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阿九死了,誰繼位?
2024-04-30 00:07:25
作者: 棉花花
勤政殿裡,燃著一爐竹香。
窗,半開半合,一株紫藤蘿半怯半勇地爬進來。
五月的臨安,入了夏,但並不十分熱。桌上擺了幾盤應季的新鮮果子,有杏兒,桃兒,李兒,顏色鮮艷,煞是喜人,給沉悶、肅穆的勤政殿增添了幾分生氣。
阿九半倚在軟榻上,展開一卷信函,細細看著。
劉恪和劉小五父子倆,從臨安出發數日,已過了韶州,被殷鶴攔住了。
起初,劉恪並不願兒子回來,百般推辭,只說小五天資愚鈍,不堪伴駕宮中,官家春秋正盛,可慢慢在宗室子中挑選可托之人。
後,殷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劉姓江山相勸,又以皇命相脅,劉恪無奈,才讓小五跟殷鶴返回臨安。
阿九看完,將信函輕輕擱置在桌案上。
他知道七哥是硬脾氣,才派了殷鶴去。
好在,殷鶴順利把差事辦了。
自停了趙如雲那邊的藥,他的精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原來,所謂的好轉,不過是藥物的催使。曇花一現,霎時枯萎。那藥物,表面上是讓他添了精神,實則,內里的樹根,腐爛更甚。
他越來越害怕,害怕忽然有一天,毫無徵兆地死去,朝中無太子,勢必大亂。
大臣們說得沒錯,治天下及國,在乎定分而已矣。
悟兒那孩子憑空消失後,他的心一度空落落的。把劉小五接回,好歹,能稍稍慰之。
雖然劉小五是七哥的孩子,雖然劉小五毫不避諱地在御前展現與七哥的父子情深,雖然,雖然……眼下,卻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更妥當的辦法了。
吏部的官員來稟:「官家,趙府的人,今日上路,現一百三十六口已鎖在城門外,趙老夫人……」
官員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報。
阿九咳了一聲,問道:「趙老夫人怎麼了?」
官員答:「趙老夫人,痰迷心竅,譫妄昏迷,怕是快不行了。趙老爺子請求,能否將她留在臨安,等咽了氣,埋在趙家祖墳,此去崖州,千里迢迢,恐半路上,屍首不好埋葬……臣不敢斷,請官家裁奪。」
阿九沉默一會兒,道:「允。」
「是。」
官員領命去了。
竹香縈繞。
阿九問內侍:「什麼時辰了?」
「回官家,辰初一刻了。」內侍回道。
阿九思忖道,辰初一刻,趙如雲該是已經服下斷腸草了吧。
那女人在他的湯藥中動手腳,心腸狠毒,留是不能留了,但,到底也得賜她一個體面的死法兒。
畢竟,她在後宮主事這麼多年。畢竟,她為皇家誕育了公主。位分品級在。處理得太過,不免讓前朝、市井譁然,生出諸多猜測。
本就是多事之秋,他不願因為這件事,讓人揣測宮廷不安穩。
於是,他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她用來對他的伎倆還給她——
命御廚送去一碟斷腸草做的糕點。
識趣,便該乖乖受死。他會賞她一口棺,許內廷監以正常妃位之禮為她辦後事。把她的那些罪惡,就此埋入黃土。
正想著,知安滿面淚痕地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在阿九的記憶里,她素來是個守禮、文雅的姑娘,從來沒有這樣不經通報就闖進勤政殿來。
「父皇——」
知安喚了一聲,跪行到他面前。
未待阿九開口詢問,知安連連磕了幾個頭,泣道:「父皇,母妃服毒了,快不行了……兒臣不知外祖家究竟因何事犯了天顏,但母妃她侍奉您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今日大限到了,您就看在兒臣的份兒上,到祥雲軒去看一眼她吧,這是她臨死前最後的心愿了……」
趙如雲果然乖乖服毒了。
還算是聰明人。
沒有鬧得不堪。
阿九本不打算去看她,葬禮都沒準備露面,但,看知安這模樣,著實可憐,他猶豫了。
知安將額角磕出血來。
「父皇,兒臣知道,您心裡只有皇后娘娘、知意皇姊,您一直都不喜歡母妃,不喜歡兒臣。兒臣從小,在您面前就謹小慎微,皇姊敢說的話,兒臣不敢說,皇姊敢做的事,兒臣不敢做。兒臣拼命地努力,努力模仿您的字體,努力念書。太傅說您喜歡顧愷之的畫,兒臣就日日臨摹。兒臣只想討您歡喜……父皇,兒臣知道,母妃和兒臣在您心中,賤如草芥,十幾年來,兒臣從來沒有求過您什麼,這是第一次向您張口,求求您,去看看母妃好嗎?」
她的話,令阿九有些訕訕的。
確實,這些年,他對知安的愛意太少了。他甚至不太記得清她的年庚、生辰。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會走路的,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會開口說話的。好像眨眼間,這個女兒就長這麼大了。
她不知道父皇母妃之間的恩怨,她亦不知道今日母妃服毒,乃是父皇所賜。她只是不想讓母妃,死不瞑目。
「求父皇成全,求父皇成全……」
她淒淒婉婉,從心底漫出的巨大哀慟,在勤政殿下了場大雨。
「從此,兒臣便是個沒娘的人了,父皇憐我,父皇憐我……」
半晌,阿九緩緩站起身來,向內侍道:「傳轎輦,去祥雲軒。」
知安依偎在轎輦邊上,隨父皇往祥雲軒去。
父女倆從未像今日這般親近過。
勤政殿到祥雲軒的路,知安走了很多遍,唯獨今天,走得心碎又溫暖。
轎輦停在祥雲軒門外,知安扶著阿九,走了進去。
今日的祥雲軒,哀啼聲不絕。
踏入內殿,捲起珠簾,內侍掩了門。
阿九見趙如雲躺在床榻上,臉已被蓋上白布。
燕兒、安嬤嬤等人,跪在榻邊,雙目紅腫。
幾個不知何時請進宮來的道人,在念著超度經文。
「淑妃……」阿九頓了頓,道:「已薨了?」
今日的寢殿,有種令阿九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味道。
他走近床榻。
一步。
兩步。
三步。
那幾個道人忽然起身,兔起鶻落之間,將阿九圍住。
阿九驚駭。
寢殿屏風後,有動靜。
一個英挺的身影閃現出來。
是劉憫。
阿九道:「憫兒,是你。」
今時今日,他若死在這裡,劉憫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這個孽子,在上書房不思悔過,竟跟趙如雲勾結在了一起。
床上躺著的「中毒」了的趙如雲,掀掉臉上的布,坐起身來,如鬼魅一般:「潁川王,本宮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看你的了。」
劉憫看了看趙如雲,又看了看阿九。
趙如雲笑道:「放心,門外的侍衛,本宮都提前遣走了。祥雲軒今日不管有什麼動靜,都不會有人來。怎麼?潁川王不敢了?前朝太宗有『燭光斧影』的本事,你連一個病入膏肓的皇帝都不敢動麼?他又不是你親父,你怕什麼?成大事者,這點膽量也無?」
知安看著眼前的一切,嚇怔了。
「他死了,你是唯一的名正言順的皇子,可立即宣告天下大喪,登基即位。反正,官家病了偌多年,世人皆知,沒有人會懷疑你……」趙如雲的聲音,充滿了誘惑的力量。
劉憫咬咬牙,似狠下心來。
他拔出劍,刺了過去——
阿九這一刻,心裡充滿絕望。這個他從小養大的兒子,與畜牲何異?
只聽得一聲慘叫。
一個瘦弱的身影衝過來,死死站在阿九面前。是知安。
知安顫抖著。這個渴慕父愛的小姑娘,出自本能地貼著她的父皇。她怯懦,又英勇。
可是,劍刺中的,卻不是知安。
劉憫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貫穿趙如雲胸口。
趙如雲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她最後的謀算,自以為精妙無雙的謀算,套住的人,是她自己。
天地間,狂風大作。
庭院中,剛開的青棠花,簌簌地落了。
那些落花,朵朵都似在吟唱:是是非非竟不真,桃花流水送青春。姓劉姓項今何在,爭利爭名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