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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2024-04-30 01:00:53 作者: 荒野大烤肉

  鍾靈毓同月娘統共住了一間屋子,屋子也寬敞,南北各一張床。

  鍾靈毓推門進去,裡面已經收拾好了,她心中一暖,倒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動容。

  

  她自小養在丞相府,丞相夫人待她雖是視若己出,但身子卻不好,早在六七歲時就已經去世了。後來鍾府滅門,一家又只剩下了她。

  老丞相到底是男子,心思再細,也不如家中女眷,因而也就養成了鍾靈毓的不善言辭。

  更別說林相亡故之後,府上只有兩個小廝,吃穿用行都是她自己安排,從未想過還有人會這樣的照顧她。

  見她出神,月娘笑吟吟地迎上來:「大人怎麼心事重重的。」

  鍾靈毓回過神,才問道:「你會鳧水嗎?」

  月娘一愣:「倒是會一些。」

  鍾靈毓鬆了口氣:「若是船上有什麼變故,切記不要逗留,當跑則跑。」

  月娘一看她神色凝重,自知道輕重緩急,沒敢多說,兀自點頭。

  約莫等了半晌,沈檀舟在門外敲了兩聲,鍾靈毓才走出去,到了沈檀舟的客間。

  沈檀舟道:「方才我巡視了一圈,發現每層都有煤粉,斷然不是隨意放置的。只怕今夜,是場不眠夜。」

  「嗯,方才我在船舷上看見了都察院諸人,還有王鷺,先去讓他們小心些才是。」

  沈檀舟沒有異議,只跟在她身後,一一去尋了王鷺等人,讓他們齊齊待在一間屋子裡,不要隨意走動。

  王鷺等人大駭:「大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鍾靈毓不便多言,只是道:「還是小心為上,劉莽倒台之後,難道底下的人不會走投無路,這樣風口浪尖的時日,本不該來湊熱鬧的。」

  王鷺擰著眉:「大人放心,我等絕不會給大人添亂的,若有不測,跳湖便是。下官等人都是江南人士,自幼會鳧水,不怕這些的。」

  鍾靈毓鬆了口氣,臨走前,又囑託一句,讓他們照料好月娘,這才和沈檀舟去看看情況。

  臨到甲板上,沈檀舟忽而道:「先前也看見了戶部侍郎和慶王,要不要去知會一聲?」

  鍾靈毓頓了頓,幽幽應了聲:「不必。」

  話音剛落,她又補充了一句:「孟侍郎名聲寥落已久,初來京城便於劉莽慶王有聯絡,此人的心智不同常人,我能看出來的事情,他未必看不出來。若他當真如此蠢笨,那才叫可疑。」

  沈檀舟語氣酸溜溜的:「大人倒很是了解他。」

  鍾靈毓沒聽出來他的醋意,只是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得沈檀舟面上有些燥熱,才移開目光,輕嘆了一聲。

  「知人知面不知心罷了。」

  不知道是在說孟初寒,還是再說沈檀舟。

  甲板上夜風有些涼,沈檀舟忽而歇了想要插科打諢的念頭,只覺著這樣靜靜的站著,也是極好。

  可平靜尚未持續多久,就被一道溫和的聲音打破了。

  孟初寒不知何時立在了他們身後:「鍾大人,倒真是讓人好找呀。」

  鍾靈毓偏過頭,:「孟大人,有何要事?」

  他笑笑,上前兩步:「只是覺著東湖的水,有些渾濁,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

  鍾靈毓同沈檀舟對視一眼,倚著船定睛看了看,才看清水面竟然附著了一層清亮的油污,若非仔細看,當真發覺不出來。

  她心下一沉:「看來這件事,不能善了了。」

  孟初寒輕聲道:「如今船上魚龍混雜,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歹人混了上來,先前我已經察覺船上有許多煤灰,五點一線,倒很有規律。船上一半是朝堂要員,一半是王孫貴族,再不濟也是的商紳子弟,再看見這滿湖油污,只怕其心可誅。」

  鍾靈毓憂慮的正是這一點。

  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手,若打草驚蛇,只怕救兵趕來之時,正好可以將他們收屍。

  孟初寒見她為難,緩緩道:「船上鮮少有武人,大人便是一位。若是小試身手,只怕大人也能分辨出,哪些是刺客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

  「那誰來操辦呢?」

  他目光落在鍾靈毓身後:「早就聽聞沈世子精通取樂,想必此事,只有沈世子能勝任了。」

  沈檀舟扯了扯嘴角:「大人倒還真是了解本殿。」

  「沈世子的花名在外,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孟初寒神色淡淡,好像只是就事論事,看不出喜怒。

  沈檀舟攥緊了拳頭,片刻,也神色無虞地笑笑:「那靈毓,我這去安排,你且放心。」

  二人之間暗流涌動,奈何鍾靈毓半點沒察覺,只能點點頭:「去吧。」

  船舷上並非比武,只是簡單的踢毽子,誰踢得多,鎮國公世子便賞一枚稀世好玉,還有一副失傳已久的《燕來圖》,更有一張上貢的寶硯。

  一時間,除了幾位實在顯赫的人沒來湊這個熱鬧,甲板上倒真是熱鬧非凡,連帶著灑掃伺候的侍人都爭先恐後。

  這樣的境地,若是有人藏在暗處,只怕更可疑。

  鍾靈毓粗略看了一眼,人差不多都在甲板上了,王鷺等人護著月娘,站在最側邊。青年才俊,無論在何處都讓人側目,總歸是躲不了清淨的。

  她將目光落在人群中,卻沒有找到先前看見的那位一次阿肯丹國人的女子,心裡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眼見比試開始,倒很快篩去了不少人。

  有些身手好的,被引到王鷺那邊。

  餘下的統共有二十位,是顯然練過武,但卻故意藏拙,不敢出頭的人。

  借著燈火,能清晰看見他們指縫中的煤灰。

  二十人,倒真是棘手。

  這些人,足夠殺了王鷺他們了。

  鍾靈毓記下這幾人的面容,只希望這些人,不要提早行動。

  統共一百多個人,比試結束的也很快,沈檀舟大手一揮:「如今勝負已定,勝出的前三位記得三日後前往鎮國府取回這些寶物。」

  孟初寒立在鍾靈毓的身後,眼中不知在想些什麼:「世子殿下倒真是闊綽。」

  鍾靈毓有心想問問他這些年去了何處,孟家又為何日漸落敗,可千頭萬緒,卻不知該如何問起,只能應了聲。

  「確實如此。」

  熱鬧散盡,原本在船艙里聽曲的人,也便又各自回去玩樂了。

  孟初寒早已習慣她的寡言,只是問道:「大人,接下來打算如何做。」

  她握緊刀鞘:「你該知道的。」

  孟初寒側身讓步:「大人要小心。」

  鍾靈毓沒再出聲,她幾個縱身,越下舷梯,如暗夜中的一陣風,無聲無息地就淺進了船艙。

  避過人群,只見方才那二十人中的一位,正鬼鬼祟祟地巡視著客間。

  鍾靈毓匿在拐角,手起刀落,將其拖入了庫房。

  來人一見是鍾靈毓,雙目大駭,就要逃竄。鍾靈毓短劍更深,她雙目凜冽:「說,你們潛上船是什麼目的!」

  話音剛落,鍾靈毓就看見他七竅流血,顯然是服毒自盡了。

  如此解決了五六個,鍾靈毓也沒從這幾人身上問出什麼花來,竟然齊齊服毒自盡了。

  不過統一來看,這幾人身上都有一處古怪的圖騰紋身。

  這紋身她記得,是阿肯丹國死士的印記。

  好在這些人雖然武功高強,但若說單打獨鬥,還比不過鍾靈毓。更何況,她在暗處,便是死士想要防備,也無濟於事。

  死士,潛入帝京,無論有沒有惡意,與大夏而言都是一種挑釁。

  大夏不接受這樣的挑釁。

  她將袖劍上的血擦乾淨,決定擒賊先擒王,找到先前那個在甲板上的女人。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

  鍾靈毓正要去搜羅剩下的幾人,就聽見身後有人報:「著火了!救火啊!!!」

  開始行動了。

  她腳步一轉,就要去看王鷺等人的情況,身後卻齊齊出現了數十道身影,都是方才留意的那幾人。

  鍾靈毓不禁握緊長刀,冷眼盯著那幾人,可見那幾人卻徑直分開,讓出一條窄道來。當中走來的,正是先前在甲板上的女人。

  「傳言果然不虛,鍾大人果然是智極近妖,竟這樣快就發現了端倪,實在是讓本宮佩服。」

  鍾靈毓動作微頓:「阿肯丹國六公主,稚楚?」

  稚楚顯然訝異:「你如何得知。」

  「藍柑香名貴異常,絕非尋常人能用,公主倒真是蠢笨,竟不知本官最靈的便是這鼻子。」

  稚楚表情微變,顯然有些難看,她咬咬牙,惡意道:「大人果然心細如髮,只可惜,今日便要香消玉損了。」

  「可笑。」

  鍾靈毓略退一步,她緩緩抽刀:「可惜的當是閣下才對。」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刀光一閃,那黑衣在濃霧與大火當中,竟然看不真切身形。幾個死士早有提防,死死纏住鍾靈毓。可惜鍾靈毓傷勢大好,又動了殺心,竟一時間難分勝負。

  稚楚冷笑一聲:「若是夏帝知道,他這樣多的才俊,盡數喪命於菡萏會上,該作何感想。鍾靈毓,你自求多福吧。」

  她身影漸行漸遠,卻驀地被巷口探出來的一柄長劍,攔了去路。

  持劍人緩緩走了出來,臉上仍舊是似笑非笑:「稚楚公主,難不成將我大夏朝的人,都當做傻子。」

  刀橫在脖子上,稚楚不敢再有動作。

  怪了,她武功不差,為何連此人出現都未曾察覺。

  可不過片刻,她笑笑:「我既然敢來,那便是做了萬全之策。烈火之上,安有生息?諸位可知這湖底,藏著些什麼?」

  兵戈聲起,甲板上除了救火聲,還有打鬥的聲音。

  鍾靈毓腦袋中靈光一閃,驀地想起先前瞥見的動靜。

  糟糕!

  湖底還有人!

  沈檀舟和鍾靈毓對視一眼,沈檀舟大喊一聲:「去甲板上救——」人,不必管我。

  話尚未落下,鍾靈毓身法極快,幾個縱身,竟然脫離了死士的糾纏,趁機離開船舷,往甲板上去,當真連管他的空暇都沒有。

  好吧。

  他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索性卸了稚楚的雙手,將她丟在腳下,才持劍上前。

  「真是好大的膽子。」

  ......

  甲板上已經是火光沖天,月娘和王鷺等人想跳下去又不敢,看見鍾靈毓從火光中衝出來,這才情不自禁地驚呼:「大人!湖裡也有刺客,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船上一時間,已經是屍骸遍地,數十道身影正在船上大殺特殺,只有姬呂的幾個侍衛,勉強能夠擋上些時日,她往天上放了煙火,提刀擋在了眾人身前。

  岸上的人已經發現了不妥,早早教人去報官。

  大理寺、順天府,禁衛軍還有六扇門的人看見這道火令,也會即刻前來,只要堅持半個時辰,這些人就不會死。

  可是,怎麼堅持半個時辰?

  鍾靈毓臉上濺了血,刀下已經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只記得火光沖天,越來越大。若是他們掉進湖裡,那才叫九死一生。

  船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她咬咬牙,眼見刺客繞到王鷺等人身後,側身就要去迎,卻忘了身前的刺客。

  「大人!小心!」

  月娘一聲驚呼,忙快步上前,鍾靈毓受驚回頭,卻見那刺客一刀刺入月娘手臂。

  她的眸光被烈火染上幾分顏色,一剎那,只見鍾靈毓手上青筋暴起,那刀竟直接將身後刺客砍了半臂。

  她一把抓住月娘,將她推給王鷺:「護好自己。」

  船身轟然一塌,只聽有人高呼:「是禁衛軍的旗幟!」

  「大理寺和六扇門也來了!」

  她剛想跳舞湖中就聽見有人道:「還有順天府和鎮國公府的人!」

  「咱們有救了。」

  先前她顧忌眾人,再加上沈檀舟身側有稚楚,死士絕不敢傷害他分毫。

  如今他久未出來......

  鍾靈毓步伐一頓,到底是扭頭,沖入烈火當中。

  火光炙熱,唯有木櫞坍塌聲盡在耳畔,看不清面前的情境,更甚是寸步難行。

  她心中難得有些驚慌,只能沿著牆壁,艱難地往裡走。

  「沈檀舟——」

  「沈檀舟!」

  有人從火光中走來,紅衣潦倒,容顏染血,只有長劍撐著殘軀,艱難地向她走過來。

  隔火相望,只見那人緩緩挺直了脊樑,柔柔沖她一笑,風華恍若當年。

  大火震耳欲聾,身側如炙油烹身,可他的聲音卻透過浴浴熊熊的烈焰,清晰地傳過來,是擲地有聲。

  他說:「大人,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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