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024-04-30 01:00:14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兩人沒在私宅久留,大致看了線索之後,就回到了客棧當中。
華驛縣的官員私以為朝廷派的命官,得明日才能到。是以,第二日天色未亮,鍾靈毓就被街上的陣仗吵到,推開窗,就見一隊又一隊的府兵,將那私宅圍得團團轉,可謂是水泄不通。
眼下也睡不著,鍾靈毓所幸更衣出門,方推開門,就瞧見小二正欲敲門的手。
見著她肅容冷麵,店小二忙低下頭,將手中的托盤遞給她。
「這位姑娘,您同行的人,為你叫了早膳。」
鍾靈毓一愣,卻越過他,看見了樓下那一襲灼目紅衣。
她心中吃驚,倒是未曾想到,素來睡到日上三竿的沈檀舟,能在天色微亮就梳洗打扮好了。
詫異歸詫異,她對小二道過謝,端著早膳坐在沈檀舟背後那桌上。
等她吃完,沈檀舟才迷瞪著一雙眼,偏過頭去二樓尋人,方看清鍾靈毓正垂著眼,用絹帕擦手。
寂寂晨光,她一人獨坐,恍若自成一方世界。遠遠看著,卻是在她身上嗅到幾分柔軟而溫良的氣息,但這些氣息,在她抬眼之時,又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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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凌厲:「既然看夠了,就趕緊走。」
沈檀舟忙不迭地點頭,招呼了一聲結帳,就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後,一同前往華驛縣的府衙。
方一進府衙,鍾靈毓就看見一老頭捂著官帽,滿臉惶恐地跑過來,一雙綠豆小眼中是萬分惶恐。臨到跟前還沒站穩,腳下一滑,險些跪在鍾靈毓身前。
「下官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鍾靈毓心說,待她回京,這些玩忽職守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但眼下,她略微點頭:「去屍堂。」
縣令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兩圈,見沈檀舟杵在後面跟門神一樣,識趣地沒多說,引著鍾靈毓就往屍堂走。
天色這會兒才亮起來,一行人默不作聲地走在青磚小路,多半是各懷鬼胎。
縣令訴苦:「大人你可要為下官做主啊!前日那十八郎一夜慘死,此事定是有心人所為!下官已經命人看管好那私宅,那裡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其餘看守十八郎的將士,也被下官妥善安排,隨調隨到!」
鍾靈毓一句都不信,也一句都沒理。
好在大夏官員早就習慣鍾靈毓的沉默寡言,因而也都見怪不怪了。
剛步近屍堂,縣令滿臉惶恐:「大人,下,下官可否不進去了?」
鍾靈毓已經聞到了那惡臭,臭氣熏成這樣,只怕裡面也是不堪入目,念及此,她就點了點頭,吩咐他去將私宅的輿圖找出來,又從隨行的人中點了一名仵作。
本來她不打算帶著沈檀舟,可扭頭,就瞧見沈檀舟已經落在人群末,幾近欲睡。
鍾靈毓冷笑一聲:「還有你,沈侍郎,隨下官一同進去。」
「啊?我能不去嗎?」
「不能。」
眾人愛莫能助,紛紛報以同情地看她一眼。
沈檀舟只能苦著一張臉,跟在鍾靈毓的身後。
越臨近屍堂,那惡臭越發明顯,連帶著就聞到一陣惡臭,十八具焦屍已經腐爛生蟲,白蛆正翻來翻去,好不噁心。定睛一看,這十八具屍體,竟鮮有完整的。
有些肺腑破洞,有些則是斷臂殘屍,勉強拼湊在一起。清涼晨風中,無端讓人覺著陰森可怖,背脊發寒。
沈檀舟面色難看,就要打退堂鼓:「大,大人,這裡交給你便,便好了。我這新換的衣衫,可,可不能在這裡熏臭了。」
他不說此事,鍾靈毓心中還不來氣。
別人出來辦事都能減極減,他倒好,穿了一件廣袖疊裳,里三件外三件,繁複如雲,貴不可侵。
她對仵作道:「帶侍郎大人去驗屍。」
迫於威壓,沈檀舟只能擰著眉,踱步去了最近的屍體。
仵作指著屍體對二人道:「回二位大人,這些屍體皆是一刀斃命,然後置於火中。先前我等去了私宅,火是自這些人身上燃起。但瓦上被蓋了一層濕草蓆。火勢不大,只是燒垮了房櫞,又加重了火勢。等眾人救完火,這些人已經被砸的七零八落,勉強才能拼在一起。只有最下面的幾具屍體,尚能看出來全貌。」
鍾靈毓粗略地看了一番,隱約猜出來個大概。
她瞥了一眼在神遊的沈檀舟,到底還是問道:「沈侍郎,你可覺著有什麼古怪之處?」
沈檀舟正在回想著仵作的話,他回過神來:「古怪之處——十八郎武藝高強,我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夠一起將他們十八人,一刀斃命?」
鍾靈毓點點頭,戴了那羊場手套,才撥開焦肉下的創傷。
「傷口下淺上深,刺殺者應當是善用刀。再看這幾具屍體的創口,不像是打架之時的招式,傷口完全一模一樣,沒有變化,顯然是用同一招。可以確定,十八郎死前並沒有與兇手爭執,更像是在睡夢中被殺死。」
沈檀舟湊近看了看,見鍾靈毓若無其事地將傷口上的白蛆撥開,心中不免生寒敬畏。
「那大人,兇手為何還要在殺人之後大動干戈的毀屍滅跡呢?那私宅守衛森嚴,若是有賊子潛入,這番舉動不怕打草驚蛇嗎?」
守衛森嚴?
鍾靈毓心中嘲諷。
前日剛死了人,昨晚上那私宅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今天早上才去虛張聲勢一番。
這樣看來,整個華驛縣和那看守十八郎的護衛,都脫不開干係。
她對外面喊了一聲:「傳幽州長史李廣與振武校尉王備來屍堂問話。」
外面候著的人忙應下來,一路小跑,離開了屍堂。
吩咐完這些,她略微頷首,接過仵作身上的木箱,從中翻找了幾個趁手的小刀。
旁邊兩人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見鍾靈毓那雙素白的手,操著那刀片,在腐肉白蛆裡面左翻右挑,不知道在找些什麼,看得身旁那仵作兩眼發直,竟是捂著牆一陣乾嘔。
沈檀舟心中輕輕嘆了口氣,略微上前兩步,想看看鐘靈毓在找些什麼。
這些風吹草動,鍾靈毓自然是盡收眼底。
她想,沈檀舟倒確實是將門虎子,雖是紈絝,但到底有些根骨在其中的。
這番想來,她心中的輕視倒是下去了不少。
若沈檀舟能認真做事,倒也能解決朝中人才寥落的糟心事。
她淡然道:「沈侍郎湊這麼近,就不怕熏臭衣服了?」
沈檀舟正凝神看著屍體,被她這突兀一出聲,竟是嚇得一顫。他手上一個不留神,手直接按到血肉之上。
那應聲而來的李長史與王校尉只聽到一聲慘叫,慌忙跑進來,就看見沈檀舟連跳了幾步之遠,將那幾具殘屍撞得橫七豎八。
「救命!鍾大人!!!救我!!」
鍾靈毓默了一瞬。
就當剛剛是她瞎了眼。
王校尉是知道沈檀舟惡名在外,見他這樣倒也是不稀奇,他和李長史對視一眼,各自交換了個目光,才對正在解剖屍體的鐘靈毓行了一禮。
「下官見過大人,不知大人,可有查出什麼疑點來?」
鍾靈毓目光在兩人面上停留了一瞬,卻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十八郎在二位的監督下一路進京。按理來說,護送不當應是死罪,怎麼你二人還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那王校尉臉上一僵,只能低頭道:「我二人自知已是死罪難逃,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配合大人儘快緝拿兇手才是。」
鍾靈毓沒應聲,目光卻落在屍體上的脊骨上。
常年習武之人,身姿必然挺拔非凡,但這幾具焦屍卻又弓腰駝背之相。更何況,死者在縱火之前就已經死亡,斷然不會在火中掙扎。屍體脊骨尾部磨損嚴重,顯然是常年勞累馱重所致。習武之人必不會出現這樣的勞損,想來——只有事農桑之人。
像是為了驗證這個想法,她當著一眾人的面,又迅速驗了幾具屍體。
仵作湊過來,不解其意:「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麼?」
不但是他,連帶兩位被傳來問話的官員,也都不解其意。
鍾靈毓放下小刀,解開那血淋淋的羊腸手套,看似不在意地一丟,卻正好丟在了沈檀舟懷中,腥臭難忍,令人作嘔。
沈檀舟:「........」
他正要叫囂,卻被鍾靈毓一眼定住。
於是他咽了咽口水,討好地湊上前:「大人時常盯著這些屍體的尾骨看,相應是在看這些人的身體,是不是常年習武?」
「嗯。」她應道。
王校尉一愣:「大人難道是覺著,這些屍體,不是十八郎的屍體?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十八郎又去了何處?」
鍾靈毓略微抬眼,鋒芒逼人。
「這件事,本官正想問王校尉呢。十八個活人,如何在校尉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還順便換了另外十八具屍體,前來充數?」
她這話一說,王校尉臉色陡然煞白,陡然跪了下來:「大,大人.....下官不知啊....下官那夜聽到火勢迅疾就去救火,可待火勢歇下之後,屍體已經是焦而不辯。下官當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十八郎啊!」
「是或不是,校尉大人都是玩忽職守。來人,將他先押入大牢!」
外面立即衝出來一隊府兵,二話不說就將王校尉壓了下去,整個屍堂迴蕩的都是一句『下官冤枉』。
經此一役,李長史已經有些站不穩了,連帶著門外縣令的臉上都是惶惶難安。
世人皆知鍾靈毓辦案雷厲風行,卻是沒想到,前腳人剛來,後腳這王校尉就被關入大牢。一時間,門裡門外,是人人自危。
鍾靈毓見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才轉頭問那李長史。
「將這些日子的經過,如是說來。」
校尉為武,膽子素來大些。長史為文,剛才那一番舉動,已經教他慌了神,哆哆嗦嗦地開始回憶著那夜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