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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女大十八變

2024-05-24 11:12:47 作者: 酌顏

  太后摩挲了兩下徐皎的手背,笑嘆了一聲道,「本以為已經見不到迎月了,沒想到,還能見著,哀家也該知足了。」

  「母后!」她話音方落,長公主就是皺眉喚了一聲,語調里顯而易見的不贊同。

  「哀家說的都是實話,人生來便是要死的,誰都一樣,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呀,就是個屬驢的,脾氣倔的,對哀家如此,對迎月也是如此。你說孩子若不是心裡掛念著你,掛念著這兒的一切,如何會在這個時候回鳳安來?這說明孩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你這做母親的正該欣慰才是,偏你倒好,心裡念著,卻不肯見,如今見了也不肯順著自己的心說點兒好話,可不就是又彆扭,又口是心非嗎?」太后數落起自己親生女兒來,是半點兒也不留情面。

  長公主顯然也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咳咳兩聲,找了個藉口道,「本宮記起來小廚房還給母后煎著藥呢,怎麼還不送來?本宮去瞧瞧!」說罷,就是邁開了步子。

  「別忘了還有你一早就吩咐下去,給阿皎準備的,她最喜歡的那些吃食,你也盯著點兒。」太后在她身後道。

  長公主的背影微微一僵,下一瞬才又若無其事邁開了步子。

  太后轉過頭,與徐皎彎彎的雙眸撞在一處,一老一少相視一笑,太后卻是喉間一癢,下一瞬便是咳嗽起來。

  

  徐皎趕忙從宮婢手中接過茶碗,將藥茶奉到太后跟前時,她咳得臉色都有些變了。

  就著徐皎的手喝了兩口溫熱的藥茶,又被徐皎順了會兒胸口,才勉強緩住了咳聲,可臉色卻比方才又難看了幾分。

  「外祖母,我扶您躺下吧?」徐皎輕聲道。

  後者點了點頭,徐皎便小心將她扶著躺了下來,太后卻是拉著她的手不放,「迎月,你母親就是個口是心非的性子,可她其實比誰都心疼你。她只是覺得你這個時候回來,若是萬一叛軍攻進來,怕是會連累你,更擔心自己護不住你。哀家已是日薄西山,沒有幾日好活了,如今也看淡了許多事,唯獨最放不下的只有你母親。」

  「她性子倔,從前又了無牽掛,哀家最怕她會走了極端,有你在,哀家才能放心幾分,你是個聰明、心善,又懂事的孩子,而哀家看得出,延平是真正將你當成了女兒,有你,她總不至於真走了絕路,迎月,答應哀家,若是哀家走了,你多陪著你母親,讓她好好活下去。」太后抓著徐皎的手,一雙雖然深邃,卻日顯深凹與渾濁的眼睛切切望著徐皎,眼中儘是哀求。

  太后尊貴了一輩子,也要強了一輩子,如今卻肯放下身段,這樣哀求她一個晚輩,當真是為人父母之心,哪怕自己已經行將就木,哪怕長公主早已不是孩童,可直到真正閉上眼那一日,都不能真正放下心來。或許,連死了也不能……徐皎突然想起了趙夫人臨死時,一句話也說不出,卻是切切望著赫連恕的眼睛,趙夫人的那雙眼驟然與眼前太后的眼睛重疊在一處,徐皎一瞬間心如刀絞。

  卻是在太后的目光注視下,輕輕點了點頭,雖是輕悄,卻帶著難言的慎重,「外祖母放心,我已經沒有一個母親了,斷然不會再失去另一個。」

  聽她提起趙夫人,太后的面色有一瞬間的奇怪,眼底隱隱似有淚光閃現,更是緊拽了徐皎的手,哀哀道,「好孩子!延平……她幸而認了你這個女兒,哀家哪怕即刻死了,也能閉眼。只是……到底是楊氏,不,是哀家欠了你。」

  說的人語焉不詳,聽的人卻是心知肚明,只她面上沒有半分異色,好似沒有聽懂言外之意般,只是輕輕笑著,拍著太后滿是皺紋,枯瘦如柴,偏還冷冰冰的手。

  太后當然也有罪,養不教,父母之過,可一個將死之人,一個到此時還牽念著子女的母親,她哪裡忍心怪罪?何況,她還是長公主的母親。

  旁人徐皎可以不顧及,可是長公主……徐皎那一聲母親,不只是乾巴巴一句稱呼而已。

  冤有頭債有主,她只要看著罪魁禍首惡有惡報,罪有應得便是了。

  不一會兒,長公主回來了,太后的藥好了,伺候著太后將藥喝完,幾人坐著又說了會兒話,多是徐皎說,長公主和太后聽著。

  說的自是她在草原上的見聞,撇開了與墨啜赫相關的,以及那些兇險的,她本就是個擅講故事的,將那些見聞講得繪形繪色,引人入勝。長公主從前還是隨著先帝到處跑過的,太后卻是自來沒有出過鳳安城,聽得那是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驚嘆聲和笑聲。

  直到瑞秋來問是否要擺飯了,太后才驚覺道,「怎麼都這個時辰了?果然啊,聽迎月說話真是有趣,哀家覺得這時間都過得快了好些,去,讓他們擺飯吧,可別是迎月只顧著給哀家講故事,反倒給餓著了。」

  「我喜歡給外祖母講故事呢,何況我哪兒餓得著啊?」徐皎笑著一瞥那案几上擺得滿滿當當的茶點,意有所指,她雖是講著故事,茶水點心的可半點兒沒有虧待自己。

  太后自然知道她說的什麼,跟著一瞥那些茶點卻是皺眉道,「那可不一樣,這些東西哪兒有正經的飯對身子好?你瞧瞧,出去一趟瘦了好些了,可得好好補補。」

  「我雖然瘦了,可也長個兒了呢!」徐皎說著,站起身來在太后和長公主面前轉了個圈兒,她是真的又比離開鳳安時往上竄了一截,她估摸著應該還是高了三四厘米左右,她如今怎麼也該有個一米六幾了,也算勉強步入高挑女孩兒的行列啦,徐皎略有些得意地微揚了小下巴,卻陡然撞上了長公主打量她,莫名有些銳利的目光。

  徐皎說不出為何,心裡一陣發虛,面上的笑容也少了兩分自若,「母親這樣看著我做什麼?讓人怪難為情的。」

  長公主輕輕哼了一聲,「你一向臉皮厚,還能因著本宮瞧你兩眼就難為情了?本宮只是瞧著,你出去一趟,好像確實有些不一樣了。」

  徐皎心裡虛得更厲害了,想起她當初和赫連恕成親,沒有行周公之禮,長公主就從她一個走路的姿勢就看出究竟來了,難不成這回也看出了什麼?

  徐皎忙不迭笑呵呵道,「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了嘛!」

  長公主沒好氣地哼她一聲,「臉皮倒是越變越厚了。」

  正好瑞秋已是帶著人將膳食端了上來,這事情就暫且揭了過去,徐皎悄悄鬆了好大一口氣。

  轉頭一看,一一擺上桌的飯菜樣數與分量都比從前少了許多,可菜色多是徐皎之前就喜歡吃的,於是她漾開笑,亮著雙眼道,「都是我愛吃的,果然還是母親最疼我了。」

  沒有多問一句與從前不同的地方,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孩子。太后笑著道,「你這樣懂事,你母親不疼你疼誰?好了,坐下吧!這天氣得快些吃,別等飯菜涼了,動筷吧!」

  食不言,寢不語。太后食慾不佳,不過草草幾口就吃不下了,她卻沒有放筷,因為她一放筷子,徐皎和長公主必然也都不會再吃了。

  她這番苦心,徐皎和長公主自然也是心中分明的,少不得吃得快了些,等到一放筷,太后不等人將席撤下去,便道,「坐了這麼許久,哀家乏了,你們娘倆說說話,哀家進去歇會兒。」說著,便是抬手招呼兩個近身宮婢。

  長公主忙不迭上前要扶她,她卻是揮了揮手道,「都說了讓你在這兒好好和迎月說說話,哀家自己去歇。」

  長公主見她堅持,只得收回手,眼角餘光瞥過太后額際的涔涔冷汗,還有被人攙扶著,卻還是免不了蹣跚的背影,雙眸忽而一黯。

  徐皎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抬起手輕輕擁住長公主的肩頭,帶著兩分撫慰,無聲地摩挲了兩下她的手臂。

  長公主沒有回眸看她,只是垂下眼道,「母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可都這樣了,她卻還是有太多的放不下。我每每看著她撐得這樣辛苦,有的時候真是恨不得……」長公主嗓音喑啞,更是不自覺地自稱為了「我」。

  「雖然不孝,有的時候,我真想對母親說『就這樣吧,別那麼辛苦了,放手吧,至少可以少受些苦,也算解脫』,可這樣的話,我又怎麼說得出口?」長公主說著,嗓音里竟帶了哽咽。

  徐皎不知說什麼,只能靜靜陪在長公主身邊,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母親要強了一輩子,尊貴了一輩子,如今到了這個時候,卻還不得安生。有的時候我真後悔,後悔當初拗不過母親,讓她用了那法子,雖說續了命,卻讓她日日活著都是煎熬。」

  這個徐皎當初也是隱約猜到的,彼時太后已然大限將至,不知赫連恕與長公主達成了什麼協議,又是用什麼法子來替太后續了命。文樓手下能人志士眾多,可這樣的法子畢竟違逆天道,太后必然也會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

  想起太后後來一直纏綿病榻,苟延殘喘的模樣,徐皎恍似窺到了什麼真相,心中卻是一片酸楚。身為母親,她放不下的不只長公主,還有顯帝,身為大魏的太后,她更不放下這眼睜睜看著支離破碎的楊氏江山……可是,那又如何?有些事情,終究已是大廈頹傾,勢不可挽。

  長公主說完那一句便沉默下來,好一會兒後,才抬起手帕拭了拭眼角,轉頭望向徐皎道,「你呢?這回去草原,難道就沒有遇上什麼特別的人?」

  徐皎望著長公主,遲疑了一瞬,終究是嘆道,「自然是有。只是……眼下有些事兒我還沒有辦法坦然對母親講……」徐皎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瞄著長公主,怕她聽了這話會不高興。

  「你這便已是坦然了。」誰知,長公主卻是通透一如從前,「你現在不想說便不必說,等到什麼時候覺得可以告訴母親了,母親什麼時候都願意聽。」

  「母親……」徐皎目下閃動,眼底藏不住的動容,她何德何能,來到這裡時孑然一身,卻能得到這麼多的愛與呵護。

  長公主拉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嘆了一聲道,「只是你這個孩子呀,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說著,又是長長的一嘆,後頭的話再未說出,可說的人與聽的人都是心中分明。

  徐皎歪過去,倚在長公主身邊笑微微道,「越是這個時候我才越要回來啊,我要陪在母親身邊,還有......我還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

  長公主身形驀地一僵,將她從身邊推開了些,目光灼灼望著,似想要看穿她的心思,那目光透著兩分犀利,眉峰亦是輕蹙起來。

  徐皎卻是不閃不避,由著她看,眼神清澈,目光平靜。

  長公主目下閃動了一下,正待張口問什麼,外間卻是傳來一聲響亮的唱名,「陛下駕到。」

  徐皎雙目輕閃,來得這樣快,看來還真是等不及了。

  長公主眉心卻是狠狠皺了起來,須臾間,母女二人的目光一觸即又分開,便是雙雙轉過身。待得顯帝大步而入時,長公主屈了屈膝,徐皎卻是行了個跪拜大禮,「見過陛下。」

  顯帝見狀忙道,「迎月快些起來,這麼些時日未見,你來就行這樣的大禮,倒是顯得朕這個舅舅太過不近人情了。快些將郡主扶起來。」後頭那句話是對著身邊的甘內侍說的。

  甘內侍應了一聲,趕忙上前來將徐皎扶起。

  徐皎抬眼輕掃上座的顯帝,眼底倏忽掠過一道異光,原來也不獨獨只是太后和長公主蒼老了一頭,面前的顯帝亦是與她離開鳳安前不太一樣了,整個人瘦弱蒼老了好些,雖然在笑著,極力和善,可卻越來越壓制不住眉宇間的焦躁與陰鷙。

  「都是一家人,無需多禮。皇姐和迎月都坐,陪著朕一道說說話。」顯帝一揮手。

  長公主神色淡淡,連多嗯一聲都沒有,只是肅容斂裙坐了下來。

  徐皎輕瞥了一眼這姐弟兩人,眼底浮現一抹若有所思,面上卻沒什麼異色,仍是微微笑著,謝了恩,從容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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