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空相憶,紗窗月淡,影雙人只
2024-04-29 22:36:35
作者: 端木搖
接下來數日,完顏雍政務繁忙,我也有意避他,難得見上一面,還不如睿兒見他的多。
有心避他,是因為,我想在睿兒全然接受他之後再和他續前緣。倘若睿兒無法真正地接受他,倘若睿兒再撞見他「欺負」我,對孩子而言,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因此,我寧願多等一些時日。
如此一來,只有委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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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睿兒在午憩,我去西三所看望安心、安平。
早在一個多月前,我就去看過她們,對她們說我的近況,讓她們不必擔心我。見我和睿兒平安無事,她們也就放心了。
我問過她們,完顏亮揮軍南伐,徒單太后、徒單皇后和太子皆隨行,宮中守衛不那麼森嚴;倘若她們想離開皇宮,另謀出路,完全可行,為什麼不試一試?為什麼還留在西三所做粗活?
安心說,從小她們就在西三所干粗活,習慣了宮中的生活。雖然宮外天大地大,但人總歸要活下去,無論是宮內還是宮外,都要掙銀子過日子。宮中有瓦遮頭、有飯果腹,日子清苦卻永遠不會餓死,在宮外謀生也許更辛苦。
安平也道,如果出宮,我們要找活計掙銀子,總歸麻煩、費事;我們已熟悉宮中的一切,還不如留在宮中,和熟悉的姐妹們在一起洗衣也很開心。
如此,我不再說什麼了。
這次,我帶了一些糕點、蔬果,也給琴姑姑一些吃食,她沒有為難我,讓我們盡興地聊。
「李賢妃有沒有為難你?」安心問。
「沒有,還不曾見過她。」
「其他妃嬪有沒有為難你?」安平也很關心這事,好像後宮的明爭暗鬥永遠不會停歇。
我又搖頭,安心莞爾一笑,「妃嬪不多,陛下仁厚英明,她們也不會興風作浪的吧。」
我住在天子寢殿一事,早已傳得闔宮皆知,她們自然也問起這件事。安平弄不明白,問:「你是廢帝的妃嬪,怎麼又和陛下牽扯不清?陛下對你……一如廢帝對你一往情深?」
從臨安相識,到汴京相遇,再到上京皇宮的相見,最後是這些年的煎熬,我簡略道來,讓她們明白我與完顏雍之間的事,讓她們明白,我愛的只有大哥一人。
聽完,她們既感慨又唏噓。
「你和廢帝夫妻多年,只怕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你的感受,身在曹營心在漢。」安心望向屋外,左臉的傷疤被長長、厚厚的黑髮遮住,右臉尤為清秀,眸光悠遠,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沉重,「陛下待你……可好?」
「大哥待我很好。」我隱隱覺得她今日有點古怪。
「與廢帝相較,陛下仁厚賢明,是不可多得的明君。能得到他的愛,與他共度一生,是福氣。」安心的眉梢、唇角浮現一抹微笑,極為溫柔。
心中訝異,這番話明里褒揚完顏雍、說我有福氣,卻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她很了解他。
安平笑道:「無論是宮人,還是臣民,誰不知道我們的陛下是個明君?你和陛下等了十三年終於相守在一起,可見陛下對你的愛感動了上蒼,這緣分是上天註定的,誰也不能破壞。」
我看著安心,為什麼她的眼眸蓄滿了悲傷?為什麼她的眉心堆滿了憂愁?
當真令人費解。
安平說,這幾日安心身子不適,想必是累著了,歇兩日就沒事。
我說請太醫來給她瞧瞧,安平說不用了,她只是累著了,又不是病了。
安心回過神,恢復如常,方才那古怪的憂傷消失不見,連聲說抱歉。
我告辭,說過陣子再看來她們。離開西三所,走了幾步,一抹孔武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視線中……他朝我走來,孑然一身,沒有侍從,只有飛揚的袍角與含笑的眉宇,只有璀璨的春光與明媚的笑影,只有一顆真誠熾熱的心。
完顏雍應該是來找我的。
「宮人說你來西三所,我來接你。」他閒閒站定,執起我的手。
「政務忙完了?」
「勞逸結合,方是長生之道,否則累死了就萬事皆休了。」他眼中的笑意直抵心田。
「夫人,你落了一隻青玉耳墜。」是安心的聲音。
我轉過身,摸摸耳朵,的確,左耳的青玉耳墜不在了。安心奔至門檻,忽然止步,一動不動,全身僵硬,目瞪口呆地凝望我——不,她不是望我,而是完顏雍。
安心為什麼看他?
她手中的青玉耳墜緩緩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極為輕微的聲響,叮……
而我身邊的男子,慢慢鬆開我的手,一眨不眨地看她,震驚,驚喜,欣喜若狂……
他們……怎麼了?
難道他們相識?
安心的神色差不多,震驚,驚喜,卻夾雜著淒楚與傷痛。
我斷定,他們是相識的,他們二人必定有不同尋常的關係。
安心那雙靈秀逼人的黑眸閃著淚光,忽然猛地一震,迅速轉身疾奔。完顏雍立即追過去,如箭離弦,旋起一震冷風,從我的臉刮過,令人錯愕。
心跳加快,無須別人告訴我,我也知道,他們早已相識。
不由自主地跟過去,手足發顫,我看見,完顏雍站在安心、安平的房外,猛烈地拍門。走上前,我喃喃地叫了一聲「大哥」,他恍若未聞,繼續拍門,激動地喊:「令福,開門……令福,我知道是你……快開門……」
令福?安心是令福帝姬?
為什麼?
為什麼世間會有這麼巧合的事?為什麼世間會有這般可笑的事?
安心竟然是完顏雍少年鍾情的令福帝姬!
難怪剛才說到我和他之間的事,安心會那般悲傷、憂愁。
「令福,開門!」完顏雍半是命令半是祈求,「無論過了多少年,我都認得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認錯你。快開門……」
「令福,二十三年了,難道你還想讓我再等二十三年嗎?」他痛徹心扉地懇求,「令福,讓我看看你……」
十三年,二十三年,自然是二十年來得刻骨銘心。
我冷冷地提議,「陛下何不撞門?」
想不到我的聲音變得這般冷,想不到我竟然在轉瞬之間變得這般冷靜。
他好似在黑暗中聽到一個光明的啟示,猛烈地撞門,半晌就撞開了這道並不堅固的房門。
西三所的宮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四周圍觀,因為這個撞門的男子就是當今聖上,她們也不敢多加議論。
安心、安平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完顏雍闖進去,安平伸臂攔住,義正辭嚴道:「陛下認錯人了,安心是西三所的宮人,不是陛下所說的『令福』。」
「我絕不會認錯!」他篤定道,一把推開她,扣住坐在床上發抖的安心,「令福,跟我走!」
「我不是令福!」安心尖聲喊叫,瘋狂地掙扎。
「你不是令福又是誰?」他大聲道,拽起她。
她低著頭,濃厚的鬢髮遮蓋左邊的臉頰,閃避他的注目,拒絕他的靠近。
我走進去,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仿似油鍋熱辣滾燙,出言威脅:「安心,你究竟是不是令福帝姬,讓陛下看看真面目不就知道了?否則,整個西三所將為你陪葬!」
安平不可思議地看我,完顏雍順勢接口道:「今日你不讓我看個究竟,我不會善罷甘休!」
我拂開他的手,握住安心的臂膀,低聲道:「不要怕,這一日終究到來,你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唯有面對。面對陛下,面對你自己。」
安心看我,神色慌亂,目光散亂,懼怕,心虛,猶豫不決。
「你騙我這麼久,我不會原諒你。」我在她耳畔道,語氣鏗鏘,「你不讓陛下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安心委屈道。
我撥開她左邊的濃髮,左臉靠近耳朵處的一大塊粉紅的傷疤顯現在眾人眼中,醜陋得令人心驚,一張清麗的臉就此毀了。她望向屋外的宮人,看著他,漸漸的,無法承受他驚震的目光。
半瞬,她低下頭,轉過身,用濃密的鬢髮遮蓋醜陋的傷疤。
安心不願與他相認,是否因為臉上的傷疤?是否因為自卑作祟?
完顏雍從震驚中醒來,滿目憐惜,嗓音微顫,「令福,真的是你……我不知道你變成這樣……」
安心霍然轉過身,朝他激動地喊:「是!我是令福!可我不再是以前的令福了……所有人都看見了我臉上醜陋的傷疤,你滿意了?」
「令福,不要這樣……冷靜點……」他試圖安撫。
「我不想再看見你,你滾!」她聲嘶力竭地吼,「我是令福,可令福已經死了,我不會再見你,滾啊!滾啊……」
「令福……」他手足無措。
「陛下先走吧。」我勸道。
安平摟著安心,對他道:「她現在很激動,陛下還是先回去吧。」
迫於無奈,完顏雍終究離開,留下一句話:「明日我再來看你。」
一路上,完顏雍魂不守舍、神思恍惚,想必滿腦子都是令福帝姬吧。
他仿佛看不見我,徑直回寢殿,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回偏殿,心中沉重。
依在床頭,越想越紛亂,越想越心灰意冷。
十三年如何比得上二十三年?我如何比得過令福帝姬?
原來,令福帝姬沒有死,一直躲在西三所,不願出宮,只怕不是之前說的那個原因,應該是為了完顏雍。然而,她左臉的傷疤是怎麼回事?當年她為什麼沒有死?
這些謎團,只有她才能解答。
令福帝姬是完顏雍的心結,如今得知她還沒死,他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吧。
而我又該如何自處?
一夜難眠。
明哥打聽過了,下朝後,完顏雍就去西三所,但不久就去仁政殿了,據說令福死也不見他。
連續五日,他每日都去西三所,每次都吃閉門羹。
而他從未踏足偏殿,想必是想不起還有我這個人。
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失望。
他最愛的,終究是令福帝姬。
我終究去了西三所,因為事情應該有個了斷,我也不願他每日愁眉不展。
西三所的宮人知道了安心和當今聖上的特殊關係,知道了安心是多年前的南朝帝姬,琴姑姑沒有讓她洗衣,因此她和安平一直待在房中。
安平迎我進房,掩上門,為我斟了一杯茶。
令福鬱鬱寡歡,面色蒼白,雙眸紅腫,顯然這幾日哭得不少。安平也歡顏不展,日夜陪著她,擔心她做傻事。
「其實,姐姐想逃出宮的,可是陛下已經命人守著西三所。琴姑姑害怕擔罪,也叫人看著我們,防止我們逃跑。」安平嘆氣。
「安平,你也是大宋帝姬?」我注意到,方才她叫安心為姐姐。
「我是華福帝姬。」她淡然一笑。
「你們可知,我娘是沁福帝姬。」這麼說,只想讓她們信任我。
「你是沁福姐姐的女兒?」華福驚詫不已,睜圓雙眸。
令福也震驚地看我,「沒想到你是沁福姐姐的女兒。當年靖康國變,雖然我和華福才十歲、九歲,但也懂事了。爹爹最喜歡沁福姐姐,沁福姐姐又長得美,生了一雙碧眸,我們也很喜歡沁福姐姐呢。」
我莞爾道:「我也沒想到,你們是我的長輩。我叫做完顏縵,冷眸是完顏亮為我取的名。」
華福問:「你爹是完顏磐吧。」
我點頭,「爹爹和哥哥在江南,娘不在人世了。」
令福唏噓道:「沁福姐姐的遭遇,我也聽說了一些。想不到你和沁福姐姐的遭遇如此相似,無法擺脫金人的糾纏,被廢帝囚在金宮多年,飽受折磨與煎熬。」
「娘親的遭遇,我不甚清楚,改日你們跟我說說。」
「好。」華福笑道。
「我與烏祿大哥的事,想必你都知道吧。」令福靈秀的眸子微微一眨,「世事難料,我也料不到此生還能再見烏祿大哥,但我知道,你會來西三所。」
「大哥和我一樣,心中有不少疑惑想問你,可惜你不見他。若你不介意,我想……」
「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忽然間,我明白了上次她說的「身在曹營心在漢」這句話的意思。她明白我的感受,甚至感同身受,因為她和我一樣,愛著完顏雍,卻被完顏撣強占,生不如死。
我問:「當年你如何死裡逃生?」
華福搶先道:「我和姐姐在浣衣院服役,浣衣院的士兵將我們獻給完顏撣。完顏撣貪圖美色,玩弄我們之後就棄之冷宮。後來,完顏撣知道姐姐的心中只有陛下一人,就瘋狂、暴虐地折磨姐姐。姐姐不堪其辱,數次自盡,卻總是被發現,死不了。」
令福接著道:「華福見我被完顏撣折磨得奄奄一息,把心一橫,在寢殿放了一把火。我們把兩個宮女打扮成我們,代替我們在大火中燒死,面目全非;接著,我們燒傷了自己的臉,躲在西三所做雜役。」
這二個孤苦無依的亡國帝姬說起當年事,語氣平靜,卻讓聽者心酸不已。
我明白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目的,可是,她們為什麼不去找完顏雍?我問:「當年你們為什麼不逃出皇宮?不怕被宮人認出來嗎?」
「姐姐侍奉完顏撣幾年,容貌已毀,怎麼會再見陛下?」華福淒冷道,「在宮外謀生,不如在宮中做雜役,有溫飽,有屋子,還能打聽到陛下的消息。姐姐這輩子絕不會再見陛下,就讓陛下以為她已經死了,姐姐別無所求,知道陛下安然活著就心滿意足了。」
「這十三年,陛下發生的每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嗎?」我想問的是,上京,中都,完顏雍和我的事,不少宮人都知道,她們沒聽說嗎?如果她們聽說過,理應早就知道我與大哥之間的事。
「西三所偏僻,消息不夠靈通,平日裡我們只顧洗衣,很少打聽前朝、後宮的事。只有宮人提起,我們才會知道。」令福的面色淡然得不可思議,「我的確聽說過烏祿大哥和廢帝的一個妃嬪有瓜葛,不過我並不知道那妃嬪就是你。」
潛居西三所二十年,兩耳不聞外面的事,她可真能忍。
令福的唇角微微一勾,「只要知道他還活著,我就放心了,沒什麼可擔心的。因為,心如死水。」
倘若是我,我做不到她這樣的心如死水。
我問:「就算他成為金國皇帝,成為這座皇宮的主宰,你也沒想過見他?」
她搖頭,「我這樣子去見他,只會嚇著他。」
「他真心愛你,不會介意你的容貌是醜陋還是美麗。」
「他不介意,我介意。」令福的聲音靜如溪流,「這些年,在西三所過與世隔絕的日子,我早已心如死水,當年對他的情,早已煙消雲散。」
「假若你介意,就說明你對他還有情,只是你因為臉上的傷疤不願見他罷了。」
「也許你說對了,但我不會見他,誰也不能改變。」她的口氣堅決如鐵。
「這麼多年,他一直自責、愧疚,覺得是他害死你的,他無法原諒自己。而且,他從未忘記你,還深愛著你,你怎麼忍心讓他受此煎熬?怎麼忍心讓他獨自承受?」不知為什麼,我會說出這番話,我也弄不懂自己了。
令福輕聲道:「那麼,就拜託你好好照顧他、好好愛他,陪伴他走完這一生。」
我陡然提高聲音,「陪伴他的人,應該是你!陛下喜歡我,是因為你。這輩子,他最愛的人,是你!你讓我照顧他、愛他,可是他愛的人不是我,你讓我情何以堪?」
她怔忪地看我,半晌才道:「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見他。你代我轉告他,假若他再來西三所,我將會從這世上消失。」
堅決得不容反駁,說一不二。
我站起身,故意氣道:「我不會替你傳話,你自己對他說!」
令福平和地看我,笑意清淺,「我累了,你請便。」
回來一個時辰後,完顏雍就來了,應該是守在西三所的人通報的。
他大步流星地闖進來,我正和睿兒進膳,睿兒開心地走過去,拉著他的大掌,仰臉道:「兒臣好幾日不見父皇了,父皇是來陪兒臣用膳的嗎?」
他臉膛緊繃,面寒如鐵,看來極為不悅,對睿兒的話恍若未聞,一眨不眨地瞪我。
我笑道:「睿兒,你父皇政務繁忙,想必有事跟我說。你先吃,我待會兒再來陪你,好不好?」
睿兒奇怪地看他一眼,走過來,「那娘親快快回來。」
我逕自出來,來到大殿,揮退宮人,完顏雍跟隨而來,臉膛從未有過的冰寒。
最初愛戀的人,自然是最重要的,我算什麼?
不生氣,不急躁,不生氣……心灰意冷,所幸還來得及抽身,還能瀟灑地離去……
可是,為什麼心那麼痛、那麼痛?痛得喘不過氣?
「你去了西三所?」他的嗓音粗硬而冷淡。
「陛下有何指教?」
「你去那兒做什麼?」
「我和安心、安平早在幾年前就相識,去探望朋友,有何不可?」
「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完顏雍怒吼,猶如虎嘯。
這一聲怒吼,吼掉了我僅有的希望,吼掉了我與他這些年的情,吼掉了我與他所有的美好。
我以平緩的語氣道:「我問她當年如何逃過一劫,我問她當年為什麼不去找你,我問她現在為什麼不見你,我問她為什麼不與你再續前緣。」我含笑看他,溫柔地笑,「陛下滿意了?」
聞言,他面色一僵,怔忪地看我,怒火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中冷冷地笑,我道:「她讓我轉告你一句話,我不代她轉告,讓她親口對你說。」
「當真?」他沉沉地問,臉膛不再那麼緊繃。
「陛下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嗎?」我自嘲地笑,「想不到陛下不信我,想不到我也有這一日。」
「不是不信你,而是……」完顏雍忽地著急起來,「我只是……」
「不必解釋。」我嗤笑道,「陛下還是想想如何說服令福帝姬,讓她見你一面吧。」
他呆呆地望向殿外,仿佛殿外站著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陷入了沉思。
我凝視他片刻,邁步離開,五臟六腑痛得扭在一起,互相擠壓,互相折磨。
身後,寂靜如死。
這個局面,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的。
很可笑,是不是?
次日午膳後,羽哥說,陛下去了一趟西三所,和令福帝姬談了半個時辰。
這夜,睿兒睡著了,小樓來傳話,完顏雍讓我去天子寢殿。
我讓小樓回去復命,說我已歇下。
寬衣解帶後,正要就寢,他龍行虎步地闖進來,拽起我的手往外走。
來到天子寢殿,我掙開手,後退五步,「我衣裳不整,不能在天子寢殿多待片刻,不知陛下有什麼吩咐?」
他沉朗道:「三妹,過來。」
我躬身道:「若無要事,我回去了。」
在他走來之前,我立刻轉身疾奔,卻不及他的腳力,很快被他追上。
完顏雍攔腰抱起我,我掙了幾下,掙不脫,被他抱回寢殿。
他就是不放我下來,縱然我打他胸膛,他就是不放。我生氣地別過頭,他將我放在床沿,拉著我雙手,「聽我說,好不好?」
「強人所難。」
「那就勉強你一回。」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不得了,三妹越來越粗俗了。」他朗聲低笑,片刻後,他正色道,「我錯怪你了,是我不對,我混帳。三妹,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一國之君不會有錯,即便錯了,也是別人的錯。」我冷冷一笑。
「我不該吼你、凶你,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來質問你,都是我的錯,錯得離譜。」他真心真意地說道,誠懇萬分。
「若非令福帝姬為我作證,這個冤屈豈不是要背負一輩子?」我心灰意冷道,不願看他,「說到底還是你不信我,令福帝姬說什麼,你都會信。」
「不是,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一時之間沒想那麼多……那時我心慌意亂……」完顏雍著急地解釋,卻越描越黑,越解釋越難以自圓其說。
倘若他信我,無論我做什麼、說什麼,他都會信我;倘若他信我,即便他心慌意亂,即使天塌下來,他也會信我。好比他對令福帝姬,便是如此,全心全意地信任;就算他親眼目睹她殺人放火,他也會自覺閉上眼睛,覺得她是無辜的、迫不得已才這麼做。
罷了,再糾纏這個問題,很沒意思。
他最愛的人是令福帝姬,自然也最信她。而我,只不過是令福帝姬的替補罷了。
我站起身,徐徐後退,「我該回去了,陛下安寢吧。」
他箭步追來,拉住我的手臂,「三妹,這幾日冷落了你,是我不對。你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放你走,因為,你一直在我心中。」
我拿開他的手,心一分分的淒冷,「令福帝姬也一直在你心中。」
完顏雍的眉宇凝出一道深深的痕,「你和她不一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未曾變過。待我和令福的事了了,再好好和你說,可好?」
我敷衍地點頭,他拍拍我的腮,「答應我,不要胡思亂想,嗯?」
他的言行舉止,他對令福帝姬的痴心與長情,我看在眼中,怎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