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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將軍有暗疾

2024-04-30 00:19:47 作者: 棉花花

  今日酒宴上的,全都是皇室宗親或朝中三品以上重臣及其家眷。

  周貴妃當眾提起南平公主的親事,其用意不言而喻。

  流傳在宮中多時的「易儲之言」、不了了之的「東宮刺殺」案、「三司會審」周司馬、幾日前梁帝的「卒中之疾」……

  

  這許許多多的消息串聯在一起。看來,梁帝與周貴妃,是想為少年淮王選個臂膀了。

  這臂膀,便是戰神苻將軍。

  眾人的眼睛皆看向苻妄欽。他為人孤僻,素來不涉黨爭。當下,會做何選擇呢?

  周貴妃笑意盈盈,身上的藕色緞子愈發襯得她面色鮮妍。梁帝舉箸伸向案前的一碟珍饈,看似不經意,實則居於正中央,周邊的動靜盡收眼底。

  淮王咬著一顆蠶豆,晃了晃南平公主的胳膊:「南平姊姊,你要嫁人了嗎?」

  南平公主那張圓圓的臉兒浸上了一抹胭脂色,她輕聲嗔怪道:「諸事還未有定論,珩弟莫要亂說……」

  太子則低著頭,手中的碧玉盞輕輕地轉動著,盞中的酒微微晃動著。

  歌姬們依次散去。

  只見苻妄欽仰頭豪飲了一壺酒,眼中仿佛沾染了沙場上的塵煙。他俯身向周貴妃道:「承蒙娘娘抬愛,可苻某實難從命。」

  大殿上安靜極了。

  梁帝細細地嚼著一塊煙筍。

  周貴妃的笑凝滯了片刻,旋即,恢復如常。

  她伸出滑若凝脂的手拂了拂袖口,道:「苻將軍是不肯與皇家結親呢,還是瞧不上陛下的南平公主?」

  苻妄欽道:「娘娘錯怪微臣了。南平公主國色天香,微臣怎會瞧不上。只是……」

  一旁的周司馬開口道:「苻兄是武人,一向快人快語,怎生今日提及終身大事,拖泥帶水起來?陛下、貴妃在上,苻兄有話直說便是。」

  苻妄欽想了想,道:「非是苻某不答應,確有難言之隱。」

  「哦?那你便說來聽聽。」周貴妃逼問道。

  苻妄欽清了清嗓子,行至大殿中央,拱手向梁帝與周貴妃,朗聲道:「既如此,那臣便說了。臣有暗疾,難行夫妻之道。」

  此言一出,在座一片譁然。

  男子們皆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怪不得這幾年來京中俱傳他不近女色,就連府中的僕役,都沒有年輕的俏丫頭,全是上了年紀的婆子和小廝們。聖人說,食色性也。原來,這個苻將軍,非不為也,乃不能矣。

  妃嬪命婦們捂著帕子笑著。尚未成婚的公主、郡主、官家小姐們難為情地背過身去。

  苻妄欽立於大殿之上,巋然如山,冷峻的臉上一副坦然的神色。

  周貴妃狐疑地打量著他,緩了緩,道:「苻將軍空口無憑,實難讓本宮相信。」

  苻妄欽道:「聖駕當前,臣怎敢欺君?為陛下伺藥的梅醫官,從前是臣營帳中的軍醫,臣的病情,她是知曉的。可讓梅醫官為臣作證。」

  這時,梁帝開了口。

  他喚道:「梅卿——」

  這一聲喊,梅川方從驚詫中醒來。

  從周貴妃開口提及親事起,她便怔在了那裡。

  若做了皇家的女婿,苻阿季便是當朝的駙馬,陛下此前對他的諸多猜忌便可消除吧。說不盡的榮寵與富貴。且那南平公主,是個千伶百俐的人兒。杏眼圓臉,三寸金蓮,嬌小惹人憐愛……哪像自己,長手長腳的,全無風情。

  梅川越想,越覺得有人在她的心上種了一棵青梅。細雨濛濛,葉間梅子青如豆。

  至聽到他說「南平公主國色天香,微臣怎會瞧不上」,青梅落了,那酸澀一片一片地襲來。

  「梅卿——」梁帝又喚了一聲。

  梅川走上前。

  梁帝道:「苻愛卿所說的暗疾,是怎麼回事?」

  梅川看了苻妄欽一眼,道:「回稟陛下,天安一戰,苻將軍英勇殺敵,屢次深入敵方腹地,被利刃所傷……從而,落下了隱疾。」

  「為何戰報之上,從未講過此事?」

  梅川慨然道:「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將軍說過,受過的傷,不必寫在戰報上去討封。為人臣子,盡忠報國,縱是無有封誥,也是應當應分的。故而,微臣自入宮為陛下的醫官以來,亦不曾提及此事。」

  殿內的風向倏爾扭轉了。

  那無有戰功卻身受重封的周司馬頗有些尷尬。

  眾臣們不勝唏噓。想不到,為了攻破天安,苻妄欽竟做了如此大的犧牲,卻不言不語。

  梁帝沉吟一番,從龍椅上起身,親自走上前,扶起苻妄欽,嘆道:「愛卿乃大梁鼎臣是也。」

  此時,殿內諸人皆跪在地上,齊聲道:「主聖臣良,大梁國祚萬年。」

  宴席散了。

  南平公主的婚事,自是作罷了。

  周貴妃有些怏怏不樂,但卻無可發作。恰太監小司不小心撞到了宮女銀桃手中的湯羹,周貴妃一個巴掌扇了過去:「沒有根的東西,上不得台盤!不識抬舉!」

  一旁的淮王見母妃動了大怒,嚇得一聲也不敢言語。

  南平公主似是覺得有些窘,宴席初散之時,便命宮人掌著燈,早早地回了寢殿。

  梁帝抓過周貴妃的手,道:「鏡央,仔細手疼。」

  周貴妃嗔道:「奴才們笨手笨腳的。」

  梁帝像哄孩兒一般,道:「好好好,那便不要這個奴才伺候了,將他打發到宮門口去守夜,何如?朕讓李總管給你派聰明的來。」

  周貴妃知趣地借坡下驢,挽過梁帝的胳膊,溫柔道:「謝陛下,今夜宴飲想必是乏了,臣妾伺候您安歇去吧。」

  梁帝點點頭。

  老太監掌著燈,一行人往未央宮去了。

  梁帝邊走邊叮囑侍女銀桃,要俯身拿著金沙在前面鋪路。因黃昏的時候下了點小雨,他生恐地上的積水濕了貴妃的繡鞋。

  淮王悄悄地溜去醫官署,他袖中掖了一塊冰糖梅子糕,因為宴席上覺得好吃,便去向胖胖的御廚討了一塊兒,想送去給梅川。

  二表姐一定會喜歡的吧。

  淮王一路穿過李花小徑。

  苻妄欽準備出宮,路過御湖,聽到有人喊他:「苻阿季!」

  他腳步沒有停,卻不自覺地慢了些許。

  梅川終於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開口。

  「苻阿季,你不打算理會我了,是嗎?」梅川道。

  「梅醫官既做了選擇,站在了高枝上,還需要我理會你嗎?」

  苻妄欽的語氣跟御湖夜裡的水一樣,涼津津的。

  梅川道:「我今天可是救了你,幫你圓謊,你別不識好歹!」

  「是嗎?」苻妄欽諷刺地笑笑:「你是怕我娶了周貴妃的養女,投到了淮王的陣營,會幫著他們對付太子吧?你不是幫我,是幫太子而已。」

  梅川生氣,一腳踢在苻妄欽的腿上。

  「我看你就是後悔,後悔沒能娶公主。你今天說了,她國色天香,必是心頭早有意……」

  苻妄欽略皺了皺眉。

  梅川兀地想起他腿上前番受了傷。不禁又懊悔起來。不該踢他傷處的。

  更鼓響了。

  苻妄欽推開她,繼續往前走。

  梅川道:「苻阿季,我該怎樣說,你才能明白。縱我竭盡畢生所學,陛下的壽數不過一年。太子他必須登基。命盤改動。你才有救。我們倆才有救。」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梅川扯住他的衣袖:「苻阿季,你如何才肯相信我?」

  苻妄欽看著她急得通紅的臉。

  這春風拂動的夜色啊。

  他忽然抱住她。

  「我夢裡的白梅落了。」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日子,為何他每思念她一次,那夢裡的白梅便掉落幾許花瓣。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迴響:「妄欽,忘情,情思萌動之際,便是天劫到來之時……」

  待他從夢中醒來,心像是被挖去一塊,痛而荒涼。

  正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幾個小太監慌亂地喊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繼而,是少年淮王的哭聲:「太子哥哥,這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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