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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仇與親

2024-05-24 11:12:56 作者: 酌顏

  徐皎沉吟片刻,一揮手道,「罷了,反正現在暫且也騰不出手來管他們,就先由著他們吧!」

  半蘭微微圓瞠了眼,知道郡主是個與尋常閨秀不同的,怎麼連兄長房裡的事兒,她也想管上一管呢?

  半蘭卻哪裡知道,在徐皎心裡,景鐸哪兒有半點兒像兄長?至多也就是一個大齡叛逆期,愛玩兒愛鬧就是不走正路的弟弟。從前徐皎也不想管他,那時候不還有景欽在嗎?

  想到景欽,徐皎心裡又是微微一澀,景欽與景鐸二人雖是景鐸先出生為兄,但卻自來都是景欽更成熟穩重,比起景鐸,景欽更像兄長,也確實在扮演著兄長的角色,成為家族的頂樑柱,替景鐸擔起了長子的責任,有的時候甚至還會為景鐸收拾爛攤子……

  可如今……徐皎眨了眨眼睛,景欽不在了啊,總不能由著景鐸混帳下去吧!景家往後的擔子沒人替他擔了,只能落在他的肩上了啊!

  回到忠勇侯府,徐皎對半蘭說聲「辛苦了」,便逕自回了房。

  不一會兒,負雪也跟著進來了。徐皎正坐在妝檯前,負雪走上前,伸手替她拆起了釵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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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蘭回去了吧?」徐皎一邊取下耳墜,一邊隨口問道。

  負雪明白徐皎的意思,「回去了,外頭有紅纓看著,郡主放心。」

  徐皎低嗯了一聲,「有一件事要你去辦。這兩日尋個機會,去這個地方找個人!」徐皎一邊說著,一邊將手邊的茶碗揭開,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妝檯桌面上很快寫出了一個地名,在看見負雪看清楚點頭之後,她便將茶水倒了上去,信手一抹,桌面濕淋淋一片。負雪取了櫛巾擦淨,桌面上了無痕跡。

  這招還是徐皎跟匐雅學的。說起匐雅,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些什麼呢,你別說,還有些想她呢。當然,更想某個人。

  徐皎推開窗,看著頭頂墨藍色的天空上高懸著的那輪即將成圓的月亮,她托著腮長嘆了一聲,喃喃道,「阿恕,我好想你啊!」

  思念一經勾起,便是泉涌,瞬間漫溢。

  相思入骨,夜裡徐皎便是做了夢。夢境零散,卻都是關於墨啜赫。

  忽而是他在滿帳華彩中將她攔腰抱起。

  忽而是離別那一夜,他們在帳中的瘋狂,似是要將之後的分別都補足一般,無休無止,她第二日幾乎起不來身。

  忽而又是第二日,他不聽勸告,親自帶人將她送到了三十里外,天色暗下來,才在她的一再催促中,轉身離去。

  他在雪原之中縱馬而去的背影,便定格成了夢境中灰白的一幕……

  清早醒來時,徐皎總覺得從身到心,都是一陣陣的泛空。

  她虛虛睜開眼睛,盯著帳頂,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乏力的手臂,遮擋住額頭,也一併遮擋住眼睛,喉間一動,無奈想道,這算什麼?

  都說男人開葷後,食髓知味,吃到過,又突然吃不到了,容易欲求不滿。原來,女人也是一樣的麼?開了葷卻當了和尚,就是說的這吧?

  唉!她長長嘆了一聲,想道,這都什麼事兒啊?得快些將這裡的事情了結,結束兩地分居的現狀才好啊!

  進了宮,又去了景府,該見的人都見了,徐皎便也騰開手來,去料理這鳳安城中的各處產業。

  徐皎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富婆。當初趙夫人是獨女,家中產業盡數給了她陪嫁,趙夫人手底下擅長經營的人不少,這些年那些產業一直有條不紊地運轉著,之後,又被趙夫人全都陪嫁給了徐皎。長公主亦給了不少產業給她做嫁妝。

  加上赫連恕當初一直存著心思給徐皎安排後路,暗地裡也給她置辦了不少。因而,即便如今鳳安城中人心惶惶,大多數生意慘澹,可徐皎要做的事也不少。

  除了盤查帳目,那些售賣糧食、藥材還有布匹之類有關民生的鋪子她都一一走了個遍,勒令不許惡意抬價。

  至於其他有些這個境況下,不景氣的營生,索性便將之都關了,鋪子裡的夥計卻都還需安置,待得日後局勢穩定再說。

  連著幾日,徐皎都是帶著琴娘和負雪兩個,清早便出門,連軸轉到入夜時才會回府,一日三餐竟是有兩頓都在外將就的。

  今日也是一樣。正好是午膳時,徐皎帶著琴娘和負雪進了附近自家經營的一家酒樓。

  這酒樓從前生意也是很好的,午膳時正是紅火熱鬧時,如今卻是冷清得很,她們進去時也只有寥寥幾個客人。

  掌柜的得了信兒迎了出來,將東家引到二樓的雅間,徐皎也不忙著查帳,只讓店家準備幾個酒樓里的招牌菜,她們主僕幾個先填飽肚子再說。

  不一會兒掌柜的果然帶著兩個夥計端上幾個酒菜來,留下當中一個夥計伺候,便是退了下去。

  門關上,徐皎面上的笑容一收,眯眼瞥了一眼那低眉垂首,束手而立的夥計,道一聲,「隨我進來吧!」便是直接轉身,走進了屏風相隔的隔間裡。

  那夥計和琴娘、負雪都是半分詫異沒有,琴娘和負雪兩人一個走到門邊把守,一個走到窗邊望風,那夥計則垂頭跟上,也繞到了屏風後。

  屏風後置有一張矮榻,徐皎已經盤腿坐於矮榻一側,拎起茶壺,倒了兩杯茶,頭也不抬地道,「早前不知道阿姐親自來了,所以只有這一壺清茶招待,阿姐莫要嫌棄,坐吧!」

  那夥計終於抬起頭來,帽巾下一張刻意抹黑了些的臉堂子,畫粗的五官,卻有一雙與徐皎相似的眼睛,正是許久未見的徐皌。

  徐皌大步走到徐皎對面坐下,比起徐皎的嬌柔,徐皌如今這般,若非極是熟悉她之人,根本不會有人瞧出她是個女子。

  自小被平南王放在軍營中養大,之後又易裝在軍營里待了許久,嫁給李煥之後,更是真刀實槍地上了戰場,李煥縱容她到沒了邊兒,不過短短一載,徐皌眉宇間的凌厲與威勢不過對視的一眼間便有如實質,直接迫面而來,讓自認只是普通女子的徐皎都不由感嘆,大女主的氣勢非凡果真是她這樣的凡俗之人難以望其項背的。

  徐皎感嘆了一番之後,便是不再糾結,她本來就不是大女主,一個開場就炮灰的女配能夠走到現在,徐皎已經很是知足了。

  徐皌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卻也是在打量她,看她閒適地捧著茶盞輕啜盞中香茗,茶煙裊裊,漫上她的眼睫,讓她的眉眼都如籠在霧中,看不真切。

  或許……她從未看清過面前之人。徐皌擰起眉來。

  這一雙久別重逢的姐妹沒有半點兒敘舊的溫情,兀自沉默著,不大的隔間裡充斥著難言的僵滯,誰也不肯開口打破這窒人的沉默,似是誰先開口,誰就認輸了一般。

  徐皎卻從不懼於示弱,或是認輸,因而又再喝了一口茶後,便是輕輕笑了起來,「如今李家軍兵圍鳳安,遲遲不動兵,鳳安城守備卻是嚴之又嚴,阿姐卻能如入無人之境,李家軍之實力,果真讓人不敢小覷。」

  「我是在合圍之前,便入了鳳安城的。」徐皌沉聲應道。

  「哦?」徐皎挑起眉,面上看不出半點兒詫異。

  徐皌眉心一攢,「你用不著來套我的話,我且問你,你為何回來?」

  這已經是第幾個人這樣問她了?徐皎在心裡默默數了一下,嘆息著想道,怎麼人人都覺得她此時回來很奇怪嗎?

  「我早前怕過不了關卡,所以,一早便遣了負雪先給阿姐送了信,李家軍果真沒有為難,就直接放了行,我還當是阿姐的緣故。可阿姐卻說合圍之前就進了鳳安城,看來是沒有收到我讓負雪傳的信。」

  「是阿煥!你放心,我與你的關係,暫時未曾告訴李家其他人。我雖人在鳳安,可自有法子與阿煥聯絡,你回鳳安的消息,在你回鳳安的第二日,也便傳到了我手中。」徐皌語氣沉肅道。

  「那……阿姐之前沒有想著找我問我,眼下才來問……是因為我前幾日輾轉讓人送去給姨母的那封信?」徐皎笑微微抬起一雙清澈的眼,望向徐皌。

  徐皌一噎,她知道妹妹聰明,從小就聰明,聰明卻敏感,自從之前在鳳安重逢之後,她就發現妹妹變了,還是一樣的聰明,可那聰明勁兒里卻夾雜了兩分狡黠,做事也懂得迂迴,行止之間機變靈活,她本以為是家中遭逢巨變,她又遭了罪,這才有此改變,尚且覺得又是歉疚,又是心疼。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懷疑,一個人當真能變得這麼徹底嗎?

  心中早就有的疑雲從四面八方湧來,縈繞心尖,揮之不去。

  徐皌蹙著眉心,勉強壓下眉間疑色道,「我不是不關心你,而是你如今主意大著。當初,你出了那樣大的事兒,未曾想著來求助於我。離開鳳安,不去盧西尋我,也未曾回平梁城,反倒隻身去了草原。如今回來自然也是不需我過問的,可你給夫人送去的那封信,卻讓我不得不來見你一面。」

  對惠明公主,徐皎還是稱一聲「姨母」,徐皌喚的卻是「夫人」。

  徐皎抿嘴一笑,眼中寫著「果然」,面上卻是一派平靜,「阿姐想問的,就是我為何回來嗎?阿姐既然知道了我給姨母送去的信,自然已經知道了信里的內容,難道還猜不到我為何回來?」

  「為什麼?」徐皌沒有否認,只是再不遮掩,放任眼底的疑慮與憤怒一一流瀉,恍若絲網一般,將徐皎兜頭罩住,「你難道冒險回來,就是為了保住延平長公主?我從前還心疼過你,覺得你算是逼不得已侍仇為親,可轉眼,你居然就要護自己的仇人,皎皎,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是當真不記得父王與母妃的仇了?」

  「長公主不是我的仇人,皇帝才是!」徐皎仍是笑著,可眼神已是冷了下來。

  「有什麼不同?她姓楊,他們楊氏皇族做的那些事,難道她能逃得開干係?」

  「皇帝是皇帝,我母親是我母親,冤有頭債有主,我分得清楚,也希望阿姐能分清楚。」徐皎面上笑容已經緩緩消逸,對上徐皌,亦是半分不退讓。

  「母親?」徐皌哂笑,「看來你是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啊!」想起徐皎方才說的話,徐皌臉一沉道,「我若是分不清楚呢?」

  「她是我母親,我自會護她周全,不計一切代價!」徐皎亦是沉下嗓,「何況,阿姐這樣氣急敗壞地找來,應該是知道我的請求,我姨母未必不允吧?」

  惠明公主那人的心思太過深沉,徐皌看不清楚,她雖堅定地站在李家這邊,起兵反叛,卻又在他們要攻進鳳安時,說服了李煥的父親李崇武,讓他放棄了一鼓作氣攻占鳳安之舉,只是將鳳安圍了起來,卻是圍而不攻。

  即便徐皌也知道,鳳安是大魏經營了一百多年的都城,城池牢固,鎮守兵丁不少,若是強攻,只怕會是一場惡戰,若是投入全部兵力,雖然付出的代價會不小,但也不是不能攻下,可難保其他幾路人馬與他們是一條心。

  從前可以一起並肩作戰,可如今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誰不想坐那個位子?可偏偏那個位子卻只有一個,自然是各有各的心思。

  惠明公主說暫且停上一停,讓她想法子,看能不能兵不血刃,理是那麼個理,可徐皌總覺得並不只是因為這樣。

  想必李崇武心中也有疑慮,這才會著她先行偷偷潛入鳳安城,以策萬全。

  所以,惠明公主今日會勸服李崇武對鳳安圍而不攻,誰知道會不會因著什麼養育之恩,姐妹之情,就放過延平長公主呢?

  心思被徐皎說破,徐皌面色幾變,狠狠咬牙道,「你當真要為一個與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母親』,與你一母同胞的親姐姐,與我為敵嗎?」徐皌特意將母親二字咬得重重,又話里話外地提醒徐皎,她才是與徐皎血脈相連之人,望著徐皎的雙目灼灼。

  徐皎知道,此刻她在徐皌眼中,就是一個走歪了路,還執迷不悟,不肯回頭的叛逆小孩兒,恨鐵不成鋼,可她偏偏……還就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她深緩了兩息,語調平靜,卻字字堅決道,「我母親於阿姐而言,不過一可有可無之人,她若死,你心中恨意不會少半點兒,因為她算不上你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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