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硯梨花雨(7)
2024-04-30 00:10:53
作者: 棉花花
天色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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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九手中的筆,迎上了持劍的男子。
那筆在他的手中,靈活而堅韌,似在空中勾勒描畫,卻每一撇、每一捺都藏著機巧。筆的溫雅與劍的寒涼交織著,在這個夜晚,格外驚心。
新帝在宮中出了這般大的事,鬧成了天下的笑話,卻還不忘派人來誅殺周九。
他的兄弟當中,還活在世上的,也只剩周九了。
他一定沒想到,周九能從北涼軍營里逃出來。
他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之際,惦記的,還是除去心頭禍患。他最看重的,便是金鑾殿上的那把椅子。可悲又可嘆。
錦衣男子的劍又快又狠,招招死路。
我手中的繡花針「嗖」地飛了出去,打在那劍上,冒出火花來。
那群人發現了我,很快有兩個人持劍向我奔來。
錦衣侍衛就像急雨,越落越紛雜,不知他們究竟來了多少人。只覺這平日裡寬敞的白錦園擁擠逼仄起來。
我與周九漸漸地寡不敵眾。
忽然院子裡燃起了火把。
有個身影舉著菜刀順著丁香徑衝到柜上來:「誰敢殺我家小姐!」
是燒火丫頭小風。
她瘦瘦的身軀十分敏捷,一把菜刀使得極好。
我記得她宰雞宰鴨十分出色。
而她此時的無畏與英勇,足以讓我相信,她宰人亦同等出色。
這丫頭心實,認準了誰是主,就一輩子死心塌地。
娘說,她是我爹從長街上撿回來的乞童。爹死的時候,她才四歲,便知道跪在靈前,給我爹戴孝。我爹入了土,她還在墳墓前守了半月有餘,誰勸都不肯走。
這一晚,她看似悄聲無息地歇在伙房。其實,她做了許多事。
我娘自我爹死後,大病一場,落下病根,身子很是不好。平日裡教我用針,多半授以口訣。小風怕我娘看到有如此多的侍衛攻入白錦園,急火攻心。便在我娘房中點了安息香,將窗欞關上,讓我娘繼續安睡。
然後,她花了兩個銅板讓打更的更夫趕緊去向方硯山報信。
麻利地做好這一切,她拿起伙房最鋒利的菜刀,衝來柜上救我。
菜刀沾了血,看起來越發尖煞。
我們三人與那群錦衣侍衛打鬥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方硯山便帶著他的兄弟們趕到了。護國軍團團將白錦園圍成鐵桶一般。
錦衣侍衛們顯然沒想到,在這邊陲,小小的黑水鎮,竟然有這番力量,會護著周九。
為首的那人亮出金腰牌:「我等乃官家身邊的一等金吾衛,奉命誅殺端王,誰敢攔阻?」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四海。官家,便指的是當今的新帝。
方硯山將那金腰牌打落在地:「這裡並沒有什麼端王,只有白家的帳房先生阿九——」
錦衣侍衛道:「恐怕你不是真的不知,乃是裝糊塗。我告訴你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不要多管閒事。」
方硯山冷笑:「時務是什麼,機變又是什麼?若是誅殺手足、荒淫無道之事,不識、不通也罷了。」
錦衣侍衛聞此忤逆之言,神情大駭。
兩班人馬大打出手。場面混亂。
待到打鬥止息。
夜,已經很深了。
那群錦衣男子盡皆被縛了起來。
金吾衛多出身於洛陽的貴族之家,雖武功高強,但與那群自小在邊陲摔打磨礪的護國軍比,到底是遜色了些。
安靜下來的第一刻,方硯山大踏步走向我:「若梨,你沒事吧?」
他的刀還在往下淌著血。
今夜,他趕來的想必很急,青色外袍只是囫圇地披在身上。
我伸手,將他領口的帶子系好,輕聲說了句:「硯山,你放心,我沒事。」
「你沒事就好。」
他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中還緊緊地握著刀,連忙收了起來。
此時的白錦園,經過一番惡鬥,許多綢子、緞子被打落在地。我的一幅未完成的《晚梨圖》蒙了塵。朵朵白色梨花,倏爾黯淡了。就像被風從枝頭吹落了一般。
周九看著那《晚梨圖》,又看著地上的金腰牌,似是想起了傷感之事,喃喃道:「驚飛遠映碧山去,一樹梨花落晚風……」
方硯山走向周九,與他商量那群金吾衛該如何處置為妥。
周九的臉色復又陰鬱起來:「活埋。」
我忙道:「不可。」
周九看著我。
我道:「這些人在洛陽定有為官的故舊親朋,日後,用得著。官家派金吾衛來殺你,是官家的不仁。你若殺了金吾衛,便是你的不仁。今時今日,周九你的聲名要緊。」
周九頗為驚詫。
他沒有想到,我身為女子,竟想得這麼遠、這麼寬。
小風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便抓起她的菜刀,默默地往伙房走。
她沒有向我表功。
她什麼都沒有說。
仿佛今晚她不過是到柜上掃了掃灰,擦了擦櫃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
我暗暗思忖:這是個有膽識且細心的丫頭。
後來,不管我身居何處,小風一直陪伴著我,手持一把菜刀,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她心裡沒有對與錯,她眼裡只有我一人。可為之時,可為。不可為之時,亦可為。
這一晚的事過後,周九待方硯山更為親近了,言語之間,以「兄弟」稱之。
那些金吾衛,被方硯山藏在鎮南的寺廟裡。外人皆不知情。
我正猜測宮廷不見金吾衛回去復命、何時派第二波殺手來,洛陽便出了大事。
登基尚不足三月的新帝,駕崩了。
他死在龍榻之上。
血枯氣盡。
藥石無醫。
他雖妻妾眾多,但無一人誕下子嗣。
當是時也,喪鐘敲響,宮廷大亂。
皇后李氏,連忙召宰輔商議,從宗室之中,過繼幼童,以承宗祧,延續新帝血脈。
然,近支之中,無有恰當人選。余者,皆是出了五服。
宰輔忽然道:「不是還有端王麼?」
一片寂靜。
李氏抽噎道:「不可。」
宰輔道:「本朝有過兄終弟及的先例,端王乃官家之親弟,有何不可?」
李氏伸手指著宰輔:「端王血脈不明,見棄於先帝,愛卿今日如此說,究竟是何居心?」
她說的是昌啟十四年,端王歸京後,宮中的傳言。
有人造謠說,真正的端王早就死在北涼了,回來的不過是冒充的假端王。
這時,慈元殿的大門猛地被風吹開。
上面掛著的國喪白綢失魂落魄地飄蕩著。
一隊隊手持遁甲的兵丁不知從何處奔來,緊密地站在門口。
只見,一個穿著月白紗、梳著凌雲髻的婦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那婦人有了些年紀,但猶可看出,容顏姣好,秀雅絕俗。
那婦人看著李氏,眼神冰冷而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