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2024-04-30 01:00:59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兩人風餐露宿,一路快馬加鞭,但臨近西海的時候,卻慢了下來。
他們這一路沒有走官路,免得查閱通關文書消磨時間,更容易被有心人算計。
但西海流民匪冦眾多,若是不走官路,又會與匪冦纏上。
這一路上鍾靈毓不知道順帶剿了多少山匪,如今也算是有些經驗,儘量選僻靜的地方落腳,免得被歹人盯上。
可千避萬避,一入了夜,她還是聽見林間傳來簌簌的落葉聲。
不像是風。
聽動靜,約莫有數十個人。
她微微睜開眼,見沈檀舟在一旁和衣睡著,顯然沒有聽到動靜。
念及此,她也乾脆閉目不言,所幸等人走近些。
「白日裡我就看見這兩人輕騎快馬的,瞧瞧那衣衫,都是上好的料子。這一票,咱們定然能幹一票大的!」
「可那女的看上去不太好惹,要不還是算了吧?你看著過往行人,誰敢像他們這樣瀟灑。」
「管他那麼多呢!那小妮子長得那樣標誌,能厲害到哪裡去,到時候押回去,給你們做壓寨夫人!」
鍾靈毓微微皺眉。
沈檀舟翻了個身。
眼見腳步聲近,鍾靈毓猛地坐起來,眾人一駭,還未反應過來,就見鍾靈毓一個翻身,從地上旋飛,竟如鬼魅一般,繞到眾人身後。
她刀未出鞘,已經敲暈了一人。
鍾靈毓定睛一看,眼前倒是有二三十人。
山匪不同於百姓,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若是早年,只怕鍾靈毓還有些畏懼。
但這些年她多少次出生入死,連帶著那些刺殺她的人也一日比一日厲害,萬般磋磨下,武功已非尋常人。
解決這幾個人,倒不是問題。
只是,問題最大的,便是沈檀舟。
即便她盡力護著沈檀舟,可那些人也知道柿子要挑軟得捏,其中幾個繞過鍾靈毓,竟要往沈檀舟刺去。
「先殺了她的小情人!看她還這麼張狂!」
說時遲那時快,沈檀舟就要大顯身手,好好給他來一下,卻未曾想前面刀光劍影,有人翩然而來,竟連讓他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再抬眼,鍾靈毓卻已經將他擋在身後。
他想,自己這個吃軟飯的名聲,怕是要坐定了。
山匪顯然心生俱意,不敢再動手。鍾靈毓自然不會放他們作惡,本想快刀斬亂麻,卻見這群山匪袖中竟然藏了暗器。
「靈毓小心!」
鍾靈毓側身一避,那箭矢紛紛,有一支還是刺入肩胛下,雖傷口不深,但還是刺刺的痛。
「呵呵,小娘子,中了咱們的催情箭,縱使神仙也難逃!」
箭里有毒。
她眉頭微皺,只覺著身上燥熱,當即知道箭頭上面是什麼腌臢玩意兒,她語氣冷了下來:「當真是找死。」
那些人笑意還未收斂,只覺著寒風裹著殺意,夜色下,那身影快如鬼魅,還未覺出脖頸上的疼痛,人卻已經倒下了。
剩下的人已經察覺到不敵,知道碰上個硬骨頭,當即生了懼意。
「快!快跑!」
她沒堅持多久,傅天青已經聞訊而來,暗衛出手自然比鍾靈毓狠厲,不消片刻就已經解決了這些賊寇。
傅天青看她面色不對,又見鍾靈毓背上有傷,趕忙請罪。
「大人——」
鍾靈毓卻已經無暇管他,她渾身燥熱,身子一軟,為了不更顯狼狽,只能輕斥一聲:「你們先退下。」
傅天青同沈檀舟對視一眼,到底是先退了下去。
眼見人都走了,沈檀舟卻還在原地紋絲不動,她眉頭越皺:「你也不要在這裡。」
沈檀舟張了張嘴,到底是起身,往林深出走去。
見四下清淨,她才起身,往河邊走去。
好在沈檀舟每此都要找個臨近河邊的落腳點,方便他每夜沐浴更衣。
原先鍾靈毓還斥責他過於龜毛,如今來看倒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步入水中,燥熱雖有緩解,但沒有什麼用。
中箭的地方是在身後,她抬手拔了兩下,卻見那箭頭雖淺,但卻勾住了肉,疼得厲害。她低聲咒了一聲,忍著痛,想要使勁拽出來,卻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去而復返。
她未回過頭,語氣中的寒意卻已經壓不住了。
「我說,都退下,聽不懂話嗎。」
沈檀舟頓了頓,到底是抿唇,走到了河邊,卻不敢再近一步。
鍾靈毓雖未轉身,長刀卻已經出鞘,架在他的脖頸上。
夜風幽涼,她語調更寒。
「若你想死,我成全你。」
背後沉默了半晌,沈檀舟才輕輕道:「大人,這毒血若是吸出來,便不會難受了。」
他說的沒錯。
原先朝中有許多看不上她的人,也會暗中派人對她下此毒手,以為女子失了貞潔,便要以死謝罪。
她那時不知道人心險惡,強撐著回到丞相府,硬生生熬過了一夜,自然知道這些東西的歹毒。
但她不想在沈檀舟面前,這樣狼狽。
那些惡毒的話她說不出口,只能企圖用眼神逼退他。可沈檀舟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奚落與嫌惡,面上竟全是珍重。
在這樣寒涼的目光下,他渾然不懼,只啞聲道:「您又何必為難自己。」
她想,也許他可以信任。
不為什麼,也許是直覺。
猶豫間,她還想再嘴硬,可身上軟得卻已經拿不動刀,險些落在了河水中。
月色下,她臉上赤紅一片,唯獨一雙眼,始終不會為情所動,冷如這滔滔洪流。
兀自對視了半晌,鍾靈毓也沒有從他眼中找出什麼歹念,心裡到底是鬆了一口氣。
沈檀舟見她倔強的厲害,知道再強求也只是讓她難堪,正欲離開,卻聽她兀自嘆了一口氣,稍稍背過身去,輕聲道:「有勞。」
好像所有防備盡數卸下,她收斂了所有的尖刺,可以將背後交給他。
即便是以敬而遠之的友人,也算是更近一步。
沈檀舟有些吃驚,更是鬆了口氣,忙上前同她一起站在汩汩細流中。
箭矢不深,沒有傷到筋骨,但最可惡的卻是箭頭上的毒,沾了血便融於身,花樓裡面常用這些東西,沈檀舟早些時候也是有所耳聞。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箭矢,分明是牽連血肉,可身前的人卻是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只靜默地立著。
沈檀舟將毒箭取出,往岸上一丟,才道:「河水寒涼,還是先上去吧。我幫大人將毒擠出來。」
鍾靈毓唇瓣微抿,到底搖搖頭,將右肩的衣服扯下來,只露出一半肩頭。
水流潺潺,隱約照出來兩人的身影。山夜寂靜,唯有明月浩蕩,秋蟬陣陣。
月下佳人,若是不見背上猙獰傷疤,單看身影還是分外窈窕。
她太瘦了。
可身上卻全然不是嶙峋瘦骨,而是流暢有力的線條,那層薄薄的肌肉籠在她的骨骼上,是她唯一的甲冑。
以血肉之軀,擋萬千惡毒。
這是鍾大人。
他微微低眉,唇瓣抵在那猙獰傷口處,烙下最輕柔的一吻。
沒有情慾,像是敬畏她無雙的膽量。
鍾靈毓身子一僵,盡力去忽略那柔軟的觸感,心頭卻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她雙目輕闔,低聲道:「若今日為我除毒的是旁人,我又該以何臉面見你。」
「.......」
沈檀舟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鍾靈毓的弦外之意。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從袖口掏出藥粉,替她上了藥,幫她把扯下去的衣物穿戴好,才扶著鍾靈毓的肩頭,將她轉過來,面對著他。
他彎下腰,同鍾靈毓的視線平視。
月色中,他的眉目是那樣的溫柔,如同未經雕琢的璞玉,柔而清潤。
「若是旁人能救你性命,便是我的恩人。大人,你又何必將自己的性命囚於禮義。」
「.......」
鍾靈毓心頭髮燙,避開他的視線,低聲道:「君子重禮儀,小人寡廉恥。我自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夜風輕柔,已經帶了涼意,解下了心頭的燥熱。
但鍾靈毓卻覺著那毒尚未解清,若不然怎麼她看沈檀舟一眼,渾身便又開始不自在起來。
溪水濯身,沈檀舟的聲音是那樣的輕緩。
不像紈絝,也不是紈絝。
「禮儀之重,貴在自身,不在人言。大人心中有尺度,何須言虛禮。君子立世不在小節,大人是君子,我也不會做小人。」
西海的長夜如墨,星辰散在雲層,隱隱約約地看不真切。他就同她一起站在這永不停息的洪流中,駐足凝望著她。
炙熱發燙。
一時間,她幾乎想落荒而逃。
她素來笨嘴拙舌,到了現下更是不知所言,那沉默卻無端帶了幾分震耳欲聾的意味,和她那心跳聲旗鼓相當。
她張了張嘴,到底是轉過身,先上了岸。
「多謝你。」
沈檀舟笑了:「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鍾靈毓的身影頓了頓,到底沒有回頭。
到了第二日,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再提這件事,傅天青想來請罪,也被鍾靈毓給打發走了。
匪冦倒是常有,但傅天青吸取上次的教訓,也不敢再讓鍾靈毓小試身手,齊齊都攔了下來。
眾人有心不再提當夜的變故,只專心趕路,竟然只用了兩個月就抵達了幽州地界。
遠處是若隱若現的幽州城,粗略一看,約莫還有半日的路程。
眼見天色暗了下來,鍾靈毓道:「等我們到時,估計城門已經下鑰,現下先尋一個住處吧。」
西海荒涼,一入了秋就更冷了,到了夜間便如同京城臘月,霜寒露重的,實在不易趕路。
沈檀舟點點頭:「方才我看見那邊有農莊,先去借住一晚吧。」
鍾靈毓,方才她也瞧見了近處有莊子,便跟著他一同去了。甫一走近,只覺著無限荒涼,少有尋常農莊的怡然自得,竟連人息都未曾看見。
沈檀舟嘆了一聲:「西海農莊多是如此,此處多戰事,眼下又有暴民起義,自然少農耕了。」
鍾靈毓不置可否。
這一路上她也看見了不少暴民,自上次一事之後,兩人都默契地不去招惹是非。
如今再看滿目荒涼,她心中到底有些唏噓。
西海一日不平,恐怕百姓難以清靜。
阿肯丹國能潛進京城,除了有人暗中接應之外,也是因為西海風波詭譎。
姬華不會不知道其中利害,可聖旨上卻只是讓她調查鬼巷一事。
她將目光落在沈檀舟身上,心裡有了盤算。
「怎麼不見傅侍衛?」
沈檀舟道:「他比較怕人。」
「.......」
鍾靈毓嘴角微微抽搐,上次一事之後,傅天青就不敢常在她身前出現,偶有幾次也都不敢抬頭。
她鮮少幾次看見兩人背著她,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忽然想到了那夜在丞相府外救下她的黑衣人,要說身形,其實和傅天青還是有些相像的,但她一時也不敢確定,畢竟傅天青看起來老實本分,也不像是那樣油嘴滑舌的人。
反倒是眼前的人,比較可疑。
她收回視線:「莊子裡沒人,先歇下來吧。」
兩人隨便找了間屋子,毗鄰住著,天一亮就進了城。
可沒想到,鍾靈毓前腳剛進城,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吃驚:「徐澤?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