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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蓮葉雨,蓼花風,秋恨幾枝紅

2024-04-29 22:35:52 作者: 端木搖

  金猊香冷,被翻紅浪,如此一夜痴纏,千縷柔情,萬般蜜意,皆在床笫之間。

  次日早間,完顏亮去早朝,我服侍他穿衣。

  臨去前,他不經意地提起,「趙璦離宮前,你去送送,朕讓八虎帶你去。」

  我心頭一跳,抑制不住喜悅,「真的?」

  他笑道:「到時,別哭得像大花貓。」

  我開心地點頭,「謝陛下。」

  他吻我的娥眉,短促而輕盈的一吻,隨後大步流星地離去。

  為了讓我開心,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他放了二哥,還讓我去送二哥——既然他真心誠意地待我,我也應該在送走二哥之後收拾心情,一心一意待他。

  

  等了一個多時辰,八虎終於來了。我坐上肩輿,心中紛亂,激動,忐忑,傷感,擔憂……

  來到一座陌生的殿宇,想來昨夜二哥就是歇在這裡。我下了肩輿,卻找不到二哥。

  八虎笑道:「元妃稍安勿躁,郡王很快就出來。」

  果不其然,趙璦出來了,穩步走向我……昨晚的髒污、酸臭消失得無影無蹤,今日的二哥,身著一襲月白長袍,面容乾淨,神清氣爽,倒是恢復了幾分往昔的翩然風度。雖然寬大的長袍襯得他越發瘦削,雖然他的臉膛瘦得可怕,雖然他的面色仍舊暗黃無血,但是,他的風采已經回來了。只要離開金宮,離開中都,他就能變回以往的普安郡王。

  他站在我面前,淡定從容,全無半分笑意。

  「二哥。」我難以克制心頭的興奮,用中原漢話叫道。

  「金主讓你來見我的?」趙璦看一眼八虎,面上並無多少歡喜。

  「二哥,昨晚我說的話,你都忘了嗎?」八虎聽不懂我們的話,不必擔心被他聽了去。

  「方才有人對我說,稍後就送我出宮、出城,金主當真放了我?」他問,不太相信,「你是不是答應金主什麼?」

  「你聽我說,二哥,離開這裡才是最重要的。」我急道,最怕他不肯走。

  「你究竟答應他什麼?」他怒聲質問,提高了聲音,加重了語氣。

  「我已是他的妃嬪,還能答應他什麼?」我嚷道,卻馬上後悔了,心軟下來,「二哥,我是來送你的,我們不要吵,好不好?」

  趙璦面龐冷硬,又問:「你求他放我走,他答應了,卻要你留在金國,是不是?」

  我明白他在想什麼,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要靠一個女子保護、營救,恨自己苟且偷生……可是,二哥,這一切都是我連累你的。

  我失望道:「二哥,只有你回臨安,我才有希望離開金國;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不明白?」

  他一眨不眨地看我,看著看著,雙眸被淚水打濕。

  秋日陽光從高空灑下來,點點斑斕,片片明亮,落在他的眸中,與淚光交織輝映。

  對峙良久,我絕然道:「二哥,若你白費了我為你犧牲的一切,那麼,這輩子,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並不想逼他,更不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是我的犧牲,可是,不這麼說,他會義無反顧地離開嗎?

  趙璦上前兩步,拭去我臉上的淚,「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八虎提醒道:「元妃,時辰差不多了。」

  兩個侍從、兩個護衛走過來,做出請的姿勢,讓二哥前行。

  我再次重複道:「二哥,記住,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只有這樣說,他才會逃出金國。

  「三妹……」他陡然抱緊我,牙關緊咬,「有朝一日,二哥定會揮師北伐,馬踏金國!」

  「好,我等你。」

  然後,趙璦毅然轉身,踏著沉重的步履,往宮門走去。

  二哥,珍重!二哥,望你早日平安回到臨安!

  八虎請我回去,我兀自不動,望著二哥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是夜,完顏亮對我說,送二哥出城的人已經回宮,說二哥已經出城,這會兒應該策馬南下了。

  我躺在他臂彎里,「嗯。」

  他抽起手臂,翻身而起,俯視我,「趙璦走了,你應該高興,怎麼這副樣子?」

  我一笑,「這幾日四肢酸軟,不想動。」

  「怎麼了?」

  「還不是因為陛下?」

  「那朕給你捏捏。」

  「好呀。」

  他當真坐起身,輕輕捏我的手臂和雙腿,我讓他輕點,他就放輕力道,我說大點力,他就加大力道,服侍周到。他的手指慢慢往下滑,在我的腳心撓癢,我無法克制地笑起來,抽回腳,卻抽不回來,叫道:「不許捏腳。」

  他不理我的叫嚷,繼續撓,我只得使勁地蹬,鬧了一陣,他才放過我的腳。接著,他捏我大腿,一路往上,我喊「停」,他不聽,繼續往上,揉我的腰,我忍不住叫起來,「好癢吶……」

  完顏亮陰險地笑,「那換個地方。」

  邪惡的爪子往上爬。我抓住他的手腕,怒道:「這裡也不能捏!」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真難伺候。」他裝腔作勢地嘆氣。

  「不許就是不許,捏這裡。」我抬起手臂。

  「好好好。」

  話音方落,他就按住我雙手,撲上來,像一隻到處覓食的餓狼。

  帷幔隱隱顫動,錦衾落地;青絲凌亂,翻雲覆雨;熱浪滔天,熾情交融。

  也許,餘生數十載,我就要待在金宮,伴完顏亮看日出、望月亮,看細水長流。

  他沒有食言,雖然給不了獨寵,但是,只有我無法侍寢的六七日留宿別殿,其他日子都在合歡殿,我儼然金國寵妃,盛寵空前。

  後宮風平浪靜,但我知道,大姝妃、蕭淑妃必定蠢蠢欲動,也許其他妃嬪也在密謀如何扳倒我。一有空閒,我就去隆徽殿看望徒單皇后,以謙和恭謹之態對她,讓她明白我對她的感恩之心。

  其實,我心中是愧疚的,因為她是完顏亮的髮妻,卻備受冷落。他難得去一趟隆徽殿,雖然隆徽殿與昭明殿近在咫尺。我搶了她的夫君全部的愛與情,她不忌恨我,我就該謝天謝地了。

  每次我去看她,她總是親切熱情地接待我,一如往昔。

  也許,徒單皇后天性如此,恬淡喜靜,仁善寬容,完顏亮有她這個不妒不恨、善解人意的髮妻,是他的福氣。

  瓊林苑的菊圃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菊花,凌寒盛放,傲霜風姿令人欣賞,可謂:滿園花菊鬱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徒單皇后決定在九月初五舉辦菊花宴,召集後宮妃嬪小聚一下;自然,完顏亮也會適時現身,讓那些久不見天顏的失寵妃嬪見見天顏。

  深秋時節,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樹樹秋聲,山山寒色,瑟瑟秋風,苑中景致一片蕭疏、肅殺,落葉紛飛,飛屑滿目。

  菊花宴在瑤池殿舉行,午時開宴,這會兒還早,明哥、羽哥陪我在苑中隨處走走。

  時有宮人經過,畢恭畢敬地行禮,不敢得罪我。

  「元妃今日為何穿著如此素淨?」明哥不明白,「其他妃嬪必定精心裝扮,穿著最美的宮裝,元妃不擔心陛下被她們勾走了嗎?」

  「陛下的心都在元妃身上,不必擔心。」羽哥笑道。

  「可是……」明哥還是不想讓那些妃嬪占了便宜。

  「你也說了,她們必定穿上最美最亮的宮裝,那本宮穿最素淨、最清雅的,一片艷麗錦繡中只有一抹清淡之色,那本宮不就成了最吸引目光的一抹亮色嗎?」我搖頭一笑。

  明哥恍然大悟,「對對對,奴婢怎麼就沒想到呢?還是元妃高明。」

  羽哥含笑鄙薄道:「等你想通了,宴飲都散場了。」

  明哥朝她做鬼臉,冷「哼」一聲,安靜了半晌才道:「前面有個風亭,景致不錯,不如去那亭中坐坐。」

  那風亭建在瑤池池畔,紅柱飛檐,朱闌粉紗,倒是一個不錯的歇腳處。我走過去,沒想到亭子一角有兩個宮娥,背對著我們,應該正在說悄悄話。聽到聲音,她們驚慌地回身,低垂著頭,屈身行禮,「奴婢拜見元妃。」

  羽哥道:「你們到別處去吧。」

  這兩個宮娥應該是在瓊林苑當差,宮服與後宮服侍妃嬪的宮娥不太一樣。她們應了一聲「是」,慢慢退出風亭。

  我正想轉身,卻察覺有變——腳步聲急促而略沉,兩人朝我撲過來,銀芒閃爍,令人驚駭。

  是那兩個宮娥持匕首刺殺我!

  我的反應不算慢,在她們一齊刺向我的危急時刻,我迅速往後退去,險險地避過。

  明哥、羽哥震驚不已,一邊護著我一邊閃避她們的刺殺。

  這兩個宮娥一刺不中,立即又刺來,面目兇狠,好似要一舉刺死我。

  明哥回過神,揚聲大喊:「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刺殺元妃……快來人……」

  我甩開羽哥,將她推至一旁,在她們瘋狂刺來之際,抓準時機、迅捷地側身避開,接著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用力地鉗緊,奪下她手中的匕首。另一人見此情形,立即刺來,刺向我的後背。

  明哥尖叫一聲,警示我有危險。兇險之際,我來不及思考,用力一拽,將手中無匕首的宮娥拽到身前,擋住後背那一刺。可是,那宮娥很聰明,立即改變路數,將同伴拉過去,並肩作戰。

  匕首被我奪走的宮娥從草地上撿起一把短刀,繼續刺殺我。

  銀光如練,驚險萬分。

  我一人對付兩個宮娥,羽哥揪空幫忙,明哥跑去喊人。我認出來了,這兩個宮娥是落霞殿的宮人,一個是月出,是唐括貴妃的近身侍婢;一個是阿則,是唐括修容的近身侍婢。她們刺殺我,是為唐括氏姐妹復仇。

  雖然她們沒有武藝傍身,卻靠著一股蠻力與兇悍的勁兒讓我占不到一點便宜。起初,她們只刺殺我,我一一化解,接著,阿則刺向羽哥。羽哥手無寸鐵,如何打得過她?

  風亭位處偏僻之地,宮人很少經過這裡,護衛一個時辰才巡查一次,因此,若發生緊急之事,護衛無法及時趕到。明哥去喊人,還沒回來,這兩個宮娥越發兇狠,情形越發危險,如何是好?

  羽哥避了一陣,終究避不過,雖然她極力頂著,阿則的匕首還是慢慢刺下去。

  若我再不救她,阿則就會刺入她的身軀。我奮力擊退月出,奔過去,發狠地刺過去,刺入阿則握著匕首的手臂。

  頓時,血流如注。阿澤吃痛,匕首掉落,滿頭大汗、滿目駭色的羽哥鬆了一口氣。卻在這時,她驚駭地睜眸,大叫:「元妃!」

  與此同時,她瘋了似地撲過來,抱住我……我被她的力道一衝,站不穩,跌倒在地,而她的肩背處,綻開一朵腥艷的花,血水奔流……

  心跳劇烈,羽哥受傷了!

  月出不放過如此良機,再次刺來,我趕忙推開羽哥,那刀尖已刺在臂上,入膚少許。所幸我及時抬腿,踢中月出的腹部,她往後退去,摔在地上。

  驚魂未定,忍著臂上的痛,我站起來,明哥已帶著護衛趕到,月出和阿則被護衛制住。

  「元妃,您受傷了……」明哥擔憂道。

  「本宮沒事,你去扶羽哥。」臂膀上的傷與痛,還能忍受,「押下去,由陛下審問發落。」

  「是。」護衛將兩個宮娥帶下去。

  然而,剛走出風亭,她們就軟倒在地。護衛蹲下來查看,道:「元妃,她們咬舌自盡。」

  這二人也算對唐括氏姐妹盡忠了。

  我逕自去了太醫院,剛包紮好,完顏亮就匆匆趕到。

  太醫院所有人皆下跪行禮,他毫不理會,如風如電地走過來,上下打量我,關切地問:「阿眸,傷到哪裡?左臂受傷了?還有哪裡受傷?」

  我笑道:「只是左臂受傷,輕傷而已,陛下無須擔心。」

  他對一幫太醫喝道:「元妃還有沒有其他傷?瞧清楚了沒?」

  太醫說,仔細檢查過了,只有一處輕傷。

  我緩緩道:「阿眸真的沒事,倒是羽哥,傷勢頗重。對了,羽哥現下怎樣?」

  太醫回道,羽哥傷勢頗重,不過已包紮好,須臥床靜養一陣子。

  我吩咐明哥:「你扶羽哥回去,這陣子安排一個宮人照料她。」

  明哥應了,去內堂看望羽哥。

  完顏亮扶起我,嚇得有些發白的臉龐仍然憂色重重,「朕送你回去。」

  八虎跟在後面,道:「陛下,瑤池殿的菊花宴已開始,奴才是否去瓊林苑稟告皇后?」

  「也好,你去對皇后說,元妃在瑤池遇刺,受傷、受驚,回殿歇著,就不參加宴飲了。朕先陪陪元妃,稍後再去瑤池殿。」完顏亮扶我上帝輦,頭也不回地吩咐。

  「是,奴才這就去。」八虎應著。

  「阿眸只是輕傷,陛下無須擔心。皇后和眾多姐妹都等著陛下,陛下還是去瑤池殿吧,阿眸真的沒事了。」

  「朕意已決。」他摟過我,「去合歡殿。」

  在瑤池遇刺是意外,想必徒單皇后不會怪我故意不去,不會怪我霸占著完顏亮吧。

  回到合歡殿,完顏亮將我抱進寢殿,讓我躺在床上,接著斟茶餵我喝,「累不累?不如睡會兒?」

  雖然有點累,但又不困,想起方才與月出、阿則搏鬥的情景,方覺後怕。

  他出去了一趟,不久就回來,黑眸浮現一抹清寒,「刺殺你的兩個宮娥已咬舌自盡?是服侍貴妃、修容的宮人?」

  我點頭,他冷沉的面龐似有隱隱的殺氣,「她們在瓊林苑當差,沒想到會對你下手,往後你去瓊林苑,務必當心,必須有護衛跟隨。」

  「往後會當心的。」

  「聽聞修容神智不清,只怕是裝的,朕饒不了她!」他冷冽道,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縮。

  「此事未必與她有關,月出和阿則已死,死無對證,阿眸覺得,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我不想再殺人,再說,唐括修容雖然有很大的嫌疑,但未必就是她指使的,因為一旦行刺失敗,她這條小命就沒了。以她縝密的心思與深沉的心機來看,她應該不會這麼蠢。

  「你不怕她再次對你下手?」完顏亮氣道。

  「阿眸有陛下的愛就所向無敵了。」我眨眸一笑,「阿眸盛寵,得罪了不少人,多少人想阿眸死呢。阿眸不想後宮變成血腥的戰場,陛下就當是為阿眸積德罷。」

  他無奈地應了,不再追究這件事。不過,他又板起臉訓我:「刀劍無眼,你怎麼赤手空拳和她們搏鬥?你不要命了嗎?」

  我道:「阿眸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她們只有一股蠻力,阿眸應付得了。」

  他快被我氣瘋了,直翻白眼,「這就叫應付得了?你那三腳貓功夫,朕一根手指頭都能撂倒你,你還敢吹!」

  我氣哼哼道:「當然不能和陛下比了,陛下文武雙全、天縱英明,阿眸什麼都不會,就會三腳貓功夫!」

  完顏亮氣得想揍我,指著我的鼻子,喘著粗氣,俊眸瞪得圓圓的。

  最終,他摟著我,憐愛,疼惜,心痛……

  宮人端來湯藥,我服藥後,讓他去瑤池殿,他非但不去,還要陪我歇息,我只能隨他的意了。

  閉著眼,心想著,二哥離開金國後的這一個月,完顏亮待我很好很好,好得無可挑剔,就連自己都覺得沒道理讓他這麼寵我。我呢?我開始接受他了嗎?開始喜歡他了嗎?

  想起大哥的次數越來越少,越來越習慣完顏亮的寵、愛與關懷,習慣了沉醉在他熾熱的愛,習慣了他給予我的一切……我真的接受了他、喜歡他嗎?不知道……

  完顏亮出城行獵,臨行前對我說數日便回。

  看著他軒昂的背影消失在殿門處,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盛寵固然好,卻也覺得悶——他的寵太猛烈,他的愛太炙熱,好比置身火場,我遲早會透不過氣,甚至被他燒成灰燼。也許我還沒全心全意地接受他、喜歡他,才會有這種窒息的感覺,也許過陣子就會好了。

  左臂的傷好了,羽哥的傷勢還沒好全,想來服侍我,被我趕回去養傷了。

  我派人去西三所,不久,安心、安平就來了。這是她們第二次來,第一次是我腰傷痊癒的時候我遣人找她們來的。其時,我對她們說,在西三所洗衣比較辛苦,日子也比較清苦,我可以安排她們在合歡殿當差。她們婉言謝絕,說習慣了在西三所洗衣,不必守很多規矩,自由自在,雖然辛苦一些,但勝在隨心所欲。

  我明白她們的想法,沒有勉強她們,贈她們衣袍、珠寶和銀兩,她們都不要,堅決不收,還說假若我真的感激她們、真心當她們是朋友,就不要這麼客氣,也不要送她們金銀珠寶,只要記得她們便可。

  最後,在我的堅持下,她們拎了一些糕點回去。

  這次,她們還是穿著以往的衣袍,樸素率真,面上含笑,雖然她們臉上的傷疤醜陋、嚇人。

  進了大殿,她們正要行禮,我連忙扶她們起來,「無須多禮,明哥,沏茶,拿一些糕點來。」

  「我聽說,前些日子元妃在瓊林苑遇刺,如今傷好了嗎?」安心關心地問。

  「好了。」我拉她們做下來,像是促膝談心的姐妹,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們給我一種親切之感,「你們怎麼樣?琴姑姑有沒有欺負你們?」

  「琴姑姑哪敢欺負我們?」安平笑道,挺起胸膛,故作神氣,「如今我們有元妃當靠山,她不要命了才敢欺負我們。再說,元妃在西三所時,她沒少欺負你,擔心你忽然去西三所報仇呢,怕得要死。」

  「當真?」我開心地笑,其實我哪有閒工夫去報仇。

  「元妃剛被陛下接走那幾日,她怕得要死,整日躲在屋中,也不出來吃飯。」安心笑吱吱道。

  我們三人笑作一團,無拘無束,明哥端來熱茶和糕點,我讓她們吃一些。

  安心眸光一轉,笑道:「陛下如此寵愛,元妃加把勁,為陛下生一個皇子,餘生就不必愁了。」

  安平也附和,「可不是?不是皇子,公主也行,只要是你的孩子,我看吶,陛下都喜歡。」

  我靜靜道:「生養之事,要看天意。」

  這一年多,雖然傷患不斷,但也奇怪,為什麼就懷不上呢?也許,這真的是天意吧,老天爺不讓我懷完顏亮的子嗣。

  安心忽然道:「若有相熟的太醫,就讓太醫把把脈,瞧瞧你的身子是否出了什麼岔子。」

  安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聽說宮外有秘方,可保一定能懷上,不如我出宮一趟,去找秘方。」

  我婉拒了,「該有的總會有,不必著急。」

  明哥進來,稟道:「元妃,也速求見,說有緊急事稟奏。」

  安心、安平一起站起身,「我們不能出來不久,琴姑姑會有閒話的,改日再來看望元妃。」

  我讓明哥送她們出去,不出片刻,也速進殿。

  他面色凝重,是我從未見過的沉重,我心中一沉,問:「什麼事?」

  「元妃,您千萬沉住氣。」他語聲從容,眉宇微蹙,「前晚卑職和一些同僚在酒樓飲酒,有兩人是大興府大牢的獄卒,其中一人是牢頭。他們喝多了,無意間說了一些話,卑職覺得有必要稟告元妃。」

  「他們說了什麼?」聽到大興府大牢,揪緊的心頓時鬆了。

  「當時他們喝醉了,語焉不詳,說得很零碎。昨日一早,卑職去找那個牢頭,用五百兩讓他開口。他猶豫了很久,才對卑職說出實情。」也速說得很詳細,「那牢頭說,大概一月前,大興府大牢關進一個古怪的重犯,而且是宮中的人特意帶過去的,命他們將這名重犯單獨關在最裡面、最堅固的牢房,嚴加看守,還說是聖旨。若是出了岔子,或是讓犯人跑了,不誅三族也要砍頭。」

  「那個重犯是什麼人?」心再次揪緊,我不敢想,那個重犯可能是二哥,可是,二哥應該回臨安了啊。

  「卑職追問,那牢頭說,那個重犯不會說女真話,應該是宋人。」

  宋人?難道真的是二哥?

  我攥緊雙手,心撲通撲通地跳,二哥,是不是你?

  也速接著道:「卑職覺得事關重大,就再湊了五百兩,去了一趟大興府的大牢,遠遠地看一眼那個重犯。」

  我不敢問,卻又不得不問:「是不是二哥?」

  他點頭,「雖然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但卑職肯定,那人就是元妃的兄長。」

  真的是二哥!二哥竟然還在中都!為什麼?

  完顏亮不是已經放二哥南歸嗎?難道他說的都是假的?難道他只是做一場戲給我看?難道他只是將二哥從宮中地牢轉到大興府大牢?難道他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而欺騙我?

  完顏亮,你混蛋!你怎麼可以騙我?

  「元妃想去大牢看看嗎?」也速說中了我的心事。

  「如何出宮?大興府大牢可進嗎?」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一趟,確定那重犯是不是二哥。

  「卑職會安排好一切,不過需要一些銀兩打點。」

  「銀兩不是問題。」我微一沉吟,「就今晚吧。」

  「好,卑職這就去安排。」也速眸光定定。

  「稍後你向明哥拿銀兩。」

  他點頭,隨後告退。

  未免夜長夢多,未免完顏亮突然回宮,今晚行動是最好的選擇。

  向天默默祈禱,願上蒼保佑,那個重犯不是二哥,完顏亮沒有騙我。

  入夜,合歡殿早早地關閉殿門。

  明哥服侍我換上護衛衣袍,待時辰到了,便悄悄地跟著也速離開。

  夜色如蓋,月色如霜,整個皇宮萬籟俱靜,唯有寒風呼呼而過。宮道不見一個人影,我跟著他走向宮門,緊張地攥著雙手。

  他熟悉宮中宿衛,一路行來沒有遇到巡守的禁衛。

  順利來到宮門,與他熟識的護衛問他怎麼這時候才回府,他說宮中有點事,就拖延到現在了。

  寒暄兩句,他徑直走出去,我緊緊跟上,卻有一個護衛喊道:「站住!你是何人?」

  心跳到嗓子眼,我不知如何回答,竭力淡定,卻還是懼怕得滿頭大汗、四肢發抖。

  也速笑道:「他是我表弟,想在宮中謀個差事,元妃說要看看他,我就帶他進宮讓元妃瞧瞧。我現在才回府,他也跟著我到這時候才出宮。」

  「他瘦瘦巴巴的,像個娘兒們,元妃要他當護衛?」護衛聽見「元妃」兩個字,便笑起來。

  「元妃也覺得他不是當護衛的料,後來見他有一身俊功夫,就應允了。」也速笑道,「夜深了,先回府了,改日請你們喝酒。」

  如此,宮門護衛放行。走出老遠,我才鬆了一口氣。

  拐過一條街,他扶我上了一輛馬車,前往大興府大牢。

  禁不住心想,如若今夜趁機救出二哥,一起逃出中都,可行嗎?

  關鍵是,單憑也速和我二人之力,能救出二哥嗎?若是驚動了大興府,必定會驚動完顏亮,那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再者,若我逃走,不知多少人會因我而喪命,也速、明哥、羽哥和別珍首當其衝,合歡殿所有宮人都無法倖免。

  也速、明哥、羽哥於我而言,已不僅僅是護衛、宮人,連累他們喪命,我於心不忍。

  那麼,只能另謀他計。

  也速已疏通大興府大牢的牢頭,我們順利地進了大牢,來到最裡面、最隱蔽的牢房。

  土炕上鋪著稻草,一個身穿囚服的男子躺在稻草上,背對著我。

  心狂烈地跳著,我恨不得立刻奔進去,可是牢頭不讓我進去。

  協商後,牢頭走了,也速站在一側,我喚了兩聲「二哥」,那人轉過身,看見我的剎那,雙眼睜亮,激動地走過來。

  「二哥,真的是你……」我緊握他的手,驚怒交加,悲痛噬心,真的是二哥!完顏亮真的騙我!騙得我好苦……

  「三妹,你怎麼出宮了?」趙璦驚喜而疑惑,也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自有法子,不必擔心。」

  如今的二哥與離開金宮時的二哥差不多,這裡的獄卒應該沒怎麼折磨他。我問:「他們有沒有打你、折磨你?」

  他搖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完顏亮太卑鄙了!我問:「完顏亮根本沒有派人送你出城,是不是?」

  趙璦苦笑,「那兩個護衛的確送我出城,我真的以為金主放了我,就立即騎馬南下。我擔心他反悔,徹夜疾行,但我實在太累太困,只好停下來在路邊歇息。天亮後,我吃了一點乾糧,繼續前行,才走了一個時辰,就被金主派來的人追上。」

  「然後,你被他們抓回來?」

  「那四人抓我回城,將我關在這裡。」他的臉上交織著氣憤與鄙夷,「三妹,我早說過,金主不可信,可承諾,也可毀諾。他明明放我走,可是又反悔了,如此出爾反爾、反覆無常的狡詐小人,你怎能把終生託付給他?」

  「我也沒想到他是不守信用的小人。」

  完顏亮,總算看透你了,你不僅陰毒狠辣、冷酷殘暴,還反覆無常、陰險狡詐!我竟然想著與你共度一生,竟然想著接受你、喜歡你,可笑啊可笑……我看錯了你!既然你言而無信,既然你欺騙我,那麼,此生此世,你妄想我會愛你!更妄想我有消恨的那一日!

  趙璦勸道:「三妹,我沒事,若有機會,你先逃出去,知道嗎?」

  我道:「我會想法子的。二哥,我打點過了,這裡的獄卒會給你好吃好喝,你要養好身子。」

  未免惹人懷疑,我沒有多待,再叮囑兩句,便離開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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