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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2024-04-30 01:01:26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屋子裡一片靜謐。

  鍾靈毓沒有再多說的打算,眼下諸事紛亂,還是瑞王的事情最要緊。

  她簡要看了先前麒麟衛尋出來的文書,和沈檀舟商量著何時去拜訪陳玢。

  眼見天色將亮,二人也沒有等來那刺客醒了的消息,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鍾靈毓剛結束晨練,就見沈檀舟從遠處走來。

  天色才微微亮,他竟能起的這樣早。

  鍾靈毓心中略有詫異,但卻覺著奇怪。

  這沈檀舟平日裡穿得花枝招展,怎麼來到這幽州,倒樸實無華起來。成天穿一襲黑衣,至多也就是今日這般藏藍色的圓領長袍,雖是風流,但和先前相比,確實有些簡樸了。

  她見沈檀舟漸行漸近,疑他是有話要說,不禁問:「何事?」

  沈檀舟低聲應道:「大人,那人已經醒了。這會正說著要見你,阿青和徐澤他們審問多時,也不見她鬆口。看樣子,倒像是有些冤屈在身上。」

  「去看看。」

  鍾靈毓沒再多說,往前走了兩步,卻被身後的沈檀舟一把抓住手腕。

  她微微低頭,目光落在沈檀舟拽著她手腕的那隻手上,有心覺著最近沈檀舟太過放肆,竟然這樣沒大沒小,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斥責的話還未出口,沈檀舟就輕聲道:「大人脈息平穩了些,但那藥丸還得再吃一粒,才可好轉。」

  鍾靈毓皺眉:「不必,小事而已。」

  區區小傷,何苦用如此名貴之藥。

  更何況良藥苦口,那傷藥更是苦不堪言,她寧願吃痛,也不要吃苦。

  痛尚且可忍,苦卻是經久不散,回味無窮。

  正想法子推辭,卻見沈檀舟從袖中取出來一隻玄色描金袖袋,上面沒有繁複的圖案,只是一層雅致莊重的雲紋,瞧著十分大氣精緻。

  沈檀舟解開袖袋,從當中取出一包油紙,離得近,還能聞見其中酸甜的清香。

  她愣了愣,那包蜜餞就被沈檀舟揣到了手中。

  沈檀舟笑著道:「大人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卻在吃藥之事左右猶豫。那藥物想必苦極,這些蜜餞可緩上一二,還望大人不要忌病諱醫,免得加重了傷勢。」

  「......」

  那包蜜餞拿在手上並不重,可鍾靈毓總覺著心裡沉甸甸的。

  她將那油紙遞迴去:「不必,我不怕苦。」

  這話說完,她轉身就走,再沒有逗留。

  ......

  白無塵早先已經醒了過來,周圍具是姬華派來保護鍾靈毓的暗衛,縱使她想逃,也確實是插翅難飛。

  鍾靈毓到的時候,就看見她端坐在床邊,秀麗的臉龐蒼白無血色,遠遠望去,只覺著涼薄而不可近。

  連帶著素來自來熟的徐澤,也只敢在她三尺之外立著。

  聽見動靜,她抬了抬眼,瞧見是鍾靈毓,那死寂的目光才顫了幾分漣漪,忙想起身,卻又跌坐在床上。

  徐澤唏噓著:「你逞強做什麼?大人又不會吃了你,若是你當真再甩出什麼好壞,誰還能給你尋來解藥?那地方可邪乎地很。」

  白無塵斜睨他一眼,嚇得徐澤當即噤聲。

  她側過頭,到底是挺直脊背,對鍾靈毓跪了下去:「先前冒犯大人,還請大人降罪。如今只盼望大人不計前嫌,為我白家洗清冤屈!」

  鍾靈毓道:「還請細細說來。」

  「大人,可聽說過蘇州白家。」

  白家原是蘇州的世家大族,其父白楓乃蘇州刺史,與江南總督陸家為世交,素來勤儉愛民。

  可卻不知怎麼回事,白楓在六年前的一夜失蹤不察,同時失蹤的還有蘇州府庫內的諸多現銀金器。

  白家一夜從天上淪為地下,又因為朝中有人彈劾白楓貪污受賄,這才拋棄家小,遠走高飛。

  諸多罪責壓下來,老皇帝便讓吏部去辦此事,礙於江南總督的面子,便免除近親斬首示眾,只定了一個流放西海的罪名。

  這件事鍾靈毓曾聽陸堯說過,但卻不知其家眷能淪落至此。

  白夫人本就因白楓失蹤之事一病不起,幾近顛簸竟客死他鄉,剩下的三個孩子,因為有些功夫在身上,所以才保全了性命。

  到了西海,流民四起,押送他們的官兵也都被匪冦斬殺,三人才輾轉逃到了聽春風,想要打聽白楓的下落。

  只可惜因著身無分文,壞了聽春風的規矩。

  一眾人靜默地聽她講完,說到這裡,傅天青卻忍不住道:「壞了規矩會怎麼樣?」

  白無塵閉了閉眼睛,素來麻木的神情,竟添了三分苦痛。

  「他們挑斷了長姐的手筋——」她語氣沙啞哽咽:「原本他們也想挑斷我與阿弟的,阿姐求情,說我們有些功夫,可以為聽春風效命,這才逃過一劫.....只是阿姐.....」

  她的阿姐,就是那位溫柔秀麗的茶師,姓白,名執玉。

  鍾靈毓微微抿唇,像是想到了什麼,她道:「那你的阿弟....如今也在聽春風?」

  白無塵搖搖頭,她眼瞼低垂,語氣卻清冷堅定。

  「他伏法於大人的長刀之下,也算是死的其所。」

  鍾靈毓眸光微怔,驀地想到三年前她查探甘隴總督一案之時,抓住的那位刺客。年歲不大,瞧著只有十五歲,眼睛比狼還要兇狠。行刺之後也沒跑遠,只是坐在樹下,靜默地等著官兵將他圍在一起,坦然赴死。

  那神情,就像眼前的白無塵一般,既不退卻也不畏懼,好像是知道善惡有報,只等著自己的因果。

  「我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求大人能寬恕,只求大人能洗清我爹的冤屈,便死也無憾了。」

  鍾靈毓沉默了許久,才道:「當年白楓攜款失蹤,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你既口口聲聲說白楓有冤,可有什麼證據?」

  她看向鍾靈毓,長眉緊皺,似乎是在顧慮什麼。

  鍾靈毓左右看了一圈:「無礙,直說便是。」

  白無塵深吸一口氣,到底是輕聲道:「我爹,不是失蹤。」

  「什麼?」鍾靈毓擰眉。

  「我爹失蹤那夜,白府來了一群黑衣人,強行將我爹帶離白府。我和長姐無意間瞧見,聽見他們在問我爹要那副《春日宴》,我爹死活不願意給。他看見了躲在暗處的我們,死死衝著我們搖頭,再然後就被帶走了。白府上下惶恐一夜,緊接著朝廷上就派人來搜查,說是我爹貪贓枉法。其實....他們是在白府找那幅圖!」

  《春日宴》乃前朝大家鄭叔玉的絕筆之作,多少人趨之若鶩,不惜花費萬兩黃金,也要求得真跡。就連前些日子她抄劉府之時,還從中發現些仿筆,可以看出其珍貴之處。

  「這樣的一幅圖,白楓緣何會有?難道是遭人覬覦,這才夜半奪畫?倘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在朝堂當中,也是舉足輕重,若不然也不會藉此讓白家流放。」徐澤斟酌許久,又抬眼看向鍾靈毓:「大人,您怎麼看?」

  鍾靈毓將目光落在白無塵身上:「若真如你所言,那白楓又為何會有《春日宴》?此圖名貴異常,白家縱然是蘇州刺史,若無萬種富貴,只怕也求取不來。」

  她氣度清寒,語調也有些發冷,帶著些審訊的意味。

  好像任何謊言,都逃不過她這雙眼睛。

  饒是白無塵見慣廝殺,對上這樣一副神情,不免也有些發怵。

  傳言誠不欺人,大理寺確有一位閻羅坐鎮,諸多鬼怪在此也得低頭拜服。

  她微微垂首:「家父昔年與鄭叔玉乃是同窗,有一日鄭伯夜訪白府,囑咐我爹將那《春日圖》妥善保管。我爹雖不知道其中利害,但友人之託,當以性命顧。這才橫生端倪,以致白府家破人亡。大人若是不信,那副《春日宴》尚在白府故址,其西苑一株槐樹下,掘地三尺,自然可以找到。」

  「你知道《春日宴》在何處?」鍾靈毓心下一沉:「此事我回京述職之時,定然請奏陛下。如今你背負人命,又是聽春風刺客,若是你能將功折罪,倒可以讓你罪責減半。」

  白無塵略有猶豫,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又對鍾靈毓微微叩首。

  「我既殺人,便是死罪。但我長姐確實是清白無辜,如今被困聽春風,還望大人能救她一命,還她自由之身!」

  「被困?」

  白無塵輕輕道:「聽春風善用毒藥,若我行刺失敗而未歸,就會暴斃身亡,絕不能牽連出來聽春風的存在,這也是聽春風裡面的規矩。長姐雖是手筋斷絕,但內息還在,一直被聽春風監管。她自幼便有蓋世之才,如今備受聽春風賞識,已然全盤接管聽春風的事務。但也正是因此,所以聽春風對長姐的看護越發嚴峻。我與長姐苟活至此,不過是想為父洗清冤屈,將《春日宴》交給可以託付之人。」

  她抬眸,看向鍾靈毓:「前些日,聽春風來了一位客人,說是鍾大人前往幽州查探鬼巷一事,企圖在聽春風買大人的性命。長姐雖身在聽春風,但也知道大人威名在野,定能還家父一個清白,也能救我二人與水火之中,這才派我出來行刺蓬萊峰上的人,趁此功夫來見大人一面——卻未曾想,您也在長離山.....」

  這話說完,一眾人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沈檀舟先問:「有人前往幽州,要取大人的性命?」

  白無塵見怪不怪:「甚多。」

  「.......」

  沈檀舟眉頭微皺,像是想到了什麼:「那可有人花高價買鍾大人的性命?」

  白無塵雖不認識他,但看他與鍾靈毓關係親密,也就應了一聲:「自然是多如過江之鯉,最低也有五十萬兩黃金。」

  「........哦。」

  合著他這條命,連鍾靈毓的零頭都沒有。

  沈檀舟雖不想在此處與鍾靈毓爭高低,但也有覺著自己被侮辱到了。

  鍾靈毓輕咳一聲,示意徐澤先將白無塵扶起來。

  徐澤猶猶豫豫,到底還是上前一步,卻被白無塵看的一哆嗦,只能止步不前:「大人讓你起來呢,你瞪我做什麼!再看我,小心我參你一本,說你行刺朝廷命官!」

  白無塵冷笑:「我無官無爵,賤命一條,你只管多寫幾本。」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鍾靈毓出聲道:「那你可知,這些人為何要行刺胡曉?」

  白無塵低眉:「此事恐怕得詢問長姐,我們這些死士,平日裡都是被關在暗室里,只有行刺之時,才能夠出來見見天日。便是長姐接管聽春風事務,也多有人監視,自不能助我逃脫。」

  原是如此。

  一旁沉默許久的傅天青問:「那如何才能救出她來?」

  白無塵道:「每月二十八,她要去碎竹坊對帳,正是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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