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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偽君子

2024-05-24 11:12:48 作者: 酌顏

  顯帝的目光便帶著兩分打量,三分探究落在了徐皎身上,明明在笑著,徐皎卻生出一種好似被毒蛇盯上的感覺一般,渾身起栗,「迎月瞧著瘦了不少,黑了不少,看來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啊。」

  「勞陛下掛記,在外頭自然比不得在家裡舒坦,可要真的說吃了什麼苦,倒也算不上。」徐皎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樣。

  顯帝點了點頭,微微垂目,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輕笑著又問道,「迎月是從何處回的鳳安?」

  長公主眉眼微微一挑,抬起眼極快地瞥了一眼顯帝。

  「草原啊!」徐皎卻是不解地一蹙眉心,「臨走時,我與陛下說了的,想是陛下貴人事忙,忘了吧。」

  「不,朕記得。只是如今非常時期,叛軍兵圍鳳安城,迎月如何能輕易就突破重圍,回了鳳安?」顯帝一邊笑著,一邊抬眼望著徐皎,明明笑著,語調也算和緩,可那雙眼睛卻恍若兩把刀子一般。

  徐皎被刺得一個瑟縮,臉色微微變了,卻是搖了搖頭,囁嚅道,「我.....我不知道,在鳳安城外三十里處,確實被叛軍攔住了,可是報了名諱,等了不過半日的工夫,那些人就放了行,而且言語之間尚算客氣。」徐皎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瞄著顯帝的臉色,那膽小怯懦的模樣似是怕一句話沒有說對,就引來龍顏大怒,她一雙手更是將手裡一張絲絹帕子險些扯裂了。但她確確實實說的是實話,只不過是在那之前,先派了負雪,用早前商量好的法子,先給徐皌遞了個消息而已。

  

  「陛下問迎月此事,倒不如去問叛軍來得直接。他們為何輕易放了迎月過來,他們想必比迎月還清楚。就是陛下,想來也該比迎月更清楚才是。」顯帝垂眸不語時,長公主卻是冷冷哼了一聲,張口就是毫不客氣道。

  顯帝醒過神來,眼底掠過一抹陰翳,面上卻是半點兒不顯,笑笑道,「瞧瞧,朕說什麼了?朕不過就是關心,問上迎月兩句而已,皇姐就算再愛女心切也不至於如此吧?朕自問可從未虧待過迎月啊......是不是,迎月?」說著,就是一睞徐皎。

  徐皎這會兒仍是拘謹的神色,聞言扯了扯嘴角,有些僵硬地笑道,「陛下待迎月自來愛重有加。」

  顯帝面上神色更和緩了兩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怎麼樣?你說要出去行萬里路,看看山川河海,可有什麼收穫嗎?早前你說自己畫不出九嶷先生畫中神韻,如今呢?可有把握能趕上九嶷先生了?」

  這話語調輕快,好似只是閒話家常,甚至透著長輩對晚輩的關切。

  可徐皎卻知道不是,這才是顯帝真正關切之事,她在心裡哂笑著此人真是個偽君子,這樣的人坐在那個位子上真真是德不配位,不怪乎引來了這諸多的天災人禍。不管心中如何腹誹,徐皎面上卻是半點兒不顯,一臉苦笑著謙虛道,「出去走了一圈兒只覺得天地廣大,越發覺出自己從前眼界狹小,自視甚高了,撇開技藝和天賦不說,先父的閱歷卻是遠超於我,心境也是我遠遠不及的,只怕就是如今要臨摹先父之畫,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是這樣啊!」她說得再認真不過,顯帝卻不知信沒有信,面上笑容不變,眼神卻更陰鷙了兩分,「真是可惜了,本來還以為迎月回來,朕便有幸可以重見九嶷先生那般的絕世佳作了。」

  「讓陛下失望了,都是迎月的不是。」徐皎忙欠身道。

  「陛下,都這個時候了,你緣何還能想著什麼畫?」長公主就在這時沉聲道,「我知道我說的這些,陛下不愛聽。如今陛下心中只怕也是厭煩透了我,可陛下,你是皇帝,是大魏之主,已經是這樣的時候了,你不想著怎樣度過難關,力挽狂瀾,反而還在想著玩物喪志嗎?」長公主的話語與語氣都是極重,並沒有因對方是皇帝而有半分的委婉。

  徐皎聽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抬眼往顯帝望去,果真在他臉上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一縷陰鬱,「皇姐又如何知曉朕沒有想著法子度過難關呢?」

  是了,這個男人雖然坐於高位,可他卻是個心胸狹窄之人,又哪裡會因對方是他的親姐姐就大度得不計較的?

  只是那抹陰鷙不過一閃即逝,快得幾乎讓徐皎以為自己是一時花眼,看錯了。

  顯帝微頓,目光瞥過徐皎,不知是因為想起她還在現場,或是因著別的原因,他嘆了一聲,和緩了語氣道,「罷了,朕看著是皇姐瞧朕不順眼才是,朕便不在這裡礙皇姐的眼了。倒是迎月,走了這麼久,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左右如今你府上也沒什麼事,倒還不如就留在宮裡住下,也好好陪伴陪伴太后和皇姐。」

  張口就是要將她留在宮裡?徐皎心口微微一沉,不及想出應對之策,邊上長公主就已是哼聲道,「她留在這兒陪我們,不將本宮氣死就是好事了,她主意大得很,本宮如今管不得她,還是別在這兒相看兩相厭的好。」

  長公主面上一片冷然,透著兩分嫌棄,說出的話更是硬邦邦的,沒有半點兒留情。

  徐皎面色微變,輕瞥了長公主一眼。

  顯帝面上更是陰晴不定,眯眼看著長公主,笑容緩緩消逸,眼神也是冷了下來。就這樣盯了長公主片刻,便是哼了一聲,拂袖而去,連戲也懶得做了。

  徐皎看著顯帝和甘內侍的背影,眉心憂慮地微顰道,「母親,你又何必如此?那畢竟是陛下!」還是個人品不堪,卻偏偏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人,長公主這樣公然得罪於他,他若哪一日果真六親不認,與長公主算起帳來,可怎麼辦?

  長公主卻顧不上這些,更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把拽住她疾聲問道,「陛下讓你臨摹的那些畫你可瞧出什麼不妥?」

  徐皎微愕,望著長公主的眼,卻還是遲疑著搖了搖頭。

  長公主眉心皺得更緊了兩分,沉吟片刻後道,「你記著,不管陛下怎麼說,你都要如今日一般,咬死了,說你就是畫不出來,也不要畫,可明白了?」長公主說這話時,雙手緊緊抓在徐皎雙臂上,有些用力,隔著厚實的冬衣,徐皎亦是覺得有兩分疼。她一雙眼目灼灼將徐皎盯著,語調更是再嚴厲不過。

  徐皎似是被她的疾言厲色嚇到,過了好一會兒才訥訥點了個頭。

  長公主總算鬆開了對她雙臂的鉗制,眉心卻仍是緊緊攏著,「還有,你出宮之後,便不要再來了。本宮與太后都不會傳召你入宮,若是旁人,哪怕是陛下的旨意……你到時就稱病不來便是,其他的,一切有本宮。」

  「可是,母親……」徐皎不贊同地蹙眉道。

  長公主卻不等她說完,一雙眼睛已經掃了過來,簡短的兩個字,卻擲地有聲,「聽話!」

  徐皎滿腹的話就被這兩個字堵了回去,當然,最主要還是長公主此時看上去沒有什麼情緒,卻又好似氣勢萬千的眼神讓她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的沉默被長公主當成了乖順,神色稍緩道,「本宮給你備了些東西,讓他們替你收拾好了,母后歇著,你也不必特意去辭行了,直接跟著瑞秋出宮去吧!」

  「母親,我帶來的那些草原特產,也有婉嬪娘娘的一份兒,我還想去一趟翠微宮……」

  「不許去!」徐皎話還未說完,就被長公主厲聲打斷了,見徐皎神色怔忪,目光帶著不解瞥過來,長公主才深緩了兩息,強自平定了語氣道,「今時不同往日,翠微宮如今是是非之地,本宮不管你從前和婉嬪有多麼好,往後,這宮裡的人與事,你都不要再沾染半分。阿皎……」長公主難得這般直接喚她的乳名,正因如此,這一聲呼喚才顯得越發的鄭重其事。

  長公主一邊喚著,一邊抬手輕輕握住她的雙肩,直直望著她道,「阿皎,母親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可你記著,萬事要以保全自己為先,於母親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旁人,而是你。」

  在徐皎怔忪時,長公主鬆開了她的肩膀,也同時移開了視線,緩和了語氣道,「不過你放心,婉嬪如今只是被禁於翠微宮,並無性命之憂,至於你給她帶的那些東西,本宮會想法子讓人帶給她,你便不必管了。」

  長公主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徐皎自然不能再繼續堅持,今時不同往日,她要去翠微宮,沒有長公主的支持,她即使到了宮門,也進不去。何況,今日見過顯帝,她的直覺告訴她,眼下還是不要刺激他為好。

  略作沉吟,徐皎終於是輕聲道,「如此便有勞母親了。母親……我和阿菀終究有緣,母親在宮中,還請您看在我的面兒上,可能的話,多多幫扶一二。」

  「這個本宮自是曉得,時辰不早,你收拾著快些出宮去吧!」若是顯帝沒來那一出,長公主說不得還會多留徐皎說一會兒話,這會兒卻只有徐皎早早離開禁宮,她才能安下心來,因而又是催促著徐皎離開。

  徐皎也知道長公主的心思,略略遲疑了一下,這才道,「那……母親與外祖母多多保重。」

  「放心!走吧!」長公主揮了揮手,轉頭一側,望向瑞秋。

  後者心領神會地屈膝應了一聲,上前為徐皎引路道,「郡主,請隨婢子來。」

  徐皎點了點頭,又望了長公主一眼,在她堅定的目光中,徐皎轉過頭,一步三回頭地往殿外走去。身後除了瑞秋,還跟著兩個抱著包袱的宮婢,裡頭都是長公主給她備的東西。

  要說東西,也是尋常。徐皎方才進宮時也帶了不少,多是從草原帶來的,有氈毯,有奶棗、肉乾之類的,就算是禮尚往來,長公主準備一些回禮也是尋常,何況,她們還是母女。

  徐皎並不怎麼關心長公主給她備的什麼東西,但必然是用了心的。

  帶著重重心事從安福宮出來,卻不想剛跨出宮門就被人喊住,徐皎抬起眼來,見著坐在肩與上,卻沒有走,反而停在夾道里很明顯正在等她的顯帝,一時間心中已是轉過萬般念頭,面上卻沒有露出半點兒,只是有些惶惶地上前屈膝福禮,口稱「陛下」,後頭的話卻都隱在欲說還休里。

  顯帝這會兒又是一副慈藹的模樣了,笑著望了望徐皎身後跟著的人,「皇姐還真要攆你出宮啊?」

  徐皎說起這個,神色不免有些黯然,「母親這是惱我自作主張,未曾知會她就回來了,其實早前離開鳳安時,母親也不是很高興。說起來,都怪我,總是惹母親生氣……往後都不會了,母親說什麼便是什麼,我絕不會再自作主張惹母親不高興了。」

  顯帝聽她這麼說,笑容有一瞬間地僵凝,嘆了一聲道,「說起來也有朕的緣故,朕與皇姐之間有諸多誤會,本來還想著留迎月在宮中住上些時日,以你的乖巧懂事,說不得能做個和事佬,幫朕與皇姐解開這心結。誰知……罷了!迎月自來是個懂事的孩子,朕一直都知道。」

  「對了,你既回來了,除了來宮裡見母后與皇姐,可曾回過景府了?」顯帝語調甚是自然地問道。

  徐皎心中卻是驟然「咯噔」了一聲,驚抬是雙目,剛好就撞上了顯帝一雙透著淡淡犀銳與審視的眼。徐皎在袖子下狠狠掐了掌心一把,面上顯出兩分為難道,「陛下怕是不知,我早前因為母親之死與景府鬧了些不愉快,彼時話也說得絕……」

  「這有什麼?你當時剛經喪母之痛,說的一時氣話也當不得真,到底是一家人,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再說了,你想必也聽說了……」顯帝有些遲疑地看了她一眼,嘆道,「你二哥哥……說起來也是天妒英才,你祖父自從你二哥哥病故後,便也跟著一病不起,景府連番遭遇變故,也是流年不利。你如今回來了,去看看也好,哪怕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你說呢?」顯帝好一番語重心長。

  徐皎心思幾轉,「陛下說的是,回頭我便抽空回一趟景府。」

  「這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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