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與意和是乾淨的
2024-04-30 00:20:45
作者: 棉花花
楊寶林低頭,絞著手中的帕子。
那杏色的絲帕,從她的指縫中鑽過,揉搓著。
「梅醫官說笑了,自到了爺身邊,我的人、我的心,都是皇家的,並沒有什麼秘密。」
梅川走近她,拱手,笑了笑:「微臣一直覺得寶林身邊的侍女名字取得極好。鴻鵠。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寶林好志向。微臣誠祝寶林心想事成。」
楊寶林的臉有些微紅。
從前,在閨閣中,她是見過太子殿下的。
那時候,她不過是個總角之年的小孩子罷了。
她穿著蓮紅色的衣裳,在府中跟丫鬟們嬉戲。
太子殿下奉旨來楊府,向長姊提親。楊府中的鼎鐘敲著。父親母親大人,還有兄長、姊姊皆跪在地上恭迎。她年紀小,怯怯地站得遠遠地。
母親喚她:「來,令佩,你來,跪下來。」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跪在母親身邊。
那一日的太子殿下,穿著玄色的衣裳站在階上。
司禮監高聲念著:聖上有旨,王者建邦,設內輔之職,聖人作則,崇陰教之道。今東宮已立三載,而內室空懸。楊家長女令儀,幼習禮訓,胄出鼎族,言容有則,溫良敦厚,朕躬聞之甚悅。東宮當擇賢女為配,值楊家令儀待字閨中。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楊氏令儀許配太子為正妃,擇良辰完婚。欽此。
父親領了旨,鄭重地叩頭道:「謝主隆恩。」
楊家上下,喜氣盈腮。
可小小的楊令佩,卻在太子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
成親不是人間第一歡喜的事嗎,為什麼他不快樂?
長姊婚後的日子,並不如意。
太子妃無寵,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京中的貴婦們坐在一起,閒聊著瑣碎。楊令佩從那或真或假的傳聞里,漸漸地拼湊出許多畫面來。
她猜到了太子不快樂的因由。
直到長姊肺疾離世後多年,梁帝將她指給太子為寶林,她進了東宮,才真切地感知到太子的冷漠。
不只是對她。
他對所有的女子,都是疏離的。
他不耽歌舞,不耽女色,寧願一夜一夜地睡在書房,也不願敲她的房門。
他明明知道,她房裡的燈,一直都是亮著的。
那盞燈,為他而留。
饒是如此,楊令佩從不曾灰心。
她總覺得自己比長姊堅韌,她總有一天能等到柳暗花明。
太子殿下會看到她的好的。會的。
靠著這股意念,這股盼頭兒,她在東宮活得有聲有色。
這清和院裡,鮮花日日有,墨香時時飄。
人前人後,她都是賢良淑德的楊寶林。
眼下,她看著梅川:「謝梅醫官金口玉言。」
她沒有說出兄長查到的那些線索。
她隱隱地感知到,這是東宮乃至宮闈中,最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或許會成為她走向太子殿下的藍橋。
梅川離去後,她將小盒子喚到身邊來,她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頰,道:「孩子,你不要怕,我會救你脫離苦海的,我一定會的……」
小盒子仰臉,認真地看著她。
這個陌生的女人,讓他有一種仿佛在黑夜中看到曙光的希冀。
梅川走出清和院,信步往西。
皇宮的西側,鮮少有人過去。
她剛入宮的時候,領她去醫官署的老太監蔡公公曾告訴過她,宮中西苑,不要去。至於為何不要去,蔡公公倒是沒說。
梅川越往西走,越覺得荒涼。
一片小小的湖泊橫亘在眼前。
四月末的晌午,鏡子般的水面映著日頭,岸邊的綠柳白楊,給湖面投出涼涼的陰影。
湖邊顯然很久無人踏足,荒草長得很深。
梅川想了想,脫了鞋履,從湖邊的淺水處踏了過去。
這西宮的一隅,殿宇是嶄新的,但是靜悄悄的,無人走動。殿宇里供著各方菩薩。有個老宮人,頭髮全白了,坐在殿宇前的一張藤椅上打盹。她的身上搭著一把蒲扇,那蒲扇裂了縫,一看便是有了年頭兒的舊物。
梅川四處打量著。
老宮人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的聲音蒼老而悠長,仿佛從地下發出來的一般。
「誰,誰來了……」
梅川賠笑道:「姑姑稍安,奴婢是新來的,在這宮中迷了路,敢問,這是何處?」
老宮人揮著蒲扇,驅逐著:「快走。陛下早已下旨,不許人來這兒。想要小命,你就快走。」
梅川道:「姑姑,斗膽問您,此處是什麼所在?」
「這裡叫鎮邪閣,每年只有和尚道士們來得。旁人,來不得。」
梅川想了想,道:「姑姑,這裡以前是不是被大火燒過?」
提及大火,似乎喚起了老宮人久遠的記憶,她滿臉的皺紋中有了懼意:「大火……大火……死了好多人,我就是湖邊一個灑掃僕婦,陛下恩慈,恕我不死,命我看守此處……」
她從藤椅上起了身,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驅趕著梅川:「快走,你快走……」
梅川不得已,轉身離開。
再度來到那片湖泊邊,梅川竟在綠柳白楊下,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太子。
「梅醫官怎生到了這裡,沒人交代過你這裡是禁區嗎?」太子的聲音,與湖面的影子一般,涼涼的。
「殿下,這裡就是蘇意和曾經住過的宮苑,對不對?」梅川問道。
太子沉默。
他的沉默,便是答案。
梅川想起李穆醫官曾經說的那些話,又想起小盒子,鼓起勇氣,道:「殿下,您有沒有懷疑過,蘇意和所生的,並非是個死胎?」
太子額上的青筋跳動著。
他當年暗中輾轉打聽過。
有人告訴過他,那死胎渾身烏青,身上有斑,不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倒像是死了多時的。
只是梁帝盛怒之下,加之眾位醫官的話,太常的進言,他只看了一眼,便命人點了火。
仿佛那是世間至為污穢之物,眼不見為淨。
沒有人敢再在梁帝面前提及。
事後,他曾問過周鏡央,意和的孩子到底哪裡去了。她閃爍其詞,只道是死了。他問葬在了何處,她便再也不答。
這些年,這是太子的一塊心病。
周鏡央自是知道他的痛處。越是如此,她越是有一種難以言名的快樂。朱瑁越難過,她就越快樂。
梁帝活一日,便沒有人敢捅開昔日的膿瘡。
梅川心一橫,道:「殿下,微臣斗膽問一句,蘇意和腹中的孩兒,可是殿下的骨肉?」
太子看著她。
他眼中仿佛有雪花飄落。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把刀,硬生生地割開舊日甘苦。
「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這樣想?周鏡央,蘇意睦,就連本王身邊的親信,你們都這樣想……」
蘇意和進宮八個月,便產子。人人都疑惑她在進宮前,已經珠胎暗結。
沒有人知道蘇意和侍寢的時候曾發生過什麼。梁帝心中的不滿,已非一日。起初,因她靈蛇的祥瑞之身,他隱忍不發。到她產下「孽胎」,這不滿,爆發了。
周鏡央曾告訴蘇意睦,太子與意和歡好過後,又狠心送她入宮,方釀成後來的慘禍。蘇意睦信了。
恭王府的人,誰不知道意和與恭王的情事呢?
「本王與意和,從不曾有過肌膚之親。本王敬她愛她,珍惜她的名節。在她入宮前的數月,本王已經籌劃了要娶她,又怎會行此孟浪之事?」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他和意和的情愛,是乾淨的。
可是沒有人相信。
梅川張張口,想說什麼,腹中卻斟酌不出妥當的話語。
烈火之中,死胎被焚燒,真正的嬰孩,卻被銀桃偷送出宮。
小盒子。
那個少年老成的小盒子。
難道,他竟是個皇子嗎?
他那雙與太子相類的雙眼,竟是緣於兄弟血親嗎?
良久。
梅川道:「假若,意和的孩子還活著,殿下當如何待之?」
太子道:「那是意和留下的唯一血脈,本王自當竭力善待。」
「殿下什麼都肯給他嗎?」
「是。」
太子猛地抬頭:「梅醫官此言,可是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