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2024-04-30 01:01:53
作者: 荒野大烤肉
西海入冬要比中原早一些,馬車緊趕慢趕走了一路,反倒是天氣漸暖了起來。
沈檀舟一連半月不見蹤影,一眾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不過他家底殷實,臨走前還耗費重金,給鍾靈毓尋了一輛寬大的馬車,以便鍾靈毓養傷。
藥材砸下去,再加上趕路也不耗費心神,乃至到了中州,鍾靈毓的身子已經好了大半。
時令漸冬,白執玉身子不好,經受不了常日奔波,也大病了一場。
她不願就地尋醫,怕耽誤行程。
鍾靈毓便讓她來自己的馬車養病,可惜她早年受過傷,如今風摧雪折,身子是一日比一日憔悴下去了。
鍾靈毓生怕她進不了京,只能放慢了腳程,下令一眾人在中州歇息兩日。如今再上路,白執玉的臉色果然好看多了。
她有些歉疚:「都是我,耽擱了這麼些時日。」
鍾靈毓搖搖頭:「無妨,你安心養病便是。」
馬車裡極暖,鍾靈毓只穿了一件單衣,白執玉卻裹了兩層大氅。饒是如此,她手心還寒涼如冰,瑟瑟發抖。
閒談無事,白執玉像是聽見了什麼,微微側耳側耳,竟撞上了鍾靈毓出神的眼眸,倏爾笑了。
「大人也聽見了嗎?」
聽見馬蹄噠噠,自遠處疾馳而來。
白執玉掀開轎簾,漏進來的一縷寒風吹得她咳了起來,她卻執意不關,蒼涼的眸光落在不遠處的郎君身上。
「大人,快過來看看。」
鍾靈毓回過神,只看見為首的那位玄衣長裳,長劍在側,墨發高高束起,俊朗的面容確實擔當得起京城第一紈絝的罵名。
此時風沙過眼,卻將他的眉眼雕琢地越顯深邃,他遙遙望著,在觸及到鍾靈毓的一瞬,才回過神,面上的寒意星星點點全都散盡,換上了一副獨屬於京城兒郎才有的意氣。
他策馬而來,落雪割眉,抖擻了數日不見的凜冽風霜,立在了鍾靈毓的窗前。
「大人!我回來了!」
鍾靈毓目光落在他消瘦的臉頰上,定定看了好一會兒,才敢望向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她心口指尖都像是觸到了火,滾燙髮麻,不知何所云,只能輕聲道:「是該回來了。」
他們這一路走得風平浪靜,全仰仗於沈檀舟。
馬車在出了幽州城就兵分兩路,沈檀舟帶隊的那一對車架之中,只有武功高強的麒麟衛。鍾靈毓這一隊則走小路,跟著商旅晃晃悠悠地進了城,既不打眼也不會教人起疑。
畢竟他們這一行人,老弱病殘比比皆是,還有一國要犯的稚楚,若當真遇見追殺或者劫獄之人,交手起來也是非死即傷。
眼見過幾日就要到達京城,他們也是時候該回來了。
窗前馬上,原不過兩月多未見,倒真有些如隔三秋的意味。
這一眼,到底是鍾靈毓先收回了目光,她想不通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分明她與沈檀舟並無多少交集,又怎麼會生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念頭。
或許是前些日子一同前往幽州,又或許是在幽州見過生死,總歸大半年的形影不離,倒確實能夠接納一個人的存在。
沉默間,沈檀舟笑著道:「大人,前面就是華驛縣了,約莫還有一日的腳程,咱們先在這裡安營,明日再繼續趕路如何?」
鍾靈毓見他快馬加鞭一路狂追而來,雖是笑著,但卻難掩神色疲憊,便點了點頭。
日頭也將暗未暗,天寒地凍的,隨行的侍衛早早升起了篝火。饒是白執玉身子不行,也生了幾分想要出來的興致。
鍾靈毓不太愛熱鬧,只尋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坐著。篝火的餘光照亮了她的側臉,另半張臉卻一直長埋在陰影之中。
她身上有一種未經雜糅的青澀,眼中卻又有看透一切的沉靜。看見她時,總是靜默地立在人群最邊緣,有時也會笑,大多時候是帶著幾分柔意注視著所有人,平和而靜謐。
沈檀舟立在她的背後,總覺著自己好像走近了她,卻又好像走近了乍暖的春風。
可風過猶寒,帶著一冬的蕭索。
良久,他終於走上前,在她身側坐下。
天外星斗,山嶺默默。
鍾靈毓察覺到身邊的動靜,才收回手,看向他:「何事?」
沈檀舟眼尖地看見她手中握著的兩枚狼牙,有些不解:「那日你昏迷時我就看你拽著它們,難道說這上面有什麼古怪之處嗎?」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鍾靈毓的刀叩上,也有這麼一枚狼牙。
可狼牙不是阿肯丹國的信物,為何她也有一枚?
鍾靈毓頓了頓,她示意沈檀舟張開手,將兩枚狼牙放在了他的掌心。
「你看看,這兩枚狼牙有何不同?」
沈檀舟一愣。
他升了一小堆火,湊近仔細比對了一番,有些納悶:「並無不同,花紋質地,乃至大小都是一樣的,應當是出自同一人。」
鍾靈毓搖搖頭。
「不是。」她語氣忽而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痛苦,甚至有些哽咽:「不是同一人。」
「什麼?」
「這枚狼牙是阿肯丹國死士的,而這一枚雖然與其花紋一模一樣,但阿肯丹國的這枚所用的墨卻是他們部族的血墨,此墨是阿肯丹國特有的血石研磨而出,雖然與尋常的墨水並無區別,但兩相對比,能夠發現血墨繪製的狼牙,在烈日下有粼粼之光。仿製的這枚雖然亦有粼光,但同真正的狼牙一對比,就能發現其中摻雜了貝粉。」
「那.....」沈檀舟原想問她這枚仿製的狼牙從何而來,卻見她神情隱有戚戚,便不敢多問,只能轉而道:「可阿肯丹國這花紋素來複雜,若想繪製的八九不離十已經足夠困難,又遑論這枚已經以假亂真的地步。若是你想找出是誰仿製狼牙,恐怕也不是容易之事。」
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有人滅了鍾府滿門,輾轉嫁禍給阿肯丹國,當時夏朝國力並不鼎盛,牽扯到外邦的懸案,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當年的兇手,擺明了是另有其人。
可鍾家在朝並未有過政敵,鍾安也一直戍守關外,鮮少與朝中官員往來。說到底,最有嫌疑的還是阿肯丹國與劉黨眾人,但這麼多年鍾靈毓查了劉黨不少人,壓根沒找出來什麼蛛絲馬跡。就連稚楚那裡,她也去審問過了。
依照稚楚的回答來看,阿肯丹國確實對鍾安之死一無所知。
她越想越後怕,甚至隱隱有些顫慄。
除了劉黨,除了阿肯丹國,大夏還有什麼看不見的齷齪?
沈檀舟看她神情恍惚,到底沒敢多問,陪她靜坐了半晌,才輕聲道:「你放心,萬事還有我呢。」
寂靜的冬夜,柴火炸開的聲音輕微細小,一陣過耳的疾風就能掩蓋下去。
他的眉目在火堆的照耀下,顯出幾分莫測的沉重。
鍾靈毓定定地望了他許久。
久到沈檀舟都有些不自在起來,她才出聲:「我記得,你原先佩戴的寶石金銀,好像都是仿製之物,是從何而來?」
「.......」
沈檀舟面上有些掛不住。
「......你,早就看出來了?」
「雖然難辨,但真假到底有別。」鍾靈毓轉過頭:「原先我還奇怪,鎮國公府富貴潑天,任憑你如何揮霍,也不至於虧空到只有仿製之物。如今倒是明白了。」
「........我爹說我成親之前,府庫不許我動。」
「哦。」
那他私房錢還挺多。
她將那兩枚狼牙收入袖中:「這樣精巧的贗品,恐怕只有高人才能做出來。你身上那些贗品質地不凡,興許能有些線索,可否告知一二?」
對上鍾靈毓的一本正經,饒是沈檀舟再不自在,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完了。
鍾靈毓不會以為他是打腫臉充胖子吧?
念及此,他忙道:「不過你放心,我贈你的那些東西,從未有假。」
夜風中只傳來她輕輕的一句。
「我知道。」
「......」
.......
早先鍾靈毓啟程的時候已經將結案文書快馬送去京城,即便劉禹聞風而動,也只有小半月的時間夠他布局謀劃。如今沈檀舟既然平安歸來,就說明他大勢已去。
一行人相安無事地到了京城,姬華已經派了人,說是在城門口為他們接風洗塵。
老遠,徐澤就看見齊站成一排的禮官,他不免有些興奮:「這下好了,又辦成了一樁大案!臨近年關,回去也好交代了!」
他話音剛落,待看清了城門下那人,表情登時就變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怎麼回事?天青!你快瞧那是誰?」
傅天青眼神比他好,聞言不耐煩地抬眼,卻在看清的時候,也傻了眼。
鍾靈毓和沈檀舟策馬並肩,也都不約而同地勒住了馬。
「孟初寒......他......怎麼回到了京城?」
巍峨城牆下,那人穿了罕見的紅衣圓領的官袍,襯得那張面容多了幾分血色與暖意。他微微頷首,落在緩歸的眾人身上,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徐澤納悶道:「按理來說,陛下已經知道了孟初寒與阿肯丹國之間的關係,眼下怎麼會派他出來迎接我們——」
他頓了頓,神色登時嚴峻起來,語氣也有些急躁:「難不成!劉禹他們反了?陛下如今——」
鍾靈毓被他唬了一跳,眉頭不免抽搐兩下。
她示意徐澤閉嘴。
「先去看看究竟,不要妄加揣測。」
眾人心裡都打著鼓,龜速行到了孟初寒跟前,也沒有等來想像中的鴻門宴。
反倒是孟初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大人們舟車勞頓,辛苦了,陛下正在勤政殿恭候各位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