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折獄>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2024-04-30 01:01:32 作者: 荒野大烤肉

  鍾靈毓不願和他正面交鋒,只能一邊閃避著,一邊同陳玢好說好講著:「陳大人,我等本無意叨擾,事關瑞王清譽,還請您莫要辜負舊人之託!」

  陳玢哪裡聽得進去,左右傷不到鍾靈毓,只能狂笑一聲:「什麼舊人之託!我什麼都不知道!老夫賤命一條,權且拿去便是!」

  話落,沒等鍾靈毓多說,卻見他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血溢出唇舌,顯然是重傷難愈,有瀕死之意。鍾靈毓忙從袖袋中掏出兩枚療傷聖藥,強迫他吞了下去,診了一脈,心中頓時寒了下去。

  「大人毒入肺腑,已經是死脈之兆。」

  白無塵和一眾暗衛自然不會給他下毒,他這一身毒,又是從何而來?

  鍾靈毓苦思不得其解,見他大限將至,只能道:「我知大人不信我,可下官敢以性命擔保,若瑞王當真含冤而死,本官拼死也要還瑞王一個清白。家父鍾安曾任西海大都督,義父是三朝老相,本官亦是大理寺卿,此刀上斬王侯,下斬將相,有冤必雪,有疑必昭。還請您信我。」

  陳玢口齒中不斷溢出血,眼神已經迷茫起來,渾身止不住的抽搐,顯然是痛苦萬分。

  聽到鍾安的名諱,他神情略微舒展,待聽到老丞相,那表情又悲慟起來。

  他張了張,呢喃了幾個字:「晚,晚了.....!」

  

  這一句話終究是沒有說完,如同丞相亡故那年,對著帝京城的風霜,呢喃的那半句。

  屍體尚且溫熱,他雙目有恨難終,只死死地盯著鍾靈毓,和當年丞相不肯瞑目的眼神一樣。他們都在告訴她,九泉之下,有無數雙先人的眼睛,如洞洞燭火,正死死地望著她。

  望著她盡畢生之力,還天下一個清白。

  她覆上陳玢的眼睛,輕聲道:「走好。」

  陳玢傷勢之重,實在是出乎鍾靈毓的意料。她將先前沈檀舟同她說的話在腦袋裡轉了一圈,覺著蹊蹺。

  她起身,順著陳玢方才扶著的牆看了一會兒,那是一副大夏風貌圖。羊皮卷上已經被摩挲的有些褪了色,尤其是幽州那一處,筆墨已經不甚清晰。

  鍾靈毓定睛望了許久,最終落在那最新的一處。

  是京城。

  所有的都褪色,唯獨京城,卻像是不忍摩挲一般。

  她輕輕一按,牆上應聲而動,緩緩彈出來一個小暗格,裡面卻空無一物。

  東西已經教人取走了。

  沈檀舟說陳玢先前不在幽州城,而陳玢脈息紊亂,顯然是中了劇毒。加之此人又去了蓬萊峰,看見了胡曉之死,可以見得這二人還是有些聯絡的。如果說陳玢與胡曉有聯絡,那他是不是就與其餘瑞王舊部有聯絡?

  難道說這東西已經被他移交給其他舊部?

  那其他舊部,如今又是否安然無恙?

  可.....這些瑞王舊部,不是麒麟衛千辛萬苦走訪出來的嗎?為何會有他人會知道他們的下落,還會教人一一滅口?

  麒麟衛必然不會有紕漏,那麼——

  她腦袋中靈光一閃。

  鍾靈毓正欲出門,就見沈檀舟快步而來,身後還跟著兩個暗衛,正押著那約莫十六七的書一,再看那下巴,顯然是被人擰脫臼了的。

  「此人方才想要服毒自盡,倒還算是有點血性。阿左和阿右從他身上搜出來一封書信,是說未有遺物。」沈檀舟說了一半,陡然看見了陳玢的屍體,不由得一愣:「他死了?」

  轉念一想,他再看那封書信,大抵也猜到了事情經過,只能又道:「是有什麼古怪嗎?」

  鍾靈毓點點頭,接過那書信看了一剎,到底沒有多說。

  她往前走了兩步,手勁一轉,就給書一上好了下巴,她指骨用力,疼得書一齜牙咧嘴,再對上那張清寒冷漠的面容,不忍生了幾分懼意。

  「大,大.....大人......」

  她道:「你年歲小,本不該自盡,可有什麼苦衷。」

  「.......」

  不消是書一,連沈檀舟和左右暗衛都是一愣。

  「若是情非得已,受人脅迫,如實招來,本官可饒你一條性命。」

  書一眼眶一熱,神情隱隱有些鬆動。

  鍾靈毓乘勝追擊,徑直將袖中的金印取出來:「金印在此,朝堂在上,本官絕無虛言。」

  沈檀舟沖左右暗衛使了一個眼色,那二人向後退了一步,卻一直警惕著書一的動靜,生怕他藉此逃脫。

  書一低頭:「我.....我是十歲那年教大人領回府上——」

  陳玢一生無妻無女,自老瑞王含冤問斬之後,路過業洲,撿到了書一。雖說是養在府上當個小廝,但也確實將其當親兒子照料的,也因此,這書一年歲小,卻一身好武藝。若不然也不至於出動兩個暗衛才抓住他。

  只可惜。

  書一語氣哽咽:「十歲那年,業洲大雪,我娘將我與阿妹賣給一個黑衣人。那黑衣人將我妹妹帶走,卻讓我一直暗中跟在大人身側,給大人服毒,並且向他們匯報大人的行蹤,如此才准許我與阿妹聯絡。原先倒還好,大人總是深居簡出,素來不愛走動。」

  「只是這些日子,大人不知道聽見了什麼風言風語,說是朝堂命官要來給瑞王平冤,這幾日便走動起來。大人曾暗中同我說,要去業洲和通州拜見兩位故人,還命我收拾些麥穗送去蓬萊峰。我只能將這些線索傳給那黑衣人,如今大人已死,我自然無顏苟活,也不會能將大人的遺物轉交給他們,只能一把火燒了.....」

  鍾靈毓眼眸微眯:「本官說了,如實說來,死罪可免。」

  書一被她眸光驚到,正想再狡辯,卻聽鍾靈毓對左右暗衛道:「去西牆下看看,有沒有土石鬆動的地方。尤其是火燒過的地方。」

  書一大驚失色,忙跪地:「.......草民知錯草民知錯!」

  左暗衛快步前去,約莫沒多久,便捧了一個盒子過來。

  「鍾大人,果然有一檀木盒。」

  鍾靈毓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封書信,還有一本兵書,和先前從胡曉那裡發現的字跡如出一轍。

  「剩下的如實說明,若再有欺瞞,本官也決不輕饒。」

  書一癱軟在地,喃喃了幾聲,只能認罪。

  他自知瞞不過鍾靈毓,便一五一十地將始末曲折都說了出來。

  「先前我以為您也是那些賊首,這才想要服毒自盡,只盼他們能保全我阿妹性命。萬種罪過,我自會去黃泉之下,向大人辨明。」

  鍾靈毓擰眉:「那你又是如何與黑衣人聯繫的?」

  書一抹了抹眼淚:「他,他們讓我一有消息,便去城中的碎竹坊,將書信放置在第三排的《資治通鑑》之中,會有人去取。」

  又是碎竹坊。

  這件事和聽春風到底有什麼關係。

  若說原先救出白執玉是順水推舟,眼下是非救不可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那你近來可有與你妹妹聯絡?可知道她如今在何處?」

  書一不敢抬頭,不知道是害怕看見鍾靈毓,還是害怕看見遠處的陳玢,只能跪在地上,顫著聲音道:「那些人不允許我見她......我,只知道她如今.....在京城。還,還請大人....幫我找到我阿妹的下落.....」

  聽見京城,鍾靈毓和沈檀舟目光都凝重起來。

  這件事,果然還是與京城脫不開關係麼。

  鍾靈毓微微點頭,算是應下來了這樁差事,她安撫了書一幾句,本想將書一帶走,嚴加看管,卻見書一餘光止不住地盯著的陳玢,眼中似懊悔也有苦痛。

  亦父亦友六年,卻死在自己最親近之人的手中。

  鍾靈毓雖是司空見慣,但心中不免有些唏噓,她往那兩個暗衛瞥上一眼,才轉而對書一道:「陳大人如今暴斃府上,情境緊急,不宜發喪。你且在府上替他收斂屍身,送他一路,也算是全了你們六年情誼。待一切妥當後,再回幽州昭獄,免得旁人有跡可循,殺你滅口。」

  得到可以為陳玢發喪,書一喜極而泣:「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鍾靈毓又交代了暗衛幾句,示意他們看好這書一,切莫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再將書一帶回幽州府。

  處理完這些,鍾靈毓沒再久留,就同沈檀舟離開了陳家。

  出了陳家,兩人沒著急查驗那信件與書冊,只是藏在衣衫間,倒好像只是來這裡出遊一般,並無其他線索。

  沈檀舟擰著眉:「難道說,瑞王之死實則與聽春風有關?」

  鍾靈毓也說不準這聽春風后面到底是何許人。

  過眼風塵獵獵,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只是轉而問道:「近些年來,阿肯丹國的死士總是想方設法地潛入大夏。可阿肯丹國與大夏相隔天塹,這些人又是如何暗度陳倉的?」

  京城定然是有人接應。

  可是西海亂成一鍋粥,也並無多少官員掌有實權,只怕不好瞞天過海。

  如此一看,這些人的路子便不是明路。

  若是利用一些江湖勢力,想必.....也不是問題。

  沈檀舟目光嚴峻:「你是說,這聽春風背後的人,興許是阿肯丹國?」

  鍾靈毓不敢確認,只是道:「前些日子阿肯丹國六公主潛京又私逃,蹤跡一路往西海而來,若說這當中沒有關係,我是斷然不會相信的。更何況,先前李風帶兵出運糧草,又被阿肯丹國劫堵,想來自那時阿肯丹國就在大夏橫行了。」

  更不必提昔年鍾府慘案,也是繫於阿肯丹國。

  「你覺著,除了阿肯丹國,誰會如此百般算計我朝官員的性命?」

  鍾靈毓抬頭,輕聲道:「這些年,死於暴斃的官員,不在少數。」

  那麼多條人命,那麼多金銀,都流入誰人手中了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乃至到了幽州城門,也興致缺缺,說不出什麼話來。好像遠處的離山,近處的長風,都壓在他們的肩上。

  想來,這種浩蕩的沉重,也只有至深的沉默,才能撐得起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