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愛你,是危險的
2024-04-30 00:01:29
作者: 棉花花
珠簾外,守夜的孟昭雲聽到了烏蘭翻來覆去的聲音,輕聲問道:「娘娘,可是睡不安穩?婢子去點一爐安息香來吧。」
烏蘭應了聲好。
她從來都是沾枕即睡,一覺到天明。
今日打馬球出了那麼多汗,她現在卻輾轉難眠。
孟昭雲點了安息香。
清甜的味道,在殿內徐徐散開。
孟昭雲勸慰道:「娘娘,您不必憂心,官家待您是極好的。只是,身為帝王,有許多不得已的難處。官家跟段王爺,不一樣。」
烏蘭本來想駁一句「我才不憂心,他不來,我更自在」,忽聽到孟昭雲提及老段,她心裡霎時濕漉漉的。
她側過臉,看著孟昭雲,道:「你說說,有什麼不一樣?」
孟昭雲思忖道:「不拘何事,段王爺有十分,就露十分。官家有十分,只露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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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蘭眼前浮現老段的臉,老段的僧衣。
是啊,老段有十分,就露十分,竭盡全力地愛,毫無保留。到真相揭破,他的恨也是不留餘地的。
她曾想過,大理國破後,同老段一起去浪跡天涯,她要用餘生保護老段、償還老段。可老段已經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了。他愛她的時候,生命都可以相付。他恨她的時候,她拼命地伸手也握不住。
老段的愛,像燈油一樣,燒完了。
安息香像一張軟潤的布幔,包裹住烏蘭。
她閉上眼。
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老段嗎?
她會在阿九的五分里泅渡上岸嗎?
阿布教會她騎術、武功,教會她歌舞、識字,可就是沒有教她情愛。她像一頭小獸,一路奔跑,一路感知。
翌日,烏蘭醒得很早,在庭院裡練拳腳。
內侍通傳:喬修儀到——
喬靈一身嶄新的宮裝,溫柔裊娜地走進來,向烏蘭行了個禮:「孟姐姐安好。」
烏蘭動作沒有停,燕青拳打得虎虎生風。
喬靈道:「孟姐姐真是好雅興。妹妹今日來,是想給孟姐姐送樣東西。」
她抬了抬手,宮人捧著一個小盒子上前。
喬靈道:「孟姐姐你看,昨兒,官家賞了妹妹許多青雀頭黛,此物產自西域,極不易得。七百多年前,蠻族首領沮渠蒙遜,朝貢上邦,便獻了這青雀頭黛。妹妹得了好東西,不敢擅專,特送一盒來與孟姐姐,方顯咱們姐妹的情誼。姐姐用它來畫眉,是最好不過的。」
烏蘭不作聲。
孟昭雲見狀,接過,俯身道:「婢子代宸妃娘娘謝修儀娘娘的美意。」
喬靈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向烏蘭走近幾步,道:「孟姐姐看妹妹今日的眉,可畫好了?」
烏蘭這才瞧了她一眼,不解她是何意。
喬靈道:「這是官家給妹妹畫的。官家說,這叫嫦娥眉。嫦娥居於月亮,而此眉又形似月亮,舒徐綿渺,如同微涼月色。妹妹自小便與官家相識,竟不知他的手,除了寫字飄逸,還會畫眉……」
烏蘭的拳頭逼近她,她花容失色,往後退了幾步,小宮人忙扶住她。
烏蘭道:「拳腳無眼,妹妹避著些。」
喬靈拂了拂頭上的金步搖,道:「那妹妹就不打擾孟姐姐練功了。太后她老人家還等著妹妹一同用早膳呢。太后啊,一日也離不得妹妹,妹妹也想多儘儘孝心。孟姐姐,妹妹告退。」
她嬌嬌柔柔地離開了。
烏蘭一拳將庭院中的連理柏擊得晃了晃。
這女子就是來炫耀的。
炫耀烏蘭能得到的寵愛,她也同樣能得到。她身後還有喬太后,但烏蘭無所依。
不多時,隆佑宮的林嬤嬤也來了。
林嬤嬤笑得一臉慈祥,向烏蘭請過安後,道:「太后惦記宸妃娘娘,特命老奴來給娘娘送一盆翡翠蘭來。」
內侍搬著一個大大的花盆進來,花盆裡的花,逞嬌呈美。
「一則,太后知道,宸妃娘娘是紹興府人,翡翠蘭是紹興府的特產,可慰娘娘故土之情;二則,蘭花是花中君子,高潔,俊雅,太后望宸妃娘如這翡翠蘭一般,德才兼備。」林嬤嬤徐徐道。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都往瓊華殿送東西?
烏蘭道:「謝過太后。」
林嬤嬤道:「對了,太后叮囑老奴,務必要告訴娘娘,翡翠蘭宜養在寢殿之中。」
烏蘭沒有多想,讓孟昭雲將花盆搬去床榻邊。
林嬤嬤見之,放心地去了。
喬太后素來瞧不上她,居然主動賞她東西,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待林嬤嬤走後,烏蘭向孟昭雲道:「太后這是何意?」
孟昭雲想了想,道:「約莫是喬靈得了寵,太后心情愉悅,想讓六宮和睦,故而,送花來安撫您。」
烏蘭剛想說什麼,殿外內侍通傳,官家駕臨。
她把蘭花的事丟在了腦後,心中罵道:狗東西,還有臉來?
「去!把門堵上!」她吩咐道。
孟昭雲遲疑:「婢子,婢子不敢……」
烏蘭「嗖」地躥到門邊,「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阿九吃了個閉門羹。
他屏退宮人內侍,隔著門,道:「昭陽,朕有話跟你說,把門開開。」
烏蘭道:「你不用和我說什麼。你留著你好聽的話,說給旁人去。你也莫要在我這裡白費辰光,趕緊畫眉去是正事。」
阿九哭笑不得,道:「昭陽,你怎麼跟孩童似的。」
她是宮裡唯一敢對他發脾氣的人。
哭哭笑笑,都在臉上。
無比真實,從不掩飾。
「是,我不懂事,你自有滿屋子懂事的人。我告訴你,我才不稀罕待在這鬼地方,當什么娘娘。大不了,我浪跡江湖,還做伶人去。騎馬喝酒,好不快活。」烏蘭啐道。
門外,腳步聲遠去。
她悄悄開了個門縫,偷偷看著外面,阿九已經走到庭院了。
烏蘭越發恨得牙痒痒。這就走了?
門再次關上。
烏蘭道:「他永遠也別來了!」
過了一會兒,烏蘭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喚了幾個侍衛,在庭院中玩兒蹴鞠。那幾個侍衛,不敢不聽她的吩咐。
轉花枝、流星趕月、小出尖、大出尖、落花流水、八仙過海。
一招一式,烏蘭玩得不亦樂乎。
哼,你有你的樂子,我也有我的樂子。
你能跟別的女子一處,我便也能跟別的男子一道玩。
直到臨近晌午,御膳房一個同孟昭雲相熟的御廚,遣小內侍來喚,說是他新做了一道點心,剛出鍋才好吃,若是送來,恐失了味道,請宸妃娘娘移駕御膳房。
烏蘭對吃的從來不含糊,衣裳都沒換,就往御膳房奔去。
春末的柳絮,四處飄飛,紛紛揚揚。
在這青黛色的宮牆中,猶如下了一場太陽雪。
綠楊陰里,風前柳絮,清纏的江南風情中帶著幾許牽絆。
烏蘭熟稔地一路走向御膳房。
安靜極了。
往日來來往往的僕役,今日一個也看不見。
她推開門,進去,看到一個挺拔清矍的身影站在桌案前忙碌著。
偌大的御膳房,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一處炊火。
那人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道:「昭陽,生辰吉樂。」
是阿九。
今日,他竟然當起廚子來了。
阿九捧著一碗麵遞到她手中:「長壽麵。朕現學的。你嘗嘗。」
青瓷碗中,乳白色的湯,長長的面,嫩綠的蔥花,煞是好看。
烏蘭愣住,道:「你從何處知道我的生辰?」
阿九點了點她的鼻子:「民籍上有啊。」
原來他說的是真正的孟昭陽的生辰。
說來也巧,真的孟昭陽也是三月末出生。與烏蘭只隔了兩天。今日是三月廿六,烏蘭生辰是三月廿八。
在西狼的時候,阿布每年在她生辰之日都會答應她一個要求。她每次都是早早地開始期盼了。
離開草原後,她便沒有這份期盼了。
烏蘭吃了口面,道:「沒有家以後,我就沒有慶過生辰了。」
阿九認真道:「你現在有家了。以後每年我都給你過。」
「宮廷不是我的家。」
「我。我就是你的家。」
他沒有說「朕」,而是說「我」。
我就是你的家。
阿九像一尾魚,跌宕地往她的河裡游。
他修長的手指拂了拂她額前的碎發,道:「今天,不是官家給宸妃娘娘慶生,是九郎給孟昭陽慶生。」
烏蘭捧起碗,喝了口湯。
這座宮廷,似乎沒那麼可厭了。
阿九將頭探到她面前:「瓊華殿的侍衛,我給你換了一撥。今日陪你玩蹴鞠的那幾個,調去戍守宮門。」
烏蘭道:「呸!只許你放火,不許我點燈!」
他的唇覆上來,堵住她的嘴。
「晚上,我帶你去放孔明燈……」
爐上的火,還未熄。火苗緩緩地舔舐著屋內的繾綣。
三月廿八。
漠南。
王帳。
忽穆烈往地上灑了兩杯酒。他鷹一般的雙眼,帶著罕見的溫柔。
小烏蘭,若還活著,今天便十六了。
她的骸骨納在一隻楠木盒中,被他放置在桌案上。日日相對。
小烏蘭,你總還是陪著阿布的。
他耳邊仿佛響起清脆的聲音,一個火紅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撲向他,阿布,你今天送我什麼?我想去摔跤比賽,可以嗎?
可以。小烏蘭。什麼都可以。你要的,阿布都給。
阿布擁有很多土地,很多子民,可是阿布沒有你。
忽穆烈取了馬頭琴,走出帳外。西邊的紅日,一如烏蘭出生那天。
帳外的兵丁,看見忽穆烈出來,個個肅立,大氣也不敢出。
忽穆烈坐在帳外的草地上拉琴。
馬頭琴的聲音,悠揚極了。
忽穆烈寬闊雄偉的身軀,此刻無比的蒼涼。
巫師手持羊骨,走向他。
「大汗,臣今日卜了一卦,甚是奇怪。」
忽穆烈喝了一口酒。
巫師道:「煞星並未隕滅,而是東移了。且光芒日盛。」
忽穆烈猛地抬頭:「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