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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挨打的小太監

2024-04-30 00:20:32 作者: 棉花花

  馬之問戒備地看了眼銀桃。

  她是未央宮的掌事宮女,周鏡央身邊的頭號貼心人。

  這個節骨眼兒上來,豈能安的是好心?

  他想了想,攔住銀桃,肅然道:「謝貴妃娘娘。東宮什麼都不缺。」

  銀桃嘴角的笑意仿佛潮汐,一波還未褪下,一波已又湧起。

  她揚聲道:「馬舍人,東宮自然是什麼都不缺,不過是我們娘娘的心意罷了。貴妃娘娘執掌六宮鳳印,關懷太子殿下,難道太子殿下不領情嗎?」

  馬之問不作聲。

  銀桃瞥見一旁的楊寶林,忙喝命小盒子:「沒眼力見兒的東西,還不將禮品交予寶林手上。」

  小盒子艱難地抱著一摞禮品向楊寶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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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恭恭敬敬地遞與楊寶林,楊寶林為難,不知接還是不接。

  那最上面的一個禮盒搖搖晃晃,忽地掉落到楊寶林身上。

  偏偏那是一罐蜂蜜。

  蓋子沒合緊。

  濃稠的蜂蜜沾染在楊寶林的衣裙上。難堪極了。

  銀桃將自己手中的禮盒放在地上,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個重重的耳刮子抽在小盒子臉上:「天殺的小雜種,沒根子,沒耳性,娘娘囑你辦趟差,橫豎都辦不明白。該讓內廷監的人打死你才算好!」

  小盒子吃痛,低下頭,一聲兒不敢言語。

  銀桃越發打罵得起勁。她拔下頭上的銀釵,朝小盒子的耳朵扎去。

  「讓你長長記性!」

  楊寶林瞧著那孩子,瘦骨嶙峋,肩膀顫抖著。

  這個銀桃,為甚要在東宮這樣虐打一個小太監?

  越罵越起勁。

  不像是責罰奴才,倒像是在出氣。

  仿佛折辱了這小太監,便是折辱了東宮似的。

  楊寶林忙道:「銀桃姑娘,衣服髒了,再換一身兒,不打緊的。銀桃姑娘仔細自個兒手疼。」

  銀桃俯身,向楊寶林道:「寶林寬宏大度,不計較,奴婢謝過。但我們娘娘規矩極嚴,犯了錯,是一定要罰的。」

  楊寶林想了想,道:「不如這樣,他既冒犯了我,便將他留給我處置,可好?」

  「這……」銀桃遲疑著。

  說話間,楊寶林已拉扯著小盒子往自己住的偏殿走去:「銀桃姑娘,等處罰完,我便打發他回去。」

  銀桃不好再說什麼,張了張嘴,扭頭便走了。

  東宮的西殿。

  清和院。

  楊寶林命侍女鴻鵠端來幾碟糕餅放在桌子上。

  她端著一盞茶,一邊輕輕地吹著,一邊細細打量著站在眼前這個孩子。

  沒來由地,楊寶林覺得他不一般。

  那五官,那眉眼,總像是在哪裡見過。

  貴妃與爺針鋒相對,闔宮沒有不知道的。如今,貴妃的弟弟剛剛倒霉,貴妃便命人來了這麼一出,背後必大有深意。

  只是,這深意,她現時沒看明白。

  「多大了?」楊寶林喝了口茶,問道。

  小盒子搖了搖頭。

  「誰帶你進宮的?」

  「內廷監掌事,劉顯。」

  楊寶林指著桌上的糕餅:「吃吧。」

  小盒子又搖了搖頭。

  鴻鵠將他的袖子挽上去,領口扒開,他全身都是傷。舊傷未結痂,新傷便已來了。

  楊寶林擅書法,清和院的牆上掛了許多字,有一幅衛鑠的真跡,格外顯眼,乃去歲進宮時,父親楊晉送予她的陪嫁。

  小盒子看那幅字,看得出神。

  楊寶林道:「你識字?」

  小盒子點點頭。

  楊寶林指著桌案上的筆墨,道:「你寫幾個字看看。」

  清和院的筆墨是極好的。楊家的「垂楊體」聞名遐邇。楊晉喜愛收藏徽墨與端硯。他的兩個女兒楊令儀和楊令佩,都酷肖其父。

  小盒子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滿嚮往。

  他走到桌案前,握住筆,寫下幾個大字:四月晚花芳。

  握筆的小盒子跟方才挨打的他截然不同了。那筆在他手中仿佛有了靈性,起承轉合之間,是山水錯落,是杏雨梨雲。

  楊寶林驚嘆。

  三川宿雨霽,四月晚花芳。他這樣小的年紀,竟有如此大才。

  「你念過書?」

  小盒子搖頭。

  放下筆的他,又是一臉戰戰兢兢的神情。

  「奴才陪淮王殿下去尚書房,奴才站在門外,偶聽幾句。」

  淮王朱珩的功課,素來平平。他一個小太監,偶聽幾句,便能如此,只能歸結於天賦異稟了。

  「以後,你想寫字,就到這兒來。」楊寶林輕聲道。

  小盒子猶豫著,渴望著,終是點了個頭。

  楊寶林驀然想起從前在娘家的時候聽到過的一個傳聞。

  宮中的一個妃子,以祥瑞入宮。可她進宮僅八個月,便產下一子,是個死胎。梁帝疑那妃子不忠,死胎非皇家血脈,怒氣衝天。恰有太常進言,那妃子並非靈蛇,實乃妖蛇,禍害後宮,禍害大梁朝廷。梁帝下令,一把大火燒了那妃子的寢宮。妃子、死胎,和那些伺候過她的僕役,全都未能倖存。

  爾後,梁帝還將那妃子的靈牌壓在祈福寺的塔下,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年,宮中死了太多的人。

  周鏡央,自始至終安慰著梁帝,陪伴著梁帝,與梁帝一起面對死亡與背叛。

  從那以後,周鏡央一枝獨秀,十數年冠絕後宮,榮寵不衰。

  難道……

  不。

  怎會如此荒唐。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楊寶林打了個冷顫。

  她悄聲吩咐鴻鵠:「你去跟哥哥說,讓他查查,內廷監掌事劉顯是從哪裡尋得這孩子,這孩子進宮前的底細。」

  鴻鵠點頭。

  楊寶林的哥哥楊令休,任京畿巡察使一職,在京中三教九流的關係網,四通八達。

  天色漸晚。

  楊寶林命鴻鵠將小盒子送回未央宮。

  走到庭院,卻碰見太子殿下。

  太子不知何時起身了,站在李樹前。

  隔著枝頭青青的李子,太子看見了鴻鵠身後的小盒子。

  他素來對宮中的太監宮女等不甚留心。

  這個小太監,他似乎是第一次見。

  那孩子的眉眼,瞧著有幾分親切。

  還未開口,淮王便急急走進來:「小盒子!小盒子!你沒事吧!」

  一抬頭,淮王看見太子,忙行禮:「皇兄安好。」

  原來是未央宮的人。

  太子沉默了。

  淮王拉著小盒子離去。

  楊寶林走了出來,看見太子,忙道:「爺,您醒了?身上可還疼,要不要傳醫官?」

  太子淡淡道:「不要緊。」

  楊寶林走到他身邊:「爺,您走這些日子,妾身日日吃齋念佛,求菩薩保佑您平安歸來。」

  太子伸手摘了一個青李子,咬了一口,唇齒間酸澀一片。

  「菩薩保不住本王。本王的命,從來都只有靠自己爭取。」

  「是。」

  「今日朝堂之上,你父親、你哥哥皆未發一言。這樣很好。免得父皇起疑。還以為本王早有準備,煽動朝臣。」

  楊寶林的臉微微地紅了:「爺無須煽動,朝臣們飽讀詩書,不是向著爺,是向著『理』字。」

  她不知道太子的這番話究竟是褒還是貶。

  梁帝起初從楊家為太子擇妃,無外乎是看中父親不屬派系,清流官宦。

  如今,她在東宮,父親與哥哥自然是避嫌的。

  太子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他與她之間,永遠像隔著一條寬闊的河,無舟可渡。

  未央宮。

  周鏡央聽完銀桃的回稟,她冷冷地笑了。

  「那楊寶林……」

  「娘娘放心。楊家的女兒皆柔柔弱弱,哪敢跟您作對?她姐姐都掀不起什麼浪來,更別提她了。」

  周鏡央閉上眼。

  此番受挫,她的心裡如油煎。

  外頭有個侍衛進來稟了句什麼。銀桃走到榻邊,低聲道:「娘娘,蘇意睦回來了。」

  周鏡央睜開眼:「上回,他被那苻妄欽擺了一道,可算是回來了。」

  她瞧了眼銀桃:「去,喚他進來。」

  須臾,蘇意睦進來了。

  他一身袈裟,風塵僕僕。

  那苻妄欽,命人將他丟到北寒之地,他輾轉月余才回來。

  一入京城,便聽說出了大事。

  皇家寺廟的方丈,是可以進宮的。

  他慌慌忙忙,以祈福禳災的名義進宮,滿心憂慮。

  周鏡央坐在藤椅上,西子捧心,病懨懨道:「意睦,你可算回來了……」

  「鏡……」

  他開了口,又咽下:「貴妃娘娘,您的病不要緊吧?」

  「意睦……」周鏡央淚眼婆娑:「朱瑁又得逞了,他不會放過我的,我不如早早地隨意和去了,到了地底下,與她做個伴……不枉我與她姊妹一場……我,我就不該苟活,當初,死在烈火中,便沒有如今這許多的苦楚……」

  蘇意睦道:「利用完,便害死。他的心腸還是這般狠毒。」

  周鏡央的眼淚涓涓地流著。

  「我這條命,沒什麼要緊。我擔心阿旦,他在天牢里,不知被折磨成什麼樣子……」

  新仇舊恨。

  蘇意睦眉頭緊鎖。

  「意睦,除了你,我還能指望誰。這宮裡,就像冰窟一樣。」

  周鏡央站在珠簾後。

  十幾年了,她還跟從前在恭王府的時候一樣。

  纖纖弱質,人比黃花瘦。

  「我能幫你做什麼?」

  周鏡央低頭:「意睦,聽說你會些易容術。其實……不必十分像,有四五分像,便夠了。你去換了阿旦出來……但你放心,過些日子,陛下口風鬆了,我必求他放人。你知道的,阿旦自幼嬌生慣養,天牢里每日刑罰,我怕他扛不住,屈打成招,認下一些子虛烏有的事。那些人一心想用阿旦拖我下水。到那時,我便是死了,還不得清白……」

  死了,還不得清白。

  這句話戳痛了蘇意睦的心。

  他點點頭:「好。我去換周大人出來。你放心。他們不會從我嘴裡問出一句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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