

  華麗明亮的盛陽宮,如今是一片狼藉。

  旁邊幾個侍才跪在地上,像是知道事情的嚴峻,眼淚嚇得直掉,卻是一聲都不敢吭。

  除了陳雪晴,不遠處還躺著一位身著侍衛官服的男子,面朝下,看不清什麼容顏,只是雙手沾滿了鮮血,腦袋底下也有一大片血跡。

  正旁邊,是一塊碎了的玉枕。

  初步判斷,盛陽宮裡是經歷了一場劇烈的爭鬥。

  按理來說,這樣劇烈的爭鬥,宮人們應該早些發現才是,緣何還給兇手掏心挖肺的時間?

  她心裡有了定數,觸及到身後已經沒了氣息的陳雪晴,張了張嘴,只能快步離開寢殿,拐到一旁的正殿。

  姬華仍舊斜斜地坐在那檀木椅上。

  燭光只能照亮他身上的金線,照不全他的面容,他整個脊背都藏在陰翳之中,一暗再暗。

  誰都不敢出聲打破這種寂靜,就連太后也止住了念珠的動作,整個盛陽宮中,像是一幅華麗而糜敗的畫作,孤零零冷寂寂地吊在半空中。

  鍾靈毓踩著那幽涼的月色進來,裡面這幅畫才動了動。

  姬華抬了抬頭,張了張嘴,舌頭動了動,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似乎是想哭的,可君臣之間,母子之下,有太多的道貌岸然堵住了他的唇喉,因而呢喃了半晌,也沒說出來什麼所以然。

  旁邊兩位大人已經被嚇傻了,只有沈檀舟垂眸上前:「鍾大人,您可有什麼發現?」

  鍾靈毓低眉:「得看陛下的意思。」

  宮妃遇害,寢殿還有一位侍衛,若是大張旗鼓地調查,只怕會對貴妃和陛下的顏面有損。

  縱然是她想要查明真相,也得問座上的兩位當家做主的人。

  更何況,這旁邊還有兩位用心叵測的老臣.....

  她微微抬頭,望向姬華。

  姬華的眼睛是一點一點抬起來的,帶著冷光,帶著寒意,幾乎是他抬頭的那一瞬,眾人都不約而同地覺出背後一陣發寒,情不自禁地將腦袋低得更深。

  昔日的溫潤從他身上緩緩褪去,眼中陰沉一片,似乎是壓著極深的怒火,恍若醞釀著狂風暴雨的雷雲,只有看不見底的黑暗。

  他探身,看向鍾靈毓。

  語調幽涼狠戾。

  「三日內,給朕找到他。」

  .......

  宮妃遇刺,若換做尋常皇帝,只怕得費盡心思遮著掩著。但誰都知道,姬華向來把陳雪晴當眼珠子似的捧在手裡,如今是掘地三尺,也要將兇手繩之以法。

  若不是春日宴,找出兇手倒也不費吹灰之力,但偏偏近來是魚龍混雜,不好定論。

  姬華交代此事交由鍾靈毓全權掌管,沈檀舟在旁輔之,又命人收拾好了停屍的宮殿,也沒久留,就顫顫巍巍地就與太后一起離開了盛陽宮。

  至於吏部與禮部兩個老頭,暫時被監禁在就近的宮殿中,隨時等候調令。

  偌大的盛陽宮,一時間,只有鍾靈毓與沈檀舟。

  沈檀舟上前一步,剛想說話,卻聽鍾靈毓疲倦地擺擺手:「先將盛陽宮的宮女調到殿中看管,審一審有無可疑人員,我再去寢殿看看究竟。另,此事發生的蹊蹺,你派人去尋傅天青,讓他看護好陛下,免得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沈檀舟只能將勸慰的話咽下,應了鍾靈毓的吩咐,先去張羅起來盛陽宮的宮人。

  鍾靈毓邁步,又一次進了寢殿。

  貼身伺候陳雪晴的人已經被嚇傻,外間侍候的宮人也來不及審問,不過這件事定然與盛陽宮內的人脫不開關係。

  每年都有人賄賂盛陽宮的宮女,企圖進來一窺陳雪晴的容顏——換句話來說,潛入這京城的刺客,少有一半都是為這盛陽宮而來。

  刺客死在殿內倒也不足為奇,只是陳雪晴......

  愣神間,一旁抬屍體的小太監手上一松,忙驚呼一聲:「大人!這人身下有字跡!」

  鍾靈毓湊過去,只看見一個血淋淋的『冤』字,正躺在那人的胸膛之下。

  她斂眉,到底是揮揮手,示意這幾人先將屍體放在屍堂,自己跟過去看了看。

  內侍監總管與禁衛總管都已經立在門外,小心翼翼地望著鍾靈毓。

  兩人雖然官比鍾靈毓高上許多,但對上鍾靈毓,不由得都有些發怵。

  盛陽宮的布防皆是他二人負責,如今貴妃橫遭此事,縱然是死罪能免,活罪也難逃。

  如今陛下還沒查明真相,待到水落石出,誰都逃不了問責。

  這責大責小,全靠鍾靈毓這一紙文書。兩人哪還敢怠慢,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旁邊候著的禁衛總管瞧見兩個小太監抬著的人,忙駭然道:「這正是素來負責盛陽宮布防的盛陽衛尉,他,他怎麼也出事了?難不成,是被那刺客.....」

  說是這樣說,禁衛總管卻暗中與內侍監換了個眼色,從彼此眼中都瞧見了幾分驚悚。

  看這盛陽衛尉的衣衫,倒很有些.....

  兩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來他不像是打鬥而死,倒像是強辱宮眷,才會死得這樣悽慘。

  鍾靈毓一記眼刀過去。

  二人忙低下頭,乾咳一聲:「大人您有何吩咐。」

  「何公公,煩請您派一隊人馬,前去後宮各大住人的宮闈,送去一份點心,務必要看見殿中主位出來接禮謝恩,若是瞧見什麼古怪之處,立即派人回稟於我。尤其是酉時未在殿中的人,一律押回看管。」她看向一旁出神的禁衛軍總管:「至於李總管,勞煩您帶隊,撤搜宮中無人居住的殿宇,兇手定然跑不了多遠。」

  李彧忙點頭,同內侍監一同出了盛陽宮。

  兩人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各自想著事,竟都沒有出聲。

  乃至到了小路岔口,李彧才如夢初醒,看向身側還在失神的何盧,長長嘆了一聲。

  他拍了拍內何盧的肩頭:「老何呀,你我的官路,恐怕是做到頭了。」

  何盧一頓,他壓下眸中的黯然,勉強笑了笑。

  見他無言,李彧深深地看他一眼:「老何,你我同朝為官多年,我還能害你不成。如今前朝後宮風波不斷......」

  說到這裡,他湊近何盧身側,小聲耳語了幾句,又意味深長地沖他點點頭,才大步流星地離開路口,徒留何盧一人站在桃花瘦月中,久久愣怔。

  半晌,經一陣寒風,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公公你歷經千辛萬苦才爬到這個地位,如今就忍心因這一場無妄之災放棄功名利祿麼?

  「那死的不是旁人,可是陛下的心頭肉呀!」

  「咱們雖然為他人臣子,但也要為自己做打算。」

  為自己做打算.....

  何盧眸中陰晴不定,想到了前不久在他私宅出現的男子。

  他也不知道孟初寒是如何找到了他在郊外的私宅,分明他已經百般避諱,卻還是教他給發現了。

  他與孟初寒本來也沒有交集,可無事不登三寶殿,見著孟初寒的第一眼,他還以為自己是犯了什麼大事。

  畢竟誰不知道,孟初寒可是新晉的人才,在陛下眼中是炙手可熱的人物。

  但他萬萬沒想到,此人前來尋他,竟只為一件事。

  「公公為官十年載,可還記得先帝之託?如今,為時不晚。」

  何盧回過神來。

  那時他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孟初寒,畢竟如今國泰安康,實在不必將這灘水再攪渾。

  可是,若這淌渾水濕了他的衣物,那邊無可避免地要換上一換了。

  他沉下心,回頭看了一眼盛陽宮。

  身後的侍才道:「公公,咱還走不走?」

  何盧扯了扯嘴角:「走,去昭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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