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2024-04-30 01:01:07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江充家住在城北的一條巷子最裡面,許是現在巷子裡的人還沒有收攤回來,也沒有多少人出門走動。
鍾靈毓兩人並肩行著,看氣態都不像是能來往這條巷子的人。
約莫走了一會功夫,鍾靈毓才看見江充的住處。
那人說巷子最裡面有兩棵樹的宅院,便是江充家。
離得近了,鍾靈毓才看見那兩顆樹苗,不是很高大,但一定有些年歲了。
沈檀舟吃驚道:「這尋常百姓家門口竟然種著這樣名貴的冷杉,倒真是稀奇。」
稀奇就對了。
她站著打量了一會兒,才發覺江充家的宅院要比在旁邊的主
住宅要大氣一些,連門頭都是用紅磚壘的,上面寫著江宅,瞧著倒像是很氣派的小院子。
許是兩人站得有些久了,路過的嬸子便道:「二位是來找老江頭的嗎?」
鍾靈毓點點頭:「不知道他們家還有沒有旁的人了。」
那嬸子也沒設防:「有呀,江充有個兒子,年歲同你們差不多大,叫做江歌,你們是來找他的嗎?」
她上下打量了鍾靈毓一眼,沒見過這樣姿貌的姑娘,便有心多問幾句。
「江歌那小子能幹的很,平素里對咱們鄰里鄉親的也熱情。別看他爹是個賣豆腐的,但江歌這娃子可是很有本事,才來這裡幾年,就已經將土坯房子蓋得這樣氣派了。」
「那他平日裡是什麼做活呢?」
蓋房子倒是容易,不容易的是得到這兩株冷杉。
聽這嬸子的話,江充一家也是近幾年才來這裡定居,來歷也不明朗。
嬸子也沒有多想:「這我倒不知道,只不過那江歌平素是下半晌才出門,到早上才回來的。方才我還看見他回來呢,你們敲門看看。」
鍾靈毓思忖著,還是上前敲了敲門。
那嬸子本想在這裡看看情況,可等了良久,也沒見裡面有人出來,只能敗興離開了。
見她走了,鍾靈毓又敲了幾聲門,正準備離開之際,卻見門從裡面打開了。
四目相對的一剎,鍾靈毓眸光微動,正欲摸身側的長刀,才想起來她為了避人耳目,將那把刀放在了客棧,只帶了軟劍出來。
沈檀舟抓住了她握空的手,才對上眼前的人。
他生得年輕,約莫同姬華差不多大,但相貌卻生得妖異,一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黑又長,把眼型勾勒地越發妖異。
與尋常男子不同的是,他的眉又黑又細,狹長入鬢,平添了風情。這張面容,配上他那蒼白的麵皮,只覺著像是披著人皮的妖精。
方才那一剎,他相信鍾靈毓也察覺到了此人眼中的凜冽。
這樣的人,只怕來歷深不可測。
他斂下眼中的思緒,在江歌打量的目光中,淡淡道:「閣下可是江歌。」
那人神情顯然是放鬆了些許,才點點頭:「二位是?」
鍾靈毓輕聲道:「我們昨些時日被江大哥救了一命,想著滴水之恩也不能不報,所以找來了這裡。可我們方才在市集上沒見到江大哥,這才打聽找到了這裡。」
說著,她將昨夜發現的那枚菩提根取出來:「更何況,上次江大哥幫我們抬東西,東西也落在馬車裡了,也想見江大哥一面,將這串菩提歸還。」
江歌心中狐疑,但見兩人是送東西過來,礙於禮數,還是側身道:「先進來喝杯茶吧。」
鍾靈毓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
小院子確實氣派整潔,甚至可以說是別致了。越過影壁,是一處迴廊,迴廊當中是一秀氣的小池,當中還有幾尾錦鯉,瞧著甚是風雅。
再往前走幾步,才看見幾間蓋瓦平房,旁邊是製作豆腐的器皿,也收拾的乾乾淨淨,做好的豆腐已經在上面擺好了。
但方才她已經說了江充沒在市集上,他卻分毫不吃驚,好像是知道今日江充不回去市集上賣豆腐一樣。
直到進了客堂,江歌躬身去取茶,低眉的那一瞬間,鍾靈毓驀地覺著那眉眼萬分熟悉,恍惚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偏生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她素來過目不忘,記不起來的事情,要麼是太過久遠,要麼本身就太過模糊。
太過模糊?
不,不是——
這雙眼睛,這副神態.....
定然是在何處見過。
她眉頭微皺,神色顯然不太好看。
一旁的江歌狀若無意地問:「這位公子,你夫人的臉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太舒服?」
這話一說,兩人具是一愣,還是沈檀舟反應快些,握住了鍾靈毓的手,才對江歌道:「西海多暴民,她這是受驚了。上次若非江大哥拉著我們躲過一劫,只怕難逃一死。」
江歌瞭然地點點頭:「我爹素來如此,不過看這位夫人的氣度......倒不像是膽小的那一位。」
他說的婉轉,但沈檀舟還是聽出了言外之意。
京城眾人都說鍾大人是活閻羅,死人跟前也面不改色,自然不會有膽小之說。
可他聽著江歌這話,怎麼都覺著如鯁在喉。
沈檀舟笑了笑:「江公子還未娶親吧,再要強的女兒家,心腸總也是軟的。」
江歌頓了頓,將茶遞給兩人,才低眉:「倒是我冒犯了,二位莫要見怪。」
按理來說,生客上門坐不了多久就該識趣地離開才是,可江歌等了許久,也沒見這兩人出聲請辭,心中縱然不悅,也只能道:「天已過晌午,二位不妨留在這用午膳吧。」
稍微懂點禮數的,這會兒看他家沒生火,也該告辭了。
可面前這俊俏公子卻二話不說,很是厚臉皮地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江歌笑笑:「那二位自便,我去做飯。」
「有勞了。」沈檀舟連忙起身恭送。
江歌沒見過這樣不知羞恥的人,萬分後悔讓這兩人進來,但若是冒然將人趕出去,只怕也會讓人起疑。
他們家,可再也受不住什麼猜忌了。
臨到小廚房,他稍稍往外看了一眼,只希望江充快些回來,更希望那一位不要回來。
江歌離開之後,屋子裡就安靜了下來,沈檀舟才敢打量起來這間客堂。
客堂布置的十分雅致,以至於他看見的第一眼,就知道這間屋子是客堂,而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堂門。也只有世家貴族,才會整理出來這麼一間雅致的地方待客。
其中掛著四副字畫,雖不名貴,但卻典雅。
倒像是自己畫的。
尋常人家斷然不會有這樣的心思,再看江歌待人處事很有分寸,也不是草莽出生。
家中還常備茶葉茶水,只怕這間小院子,也是常有人往來。
難道說這江家,是什麼落魄世家?
可他不記得西海有這一號人物,再聯想到的昨夜的場景,他心思深沉了兩分,回過神想與鍾靈毓商討,卻見她還在埋頭苦思,忍不住道:「怎麼了?是想到什麼了嗎?」
鍾靈毓略微抬眼,也環視了這間客堂,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我總覺著在哪裡見過他。」
沈檀舟勸慰道:「你平日裡見了那麼多人,必然不能全部記住的。」
「不.....」鍾靈毓擰著眉,她目光落在門外那株已經高過門楣的冷杉上,眼睛驀地一亮:「瑞王府......」
沈檀舟神情微變,音量不禁輕了下去:「你在瑞王府見過他?」
記憶中的瑞王府處處都是冷杉,一年四季總有翠色,因著與鍾家關係親厚,瑞王也便往鍾府送了許多冷杉的苗株。
她同此人相見,正是那一日瑞王遣世子與伴讀一同將苗株送到鍾府。
那時候她年歲小,鍾母讓她將茶盞端過去,就見江歌低眉看著她,還說了一句什麼誇讚的話,卻被她喊了一聲仙子姐姐,漲紅了臉。當時的江歌怕只有十二三歲,長到現在,也只有一雙眼睛還像當年那樣妖異美艷,也難怪她認不出來了。
她能記得清楚,全仰仗那一句『仙子姐姐』,被她娘勒令在冷杉苗下思過了一日。
「他不是江歌。」鍾靈毓輕聲:「他是李將軍的獨子,世子的伴讀,李如歌。」
沈檀舟神情嚴峻起來:「李將軍作為瑞王舊部,早就同瑞王一起別滅了滿門。如今他....竟然還在幽州,賣起了豆腐?」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肅然。
同鍾靈毓不同,他此次前來西海,本就是為了要徹查瑞王一案,但卻從未想到,還有瑞王舊部在幽州里隱姓埋名的過活起來。
倘若李如歌是瑞王府的舊人,那麼江充又是誰?
他為何昨夜慘死?
難道說他這次前往西海的目的,已經被有心人察覺,特來殺害江充滅口?
那江充又知道什麼?
他眸光微利,在看向鍾靈毓的時候,卻發現她神情分外嚴肅。
那一瞬間,他就猜到鍾靈毓想要做什麼,只將大手按在她的手背,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切不可輕舉妄動。」
鍾靈毓頓了頓,到底是放鬆了身子,從他手心抽回了手。
眼下還不清楚這些舊部想要做什麼,更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冒然抓住李如歌,只怕也是打草驚蛇,不如守株待兔,靜待時機。
略微思忖了一會兒,鍾靈毓覺著再坐下去難保不會讓李如歌起疑,正想向李如歌請辭之時,卻驀地見一人凌空高起來,徑直落在了院中。
他對上院子裡的陌生人,條件反射地退後兩步,本能地想要去拔刀,卻驀地止住了動作,有些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們是誰?」
鍾靈毓略微定睛一看,只見這人身姿挺拔,很是英武不凡,只是面上卻帶著一塊獠牙面具,看不清楚長相。她目光微頓,落在那人腰間的佩玉上,心中大駭,卻驀地被身後的聲音喚回了思緒。
「阿風,你回來了。」李如歌笑著從廚房出來,然後才道:「這二位說我爹的菩提手串落在他們那裡,打聽了我爹住在這裡,才送了回來。」
他轉過頭,又看向鍾靈毓:「這位是我的侍衛,早年燒傷了臉,這才只能帶著面具示人,還請二位見諒。」
不說鍾靈毓,連沈檀舟都能察覺出這人身上的肅然,還有些許血腥之氣,再看他身上那把長劍,顯然不是尋常俗物。
此人單單立在那裡,便無端有一種威儀,露出來的那一雙眼黑洞洞的,像是毒蛇,在窺伺著他們這兩位不速之客。
李如歌擋在他跟前,對沈檀舟笑著:「阿風向來不愛說話,嚇到二位了。」
「無礙。」沈檀舟也不動聲色地將鍾靈毓擋在身後,語氣不由得有些低沉:「忽然想到家中還有些瑣事,就不在這裡逗留了。」
這是他第一次從一個人身上覺察出危險,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他無端生出幾分興奮,像是野獸角逐時的直覺,必要爭出個勝負高低來。
但最終,理智壓下了血脈里的刺激,於是那種角逐,更像是同類相惜,生出的一種識趣的退步。
那人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微微低頭,為鍾靈毓和沈檀舟讓了一步。
擦肩而過的一瞬,他目光同沈檀舟深深交匯,像是刀劍相逼,卻不漏任何鋒芒。
只這一眼,勝過千萬箭。
警惕,審視,忌憚,殺意,卻又一瞬間,歸於平靜。
那人退後一步,轉過身,往屋子裡走去。
李如歌笑著將兩人送到門外,很是若無其事,又像是暗藏深意。
「二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