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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4-04-30 00:59:44 作者: 荒野大烤肉

  鍾靈毓可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往那柳玉和王安看了一眼,才臨著這一群遊手好閒的王孫貴族往大理寺去。

  圍觀的眾人立即如潮水般左右散開,為鍾靈毓讓出來一條寬闊的大路。

  鍾靈毓略微點頭,沖一眾百姓表示了謝意,復又拖著神遊天外的沈檀舟,離開了此地。

  若放做平日裡,她自然不會將這群人全都抓走,但今日早上發生了那等事,下午若不弄些別的東西轉移視線,只怕明日那風言風語就會傳得千奇百怪。

  雖說鍾大人親自抓人一事比不過無頭女屍的驚怖,但到底還是能鎮住些時日的。

  若是教百姓在以訛傳訛亂說下去,少不得製造出來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到時候內閣那群大學士又得說什麼民風敗壞,找機會參她一本。

  沈檀舟被鍾靈毓推著往前走,兩臂奇痛難忍,不像是胳膊被卸了時候的痛感。他知道鍾靈毓是習武的好手,這會兒八成有意折騰他,定是點到了他的痛穴。

  自碧雲酒莊到大理寺的一段路,他走得是生不如死,覺著自己這未過門的世子妃,對他之恨屬實有些厚重了。

  

  他一邊神遊,一邊尋思著百姓所說的陸大人是哪家公子。

  思前想後,他腦袋裡剛冒出來一個名諱,赫然就對上了大理寺門口的那張臉。

  陸堯。

  沒錯。

  此人同鍾靈毓年歲相仿,年紀輕輕便是朝內中流砥柱,乃正五品上騎都尉,功勳加身,是大夏朝少有的青年才俊。

  只可惜,今日這位青年才俊面容憔悴潦倒,正在大理寺門口的歪脖子樹下徘徊不定。

  沈檀舟嘴欠道:「大人,他這是想上吊麼?」

  鍾靈毓瞥他一眼,將沈檀舟丟給了身後的王安,才上前去。

  陸堯瞧見她,又望向身後的那一群眼神殷切的王孫子弟,到底是收斂了眼眸間那化不開的鬱結,勉強撐出來一抹體面的笑。

  「大人,這是?」

  鍾靈毓暫時不想告訴他沈檀舟的事情,畢竟只是更夫當街一瞥,事無定論之前,多說一句都是平添是非。

  她揮揮手,示意柳玉先將幾人帶下去,準備和陸堯去拜訪一下陸府。

  熟料,那沈檀舟卻大叫起來:「大人,你無緣無故抓我作甚,我明日可還要去刑部當值呢!」

  這話一說,除了不苟言笑的鐘靈毓和憂思過度的陸堯,底下幾人都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

  沈檀舟要去當值?

  太陽從西邊出來都比這句話真。

  鍾靈毓揮揮手:「趕緊帶走。」

  幾個司直憋著笑將這群王孫貴族推搡去了大理寺的牢房,直到沈檀舟的身影消失在門檻前,陸堯才收回了那略有些悲愴的目光。

  「經年一別,倒是未曾想到,他竟長成了這副模樣。」

  鍾靈毓默了一瞬:「時過境遷,人易生變。本就沒有長久的東西,大人不必感慨。」

  陸堯笑意勉強,半晌,才啟唇:「小妹此事不宜聲張,待我回去稟告父親,再做定奪。大人在此想必是想隨我回陸府罷,但事出突然,陸府上下皆等著我去報喪。大人若是想要去府上搜證,不妨,明日吧。」

  查找線索自然是越早越好,萬一有什麼賊人潛入陸千凝閨房銷毀什麼證據,那對案件恐怕百無一利。

  但鍾靈毓到底沒強求,只是點了點頭:「節哀順變。」

  陸堯唇瓣微動,想說多謝,卻謝不出口。

  他再無力弄些繁文縟節,扭過頭,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白日庸庸,他身影孑孓,是說不出的瑟瑟。

  鍾靈毓望著他踉蹌的背影看了許久,才從人群息壤中,收回了目光。

  陸千凝之死,對陸家任何人都是不小的打擊。這會兒去陸府,除了聽那些人悲痛啼哭,是問不出來什麼線索的。

  眼下當務之急,是去問問那夜長街,唯一一個過路人。

  大理寺的牢房是京城諸多牢房當中,最為體面的一座。

  其主要原因是朝中各位老臣家的敗家子,三天兩頭地被抓進來蹲大獄,那些老臣明面上不說什麼,背地裡還是心疼自家的崽子,明里暗裡要給大理寺修繕牢房。

  白撿的便宜,鍾靈毓自然不會推開。

  她從牢門口走下去,乍見那牢房中一個挨著一個的俊秀公子,到底有些不適應。

  徐澤已經從正堂趕過來,見著鍾靈毓,忙眉開眼笑地擠過來:「大人,你竟一下子抓了這麼多!這下可得多給他們關些時日,市井能清靜不少!」

  鍾靈毓稍稍點頭,將目光落在不遠處那最為寬敞的牢房裡面。沈世子正眼巴巴地盯著牢房入口,兩手還軟趴趴的垂在身後,顯然沒人敢給他正骨。

  「把他帶出來,審審。」

  徐澤忙點頭。

  裡面關著的一眾人只當是鍾靈毓要審問他們賭錢的事情,生怕沈檀舟這軟骨頭將他們賣乾淨,忙期期艾艾地看向沈檀舟。

  沈檀舟自身難保,自然視而不見,弓著腰從那矮小的牢房走了出來。

  他面上一派玩世不恭,內里卻心潮洶湧。

  今日鍾靈毓在街上發現了屍體,那人頭雖然被挖出來了,但誰也沒見過長什麼樣。陸堯從江南千里迢迢地趕回來,又失魂落魄地出現在大理寺,定然是同這件事有關。

  若是陸家的姑娘死了,對大理寺而言,確實是不小的壓力。

  可這件事為什麼會和他有關?

  徐澤將他帶到審訊台的時候,鍾靈毓已經坐在那一方檀木椅上。她坐姿素來端正,背直如長劍,肩平如湖海,雙眸凌厲,薄唇色淺,是一副不怒自威的鐵面。

  但瞧見沈檀舟,那凌厲當中,則有添了兩分恨鐵不成鋼和厭煩。

  她望向十字架前長身玉立的公子,大抵是牢中光線晦暗,瞧不見他眼中的風流恣意,只能望見一襲潦倒紅衣曳地,說不出來的頹敗和失意。

  時過境遷,人易生變,誰也不知道一代梟雄的鎮國公緣何能教出這樣德行的公子。

  她頷首,問道:「世子殿下,四月初七那日酉時,你在何處?」

  沈檀舟眼睫微動,腦袋裡飛速將那日的行程過了一圈,面上卻笑眯眯地道:「大人還叫什麼世子殿下,直接叫我表字罷。」

  鍾靈毓喉頭微哽,忍了又忍,才堪堪維持住那波瀾不驚的神色。

  她雖被丞相義父當做男兒教養,但到底未曾和這些市井潑皮接觸過。乃至到了官場,這些朝中大臣雖然罵她嘲她,但到底還是尊她是為女子,左右不會這樣言辭放浪。

  唯獨沈檀舟仗著那層婚約,成天污言穢語。

  她心中惱怒,卻是無能為力。

  眼下離義父喪期既滿還有一年,一年後若她還沒有找到解除婚約的辦法,那可真就要這人綁在一處了。她壓根想像不到自己成天在大理寺當值,而自己的夫君無所事事,遊手好閒蹲大獄的樣子。

  她丟不起這個人。

  可對上油嘴滑舌的沈檀舟,她當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鍾靈毓頭一次恨自己生了一張拙舌。

  好在大理寺有一位比沈檀舟嘴還欠的大理寺少卿。

  徐澤瞪著一雙眼,陰陽怪氣道:「世子殿下可莫要在這套近乎,進了咱們大理寺昭獄,那郎是郎妾是妾,可沒有那麼多情意的。」

  沈檀舟抬抬眼:「依照徐大人這樣說,那自然是知道我和鍾大人在大理寺外的郎情妾意了?」

  鍾靈毓:「........」

  行吧。

  她示意徐澤閉嘴,才繼續說:「還讓本官再重複一遍?」

  沈檀舟沒再敢放肆,只是斟酌著說道:「本殿日子成天過得都一樣,這不是在碧雲山莊喝酒,就是去花樓取樂,真要說三日前做了什麼,那我還真想不起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那天在做什麼。

  那日他在皇宮。

  可陛下和鎮國公府素來不合,同鎮國公世子更是水火不容,若他真說出來,那這簍子要比陸家姑娘死了還要大。

  但他既不能說是在皇宮,那府上又沒有人證,倘若這件事當真同他有關,那——

  鍾靈毓瞧他面色無虞,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就命徐澤等人去盤問沈檀舟那些狐朋狗友。徐澤立即領命去了,狹窄的審訊台,一剎就寂了下來。

  鍾靈毓被他那灼灼的眼神盯得渾身難受,她忍無可忍:「背過身去。」

  沈檀舟眨了眨眼,還是聽話地轉過身。

  幾乎是轉過身的一瞬間,他面上的玩世不恭陡然冷了下來。

  陸永他們不會給他有利的人證,而他又不能問自己和殺人案又什麼關係,畢竟『沈世子』一屆草包,斷然不會有這些敏捷的思緒。

  多說是錯,鍾靈毓跟個人精似的,稍有不慎多年經營就毀於一旦。

  他心思百轉,鍾靈毓自然也沒閒著。

  說起沈家,那就得提起當年的繼位之爭。

  彼時朝中狼臣,朝外亂王,天子年紀尚輕,還是全依仗這鎮國公府平定藩王作亂,才堪堪坐穩皇位。可未曾想到,陛下剛繼位,轉頭就收了鎮國公府的兵權,不褒還貶,朝內一時人心惶惶。

  兵權既收,老鎮國公心灰意冷解甲歸田。

  新帝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將沈檀舟給封了個五品小官。可沈檀舟自家中巨變之後,陡然轉性,別說當值了,常年流連花街柳巷,算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囊飯袋。

  陛下同他抵足而眠的少年情誼,也便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成了相看兩厭。

  朝中誰不知,沈檀舟早就被京中的滔天富貴泡軟了骨頭,是再也扶不起來的阿斗。

  這樣的人,若是酒醉惹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陸千凝的屍體並未有凌辱之相,且沈世子家財萬貫,也不需要勒索陸家。再加上世家貴女和紈絝子弟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只怕兩人對面都不認識,又豈會設計這麼一出殺人拋屍案?

  雖鍾靈毓和沈檀舟相看兩厭,但這事兒,和沈檀舟興許沒有多大幹系。

  沉默間,徐澤幽幽回來。

  他道:「那日陸永等人在花樓吃酒,邀世子殿下前去,可——」

  「可是什麼?」鍾靈毓問。

  「可是,世子殿下抱恙在府,並未出過門。」

  鍾靈毓的心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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