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2024-04-30 01:01:36
作者: 荒野大烤肉
白無塵愣了又愣,想說什麼,對上鍾靈毓的眉眼,卻發現連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
都說常年殺伐的人裹挾著一些不怒自威的冷厲,可這些冷厲,落在鍾靈毓的眉眼上,卻又像是一種看透生死的澄澈。
白無塵盯著那雙眼,竟生不出什麼妄念。
至深的狠厲未必會讓刀劍舔血的人心生臣服,唯有看透生死的慈悲,可以讓苦海無涯的浪子,回頭是岸。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那一瞬間,讓白無塵低頭的,卻是她的憐憫。
她目光躲閃,語氣不免有些發顫:「大人....想說什麼?」
鍾靈毓踱步坐下,她兀自斟了一杯茶,遞給了在坐在床邊的白無塵。
白無塵想伸手去接,鍾靈毓卻往回收了一寸。
她摩挲著杯口,輕聲道:「你是害怕我不會去救白執玉嗎?還是說,你在賭,真相到底值不值得一條性命去換?」
「大人....您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寒風呼嘯,屋子裡乾冷一片。
「你聽得懂。」鍾靈毓偏過頭,眸光落在她的肩上:「我想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
「機會......」白無塵苦笑一聲:「大人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一屆武夫,哪裡需要坦白的機會。大人想問什麼,不妨直接說,何必這樣彎彎繞繞,說些聽不懂的話。」
鍾靈毓眸光微眯:「以你的武功,打傷外面那幾個暗衛根本不在話下。更遑論,你對幽州城熟稔於心,若想逃離幽州府絕非難事。只是聽春風勢力浩大,若想逃離其掌控,必然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回寰。」
白無塵心下一沉,指腹已經扣在劍口。
屋內陡然劍拔弩張,鍾靈毓卻將那盞茶遞給她,輕聲道:「茶溫正好,蘇州的杏陽春,太涼便苦了。」
白無塵一愣,對上鍾靈毓的眼眸,竟再看不透。
她抬手,接過那盞茶一飲而盡,才故作鎮定地說:「大人麾下的暗衛,又豈會讓我逃之夭夭?」
鍾靈毓接過她手中的茶盞,眉頭微挑:「那便是有逃的心思了?」
「......」
白無塵自知說多錯多,只能垂首不言。
鍾靈毓卻也不在意,緩緩道:「如今,你們姐妹二人,不過是想借著朝廷的力量,分去聽春風的追殺。待本官救出白執玉,爾等反咬一口,將虎口奪食的名頭扣在朝廷之上,你二人再逃之夭夭,如此倒是一舉兩得。」
「.......」白無塵面上鎮定不在,卻還在嘴硬:「大人若是不相信我,那便不去救阿姐即可。何苦在這裡揣測用心。」
「救自然是要救的。」
白無塵眉頭微皺,千頭萬緒卻是說不出口,只能不解地看向鍾靈毓。
「本官,不愛為他人做嫁衣。」
......
碎竹坊。
越過前堂,便看見一處秀麗的小亭,亭子四周皆是竹簾,只能看見其中一窈窕身影孤坐桌前。裡面沉吟了許久,才聽見一道低啞的女聲:「聽說,無塵七日未歸。」
這聲音,倒像是受了重傷似的。
白執玉無暇多想,只能垂下頭:「是。」
「不過只是殺一個鄉野村夫,如何七日未歸?」
「聽李珂說,那人是瑞王舊部,原先也是朝堂肱骨。如今有人花重金刺殺此人,想必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大抵同陳玢一樣,是瑞王親信。」
亭子裡一陣靜默,良久,那竹簾微動,素白的手指微微挑開,竟露出來一張蒼白昳麗的面容。她眉眼過分英氣,不像是大夏朝的人,反倒有些阿肯丹國部族的意味。
這是白執玉第一次看見這位主人。
若是鍾靈毓在這裡,只怕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便是大夏一直追查多日的稚楚公主!
出於儀教,她微微低下頭,等著吩咐。
「聽聞,大理寺卿也在幽州,此事想來與她脫不開關係。」稚楚眼中恨意一閃而過,她惡毒地道:「此地不比戒備森嚴的京城,她孤身前來,本也是送死罷了。」
話音剛落,她一陣猛咳,嘔出了一口污血,像是想到了什麼,死死盯著白執玉:「你去查查,大理寺卿身側有沒有跟著一位.....甚是高偉的男子。」
白執玉一頓:「何意?」
稚楚同她也是亦主亦友,提及沈檀舟,她略有些忌憚地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在京城之時,他一人殺了我十位暗衛,還將我打傷落水。若是瞧見他,切不可輕舉妄動。定要將他引開。」
白執玉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倒是看不出來,那人竟然有這樣的功夫。
看來鎮國公世子的性命,倒可以貴一些了。
稚楚又咳了幾句,才擺擺手:「無塵之事,料你心中也不好過,這些日子你先休息休息,不必操勞。萬事讓李珂去做吧。」
她目光落在白執玉身上,沉沉而不可測。
白執玉溫馴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無塵已死,如今沒有了束縛她的東西,自不會再放心讓她掌控聽春風。
出了碎竹坊,她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功夫,才邁步往前走。
關外野火,向來是接天連城。少雨多風的幽州,四下可見打更防火的官吏,便是白日裡也有侍衛巡邏戒嚴。說是防火,更像是害怕鬼巷裡那場數年前的舊火,再燒到如今的世道。
白執玉一出碎竹坊,就看見巡邏侍衛比原先多了一番。
身側的護衛巡視一圈,心頭總有些古怪,思前想後,他上前一步:「執玉姑娘,今日還是走快些吧。」
白執玉側目,柔柔地笑了:「一月才只能出來這麼一次,阿楠,讓我多看一會兒吧。」
那位名叫阿楠的侍衛,顯然是還想著說什麼,卻被另一位侍衛拽了一下:「姑娘日日都在莊子底下,多走上一回兒,也是無事的。何況主人不是說了,這些日子讓姑娘多歇息幾日。」
阿楠擰著眉:「阿椿,今日街上實在是太過擁擠,其他幾個弟兄今日又被調出去做事,我放心不下。咱們還是早去早回,若是出了什麼事情,豈是你我二人能擔待的。」
旁邊的阿椿剛想說話,卻見身側的巷子裡傳來呼救聲。
「走水啦!走水啦!」
兩個侍衛尚未反應過來,身側的行人卻已經推搡著要去救火,人群一下子混亂起來,阿楠抬手就要去抓住白執玉,可腹部忍不住一痛,卻見阿椿手中的短刀,已經刺入他的身體。
他瞳孔微怔,下一刻,卻用盡全身力氣,吹了一聲嘹亮的長哨。
可直到他闔目的最後一眼,也沒有瞧見聽春風的暗衛。
另一邊,白無塵擦乾了劍鋒上的血,才偏過頭,看向身側的男人:「傅侍衛,這下你該放心了吧?潛藏在我阿姐附近的暗衛就只有這幾個。」
鬼巷之中屍骸遍布,全是白無塵以身犯險,將這些人引過來。
傅天青笑笑:「姑娘何必對我陰陽怪氣,萬事與大人只說便是。」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讓誰。
針鋒相對之時,卻見不遠處的長街,放飛了一隻紙鳶,還是不遠處地徐澤嚎了一聲:「趕緊澆上火油!他們已經出了碎竹坊了!快些點火!」
火勢迅勇而起,順著他們先前埋好的引線,一路燒了五六巷。
三人生怕引火上身,趕忙撤離此地。
「你們誰去接應執玉姑娘!」
白無塵還未來得及說話,傅天青已經先行一步,只留下了大眼瞪小眼的二人。
徐澤見狀,忙退後兩步,護著自己的腦袋:「我可告訴你,你千萬不要亂來。滿大街都是幽州府的人,你若是私自潛逃,可是死罪。」
白無塵懶得理他,只輕呵一聲,扭頭就往碎竹坊趕去。
鍾靈毓說得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們就算逃離幽州,又能逃到哪去?
更何況,那副《春日宴》的謎題——
與其得罪朝廷......總歸,阿姐手上並無人命,是罪是罰,她一人承擔即可。萬事,還是要給白家宗祠一個清白。
長街上亂作一團,阿椿護著白執玉:「姑娘!那些暗衛竟然沒過來!咱們快些離開這裡!碎竹坊離此地太近,難保不會節外生枝。只是不知道....無塵姑娘何時會來!」
白執玉盯著那緊攥著她手腕的大手,心中一陣厭惡,到底是默默點頭:「先離開這裡。」
兩人匆忙往小巷逃去,阿椿眼中越來越興奮:「阿玉,咱們馬上就可以離開聽春風了!只要離開聽春風!就再也沒有人能干涉咱們了!」
他話音剛落,忽而瞧見正前方立著一高大身影,來勢洶洶,很是可怖。
還未來得及多說,只見面前之人手起刀落,速度快到難以想像,他身子一重,驀地向後倒去:「執玉....快走!」
白執玉一臉漠然,卻是再未多看,只冷冷抬頭,對向傅天青:「你是何人?」
傅天青突然口拙起來,剛憋出來一句話,卻聽見身後傳來動靜。
「阿姐,這是鍾大人的人。」
白執玉神情微滯,同白無塵交換了一個眼色,到底是收斂了警惕,躬身行禮。
「多謝閣下救命之恩。」
傅天青面上一紅,結結巴巴地道:「小,小事.....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行離開這裡吧。」
先前白無塵已經利用密件同白執玉聯絡,白執玉也不疑有他,快步跟著二人趁亂離開這裡。
大火燒了一天,巡邏的侍衛救火及時,倒沒讓野火傷人。
只是有些人,卻一去絕塵,未有下落。
消息傳回碎竹坊的時候,屋子內一地靜默。
李珂跪在下首,盯著地上未乾的血跡,不敢看上位斜臥的女子。
上面傳來兩聲輕咳,稚楚那雙暴怒的眼睛上,卻盪著兩分玩味。
「倒真是巧,無塵剛死,她白執玉就殉身鬼巷大火,真把本宮當傻子呢?」
李珂抬頭:「那公主的意思是......」
稚楚雙眸微眯:「給本宮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