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倚天下 二十四
2024-04-30 00:30:54
作者: 吾玉
玉寧居里,蕭曜楠負手而立,俊美的臉上看不出悲喜,墨眸深處卻有著隱隱的急切,屏風後太醫正在為玉貴人診治,茗兒守在床邊焦急不已。
三月之期的來頭他已從茗兒口中得知,倒不曾想他那皇帝侄兒竟痴情至此,竟是對君玉動了真心。
蕭曜楠搖了搖頭,笑得無奈又落寞,也不知在笑皇上,還是在笑自己。
房裡這時卻傳來了太醫激動的一聲:
「恭喜貴人,賀喜貴人,貴人懷上了龍胎!」
蕭曜楠腦中一嗡,抑制不住的狂喜湧上心頭,想也未想地大步踏入了房內。
太醫跪在床前,滿面笑容,床上的君玉卻是一臉茫然,木然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蕭曜楠咳嗽一聲,平平走至前,示意太醫起身後,望向君玉,卻還未開口,君玉對著他蒼白一笑,「多謝王爺,君玉又欠了你一份恩情。」話剛落音,人卻是身子一軟,暈厥過去。
送太醫出門時,蕭曜楠心念一動,在太醫耳邊低語了幾句,太醫滿滿點頭應承。
太醫一出門,茗兒便急得快哭出來了,「王爺可是吩咐李太醫緘口不言,但這事到底只能瞞得了一時啊,這可如何是好,皇上還從未寵幸過娘娘,害喜之事若是傳出去……」
「本王不是吩咐他隱瞞此事。」蕭曜楠淡淡開口,墨眸深沉,「本王是要他速速去向皇上報喜,務必將這大好消息傳得後宮皆知,尤其是要傳到染胭宮那位善妒的鄭妃耳中。」
茗兒愣住了,眸中幾個變幻,回味過來後一張臉笑得比哭得還難看:「王爺兵行險招,賭對了自是一箭雙鵰,但稍有不慎,我家娘娘可就……」
蕭曜楠冷哼一聲,墨眸幽深,儼然成竹在胸:「世間之道,最不好算的是人心,最好算的卻也是人心,本王從不行賭徒之事,若無十足把握焉敢下此險棋。」
他轉眸望向屋內,眸光驀地柔和下來:「退一萬步講,即使變故陡生,本王也絕不會讓她再受到半點傷害。」
鄭妃來得勢頭洶洶,帶著人馬浩蕩地踏入了玉寧居,甩手將一沓宮載擲到君玉床上,聲音尖利:
「玉貴人自己看看,這是嬌娥房的記錄,這上面從頭到尾可都沒有記過貴人半個字!這說明從妹妹被冊封至今,皇上從未在你這留宿過,那不得不問一句,妹妹腹中的孩兒又是從何而來?」
君玉靠坐在床頭,抿住唇,臉色蒼白,面對鄭妃的質問卻不言不語,一副看破紅塵的波瀾不驚。
鄭妃又連槍帶棒地譏諷質問了幾遍,君玉卻依舊毫無反應,鄭妃終於忍不住,被君玉這「目中無人」的樣子氣到渾身發抖,上前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
這耳光卻是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茗兒的臉上。
茗兒臉頰通紅,低下頭,擋在君玉身前不卑不亢道:「娘娘息怒,萬萬不可衝撞了龍胎。」
鄭妃怒極反笑,對著茗兒又是一個耳光,「哪來的賤婢,膽大包天,竟敢將野種說成龍胎,信不信本宮割了你的舌頭!」
茗兒的兩頰已是火辣辣的紅腫,卻仍是護在君玉身前,一閃不閃,「事情尚未查清,娘娘如此興師動眾未免為時過早,萬一龍胎真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
鄭妃怒不可遏,杏眸圓睜,罵了聲「賤婢大膽!」揚手又要打上去,卻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君玉抬起頭,眸光定定地望向鄭妃,無聲無息,冰冰涼涼。
像鳥語花香的萬里晴空中,忽然下了一場漫天風雪,冷透了心底深處。
鄭妃呼吸有些急促起來,不知為什麼,那幽幽的眼神竟望得她心頭一駭,陡然生出一股絕望之情。
鄭妃不由自主地退縮了幾步,可轉瞬間,她便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一把甩掉君玉的手。
「給本宮抓住她,本宮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罔視宮規,以下犯上的淫蕩賤人!」
氣焰囂張的宮人們團團上前按住君玉,玉寧居的一干婢女被紛紛制住,眼看著鄭妃笑得滿臉怨毒,就要掌上君玉蒼白的臉。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響徹玉寧居:「誰敢動她!」
皇上一身玄衣,在楠王的陪同下踏步走進,身後一眾宮人相隨。
滿屋迎駕聲中,那清秀眉目難得地染了慍色,竟看也不看鄭妃一眼,徑直走至榻前,摟過君玉不住安撫。
「皇上!」鄭妃不甘叫道:「這賤人不知懷了誰的野種……」
「閉嘴!」皇上拂袖大怒:「這是朕親封的玉貴人,你罵賤人是在打朕的耳光嗎?」
鄭妃一愣,慌忙磕頭認錯,聲音已帶了委屈的哭腔。
她在皇上面前強勢慣了,嬉笑怒罵只當平常,待皇上如平凡人家的夫妻一樣,潑辣的妻子得盡了好脾氣夫君的包容寵溺,又加上權勢滔天的娘家撐腰,她肆無忌憚了這麼多年,直到此刻才驀然意識到,他不僅是她的夫君,還是當今天子,還是有著君王威儀的聖上!
可他從沒這樣斥過她,鄭妃咬緊唇,眼裡已泛起了淚光:「臣妾不敢造謠生事,皇上您自己瞧瞧,嬌娥房記載得清清楚楚,玉貴人從未沾過雨露,怎麼可能……」
蕭曜楠負手立在一旁,心頭冷笑不止,這愚蠢善妒的女人恐怕還不知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鄭氏一族如今被他打壓得大不如前,她這鄭妃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若是看得明白,這關頭她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老老實實地待在染胭宮,不要再給父兄添亂,徒增把柄。
可多虧鄭妃又是這樣的性子——蕭曜楠要的就是這把火!
鬥了這麼久,謀篇布局多年,最後只差這一把火了,一把能將權傾三朝的鄭家燒得乾乾淨淨的火!
皇室與鄭家苦苦維繫的信任本就不堪一擊,相互依存的關係在風雨飄灑中搖搖欲墜,稍稍撥動一下便風聲鶴唳。
他不過是剛好做了這個撥動燈芯的人。
皇上隱忍多年忍無可忍,鄭家心存猜忌草木皆兵,這段本就薄弱的互生關係在最後一根稻草壓下時——轟然崩塌。
好戲就要上演,蕭曜楠眯起細長雙眸,思緒萬千。
多年朝思暮想就在眼前,他禁不住心潮澎湃,不逼鄭家造反,他拿什麼名頭去平反?去一網打盡?去平定江山,坐擁天下!
按捺住內心激動,蕭曜楠輕咳了兩聲,望向屋內,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跪在地上的鄭妃仍在聲聲哭訴著,極盡狼狽不堪的怨婦之態,口口怨著皇上對她不若從前寵愛,鄭氏一族忠心耿耿,幫皇上守護江山,鄭家的女兒就只得皇上如此薄情的對待嗎……
「胡說八道!」皇上勃然大怒,積壓已久怒火一次爆發:「朕還沒聾沒瞎,這江山還是朕的,不是你平遠鄭家的,不用你來教朕怎麼做!」
此言一出,滿堂大驚,人人噤若寒蟬下暗道皇上是動了真火,竟要和鄭家徹底地撕破臉皮,鄭妃更是癱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皇上一一掃過眾人,威懾的目光最後落在鄭妃臉上,聲音清厲:
「你這些年在後宮的所作所為真當朕不知麼?朕不過看在你父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要不然就憑那些枉死的妃嬪和那些還未出世的龍裔,朕就能治你個五馬分屍!」
鄭妃身子一震,劇烈顫抖起來,皇上的聲音還響盪在耳邊:
「朕只怕悲劇重演,故玉寧居的恩寵沒有記在嬌娥房裡,玉貴人腹中的孩兒,不是朕的還能是誰的?你口口聲聲的野種又是叫給誰聽的?」
這一下如五雷轟頂,鄭妃的身子一下委頓下來,面無人色。一旁的蕭曜楠不易察覺地舒了口氣,他垂首默然,一副不動神色的模樣,耳邊卻聽向窗外——
颯颯,颯颯。
他仿佛聽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