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2024-04-30 01:00:55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昔年姬華賞了鍾靈毓三種花火,一是赤色,視為萬分緊急,若見煙火,京城禁衛並六扇門捕快,且順天府府兵,皆要急速前往。
否則視為援兵不及,按律法處置。
京城百姓只見長街上兵甲疾奔,自大街小巷全都匯聚到朱雀大街,往東湖的方向過去。
有人聽說是鍾大人遇刺,竟二話不說,也跟在後面,往東湖跑去。
當真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夏帝所有的信任,全都壓在這纖瘦的身形上。
林不群縱然再厭煩鍾靈毓,也不會在這上面做花樣,命六扇門當差捕快緊趕慢地前去。
趕到東湖的時候,他只看見水上起火,竟然是火光沖天,龐大到像是一隻垂落的新歲花火。
林不群連聲厲呵:「小心!水上有油!六扇門的人先乘船去接應船中的人,順天府的人去尋石灰粉裝在船上隨後。水下想必還有賊人,陳統領,煩請您調令禁衛軍,務必將刺客緝拿歸案!」
陳禾自然沒有二話,揮揮手:「跟我走!」
傅天青守在岸邊,也跟著六扇門的人,一起去湖中馳援。
他心中憂慮,想到沈檀舟和鍾靈毓還在船上,若有賊人,他們定然是首當其衝,安危難保。
正想著,卻見湖中一聲巨響,那艘大船竟然分崩離析,只是甲板上有兩個身影高高而落。
那點紅衣,像是暈在水中的墨,在火光照亮的天際,只隱隱露出一張沉靜昳麗的面容。
他鬆了口氣:「快去救世子殿下!」
湖面上燃起了火,沈檀舟不過是從火中又跳到另外一處烈焰,落入水中之前,還有一層灼熱,他緊緊將鍾靈毓抱在懷中,忍著那灼痛,乃至落到水中,還不肯分開。
鍾靈毓眉頭微皺,兩人在水下睜不開眼,只能半眯著看見一群四散而逃的黑衣人。
更有一些不會水的達官顯貴,正在水中撲騰。
她對沈檀舟比劃了個手勢,沈檀舟立即心領神會,同她分開去救人。
直到天色大亮,湖中的野火才被撲滅,落水的眾人接連上了岸。
鍾靈毓累得雙手打著顫,只能背在身後,聽著姍姍來遲的徐澤,說著情況。
「大人,我等對照了船票,船上加上侍才統共有兩百二十人,如今只有五十人,剩下的尚在打撈。湖中黑衣人逃上岸,見逃脫不開,又服毒自盡。身上並無什麼特徵,暫時辨不出來歷。」
鍾靈毓點點頭,往身後眾人看了看,孟初寒和慶王正立在不遠處,身上也受了些劍傷,趕來的醫官已經替他們上好了藥,像是已經無大礙。
月娘正坐在王鷺他們中間,顯然是被嚇傻了,臉上疼得一點血色都沒有。
看見鍾靈毓,她勉強笑笑:「大人.....」
鍾靈毓步子一頓,想著先前的行跡,心中到底是添了暖意。
若非月娘替她擋下那一劍,估計那人已經將她捅了個對穿。
她上前,語氣輕柔:「讓你受驚了。」
月娘搖搖頭:「大人是百姓之福,若是您有什麼好歹,只怕京城百姓也受不住。」
這樣的話本該是天子所受,但放在鍾靈毓身上,誰也說不出是僭越。
眾人想到先前鍾靈毓擋在他們身前浴血廝殺,眸光微動,只當沒聽過月娘這番大不敬的話。
鍾靈毓安慰了幾句,見月娘體力不支,也就給她尋了個妥帖的地方,讓她睡了會。
處理好這些,她才看見湖邊坐著的人。
他面上污血已經洗清,眉眼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分不清情緒。
鍾靈毓斟酌了一二,到底是上前,輕聲問了一句。
「你.....傷勢如何?」
沈檀舟回過神,見是鍾靈毓,這才笑了笑。
「我還以為大人第一句話,是要問我稚楚公主何在。」
「那稚楚公主何在?」
「........」
沈檀舟笑意一僵,暗罵自己是自討苦吃,才道:「你還記得徐十六如何從天瀑逃到城中的嗎?」
這下輪到鍾靈毓沉默了。
沈檀舟繼續道:「這件事他們有備而來,只怕是從天瀑的暗流混入城中。不過啊,方才大人去關心旁人傷勢的時候,我已經讓阿青去查探暗流。果然在逆流處發現了些繩索,只怕方才亂時,他們就已經順著繩索逃之夭夭了。」
不知道為什麼,鍾靈毓總覺著他的前半句很是陰陽怪氣。
她只能繼續說:「此事怕是同劉黨脫不開關係,只是未曾想到他竟然能和阿肯丹國的人有聯絡。」
沈檀舟目光暗了暗,他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約莫隔了很久,他才道:「情理之中,這些人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大人接下來作何打算。」
「都察院兩位御史的殘骸已經打撈上來,還有其它五位官吏,此事實在惡劣,無異於是對於大夏的挑釁。只是西海未定,貿然開戰,亦是有損民生。恐怕大夏,又得吃了這個悶虧。」
沈檀舟到底說不出來什麼話,只能同她一起靜靜望著那湖上煙波,天色將亮,若非湖上殘骸,只怕也是一片景明。
這樣的好景下,不知道有多少暗流涌動。
劉黨雖死,新臣也遭此橫禍,內鬥之際,必有人坐收漁翁之利。
倒也不怪阿肯丹國的人如此配合。
沉默了良久,鍾靈毓像是想到了是什麼,倏爾問道:「你又是怎樣從那些人手中逃出來的?」
沈檀舟抬眼,一時分不清鍾靈毓話中的是試探,還是關懷。
他笑笑:「那些人看見你放了花火,心生懼意,只能先行撤退。稚楚公主有些功夫在身上,我不敵她,只能教她趁亂離開了。」
「那就好。」
沈檀舟突然有些聽不懂了。
他側目,只見鍾靈毓身姿纖瘦,手臂卻隱隱發顫,心上一動,倒是起身往鍾靈毓走了兩步。
他身量高大,鍾靈毓勉強到他的肩膀,忍不住後退一步,才能逃開身高帶來的壓迫。
可沈檀舟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借著天光,還能隱隱看見上面經脈抽搐。
他心中微動,大手順著虎口,微微用力替她摁著。
倒是確實舒緩了些許脹痛。
鍾靈毓想要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著,心中有些發躁,到底是使勁抽了回來。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沈檀舟笑笑:「我素來不成體統,大人也不是一日才知道。」
鍾靈毓轉身就走,約莫往前走了幾步,她又回頭,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呢喃了一句:「方才在船上,我——」
沈檀舟打斷了她的話,只在晨風中,朗朗笑著:「我知道。」
正因為知道她的赤血肝腸,所以才不能成為她的後腿,拖累家國大事。
他道:「大人無論何時,都可以棄我而保全他人,我心甘情願。」
見鍾靈毓失神,他又補充了一句。
「即便是,婚事。」
鍾靈毓心神一滯,忍不住抬頭看他,卻被他眼中灼灼情意燙到,只能垂下目光,攥緊了袖口。
她轉過身,沒有多說,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用沉默告終。
乃至向前走了數十步,沈檀舟的話還猶在耳畔,她右手覆在左手虎口,好像還能感受到那陌生的溫度。
如此摩挲了幾下,她才如夢初醒,壓下了面上的燥熱,繼續去跟進瑣事。
此事事關重大,東湖已經被封鎖,禁衛軍還在打撈。整理完案冊之後,是鍾靈毓前去勤政殿說明緣由。
姬華昨夜被花火驚醒,一夜未眠,著急著情況,以為是阿肯丹國攻到了帝京。
聽到是菡萏會出事,他才安下了心,只是沒想到這件事能如此嚴重。
姬華連摔了好幾個枕頭,才惡狠狠地說:「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如此猖狂。」
鍾靈毓神情嚴峻:「臣已經命人張貼告示,勢必要抓住阿肯丹國六公主。不過臣還有一事,望陛下成全。」
姬華怒氣壓下去了一半:「退婚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
「......不是。」
鍾靈毓眉眼略微抽搐,有些無奈:「臣想命陛下填補京城密道,另外在東湖中游加設堤壩於防線,命人嚴加看守,免得再有這般變動。」
姬華鬆了口氣:「甚好,只是工部侍郎已然遇刺,無人前去考校。另外城中密道也不宜大張旗鼓的填實,免得有心人知道密道所在,藉機鑿掘,恐防不勝防。」
「所以陛下早就命人暗中填補了嗎?」
她抬眸看他。
不知道為何,姬華隱約覺著這話有些弦外之音,只能道:「是。」
「先前朝中新臣極少,更遑論暗中填補密道.....臣倒不知,朝中還有這等人才。」
「看來,我朝當真是藏龍臥虎。」
姬華情不自禁地抿了口茶,總覺著鍾靈毓最近同徐澤等人學壞了,說話都開始陰陽怪氣起來了。
他嘆了口氣:「樹大招風,靈毓不會不懂。」
鍾靈毓略微低眉:「陛下言之有理,臣還有公務在身,先行退下了。」
姬華張了張嘴,只能道:「愛卿也要愛惜身子。」
鍾靈毓一一應是,待到離開勤政殿,卻見勤政殿門口的薔薇開了,香氣淺淡,倒很是好聞。
她駐足望了一會兒,才邁步往前走。
臨到宮門口,她回頭望了那鮮亮的宮道一眼,心裏面多少有些黯然。
樹大招風,但不能無樹,所以他們就親自扶持了她這棵樹,來遮風擋雨嗎?
再也沒有比一個女子立在朝堂上,更引人注目了吧。
鍾靈毓收回目光,思緒翩轉,到底是輕輕嘆了一聲。
枝高猶苦,根深猶暗。
兩處艱辛,不過是各有磨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