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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江山滿眼今非昨,紛紛木葉風中落

2024-04-29 22:36:19 作者: 端木搖

  金正隆六年五月,西北契丹諸部反,完顏亮遣右衛將軍討伐。

  耶律復說,完顏亮依然南下,執意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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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所領導的西北路契丹起義軍便可趁機占據西北故土。

  聽耶律煙說,我們所在的小城並沒有起義軍,耶律復擔心那些契丹人對我不利,將我藏在這裡;再者,他沒有直接參與起義,而是放手讓他們去攻伐,只是在戰術、戰略上出謀劃策。

  這座小城,安靜得異乎尋常。

  多日觀察,我心中有底。這夜,我沒有胃口,吃了兩口晚膳就讓侍女撤下去。亥時三刻,我餓得咕咕叫,讓侍女去廚房找點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沒多久,她回來了,關上門,我站在她身後,趁她不注意,猛擊她的後頸。

  她立即暈了,我換上她的衣袍,喬裝成她,端著木案,微低著頭,在門上輕敲三下。

  守在門前的護衛打開門,我走出去,一路往灶房走,護衛沒有認出我。

  灶房距離後院不遠,我立刻逃走,一直低著頭,即使巡守的護衛看見我,也沒有起疑。

  站在後院,夜色如染,我舉眸四顧,看不見一個人影。我找到牆角的狗洞,蹲下來,最後看一眼,心中欣喜,鑽進去……只要能離開這裡,鑽一回狗洞又如何?

  站起身,拍拍衣袍,正想舉步,卻驚覺前面有人!

  耶律復!

  急急止步,才沒撞到他。

  完了,被他逮住了。

  難道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監視中?

  他二話不說地拽我回去,我入房,立即關上門,卻怎麼也關不上。

  原來,他一臂頂住,臉膛暗黑得如同漆黑的夜,目色從未有過的陰寒。

  「若有下次,我會讓你吃盡苦頭!」耶律復凜然如刀的眸光刺入我的眼。

  「現在就可以!」我仰臉看他。

  「我再也不是上官復,而是耶律復,別以為我會像以前那樣護著你!」他狠厲道。

  「如你是耶律復,就應該將我交給那些人!」我譏諷道。

  他指著我的鼻子,指頭晃了晃,咬牙切齒地瞪我,半晌才離去。

  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將我軟禁已是他會做的最壞的事。

  六月,完顏亮命樞密使、西京留守率兵一萬討伐契丹諸部。

  數日後,他抵達南京,百官迎謁。

  這都是耶律復告訴我的,可是,我不明白,他告訴我這些,有什麼目的?告訴我他的復國大計正一步步地實施嗎?告訴我他的起義軍很快就會占據西北廣大故土嗎?

  炎炎夏日已來臨,有那麼幾日,寢房悶熱如蒸籠,我渾身冒汗,想著心靜自然涼,卻總是做不到,焦躁得想罵人。耶律煙找來一些冰塊,我才覺得涼快些。

  入了七月,日頭沒那麼毒辣了,風有了涼意。

  一日,前院傳來隱隱的吵鬧聲,我問侍女發生了什麼事,她說不清楚。

  看她閃躲的神情,只怕不是好事。

  入夜,我問耶律煙,她說起義軍打了勝仗,遣人來請耶律大哥去參加慶功宴,耶律大哥不想去,就和來人發生了一點爭執。

  耶律復為什麼不想去?

  只怕她也不會告訴我。

  這夜,睡得正香,陡然間,輕微的聲響驚醒了我。我驚駭地坐起身,看見一抹黑影朝我走來,心念急轉:來人是救我,還是害我?

  這黑衣人粗魯地掀起幔帳,房中昏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正想喊人,他低聲道:「不許出聲!我是來救你的!」

  此人當真來救我的?

  猶豫間,他拽我下床,行至窗前,抱起我,遞出窗外。窗外一人接住我,再放我下地。

  這兩個黑衣人沒有蒙面,可真膽大,可我並不認識他們。

  他們魁梧彪悍,臉膛粗獷,不像宋人,倒像是契丹人或金人。他們拽著我離開,貓著身子沿著牆根走,好像對這座小院很熟悉。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來到後院,站在院牆下,他們取出繩索,正要拋向牆頭,忽然,死寂的夜響起急促有力的腳步聲。我轉身一看,十餘個護衛奔過來,將我們三人團團圍住,耶律復遠遠走來,步履沉穩,衣袂當風,頗有氣勢。

  第一次覺得,他身上隱隱有王者氣度。

  燈火燃起,照亮了整個後院,也照亮了所有人。這兩個黑衣人絲毫不懼,有恃無恐,拔刀與耶律復對峙,似是絕不罷休。

  耶律復閒閒站定,冷硬的臉龐盈滿了寒氣,目光滑過我的臉,射在他們身上。

  「你再執迷不悟,會眾叛親離!」一個黑衣人粗聲粗氣地說道。

  「我自有分寸。」他的回答雖然模稜兩可,語氣卻不容置疑。

  「放了她!」耶律煙厲聲道。

  原來,「救」我的兩個黑衣人是契丹人,是耶律復的部屬。他們「偷」走我,便可要挾完顏亮。

  不過,這兩個契丹人不放開我,反而緊緊地拽著我。

  她氣憤道:「耶律大哥的命令,你們不聽了嗎?你們想造反不成?」

  一個黑衣人道:「如果他的命令於復國大計有利,我們一定聽從!誓死追隨!」

  「耶律大哥有自己的打算,你們速速放了她,否則……」耶律煙倒是忠心耿耿。

  「否則如何?殺了我們不成?」黑衣人冷笑,「為了一個女子殺共患難、同生死的兄弟,如此鬼迷心竅、不分是非、為情所困的主公,不要也罷!」

  「放了她!」耶律復重複道,語氣森冷至極,令人膽顫。

  兩個黑衣人有點畏懼,卻又立即為自己壯膽,死也不放我。

  耶律復的語音從容而冰冷,很有王者風範,「只要你放了她,我耶律復可讓我們的起義軍在三個月內攻入西京,據守西京。」

  黑衣人喜道:「當真?」

  耶律煙道:「耶律大哥何時騙過你們?」

  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鬆開我,她迅捷走過來,拉我回房。

  回首望去,我看見那兩個黑衣人跟耶律復去了書房,應該是商談如何攻入西京。

  以為有人來救我,原來不是,空歡喜一場。

  次日午後,耶律煙說那兩個黑衣人走了,而耶律復究竟想軟禁我到什麼時候?他說完顏亮一定會北上,那麼,他何時讓完顏亮知道我在西北?

  度日如年。

  等待時機,就這樣一日日地熬著。

  忽有一日,耶律煙說,負責膳食的人買了一隻羊,要做一餐以羊為主的膳食,所有人都能吃到羊肉。

  果不其然,晚膳很好吃,各種各樣的菜式、作法,美味可口,令人難以忘懷。

  然而,就寢時,突然發覺四肢越來越乏力,軟綿綿的。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恰時,清寂的小院響起嘈雜聲,好像是金戈聲和打殺聲,聲響越來越大。

  闖入小院的人是救我還是害我?若是救我,又是誰?

  我費力地爬起來穿衣,剛剛穿好,耶律煙推門進來,有氣無力道:「有敵襲,跟我走。」

  「是什麼人?」我問,見她虛弱乏力的樣子,心知晚膳有問題,所有人都中招了。

  「跟我走。」她拽著我的手腕,強拉著我往外走。

  我想掙開,卻無法擺脫她。

  就在這時,一個峻挺的蒙面男子趕至,一把推開她,左臂攬在我腰間,不讓我跌倒,好像他慣於這樣的姿勢。

  我愣愣地看他,想從他的眉宇認出他。相依相偎的感覺很熟悉,他身上陽剛的氣息熟悉而又陌生……他的眼睫纖長而卷翹,他的瞳孔深黑如暗夜,盛滿了綿綿情意……

  欣喜若狂,蒙面男子是大哥,完顏雍。

  「大哥。」我環緊他的腰身,心中如蜜。

  「三妹。」他微微一笑。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來救我!

  耶律煙出招攻來,步履不穩,招式緩慢,毫無殺氣。大哥輕而易舉地扣住她的手,一帶,一推,將她推出去。她跌坐在地,眼睜睜地看著我被救走。

  他在我身旁,我放心了,心中填滿了喜悅與放心。

  一路行來,但見金人將契丹人打得毫無反擊之力,契丹人不是受傷就是就地身亡。

  很快,完顏雍帶我從後院小門離開,策馬疾馳,他的部屬慢慢跟上來。

  可是,沒跑出多遠,在一條街上,耶律復擋住了去路。他一騎當先,跨坐馬背,挺立昂揚,似無虛弱之象,氣勢凜凜,身後是十餘騎。

  如此看來,他早有準備,有後著。

  雙方對峙,駿馬低鳴,暗夜更靜了。

  十餘騎對十餘騎,旗鼓相當,今夜,我和大哥能全身而退嗎?

  「完顏兄弟,好久不見。」耶律復一笑,從容不迫。

  「別來無恙。」完顏雍沉聲道,淡然回應,「沒想到今晚一見,你是西北路契丹叛軍所擁護的遼國皇孫。」

  「世事往往出人意表,當初你我聯手救她,今日卻為了她而兵戎相見。」

  「不錯,你有你的重任,我有我的私心,命中注定你我不會永遠聯手。」

  「我原以為會等到完顏亮,沒想到等到的是你。敢問你如何知道她在我手中?」

  「我在中都有耳目,阿眸離開中都十日後,我就收到消息。這世間,除了我、二弟,還有一人會不顧一切地救阿眸,那就是你!」

  之前我疑惑大哥如何知道我在這裡,原來是這樣的。

  耶律復頗有興致地問:「你早就知道她在我手中,為何到現在才來救人?」

  完顏雍朗聲道:「我猜來猜去,怎麼也猜不到你將她藏在哪裡。猜了三個月,又派人找了三個月,才有點眉目。」

  耶律復贊道:「這一次,你比完顏亮聰明。更絕的是,你利用那隻羊,讓我的下屬筋骨都軟了,無力打鬥,如此,你的營救計劃便可順利進行。」

  完顏雍眸色冷沉,「我的下屬在市集賣羊,你的廚子想買羊,就這麼湊巧。那隻羊吃了不少讓筋骨鬆軟的藥散,沒多久就被宰了,之後人吃了羊肉,就會四肢乏力、無力打鬥。」

  「這招的確高明,不過,你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事:我根本不會吃羊肉,因為我一吃羊肉,就會全身不適。」

  「不打緊,現在阿眸已在我身邊。」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們嗎?」

  「不如這樣吧,未免兄弟死傷更多,你我比試比試。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可反悔。」

  耶律復爽快地應了,下馬,拔刀,雖然動作緩慢,卻很有架勢,胸有成竹。

  完顏雍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接著下馬,寶劍出鞘,光寒九州。

  圓月皎皎,清乳般的月華灑遍人間,映白了他們的臉,照亮了他們的殺氣。

  萬籟俱靜,夜風拂過,我忽然覺得有點涼意。

  陡然間,他們往對方奔去,刀劍相擊,「錚」的一聲,銀白的火花飛濺而出。

  金戈錚鳴,銀芒暴漲,在兩人之間跳躍,在夜風中飄落。

  戾氣縱橫,殺氣滾滾;移步換形,心狠手辣;寶刀似虎,寶劍如龍,龍爭虎鬥,你死我活。

  高手過招,招招狠毒,兇險萬分,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

  很明顯,耶律復的武藝比完顏雍高超。我攥緊雙手,手心汗如雨下。

  三百招後,大哥已顯敗象,捉襟見肘,處處受制,步步後退。而耶律復氣定神閒地攻伐,將大哥逼得退無可退……他一路後退,靠近我,忽然,幾聲巨響爆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耳中嗡嗡地響,煙霧瀰漫,白茫茫一片,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駿馬受驚,仰天長嘶,契丹人亂成一團。

  完顏雍上馬,以最快的速度揚鞭策馬,往後疾馳。身後又爆開幾聲巨響,金人都趕上來了。

  我們從另一條街逃離,沒有發現追兵,想必耶律復的人都被炸傷了,或是他沒有下令追擊。

  未免契丹人追來,我們連夜疾馳。

  天蒙蒙亮,完顏雍說耶律復應該不會追來,決定就地休整,填飽肚子,睡一個時辰再上路。

  他抱我下馬,攬著我,我試著走了兩步,才發現已恢復體力,便走到一株樹下,坐下來。他遞給我乾糧和水袋,眼梢含笑,浮白的天光湃在他暗黑的臉上,光亮溫和,柔情脈脈。

  十餘個金人散坐在四周,喝水、啃乾糧,將我們圍在中間,許是護主之意。

  「只有一個時辰,睡吧。」完顏雍的微笑分外迷人。

  「你不歇會兒嗎?」

  「我也睡會兒,你先睡。」

  我靠著樹,閉上眼。凌晨的風有些涼,拂過臉頰,拂過手背,卻不覺得冷,只因他在我身旁。

  輕微的觸感,好像有人輕撫我的唇角,我睜開眼,大哥迅速縮回手,尷尬地笑,「你唇邊有屑沫,我……」

  我含笑點頭,心中輕嘆。

  相識十二載,相聚無多,雖然心意相通,卻總覺得有點陌生。

  一夜沒有合眼,很快進入夢鄉,直至耶律復帶著百餘契丹人追來才被驚醒。

  一人留守,聽見了遠處的馬蹄聲,我們不由分說地上馬,卻在這時,那快速行進的百餘騎狂風般地捲來,馬踏大地,仿佛千軍萬馬,瞬間淹沒我們。

  完顏雍放棄了逃奔,列陣迎戰。

  我坐在他身前,道:「大哥,生死同命。」

  他握緊我的手,「生死同命。」

  他與我之間,無須多少言辭,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契丹百餘騎,在寬闊的曠野列陣排開,比起我們的十餘騎,壯觀得多。為首的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耶律復,另一人應該是起義軍首領,下巴長著一把絡腮鬍,孔武兇悍。

  他們為什麼這麼快就追來?難道契丹起義軍首領早有預謀?

  耶律復策馬上前,揚聲道:「完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

  「你已領教過霹靂跑的威力,不怕嗎?」完顏雍雲淡風輕地問,並不畏懼他們人多勢眾。

  「霹靂炮再多,也炸不死我所有兄弟。」耶律復狂妄道。

  「史上以少勝多的戰役不少,也許我完顏雍也會名垂千古。」完顏雍大言不慚地笑。

  「拭目以待。」耶律復縱聲朗笑,擺手指向身旁的起義軍首領,「為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患難與共的兄弟。此次他躬身至此,就是為了完顏兄弟。你在金國素有威望,只要我們抓住你,相信我們的復國大計會進展得更順利。」

  他這番話,究竟想說什麼?說那個首領不僅要捉我,還要捉大哥?

  完顏雍抱拳道,仿似與好友笑談風月,「榮幸之至。完顏雍不才,不會為契丹叛軍效命。」

  那首領喊道:「廢話少說。完顏雍,束手就擒,就能少吃點苦頭,你的兄弟也不會死傷。」

  完顏雍疏朗一笑,「我的兄弟從來不知『貪生怕死』這四個字怎麼寫,是不是?」

  金人豎起大刀,齊聲喝道:「是!」

  那首領滿面殺氣,右臂略抬,下一刻,百餘騎契丹人就會衝過來,廝殺再起。

  「且慢!」耶律復忽然道,對那首領道,「我想再勸勸昔日的兄弟,倘若他想通了,我們的兄弟就能免於死傷,豈不是更好?」

  「好吧。」那首領猶豫片刻才答應。

  耶律復單騎而來,行至距我們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粗獷的眉宇布滿了戾氣。

  我道:「你不必再勸,我們不會束手就擒。」

  他一笑,「阿眸,你我相識十二年,我救過你多少次,你算過嗎?」

  我冷聲道:「未曾算過。」

  「應該有很多次吧,我於你有救命之恩,你也說過,若我有煩憂之事,你不會袖手旁觀。」

  「你要我報恩?」

  「對!我要你報恩,助我復國!」

  「每一次你救我脫離險境,並非全無私心,甚至是有預謀的。如此恩情,我只會感激,不會報恩。」我決絕道,話雖如此,但我知道,他數次救我,並非全無真心。

  「原來,我耶律復在你心中,是如此遭人唾棄的小人。」他不掩失望。

  完顏雍爽快道:「阿眸與我生死同命,你要抓我們,乾脆殺了我們!」

  耶律復拔出腰間寶刀,銀芒在漸亮的天色中閃爍,「我不會讓你們死!我要你們生不如死!」

  刀尖直指我們,朝陽在東邊的天際露出一角,萬丈光芒灑遍整個東方,一縷縷金芒在空中流轉,璀璨耀眼,一粒金紅凝於刀尖。

  陡然間,他調轉駿馬,面朝契丹人,橫刀在頸。

  契丹人皆震驚,尤其是那個首領,怒吼:「你做什麼?」

  耶律復以不容反駁的口氣道:「放了他們!」

  完顏雍和我也萬分驚詫,耶律復竟然臨陣倒戈!

  「你——」首領氣急敗壞,「萬萬不能放了他們!有他們在手,復國就大有希望!」

  「沒有他們,復國也有希望。」

  「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置所有族人於不顧!」那首領訓斥道,「難道你忘了,你是所有契丹人的主公,是所有契丹人的希望?」

  「我沒有忘。」耶律復鏗鏘道,語聲沉朗,「身為遼國皇孫,要給所有契丹人一個表率。他們是我的兄弟姐妹,是可以信任的朋友,倘若今日我背信棄義,為了契丹人復國而背叛我與他們的情誼,往後我也可以為了旁的事背叛我的兄弟姐妹。」

  「他們不但不是你的兄弟姐妹,還是你的敵人、我們共同的敵人。完顏雍是金國宗室子弟,這女子是金主的寵妃,你怎麼能跟他們稱兄道弟?怎麼能跟他們講信義?」那首領氣死了。

  「即使是敵人,也要講信義,否則便失之奸詐狡猾。」耶律復力圖說服他,「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負天地,不負家國,更不負手足、朋友,否則,縱然功成名就,也為世人詬病。」

  「一將功成萬古枯,古來皆如此,如你這般婦人之仁,註定一事無成。」

  「放了他們!」耶律復絕烈道。

  耶律復這番話,無愧於天地,不負任何人。

  也許,他早就不想利用我來要挾完顏亮,只是被起義軍所迫,不得不如此。

  完顏雍看我,「耶律復是頂天立地的血性漢子。」

  那首領道:「你再執迷不悟,將被契丹人拋棄!你也不再是起義軍擁護的首領!」

  耶律復跨坐馬背,重複道:「放了他們!」

  那首領喊道:「阻礙契丹復國的人,契丹人攻而殺之。你速速讓開,否則,我等不再顧念昔日情誼!」

  那麼,耶律復會死!

  完顏雍凝重地看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他正要開口,耶律復快我們一步,橫刀自刎,血濺當場。

  契丹人一陣驚呼,那首領驚震,匆匆趕上前,我們亦策馬前行。

  耶律復頸部受傷,血流如注,跌下馬背,倒在地上,靠在那首領懷中,劇烈地喘著,衣袍染血。他向我伸出手,我蹲下來,為他包紮傷口,卻被他阻止,我氣道:「你不要命了嗎?」

  「傷口太深,沒用了……」他劇烈地咳了幾下。

  「為了兩個不相干的人,值得嗎?」那首領狠狠地瞪我們。

  「他們跟我們的復國大計不相干……卻是我看重的朋友……」耶律復虛弱道,血還在流,不多久就會流盡。

  「耶律兄這份心意,我們領了,銘記在心。」完顏雍握住他的手,頗為動容。

  耶律復輕輕扯唇,笑意微弱,對那首領道:「大哥,我很想讓……所有契丹人過上好日子,謝謝你……教我一身武藝,教我當一個……為契丹人謀福祉的大丈夫,我一直想對你說……此生最大的幸運,就是有你這個如父如兄的大哥……和一幫與生死與共的兄弟……」

  那首領也感動了,雙眼濕潤,「你是晉王的兒子,就是我的主公,我這一生便是輔佐你光復契丹,再現我們契丹人的雄風。」

  耶律復的氣息越來越弱,「這麼多年,我沒有……求過你,我求你……放了他們,好不好?」

  那首領氣憤道:「到現在你還想著他們!」

  「大哥不答應,我……死不瞑目……」耶律復哀求地看他。

  「沒見過你這麼傻的人!為了救敵人,自己甘願去死!他們會感恩戴德嗎?」

  「大哥,我並不求他們……的回報,我只是不想他們看輕我……」

  「耶律大哥,我不會看輕你。」我感傷道。

  「在我心中,耶律兄永遠是頂天立地的血性漢子。」完顏雍抿唇道。

  耶律復開心地笑,祈求地看那首領,「大哥,放了他們……」

  那首領氣得臉膛發黑,低吼一聲,終究抬起右臂,下令撤退。

  當即,契丹百餘騎紛紛調轉馬頭,轉瞬之間就絕塵而去。

  耶律復放心了,微弱地笑,「謝謝大哥。」

  那首領氣哼哼地站到一旁,完顏雍扶著奄奄一息的耶律復,「耶律兄……」

  因為流血過多,耶律復唇色如霜、面色發白,但還有一口氣,分別握住我們的手,期待地問我:「你是否還恨我、怪我?」

  我搖頭,「為什麼這麼傻?你不必這樣的……」

  相識十二載,雖然他待我不夠真心,有利用、有陰謀,但是救我幾次的確是真的。那些往事一幕幕地浮現在腦中,這一刻,所有的恩怨煙消雲散,心中只有他垂死之際的悲傷與心痛。

  「那我就瞑目了。」他的唇角微微一動,昔日黝黑的臉孔雪白如紙,往日的強壯與康健不復存在,只剩最後一口氣。他對完顏雍道:「完顏兄,阿眸是……個好女子……你不要……辜負她……」

  「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完顏雍痛聲道。

  耶律復滿足地笑,了卻了所有心愿,無牽無掛,望著湛藍、璀璨的天空,最後一眼望那紅彤彤的朝陽……氣息越來越弱,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的眼睛慢慢闔上,頭輕輕滑落……

  淚水滑落,滿心悲愴。

  耶律大哥,你將在我心中永生。

  耶律復的大哥沒有為難我們,放了我們。

  未免契丹起義軍的首領反悔,我們不分晝夜地趕路,一日一夜後來到東京遼陽附近的一個村落。這一路,完顏雍與我同騎同食,形影不離,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他說,正隆三年,他再任留守,徙封曹國。

  他說,他的娘親於今年五月離世。

  他說,陛下已抵達南京,正整軍伐宋。

  他說,陛下以為你南下,這正是上蒼的安排,上蒼讓你我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離。

  我沒說什麼,我們真的不會再分離嗎?

  這個村莊住著不少人,人丁興旺,頗為熱鬧。有些是村民,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村民,應該是他的下屬喬裝的。來到一戶農家,我舉目四顧,發現這戶農家的房院比其他農家氣派得多,想必是專為他準備的住處。

  十餘個下屬自行散去,完顏雍牽著我的手逛了一圈,接著帶我進房。

  大堂頗為寬敞,除了桌案、坐具,別無其他,寢房也是如此,雖然簡陋,卻很乾淨。

  「這寢房比較簡陋,委屈你先住幾日。」他抱歉道。

  「你知道我不會介意。」我淡淡地笑。

  「過幾日,我帶你去遼陽。」他握我的手,含情脈脈。

  我微笑頷首,他讓我稍作休息,他去吩咐下屬一些事,很快就回來。

  靠在床頭,有些倦乏,心頭亂亂的。

  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婦人端著一盆水進來,熱絡地笑,「姑娘,洗把臉吧。」

  我含笑致謝,她放下木盆就出去了,我剛洗好臉,她又來了,端著一碗白米粥和兩個大餅,笑道:「姑娘餓了吧,先吃點兒。」

  的確餓了,我吃了所有食物,中年婦人開心地走了。

  大哥還沒回來,我躺在床上發呆。

  被耶律復抓去是人為,被完顏雍救了是上天的安排?

  完顏亮遠在南京,大哥與我之間再無任何障礙,他是否決定留我在身邊?是否不再放手?

  我呢?是否願意與他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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