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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輕紅淺白正含露,欲落半開將送春

2024-04-29 22:36:32 作者: 端木搖

  如今的金國,既有西北叛軍和各族起義軍,又有宋金戰事,危機四伏,倘若處置不慎,就會釀成大禍。而朝野政局也極為不穩,畢竟,完顏雍這帝位,是自立的。

  可以說,完顏亮留了一個爛攤子給完顏雍收拾。

  對付西北契丹叛軍,招撫與鎮壓並用;對完顏亮南伐一事,採取守勢,講和休戰;對內,一安撫,二籠絡,三唯才是用、不問前怨,很快穩定了政局,贏得文武臣僚和百姓的擁戴。

  政務繁重,完顏雍只能抽空陪我的,但總會陪我用膳。他說過,一起用膳才是真正的家人。

  這日,他又回來陪我用膳,內侍端來一份熟悉而久違的甜點,紅紅白白,清香四溢。

  睿兒看見這紅白相間、顏色鮮亮的湯水,睜大了眼睛,「父皇,這是什麼?」

  「這是紅豆白玉露。」完顏雍含笑道,親自舀了一碗,「十三年前,父皇和你娘在臨安相遇、相識,在街邊吃這種紅豆白玉露,清香爽口,很好吃。睿兒想吃嗎?」

  「娘親,是真的嗎?」睿兒問我。

  我頷首,他立即吃起來,「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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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雍將一碗紅豆白玉露遞給我,「我讓御廚做的,嘗嘗是否和臨安的紅豆白玉露味道一樣。」

  嘗了一口,清甜爽滑,口感不錯,與臨安的紅豆白玉露有九成相似。我笑道:「能做到如此,算不錯了。」

  他慢慢品嘗,唇角微勾,幸福的笑意流淌開來,「若你喜歡,以後我讓御廚隔三差五地做。」

  睿兒吃完了一碗,「兒臣也要吃!兒臣也要吃!」

  完顏雍立即為他盛了半碗,說不可吃多了,明日再吃。

  這些日子,大哥有意哄我開心,隔幾日就讓御廚做臨安、汴京的名點,諸如玉玲瓏、相思木蘭、蘭花酥、金錢盞子和鴛鴦餃。每次吃著這些甜點,總會想起我們在臨安、汴京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總會想起那年的青澀情懷,每每這時,就無法克制對他的迷戀,整顆心都裝滿了他。

  他崇尚節儉,宮中用度及不上完顏亮在位時的十分一,就連自己也非常克制,對我卻費盡心思,在節儉的同時讓我感受到他對我的情與愛。

  也許,這便是他溫柔的攻勢。

  我感受得到他的用心良苦,卻仍然邁不出那一步,也許,我終究不願再身陷後宮。

  他是帝王,我是他的女人,便要身處後宮。

  這是我最厭惡的。

  一日,完顏雍對我說,有大臣提出,鸞宮是完顏亮建的,太過豪奢,窮工極麗,理應毀去。

  的確,鸞宮太華麗了,與當朝的節儉格格不入,毀去也無不可。

  他溫和道:「你是鸞宮曾經的主人,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莞爾,「從正隆五年踏出鸞宮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是鸞宮的主人。鸞宮是否毀去,與我無關,無須問我。」

  他沒說什麼,靜靜地看向殿外,目光悠遠。

  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他為什麼問我?試探我,還是別無他意?

  「對了,我想起有兩條絲帕落在鸞宮,明日我去找找。」

  「兩條絲帕罷了,如此重要?」完顏雍不動聲色地問,卻流露出他對這件事的在意。

  「很重要。」我做出一副著急的模樣,「找到了就回來,不會耽誤多久。」

  他點點頭,面色越來越冷。

  翌日早間,明哥、羽哥陪我去鸞宮。

  時值三月,天氣回暖,鸞湖一帶綠意盎然,垂柳依依,柳色青青,林木鬱鬱蔥蔥,滿目青翠,就連空氣仿佛也染了綠葉、青草的淡香。湖水悠悠,漣漪輕輕,湖中有水鴨、鴛鴦遊動,在明媚的陽光下盡情嬉戲。

  再次來到這座墳墓般的鸞宮,感慨萬千。

  明哥、羽哥搬回合歡殿後,鸞宮就廢棄了,無人居住。

  走過二樓,來到三樓,又到四樓、五樓,然後回到二樓,所有器具、擺設原封不動,豪奢依舊,令人感嘆。明哥說,完顏亮不許任何人進來,說有朝一日會接我回來。

  那時,他狂妄地以為,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卻沒想到,他命喪瓜州渡,再也回不來了。

  站在朱闌前,近看鸞湖宮殿,遠眺山巒綠野,心中輕嘆。

  時光流轉,世事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金宮,回到了這裡,好像用一種局外人的眼光看待這座奢華的鸞宮,卻很難真正地置身事外。

  在這裡,我住了六年,與世隔絕,心力交瘁。

  那時,完顏亮對我說:朕會囚你一輩子,讓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以藥控制我,讓我四肢無力,無法逃跑;不過,因為有了睿兒,他並沒有怎麼折磨我,除了床笫之事……而今想來,已無法想像那六年是怎麼熬過來的……當時的我,也許就像沒有心、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日子是灰暗的,光陰是無窮無盡的,只有睿兒是唯一的光亮、唯一的快樂。

  對!睿兒是我活下去的一劑靈藥,是我熬過來的最後一抹希望。

  看著熟悉的寢殿、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擺設,腦中浮現出不堪回首的一幕幕……睿兒騎在完顏亮的背上,一邊叫著「駕駕駕」一邊咧嘴大笑……完顏亮用黑布蒙眼、找我們,我抱著睿兒四處躲藏,最終被他抱住,他親睿兒、順勢親我的臉腮……睿兒舞著一柄精巧的木質短劍,追殺我們,完顏亮拉著我到處跑,假裝被兒子追到,躺倒在地,兒子拿木劍刺過來,完顏亮緊抱著我,以身護著我……睿兒玩累了,被奶娘抱走,完顏亮抱我上榻,狂熱而溫柔地纏綿……

  羽哥喊我,我猛地驚醒,才發覺自己竟然在笑,窘迫不已,趕緊揮散那遙遠、狂野的一幕。

  怎麼會想起和完顏亮瘋狂的一幕?

  也許,他這十三年的糾纏,在我的身心烙下的印記太深刻,難以磨滅,需要餘生來遺忘。

  「夫人,您是否想起廢帝?」她大膽地問。

  「奴婢知道,陛下深愛您,可是,廢帝對您的愛,不比陛下少。」明哥道。

  我知道,完顏亮對我執著了十三年,至死方休,對我的愛或許比大哥深刻。

  可是,我又能怎麼辦?

  羽哥道:「正隆五年十一月,奴婢二人和小六、小七醒來後才知道夫人已經逃走。廢帝聽聞消息,立即趕回來,派人去追,追了兩個月,找了兩個月,全無夫人的蹤跡。廢帝猜想,夫人應該回到江南,因此決定揮軍南伐。」

  明哥接著道:「夫人離開後,廢帝暴跳如雷,怒氣鬱結在心,對宮人又打又罵,誰也不敢靠近。可是,奴婢二人知道廢帝傷心、悲痛,無人明白廢帝的心情。那兩個月,每一夜,廢帝留宿在這裡,就算是流淚,也不敢讓奴婢二人看見;就算是太過思念夫人而哀嚎,也不敢太大聲。」

  想像得出,我的驟然離開,對完顏亮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廢帝無心朝政,日夜想著南伐,統一江南。假若統一了江南,就算夫人躲在江南、藏在宋國,廢帝也能找到夫人。」羽哥的雙眸淚光搖曳,「夫人,您應該明白,廢帝揮軍南伐,是為了夫人;廢帝命喪瓜州渡,也是因為夫人。」

  「廢帝待夫人這份情,您不能視而不見啊。」明哥悲傷地哭,「雖然廢帝已經駕崩,但是奴婢以為,廢帝死不瞑目,因為夫人的心中始終沒有廢帝,只有陛下。」

  「夫人,您好好想想,這十三年來,廢帝為您付出了多少。」羽哥沉重道,「雖然廢帝傷害過您,做出一些讓您失望的事,可是,廢帝對您的愛,誰能比得上?」

  「為了您,廢帝失了江山,丟了性命,客死異鄉,下場悲涼。」明哥哭得越發厲害,「俗語說,死者為大,即便夫人心中有恨,也應該看在廢帝已離世的份上,放下心中的恨,將廢帝看作您的夫君。」

  她們的勸說,我能理解,可是她們不明白,那些傷害,無法彌補。

  縱然完顏亮對我的愛前所未有的深刻、廣闊,也無法彌補對我的傷害。

  我靜靜道:「其實,去年聽到他被部將殺害的時候,我就想過了。他不在了,我就不再恨他了。」

  她們開心地笑了。

  我淡淡道:「他終究是睿兒的親生父親,我和他……夫妻多年,終究是事實,無法改變。」

  羽哥問:「夫人會接受陛下嗎?會成為陛下的妃嬪嗎?」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現在也不知道。

  完顏亮命喪瓜州渡,真的是因為我嗎?是我害死了他?

  迷茫了。

  不,不是我害死他的。

  揮軍南伐本就是他的大志,他遲早會南征,此其一;金國將士厭戰,他執意伐宋,不得人心,軍中兵變,是必然之事,此其二。

  是他害死了自己,不怨別人。

  話雖如此,我的逃離到底促成了他南征,他的死,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也許,我是幸運的,得到了大哥、二哥、耶律大哥的呵護;也許,我是不幸的,完顏亮纏我十三年,傷我至深,令我千瘡百孔。可是,完顏亮也很不幸,愛上一個不愛他的女子,最終還因為她被部將殺害,下場淒涼。

  完顏亮,你對我的愛,如今,我接受了,不過,我真的無法酬謝你。

  完顏亮,安息吧。

  完顏亮,希望你我永無來世,希望下輩子會有一個完美的女子好好愛你。

  這一刻,身心輕鬆,心情舒暢。

  那些沉澱在生命中不堪的回憶,終於離我遠去。

  望著璀璨的陽光、優美的湖光、青翠的山色,我想通了,這美好的人世,應該好好活下去,不要回頭看,而應該往前望,好好過完這短暫的一生。

  因果循環,世事難料,誰又能料得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誰又能料得到自己的生死?

  靜寂中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我轉頭望去,完顏雍朝我走來,著一襲玄色金飾龍紋錦袍,衣袂無風自拂,眉宇沉靜,臉孔冷峻,好似心中裝著事。

  這些日子,他未曾有過如此冷厲的面色。

  「大哥怎麼來了?」我笑臉相迎。

  「退下。」他右臂微抬,在我面前站定。

  明哥、羽哥垂首退下。

  我淡笑,「出來好一陣子了,也該回去了,睿兒找不到我,不知鬧成什麼樣。」

  完顏雍伸臂攬在我腰間,與我一起面向遠處的峰巒,「我去看過睿兒,睿兒在練劍。你不是說來找兩方絲帕嗎?找到了嗎?」

  我從懷中取出兩方絲帕,「找到了。」

  其實,香襲托我保管的兩方絲帕,在我離開鸞宮後,明哥、羽哥回合歡殿之時就收起來了。

  他拿過去,展開來看,朗聲念出來。

  頌畢,他看我一眼,嗓音發緊,「情深刻骨,相思未盡,盪氣迴腸,見者落淚。這兩首曲子,若是唱出來,聽曲子的人必定悲痛欲絕。」

  我但笑不語,他沉沉地問:「這是你寫的?」

  「這是一個痴情的女子為心上人所作、所唱的曲子。」

  「你為我作的曲子?」

  「我哪有如此才藝?」我斂容道,「這是香襲為耶律大哥所作、所唱的曲子,可惜當年我匆匆離開鸞宮,沒來得及帶走這兩方絲帕、交給耶律大哥,有負香襲所託。」

  「你告訴耶律兄了嗎?」完顏雍恍然大悟。

  「說了,耶律大哥說有負於她。只可惜,香襲無法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他安慰道:「耶律兄明白香襲的痴心便可,你也無須傷感,他們都已不再人世,想必在天上已經遇上了。」

  我狡黠地笑,「陛下是否以為這兩條絲帕是某個男子送給我的?」

  他緊攬著我,「誰送給你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我在一起。」

  眸色暗沉,唇落下來,他輕輕吻我的唇角。我無法克制地笑起來,他問我笑什麼,我就是不說,只道「心照不宣」。他驟然用力吻我,狠狠的,阻止我笑。

  他很介意那兩方絲帕,以為是完顏亮送給我的,以為我心中有完顏亮;見我在鸞宮待了這麼久,就趕來看看我是否在這裡憑弔、懷念。

  唇舌痴纏,火熱,激烈,入心入肺,入骨入血,靈魂交融。

  然後,完顏雍攬著我,並肩遠眺如畫的湖光山色。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雖然鸞宮窮工極麗,但毀去也委實可惜,不如留著,說不定日後有其他用處。」他以溫潤的嗓音道,「今日早朝,臣僚再次提出此事,我對文武大臣說,倘若毀去,建造鸞宮的花費便付之流水,那不是與我所提倡的節儉相違背?」

  「那幫臣僚不反對?」我思忖著他留下鸞宮的真正用意。

  「不反對,就讓鸞宮閒置吧。」他溫和地笑。

  也許是我想多了,他留下鸞宮並沒什麼見不得光的用意,只是不想讓建造鸞宮的巨額花費付之東流罷了。

  完顏雍道:「三妹,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我轉頭看他,等待下文。

  他臉孔微斂,正色道:「我這個皇帝,有太子,有眾多兒女,獨獨缺少一個皇后。雖然賢妃服侍我多年,但在我心中,你才是我完顏雍的皇后。」

  他要我當他的皇后,不是妃嬪。無論是妃嬪,還是皇后,終究要面對這個問題。

  我道:「大哥,睿兒安然無恙,我就心滿意足了,旁的事,我不願去想。」

  「三妹,不要再逃避,好不好?你我等了十三年,才有今日的相守,你忍心再讓我們等下去嗎?」他語重心長地勸道,「你在想什麼,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

  「賢妃服侍你多年,與你同甘共苦,陪你走過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她才有資格當皇后。」我避開他的追問。

  「若你不當皇后,我完顏雍此生此世便不再冊後!」完顏雍的語氣分外堅決。

  「大哥……」

  「三妹,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逃避、一直躲我,但我不會放棄,就算是再等十三年,我也會等!」他的語聲含有隱隱的怒氣。

  這一次,無法再迴避了。

  我道:「我……我是完顏亮的妃嬪,宮人、臣民皆知,如何再入你後宮?大哥,冊後事關國體,文武大臣不會贊成冊封一個前朝妃嬪為後的。我不想你因為我而聖德、清譽有損,也不想你和臣僚因為我有什麼爭執、爭吵,更不想你因為我被臣民斥罵,有損你一世英名。」

  完顏雍道:「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是我想給你一個名分,我要你成為我完顏雍的妻,載入史冊,與我榮辱與共!」

  「我不想要什麼名分,只要你當一個英明仁厚、為世人和後世稱頌的明君,只要我在你身邊,只要睿兒好好的,我別無所求。大哥,我知道你想給我最好的,想補償我,可是我想要的就是這些,你讓我當你的皇后,我反而不開心。」

  「這麼說,你堅持如此?」

  「你明白我的,是不是?」

  「好吧,我不勉強你。」

  「謝謝你,大哥。」

  我沒想到,他依了我的意,只是暫時的。

  三日後,睿兒已睡著,我正想就寢,小樓來傳話,陛下讓我過去一趟。

  我讓小樓對大哥說我已歇下,可他說陛下讓我務必去。迫不得已,我只好去天子寢殿。

  完顏雍半躺在床榻上,閉著眼,好像睡著了;雙腿在床外,外袍敞開,鼻息勻長,身上沒有蓋錦衾,很容易著涼。

  我呆呆地看他,寧靜的睡容,纖長的眼睫,挺直的鼻樑,稜角分明的下巴,完美無暇的俊臉……這張臉,永遠也看不夠,永遠讓我深深地迷戀。

  想摸摸他的臉,卻又縮回手,我輕嘆,蹲下來,輕輕地為他脫靴。

  他驚醒,坐起身,睡眼惺忪,「三妹,你來了。」

  「這麼睡著,仔細受寒。大哥,我為你寬衣就寢吧。」

  「這會兒倒不困了。」完顏雍拉我坐在床沿,「今日沒有陪你用膳,我們說會兒話。」

  「這些日子你忙於政務,氣色不好,還是早些就寢。」我勸道。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說完立即就寢,否則我不聽。」我含笑威脅。

  他伸臂摟我,「今日我在朝上對臣僚說,無論是皇室玉牒還是我大金國史籍,或是民間史冊,但凡寫到廢帝以及廢帝的妃嬪,一律不得提及元妃冷氏與秦王元睿。假若有人提及或寫到,便會滿門獲罪,輕則滿門流放,重則滿門抄斬。」

  我錯愕,震驚——他竟然抹去我在完顏亮後宮的一切。

  今後,無論是朝廷正史、還是民間記述,將不會有元妃冷氏的隻言片語。

  他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已下詔,若有人抗旨、明知故犯,就嚴加查辦!」

  心中激盪。

  他這麼做,無非是不讓我胡思亂想,不讓我顧及他的聖德、清譽,讓我安心、開心地當他的皇后,伴他餘生,與他相守一世。

  如此用心良苦,如此為我著想,我應該體諒他的苦心,順他的意嗎?

  誰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不會傷害他?

  「你不喜歡我這麼做?」完顏雍眉宇沉沉,擔心地問。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做。」

  「我不想你背負那些不該由你背負的。」他疼惜地看我,眼眸染了暗沉的色澤。

  心中感動得悲酸,又甜蜜得如飲甘醴,這樣的男子,還有什麼理由拒絕?

  他抱緊我,抬起我的下頜,深深地凝視我,想吻我,卻又想徵得我的同意。

  我緩緩閉眼,下一刻,他的熱唇含住我的唇,緊密相合。

  拋開那些沉重的東西,放開所有的束縛,縱情與他相愛。原本,我就應該是他的女人,等了十三年,熬了十三年,才換來這一刻,我應該好好珍惜……他和我一樣,等了這麼久,再等下去,也許我們就白髮蒼蒼了……

  唇齒間的糾纏,飽含綿綿不絕的情意;炙熱的氣息交錯在一起,仿似兩顆心緊緊相擁。

  狂熱而纏綿,激烈而甜蜜。

  寬衣解帶,痴情相擁,這一切,那般自然,水到渠成。

  擁著我,抱著我,吻著我,他與我再無任何障礙,那座大山不見了,那道鴻溝不在了,唯有心心相印的我們。

  完顏雍攬著我倒下,沉厚結實的胸膛覆在我身上,濕熱的唇舌吻我的鎖骨……他看我一眼,眸光纏火,浸透了暗紅的慾念……我四肢柔軟無力,閉上眼,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男女歡愛。

  卻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一道略顯稚氣的孩童聲音:「父皇,你為什麼欺負娘親?」

  死寂中,朦朧中,狂熱中,這道聲音仿佛一道晴天霹靂,震醒了我們。

  完顏雍僵了片刻,攬我起身,扯過外袍遮掩上身,有點慌亂,我亦心慌意亂地拉上衣袍。

  睿兒僅著中單,眉頭緊蹙,雙眸怒睜,揚手打在他腿上,「父皇欺負娘親,父皇是壞人。」

  「父皇沒有欺負你娘,父皇只是……」他不知如何解釋,說不下去,很尷尬。

  「父皇就是欺負娘親,等父皇回來,兒臣就告訴父皇。」睿兒憤憤地瞪他一眼,拉我的手,「娘親,睿兒會保護你,跟睿兒走。」

  「睿兒,聽父皇說。」完顏雍拉過睿兒,耐心地解釋,「父皇對天發誓,沒有欺負你娘,你不信父皇嗎?」

  「方才父皇為什麼將娘親摁在床上?」睿兒還是不信,冷「哼」一聲,氣憤地轉過頭。

  「父皇和娘親這麼做……是想為睿兒生一個美麗可愛的小妹妹,小妹妹長大了陪你玩,好不好?」他將睿兒抱在腿上,臉上赤紅的情熱已退去。

  我對他眨眨眼,臉頰更熱了。

  真是太糗了,竟然讓睿兒親眼目睹。

  睿兒歪頭想著,眯著眼,「小妹妹?」

  完顏雍微笑問道:「你想要一個小妹妹嗎?」

  睿兒搖頭,「等父皇回來,我就對父皇說,我要一個小妹妹。」

  真是童言無忌。

  我也沒想到睿兒對完顏亮的父子情這麼深,這麼惦記完顏亮。

  完顏雍面不改色,朝我無奈地笑,「夜深了,父皇抱你回去睡覺。」

  回到偏殿,我讓他先回去就寢,他知道今晚是不成了,就回去了。

  睿兒本已閉眼,待他離去,立即睜開眼,不解地問:「娘親,為什麼父皇欺負娘親是為睿兒生一個小妹妹?」

  「等你長大了,娘親再跟你說,好不好?」我安撫道,他年僅七歲,即使我解釋了,也無法明白這個複雜的問題。

  「哦……」他不再追問,靜了片刻又道,「父皇說過,要和娘親生一個小妹妹。等父皇回來,睿兒就對父皇說,娘親,好不好?」

  我頷首微笑,心中輕嘆,他心心念念的還是完顏亮這個父皇,在他心中,完顏雍終究無法取代完顏亮的位置。

  我問:「睿兒不喜歡現在這個父皇嗎?」

  睿兒黑亮的眼珠子一轉,「喜歡。」

  「兩個父皇,睿兒最喜歡哪個?」

  「睿兒從未想過……」他撅嘴想了想,「睿兒知道了,雖然現在這個父皇很好,但睿兒還是最喜歡打仗的父皇。」

  「假如,睿兒,我說的是假如,假如打仗的父皇永遠不回來了……」

  「父皇一定會回來的。」睿兒篤定道,氣呼呼地坐起身。

  「我說的是假如嘛,假如父皇要在江南當皇帝,不回宮了,你會喜歡現在這個父皇嗎?」

  他又癟著嘴,傷心道:「娘親,父皇是不是不喜歡睿兒、不要睿兒了?父皇為什麼不要睿兒?是不是睿兒不乖、不聰明?」

  我連忙安撫,「不是,因為父皇要在江南打仗,要留在江南當皇帝,要好久好久才能回來。現在這個父皇這麼疼你,你不喜歡嗎?」

  睿兒垂頭喪氣地嘟囔:「喜歡。」

  我抱著他躺下來,哄他睡覺。

  眼下還不能對他說完顏亮已不在人世的事實,他無法接受的吧,等他長大一些、懂事了再說。

  而要他全然接受完顏雍,只怕需要不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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