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
2024-04-29 22:35:58
作者: 端木搖
這夜,我回到合歡殿,睡到次日午時才起身。
聖旨已下來,關閉合歡殿,元妃禁足,任何人不許出入、探視。
明哥、羽哥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幾次問我,我不是默然不語,就是逕自走開,久而久之,她們也就不問了。
這個結果,早已料到。只是覺得好笑,明明是他騙我,明明是他言而無信,明明是他陰險狡詐,卻好像是我錯了,是我激怒他,我要承擔所有後果,太好笑了……
安之若素地待在殿內,不是在樓上遠眺,就是在後苑發呆,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毫無生機,毫無希望,毫無未來。
我也不去想未來,不再想著營救二哥,因為,那晚已經撕破了臉,完顏亮不會再信我,我也不想再曲意取悅他、不想再虛情假意。再者,單憑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救出二哥;完顏亮已看透了我,我在想什麼,想做什麼,他一清二楚,我怎麼救人?其三,他自願放了二哥,很快就反悔,再次抓二哥回來,換言之,無論如何,他不會放二哥,不會縱虎歸山。
二哥,我已無能為力,是我笨,我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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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那些痛恨我的妃嬪也沒有痛下殺手弄死我,我安然無恙地活著。也許,她們覺得我被禁足,已經失寵,威脅不到她們,她們不必再費心神扳倒我;也許,完顏亮警告過她們,她們才不敢下手。無論如何,殿門關閉,誰也進不來,誰也出不去。
問過羽哥,也速是否安好。她說也速仍在合歡殿當值,沒什麼特別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也速幫我救人、出逃,完顏亮為什麼放他一馬?
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懲處也速,是因為也速對我忠心耿耿,若調離也速,或是處死也速,合歡殿的安全就無法保證了。
雖然與世隔絕,明哥、羽哥還是能打聽到消息。十日後,她們告訴我,蕭淑妃晉封為宸妃。而這些日子,完顏亮每日召幸不同的妃嬪,就連那些一兩年無寵的妃嬪也召幸了。
我冷冷一笑,他這麼做,有什麼深意嗎?是他的好色本性使然,還是為了刺激我?
寒冬已至,下了兩場大雪,潔白的冰雪覆蓋了宮道、朱闌、綠瓦和光禿禿的樹木。高樓目斷,霜雪滿樹,蘭凋蕙慘,皚皚雪色,無限思量。
殿門關閉一個月後,完顏亮終於駕到。
午時剛過,我躺在三樓的貴妃榻上,就著熏籠上的熱氣,縮成一團。他踩著沉重的步子走上來,睜著充血的眼眸,目露邪氣,步履有點浮,手足有點不聽使喚。
我坐起身,暗自思量著他怎麼突然來了。他行至榻前,我聞到一股嗆人的酒氣,才知道他喝了不少酒。
看我片刻,他坐下來,握緊我雙臂,二話不說就湊過來,吻我的唇。我立即閃避,他的唇落在我的頸間,像一隻餓得發昏的猛獸在我的脖子、耳邊又啃又吻,又像一隻惡鬼想吸乾我的血……酒氣瀰漫,熱氣燙人,我使勁地推他,他反而將我拖至身下,制住我雙臂,噬咬我的唇。
他想借酒行兇嗎?
我不會再讓他凌辱!
我瘋了似的推他、打他,使出所有力氣抵抗,完顏亮的力道洶湧如潮,弄得我很疼、很疼,製得我動彈不得。衣袍敞開,中單裂了,絲衣也在他的掌下碎成幾片,他的唇舌燙下來,乳上的紅鸞仿似著火一般。
用盡一切辦法抗拒,卻還是掀不動他。
他的血眸更紅了,駭人得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可怕。
也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上身光裸,寒氣襲身,但在他炙熱身軀的壓迫下,並不覺得冷。
我寒聲道:「你想逼死我嗎?」
完顏亮僵住,慢慢抬頭,靜靜看我,血眸布滿了憂傷與沉痛。
我推開他,扯過小毯裹身,他驟然抱我,抱得很緊,掌心摩挲我裸露的背,「朕也不想變成這樣,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朕不會再騙你,不會再傷害你……不要管趙璦,就當作不認識他,好不好?阿眸,我們住在鸞宮,只有你與朕,沒有旁人,沒有趙璦,沒有烏祿,我們會很開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嗓音含悲,驚恐,慌亂。
「陛下可否當作從未識過我?」我冷冷地問。
「那不一樣……你已是朕的人……朕不管那麼多,我們重新開始,朕都聽你的,可好?」他倉惶地祈求,可憐得令人心生惻隱。
「都聽我的?」我心中一動,「陛下放了二哥,承諾永遠不再抓二哥、囚二哥,待二哥平安回到臨安,派人送信來,我就與陛下重新開始。」
他緩緩鬆開我,盯著我,臉膛恢復了平靜。
我強調:「我只有這個要求,陛下不答應,就請回吧。」
完顏亮血紅的眼眸浮現一絲戾氣,「你非要逼朕嗎?」
我冷笑,「是陛下苦苦相逼。」
這是一個死結,他不肯讓步,我也不會讓步,就此南轅北轍。
他痛恨地瞪我,臉上交織成複雜的情緒;良久,他終究離去。
越八日,八虎忽然來合歡殿傳旨,著我梳妝打扮,去瑤池殿。
明哥問他為什麼召我去瑤池殿,他說不知道,只說一些妃嬪也在那裡。
天寒地凍的時節,瓊林苑碧樹凋零、一片肅殺,難道完顏亮在瑤池殿設宴?
既然妃嬪都在那裡,我便去吧,即使那裡是龍潭虎穴、刀山油鍋,我也要去。
略略整容,披上斗篷,坐肩輿前往瓊林苑。
站在瑤池殿門前,就聽到殿內傳出的一陣陣的嬉笑聲與喧鬧聲,像是熱鬧的宴飲。
待親眼目睹那令人臉紅心跳、荒唐淫亂的一幕,才發現不是。
羽哥未經人事,嚇得閉眼、轉身,不敢看。
大殿寬敞,各處置放著許多熏籠、火盆,因此殿內並不寒冷。殿中有十幾個女子,正在追逐嬉戲,嘻嘻哈哈,淫蕩放恣;一半是位分比較低的妃嬪,一半從未見過,我不認識。這些女子的姿色各有千秋,大多數裸身,身上不著寸縷,少數幾人只著絲衣和褻褲。
真真一幅香艷刺激、令人血脈賁張的春宮圖!
萬紅叢中一點綠,十幾個女子中只有一個男子,那便是完顏亮。
他光著結實的上身,下著褻褲,正被一個蒙著雙眼的女子追著找。共有三個女子蒙眼去抓其他人,此時,兩個女子不當心摔在地上,其他人被絆倒,倒在一起,亂成一團。
完顏亮看著那些疊在一起的女子,雪白肌膚,如墨青絲,艷紅檀唇,組成一副絕妙的淫亂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拍手稱快,朗聲大笑,一副放浪的樣子。
第一眼雖被這一幕震驚了,但接下來,我安之若素地站在殿門邊,冷眼旁觀。
他傳我來這做什麼?欣賞這齣淫亂的好戲,還是要我加入其中?
這般瘋狂放縱,這般離經叛道,這般冠絕古今,他為什麼變成這樣?
完顏亮看見我,拿了一壺酒,坐下來,往口中倒酒,好不瀟灑、放蕩!
有些女子注意到來了一個衣袍齊整的人,反而奇怪地盯著我,竊竊私語。認識我的妃嬪說出我的身份,那些面生的女子齊刷刷地「哦」了一聲。
他下令「繼續」,她們才不再看我,繼續嬉鬧。
這些面生的女子是什麼人?他新納的妃嬪?
宮磚上鋪著柔軟的地衣,裸身追逐的女子率性而為,或席地而坐,或躺倒翻滾,或在地上爬,各種不雅的姿態不堪入目。
每個人都有羞恥之心,即便在女人面前也會羞於裸露,為什麼她們這般豪放縱情、這般肆意妄為?我仔細觀察,發現她們面泛桃花、眸光迷離、舉止輕佻,不似平常的神色,難道她們吃了令人神智大亂的東西?
然而,獨自飲酒的完顏亮倒是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是雙目血紅、面上有些酒色。
四個女子圍上前,青蔥玉指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一人伸出丁香小舌舔他的耳垂,另一人跪在他身前,吻他的胸。他仍自飲酒,偶爾望向我,面龐冷峻,瞧不出是什麼情緒。
羽哥仍然背對著我,不敢看,我緩緩勾唇,給他一抹明明白白的微笑。
忽然,完顏亮擲出酒壺,青玉酒壺摔在牆角,裂成碎片,響亮的脆聲對那些嬉鬧的女子毫無影響。他扛起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將她放在案上,吻她的脖子,狂野不羈。
不由得在心中狂笑,完顏亮,你想以此刺激我,真是白費心機。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也不會替你惋惜,因為,我心中根本沒有你。你荒淫無恥、暴虐下流,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事,並不出奇,我只當是看了一場好戲。
那女子摟著他的脖子,五指插入他的發中,雙眸如醉。他瘋狂地吻那女子,好比以前吻我那般,抵死糾纏。我從容地走過去,穿過那些裸逐為戲的女子,站在他斜後側,淡淡微笑,「陛下私事繁忙,阿眸就不打擾陛下了,阿眸告退。」
完顏亮突兀地抬身,轉頭看我,有些錯愕,面上的欲色漸漸消散。
我盈盈地笑,轉身,邁步,昂首挺胸地離開這個骯髒、齷齪的瑤池殿。
雖然還未喜歡他,雖然以往對他僅僅是感動,但我一直以為,他文武雙全、文韜武略,雖然弒君奪位、但也勤政有為,他對我的愛炙熱如火、澎湃如潮,令人心疼,今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這樣不堪的人。他僅有的優點,在我心中轟然塌陷。
並不傷心,也不生氣,只是覺得好笑,看錯了人。
卻不知為什麼,這日睡到半夜,忽然驚醒,淚流滿面。
好像做了一個夢,很悲傷的夢,卻完全不記得是一個什麼樣的夢,只覺得徹骨的悲傷。
我讓也速打聽,徒單皇后今年是否做壽,他說皇后不做壽。
如此,就不必備禮了。
徒單皇后生辰前夕,忽然來到合歡殿。我已就寢,聽聞有人來訪,匆忙起身。
將她迎進寢殿,坐在熏籠前,我暗自揣測,她來此有什麼要事嗎?
「陛下嚴令任何人探視,皇后不擔心……」
「不擔心,縱然陛下知道了,也不會對本宮怎樣。」徒單皇后穿著紫紅羽緞斗篷,頭上所有飾物已卸下來,只有簡單的髮髻與披散的墨絲,顯得整張臉清素白皙。她含笑看我,眼中滿是憐惜,輕聲嘆氣,「你又被禁足了,難為你了。」
「嬪妾在合歡殿很好,皇后無須擔心。」我說的是真心話,只是她不信,「明日是皇后芳誕,嬪妾在此預祝皇后鳳體安康、福壽雙至、心想事成。」
「元妃有心了,今年不做壽了,清靜清靜。」她嗓音溫軟,「本宮今夜來,有一事相求。」
「皇后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嬪妾能做到的,必不推脫。」
「本宮相信你做得到。」她拉過我的手,「本宮聽聞,前幾日,陛下召你去瑤池殿。」
我點頭,她想說什麼?
提到完顏亮,徒單皇后的眼神分外溫柔,眼眸微微閃光,「本宮嫁給陛下沒多久,便知道陛下與世間大多數男子一樣,見到美貌女子就無法抵抗。起初,本宮也傷心難過,後來就看開了,因為不論陛下喜歡誰,有幾個新歡,如何寵愛別的女子,本宮都是陛下的結髮妻子。除非陛下休了本宮,否則本宮就要咬緊牙關當一個賢惠大度的妻。」
她眼中的光亮,以往未曾見過,是那種對夫君一往情深、生死不離的妻子才會有的輝光,是從她的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她對完顏亮的愛,深沉得無人知曉,她自己曉得便可。也許,後宮眾多妃嬪,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愛完顏亮了。
我道:「像皇后這樣賢惠仁善的女子,天生是皇后命格。」
她淡淡莞爾,「成婚十餘年,陛下時常冷落本宮,但本宮不介意,只要陛下記得回家、記得還有本宮這個妻,本宮就心滿意足了。」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可是,天性好色的完顏亮不滿足。
徒單皇后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陛下曾對人言:吾有三志,國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帥師伐遠,執其君長問罪於前,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說到此處,她溫婉含笑,仿佛夫君做了多麼大逆不道的事,她也不會怪罪他,也覺得他是對的,「陛下也對本宮說過這句話,本宮引以為傲的是陛下胸懷大志,不拘於家室,而是胸懷江山社稷、家國朝政。如今陛下已是九五之尊,雖然多情,廣納嬪御,但陛下仍是本宮心目中完美無瑕的夫君。」
「帥師伐遠……得天下絕色而妻之……」我喃喃道,心中駭然,這麼說,揮師南伐宋國、好色本就是完顏亮的本性。
「古往今來,帝王擁有三宮六院再平常不過,陛下也不例外。本宮不在乎陛下有多少妃嬪,只要本宮還住在隆徽殿,只要本宮的孩兒是太子。」
「皇后胸襟若海,令人敬佩。」
「讓你見笑了,不過這都是本宮的心裡話;這也是本宮第一次對人袒露內心的想法。」
「陛下會明白、體諒皇后的。」
徒單皇后的面色慢慢凝重起來,「陛下能明白多少,本宮不介意。陛下能當上皇帝,費了多少心思精力,背了多少罵名非議,本宮一清二楚;本宮只希望陛下打理好大金國江山,讓大金國更加富強昌盛,不令先祖蒙羞,不讓宗室、臣僚失望。可是,御極五年,陛下殺了不少宗室,手沾鮮血,被斥以『殘暴不仁』之名,在後宮私情上也做了不少令人側目之事。」
的確,完顏亮不僅濫殺宗室子弟,而且淫亂宮闈;不僅殘暴不仁,而且荒淫無恥。
她緩緩道:「許是本性使然,但凡遇見姿色尚可的女子,無論嫁人與否,不論親疏貴賤,陛下都想占為己有。你也知道,臣僚之妻,長輩之妻,宗室之女,陛下都強行納之;前幾日瑤池殿那些裸逐為戲的女子便是陛下召進宮的,都是宗室女。」
我驚詫,那些面生的年輕女子竟然都是宗室女,皆是金太祖、金太宗的後代。
完顏亮竟然好色、淫亂至此!每個宗室女,他都不想放過嗎?
喪心病狂!
徒單皇后恨鐵不成鋼地嘆氣,「陛下做出這等糊塗事,臣民很快就知道了,舉國皆知。本宮規勸過,可是陛下怎會聽本宮的勸?元妃,世上只有一人能讓陛下不再糊塗下去。」
我詫異地問:「是誰?」
「你。」
「嬪妾?」
「是,就是你!只有你,才能讓陛下改邪歸正!」她篤定道,「本宮與陛下成婚十餘年,還從未見過陛下對一個女子這般痴心長情、這般入心入肺。」
「嬪妾有何能耐讓陛下改邪歸正?」我苦笑,雖然完顏亮對我痴心、痴情,卻不會改變他好色的本性。
「你知道嗎?當年在上京,陛下一心對你,冷落了其他妃嬪;本宮以為陛下只是貪圖新鮮,卻沒想到,你在那場大火中喪生,陛下萬分悲痛,恨不得殺了母后。更想不到的是,你沒有死,陛下親自南下,去江南帶你回來。你在宮中一年多,想必也知道陛下待你的情非旁人可比;你專寵的那些日子,陛下對其他妃嬪不屑一顧。陛下對你如此情深,你對陛下又如何?」
曾有兩次,我試圖接受完顏亮,接受他的情,可是,上蒼總讓我及時發現他的陰謀詭計與欺騙,我如何再逼自己喜歡他?如何再委身承歡、對他歡笑如常?
徒單皇后和緩道:「本宮知道,你對陛下未必真心,但你與陛下做了這麼多年夫妻,總有些情分,是不是?」
情分?
我無法克制心中的冷笑,對完顏亮,只有恨,沒有一絲一毫的情分。
然而,我不好對她說這些。
她笑了笑,「陛下有『得天下絕色而妻之』如此歪念,屬年少輕狂,這些年,陛下只愛你一人。只要你一心一意侍奉陛下,將陛下當做夫君、當做天與地,陛下只會更寵你、愛你,不會再傷你,也不會再做出糊塗事。」
我蹙眉,「皇后意思是……」
「本宮意思是,只要你真心愛陛下,陛下便會予你專寵,其他妃嬪再不入陛下的眼,陛下也不會再有歪念,不會再做出讓臣民失望、氣憤的糊塗事。」徒單皇后滿目期盼,「元妃,答應本宮,好好地侍奉陛下、愛陛下,可好?」
「這……」想不到,她竟然這般低聲下氣地求我。我不由得心想,她的心胸就這麼廣闊嗎?為了夫君,她心甘情願讓另一個女子與夫君廝守終生嗎?
「生而為人,匆匆一世,總會愛一個人愛得痛徹心扉、死去活來,本宮愛陛下,陛下愛你,這便是我們三人的緣分。本宮只願陛下幸福快樂,只願陛下當一個英明仁厚、為後世稱道的皇帝,而不是殘暴荒淫、臭名昭著、在竹帛上留下惡名的帝王。」她拉著我的手,懇切地求道,「元妃,就當本宮求你,無論你與陛下有什麼心結,看在本宮多次救你的情分上,試著喜歡陛下、愛陛下,一輩子留在宮中,好不好?」
為了深愛的夫君,她可以付出所有,甚至苦苦哀求夫君心愛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世間絕無僅有吧。可是,她如此要求,實在是強人所難。
完顏亮的愛,我不是不感動,不是沒試過接受,可是,是他自己親手毀了我對他的信任與感動,怨不得我。
徒單皇后悽然道:「你不答應,說明你不愛陛下,就連一點點的情分也沒有。可是你到底是陛下的人,本宮還是懇求你,不要拒絕陛下的愛,試著接受陛下,好不好?」
我黯然道:「皇后待陛下的深情,令人感動,可是嬪妾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緊張地祈求,「你做得到的,只要你下了決心,就一定能做到……答應本宮,本宮求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真情流露令人感動,她曾多次救我,我理當報答她,可是,她的要求真的難以做到……
她鬆開我的手,冷靜了些,「本宮知道,你還留在宮中,是因為你要救一個人,宋國普安郡王。」
我不置可否。
「你不善偽裝,憑你一人之力,只怕這輩子永遠也救不出宋國郡王。陛下目光如炬,你在想什麼,陛下都能看透;再者,看守普安郡王的守衛並非表面看來的那麼簡單,若無內應,或是無人相幫,你無法成事。」徒單皇后轉變了戰術,仿是戰場上敵我雙方的談判,「你答應本宮的要求,本宮可助你一臂之力,救出宋國郡王,讓他回臨安。」
「皇后助嬪妾一臂之力,當真可以救出二哥?」我動搖了。
「你答應了本宮,本宮自會與你商定最可行的營救計劃,你不信本宮嗎?」
「不是,只是……嬪妾可否想想、兩日後再答覆皇后?」
她眉開眼笑,「那本宮就等元妃的好消息。」
夜深了,我送她出去。
徒單皇后相助,救出二哥有多少勝算?
無法保證。
然而,沒有徒單皇后相助,我一人必定無法救出二哥。
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那便是:答應徒單皇后。縱然到時仍然功敗垂成,那也是天意。
五日後,徒單皇后遣人請我去隆徽殿用膳,說有要事與我商議。
羽哥為我系上妃色羽緞斗篷,撐著紙傘陪我出殿。雖然我被禁足,但是皇后來接人,守殿的護衛也沒有多加阻攔。軟轎停在殿門前,我上轎後,抬轎的宮人緩慢前行。連續下雪幾日,路滑難行,雪地的白光微微地透進來,刺眼得很。
寒風肆虐,天寒地凍,夜色被雪光逼退,冬夜竟被雪光染白。寒風漏進軟轎,寒氣刺骨,我將手伸進袖口,思忖著,正是晚膳時候,徒單皇后為什麼在這時候傳我去隆徽殿?
眼下風雪稍停,不知夜裡還會不會繼續下。
來到隆徽殿,在殿外等候的九娘將我迎進大殿,掩上殿門,隔絕了外面砭骨的寒氣。
大殿放置著幾個火盆和熏籠,暖意如水,從心田流淌而過。徒單皇后從寢殿走出來,外披墨色大氅,手中抱著暖爐,面上漾著暖暖的笑,「這麼冷的天還讓你過來,難為你了。」
「皇后不要這麼說。」我略略行禮。
「來,本宮還未進膳,陪本宮吃一點吧。」她拉我坐在膳案前,「咱們一邊閒聊一邊進膳。」
「天這麼冷,不如喝點兒酒暖暖身吧。」九娘笑道。
「陛下不喜妃嬪酗酒,不妥吧。」徒單皇后猶豫道。
「無妨,皇后與元妃只是小酌幾杯暖身,又不是酗酒,陛下不會怪罪的。」九娘含笑勸道。
「也對,那便喝點兒吧。」徒單皇后示意九娘斟酒,「本宮知道元妃不勝酒力,不過只是小酌兩杯,無妨,無妨。」
「恭敬不如從命。」我淡淡而笑。
隆徽殿備有小廚間,兩個廚子專門伺候徒單皇后的膳食。熱氣騰騰的菜餚接連端上來,皆是金國平常的菜色,卻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最後,九娘端來一鍋湯鮮肉爛的羊肉湯,鮮味撲鼻,看來很美味。
徒單皇后給我舀了一碗羊肉湯,遞給我,「這羊肉湯可驅寒,元妃多吃點兒。」
我趕忙接過來,「皇后客氣了,嬪妾自己來。」
喝了一碗熱湯,身上熱乎乎的,再不覺得冷了。
一邊吃一邊閒聊,她說好久未曾與人一起進膳了,還說一個人進膳就是吃不香,也吃得少,兩人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就吃得多了。我笑道,的確如此,每餐都是一人進膳,沒勁得很。
說說笑笑間,我思忖著她在風雪肆虐的日子傳我來就只是要我陪她用膳?
終究,我忍不住問:「皇后是否有要事與嬪妾商議?」
「對對對,本宮正要問你。」徒單皇后一副恍然想起來的樣子,「既然你答應了本宮,卻遲遲不見你與陛下修好,本宮想問問,你有何打算?」
「此事急不得。」我沉吟道,「皇后,嬪妾與陛下已撕破臉,倘若短短一月余嬪妾就與陛下重歸於好,想來陛下也不會相信嬪妾,必定覺得嬪妾為了救人才偽裝。」
「你說的對,不過本宮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本宮也好安心,是不是?」她慈和道,擔心自己的追問讓我誤會她在逼我。
「如今已是年下,不如再等一個月,在新年宮宴上,嬪妾會想法子與陛下修好。」
「如此也好,只是,倘若那時陛下不讓你參加宮宴,如何是好?」
「那便另覓他計。」我一笑,「皇后不必擔心,嬪妾會想一個妙招的;實在不行,就勞煩皇后助嬪妾一臂之力。」
徒單皇后頷首,「待你與陛下修好後,再想如何救人。」
我端起玉杯,「有皇后相助,必能馬到功成。嬪妾敬皇后一杯。」
白玉杯相碰,「叮」的一聲,我們引袖飲酒。
忽然,殿門被人推開,她和我皆詫異地轉首看去,但見完顏亮本要走進來,卻在看見我之後,硬生生地止步,訝然地看我。
徒單皇后起身迎過去,關心地問:「陛下怎麼這時候過來了?用過晚膳了嗎?」
我站起身,低垂了娥眉,默然不語。
他朗聲道:「昨日朕答應你陪你用膳的,朝上一忙就忘記了,就今日過來陪你。本想先讓八虎過來告訴你,不過朕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朕打擾你們了?」
「陛下這個驚喜,臣妾求之不得呢,元妃也求之不得。」徒單皇后溫婉地笑,眼中盛滿了款款柔情,「臣妾與元妃剛開始吃,陛下若不嫌棄,不如一起吧。」
「也好。」
完顏亮在她的牽引下,坐在主位上,左側是皇后,右側是我。
我拘謹而坐,心中想道:雖然他說的毫無破綻,但這也太巧了吧:其一,他應該不會想著給徒單皇后一個驚喜;其二,徒單皇后傳我來,以商議要事為名,顯然是藉口。
或許,今日這場戲,是徒單皇后的安排,但這也只是我的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