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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羅衣染盡秋江色,對面不言情脈脈

2024-04-29 22:35:50 作者: 端木搖

  自從那晚我勸說之後,後宮有寵的妃嬪,他輪著召幸了一遍,接著故態復萌,夜夜與我痴纏。

  那些妃嬪必定咬牙切齒吧,可是,我也無能為力。

  大姝妃、蕭淑妃必定暗中謀劃如何扳倒我,我只能時刻警醒,事事小心,步步謹慎,吩咐宮人不要盛氣凌人,更不要得罪人,做好本分便可。

  不知完顏亮打算如何為我慶生,宮中好像沒什麼動靜,宮人也並不忙碌。我問過,他讓我不必費心,到那日便知道了。

  很快,八月初二這日,一早起來,合歡殿便給人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宮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

  午時,別珍召來所有宮人,護衛也站在殿外。我揚聲道:「這一年來,本宮數次身陷險境,浮浮沉沉,你們也跟著吃了不少苦。好在如今苦盡甘來,本宮不會輕易再受人欺負。你們誰對本宮盡忠,誰出賣本宮,本宮心中有數;出賣本宮的,將會在合歡殿消失,永不再用。對本宮盡忠的,本宮銘記在心。今日是本宮的好日子,每人都有賞,稍後都去別珍那領十兩賞銀。」

  眾人齊聲道:「謝元妃賞,元妃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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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道:「本宮只要求你們一樣,忠心。忠心者,本宮留用,若有異心,本宮絕不善罷甘休。」

  宮人和護衛應「是」,循序退下。

  羽哥笑道:「元妃,有異心、有嫌疑的宮人都打發走了。」

  我頷首,拿起案上兩隻錦盒,分別遞給她們,「這兩盒珠寶,你們一人一盒。」

  「這怎麼可以?」明哥驚嚇道,使勁擺手,「陛下賜給元妃的珠寶,奴婢不能要。」

  「奴婢不圖什麼,只願元妃與陛下恩恩愛愛,永不分離,奴婢一輩子服侍元妃與陛下。」羽哥笑道。

  「陛下賜給本宮,就是本宮的了。這是你們應得的,拿著吧。」

  我強要她們收下,她們才收了,我問羽哥:「也速待你如何?」

  明哥搶先道:「這兩人啊,見了面就眉目傳情,好得很,想來好事不遠了。」

  羽哥又羞又憤,跺腳道:「元妃快快給明哥找一個好夫婿,她想嫁人呢。」

  明哥取笑道:「不知是誰想嫁人呢。」

  我笑,「你們兩人的大喜之日,本宮必定送上賀禮。」

  二人皆羞澀地垂眸,眸光滴溜溜地轉。

  剛剛吃過午膳,完顏亮就興沖沖地進殿,拉住我的手,「阿眸,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便知。」

  他拉著我往外奔,興奮得就像一個剛剛長大的小伙子要出去闖天下。

  我們坐在帝輦上,一路往西,出玉華門,進瓊林苑,往西,再往北。我心中狐疑,越發不明白了,問:「陛下帶阿眸去哪裡?」

  他依舊不說,只道:「朕要給你一個驚喜。」

  生辰越來越接近,我無法免俗地猜想他打算如何為我慶生,送什麼賀禮給我。現在他帶我去一個隱秘之地,神神秘秘的,應該是一個讓人相當意外的驚喜。

  瓊林苑北角較為空曠、荒涼,據說有一個水草豐茂的碧湖,名曰「天湖」。

  抵達天湖,完顏亮扶我下輦,行至湖畔,遙望碧湖秋水。

  這潭水域頗廣,是瑤池的三倍大,很有郊外的野趣,湖畔四周遍布水草與樹木,一眼望過去,渾然不覺是在瓊林苑中。時值秋高氣爽時節,大鳥翱翔,遠樹蕭蕭,紅衰翠減,碧水粼粼,蘆葦悠悠,真可謂: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

  湖心矗立著一座高聳入雲的殿宇,似有五層高,仿佛是一艘海船憑空停泊在湖心。只是,這座殿宇尚在施工營建,上面好像有人正在勞作。

  他帶我來這裡做什麼?看天湖?還是看這座五層高樓?

  「阿眸,這個『天湖』,朕改名為『鸞湖』。」完顏亮的右臂攬在我腰間,語聲含笑,「那座高樓,朕取名為『鸞宮』,你覺得如何?」

  「鸞湖,鸞宮,好聽,好記。」我笑,「『鸞』這個字,有什麼深意嗎?」

  「你胸口的紅鸞刺青,每每讓朕情不能自已。」他眼中的笑曖昧得令人臉紅,「這片鸞湖,這座鸞宮,從今日起,便是你的。」

  「陛下將鸞湖和鸞宮賜給阿眸?」我訝然。

  「不喜歡?」

  「不是……阿眸只是沒想到……」一時之間,我不知該說什麼,「謝陛下。」

  「不必謝朕,朕只想你快樂、幸福。」完顏亮笑意深沉,「這是朕的第一份賀禮。」

  「莫非還有其他賀禮?」

  「晚些時候你就知道了。」他望向湖心高樓,神采飛揚,「早在二月,朕就下令營建鸞宮,如今大體已建成,正在修繕內室,十一月應該能建好,就能住進去了。」

  我道:「合歡殿已是奢華至極,陛下為什麼耗費資財為阿眸建這座鸞宮?」

  他眸光熠熠,「鸞宮將是天底下最奢麗、最豪華的宮殿,冠絕古今,成為後世美談。建好後,需一葉扁舟才能抵達湖心,我們住在鸞宮,誰也不會打擾我們。朕時刻陪著你,又能抽空批奏摺,如此,政務與美人兩不誤,還無須理會後宮的紛紛擾擾。鸞宮位處瓊林苑,卻鬧中取靜,遺世獨立,我們住在鸞宮裡,當一對快樂似神仙的鴛鴦。」

  聽著他對不久的將來的美好幻想與描述,我感受得到他的期盼與心愿——他只要我,不要他的後宮;只願與我雙宿雙棲,不願那些各有心思的妃嬪打擾我們,是這樣的嗎?

  他當真可以做到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完顏亮輕拍我,「阿眸,怎麼了?」

  我牽唇笑起來,環著他的腰,靠在他胸前。

  他摟緊我,低聲道:「朕期盼著那一日快快到來!」

  送我回合歡殿,完顏亮就回昭明殿沐浴更衣。

  外出回來,出了一身薄汗,明哥、羽哥為我沐浴,之後梳妝更衣。

  淺勾深畫,黛眉檀唇,胭脂淡掃,正統的金國宮妃吉服穿上身,銅鏡中那個盛裝的女子陌生得不像自己,多了三分美艷、三分異域姝色。

  酉時將至,她們扶我坐上肩輿,前往瓊林苑。

  完顏亮說,以往設宴皆在殿中,無趣得很;這時節不冷不熱,正好在殿外設宴,必定別具一格。他還說,瑤池池畔一帶空闊平整,數十宴案排開,一定壯觀得很。雖然秋風有點涼,不過苑中別有一番景致,綠葉與黃葉相間,些許碧樹仍然鬱鬱蔥蔥,秋菊漸次開放,蓮花在池中亭亭玉立,各色秋花爭奇鬥豔,不比春季遜色。在如此景致中宴飲,別開生面,也算詩情畫意。

  來到瑤池,眼前所見,當真壯觀。

  高鳥穿林,黃雲凝暮,碧水驚秋,風搖落葉。在一池秋色中,紅幔粉綢隨風飄揚,漫開一片錦繡,各色當季的盆栽花卉擺滿了整個池畔,芬芳馥郁,令人慾醉。宴案也已排開,金銀玉器在暮色中閃閃發光。令人驚訝的是御案的對面、瑤池上搭建了一方空闊的高台,迎面豎立著一塊又高又大的木板,以黃、紅雙色絲紗罩著;台面鋪著暗紅地衣,東西兩側搭著簡易的高架,不知有何效用。不過,這個高台應該是歌伎、舞伎助興表演所用。

  如斯壽宴,如此盛況,必定是完顏亮的意思,相較去歲徒單皇后的壽宴,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可謂用足了心思博我歡笑。

  站在池畔,望著瑤池中宛如美人亭亭玉立、胭脂粉面的蓮花,不禁感慨萬千。

  他對我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嗎?

  已是八月,蓮花開到此時,已是暮景,將要凋謝,也許明日便會枯萎凋零。而我,如此盛寵,還能持續多久?

  宮人、妃嬪、朝中重臣、外命婦漸多,他們紛紛向我賀壽,與我閒聊,笑面相迎,十足的虛情假意。

  我託辭離開,躲到附近的瑤池殿。

  「元妃,酉時已至,陛下和皇后該到了。」明哥道。

  「歇會兒再去。」我懶懶地倚在窗前。

  「嘴長在他們臉上,他們愛怎麼說,隨他們高興去,元妃不必理會。」羽哥安撫道。

  她以為我不開心,是因為我聽到了一些朝官與外命婦說我是妖妃、是妲己轉世,其實不是,我只是不想應付那些虛假的笑臉。他們如何罵我,如何說我,我都不在意。

  清靜片刻,忽然,好像有人站在我身後,有粗重、溫熱的氣息裊裊地拂來。我回首,便有一雙鐵臂摟住我,我淡笑,「陛下。」

  竟然連明哥和羽哥走了、完顏亮走近前都沒察覺,是我想得太入神了嗎?

  「在想什麼?」他沉聲問。

  「在想陛下還會給阿眸什麼樣的驚喜。」

  「猜猜看。」

  「阿眸又笨又蠢,想得這麼入神,都想不到,還是不猜了。」

  「很快就知道了。」他展開我的雙臂,打量著我,「雖然你穿宋式衫裙更為飄逸,但朕更喜歡你穿金國元妃的吉服。」

  因為,穿著金國元妃的吉服,就意味著,我是他的妃嬪、他的女人。

  我柔柔地笑,「時辰到了,去瑤池吧,不然那些大臣更不知如何說阿眸呢。」

  正要舉步,完顏亮卻攔住我,緊勾著我的腰肢,吻下來,重重地吻。

  霸道,濕熱,急促,吞噬。

  滿足後,他才鬆開我,拉著我的手離開瑤池殿,意氣風發。

  聖駕駕到,在場的四品以上朝官與內外命婦起身迎駕,也順帶迎接我。

  御案在中間,皇后案在左,元妃案在右,后妃雙案與御案平行。這應該是完顏亮的安排,否則宮人不敢如此擺設。

  涼風習習,綢幔飄飄,暮色四合,宮人奉上珍饈佳肴,斟上美酒。金國皇帝端起酒樽,朗聲道:「今日是元妃的芳誕,朕為她慶生,藉機與諸卿、諸愛妃同喜同樂,也算一樁美事。如此,諸位就放開懷抱盡情吃喝,不醉不歸。」

  話落,他看向我,飽含情意,與我同飲。

  我含笑看向徒單皇后,「皇后,嬪妾借花獻佛,與陛下、皇后同飲一杯。」

  徒單皇后舉杯,含笑飲下。

  他太過冷落她,始終不好,我也不想她傷心,不想她在這隆重場合丟了臉面。

  高台上,樂伎奏起悠揚的頌樂,隨風傳揚開來。

  壽宴由此開始,妃嬪、外命婦和朝官挨個上前賀壽,並獻上賀禮,我一一笑納。

  裝扮入時、嬌艷如花的妃嬪賀壽的時候,使出渾身解數吸引完顏亮的目光。因為她們已有多日未曾侍寢,自然藉此良機贏得他的青睞。不過,他對這些美人一視同仁,始終微笑,卻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不勝酒力,連飲數杯,已然覺得頭昏昏的。然而,還有人上來賀壽敬酒,完顏亮只能為我擋下,替我飲酒。

  「很不適嗎?」他湊過來,關切地問。

  「嗯。」我喃喃道,「頭好暈。」

  「飲酒太猛,才會頭暈,過會兒就會好點了。」

  「哦。」我靠在羽哥身上,微閉著眼,才覺得舒服一點。

  涼風吹在身上,拂去臉上的燥熱,閉上眼,喧囂聲漸漸遠去……再次睜眼時,才知道方才睡了過去。

  完顏亮又移過身來,低聲問:「小睡片刻,好些了嗎?」

  我窘迫地頷首,他興高采烈道:「歌舞立即開始,你一定不能錯過。」

  我打起精神,吃了一點膳食,望向高台。

  富有異域特色的樂音響起,響徹整個瑤池,鼓聲懾人心魂,旋律悅耳動聽。忽然,不知從何處出現的美人從那面罩著薄紗的木板頂端緩緩飛落,仿佛是從九天落下凡間的九天玄女,紗帶飄飛,飄逸如幻,恍然如夢。

  四個紅紗舞伎,四個黃紗舞伎,有的在地上舞動,有的在半空飛舞,做出各種舞姿。她們皆束飛仙髻,額前戴著鳳凰金簪,身著露體舞衣,酥胸半露,項飾瓔珞,臂飾寶釧,腰系紗裙,裸露的腰肢如柳纖細、如水靈動,臂挽長長的紗帶,隨風飄曳,妖嬈而優雅。

  底下有妃嬪說,這是擬敦煌壁畫上飛天之態而編排的飛天舞。

  原來是飛天,這就是完顏亮送給我的第二份賀禮嗎?

  這些飛天舞伎在風中或飛翔或舞動,衣裙飄曳,長帶飛舞,鮮花紛紛揚揚,美得如夢似幻,令人嘆為觀止。

  「這是朕特意命人編排的《鳳凰飛天》,如何?」完顏亮笑道。

  「很美,美極了,阿眸很喜歡,阿眸都想去學跳飛天舞了。」

  「飛天之舞可不是一般人能學會的,那些舞伎至少有十年的舞藝功底,才能跳出飛仙輕盈飄逸、如幻似真的神韻。」

  「陛下故意說這話讓阿眸傷心嗎?」我不樂意道。

  「不是,朕只是不想讓你白費功夫。」他笑呵呵道,「你可知,這支舞為何叫做《鳳凰飛天》?」

  我搖頭,莫非這飛天舞的名稱還有深刻的寓意?

  他在我耳畔沉聲低語:「飛天是佛教壁畫或石刻中空中飛舞的神,鳳凰是朕與你,鳳凰飛天的寓意便是:我們恩愛纏綿,快樂似神仙,百年之後羽化升天,在九天之上做一對鴛鴦仙侶。」

  我不信,「當真?」

  完顏亮故作不悅,「難道你不願意?」

  我嘿嘿地笑,「阿眸沒聽說飛天,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眾目睽睽,他握著我的手,親昵道:「明睿一生,凝眸一世。你贈朕這八個字,許朕一生一世,那麼,朕便要你永生永世。」

  我輕輕笑著,甜到了心坎,與他的目光相纏,不顧他人或怨毒、或仇恨的目光。

  永生永世?

  我許他一生一世,他要我永生永世,那我豈不是永遠都無法擺脫他了?

  今日,完顏亮給予我三千榮寵、萬般偏愛,讓我出盡風頭、占盡帝愛,也得罪了所有妃嬪。

  壽宴散場,本以為他與我一起回合歡殿,卻不是。他鄭重地對我說,還有第三份賀禮要送給我;他還篤定地說我一定猜不到這份驚喜是什麼。

  想來想去,還真是想不到。

  坐在帝輦上,在夜色中穿行,在燈影中對視,在涼風中依偎。他摟著我,我蜷縮在他懷中,將我們的柔情蜜意展現在宮人面前。

  臨近梅苑,心怦怦地跳,我坐立不安,不得不猜測,莫非第三份賀禮便是讓我和二哥見面?

  「猜到了嗎?」他勾著我的下頜。

  「陛下讓阿眸去地牢?」我不敢置信。

  「猜對了一半。」

  猜錯了?他不是讓我與二哥見面?

  可是,完顏亮不再多說,我也不敢再問,擔心一言不對激怒他,那麼這麼久的謀劃就白費了。

  地牢前,帝輦落地,他並不下來,我也只能留在他身邊,心中忐忑。

  若他不在,我早已飛奔去地牢。

  所有宮人、侍從早已消失,只剩下他與我。夜闌悄悄,秋風瑟瑟,涼意襲身,我不自覺地抱緊自己。

  他坐正身子,半摟著我,「稍後你就能見到趙璦。」

  我點頭,扶上他的手臂,「謝陛下。這份驚喜,的確驚喜。」

  「阿眸,驚喜不止如此。」夜色濃稠,微弱的昏光中,完顏亮的俊眸幽深如淵,讓人看不透,「朕可以放了趙璦,讓他回宋。如此,你是不是對朕再無心結、再無恨意?是不是心甘情願當朕的女人、與朕一生一世永不分離?是不是與朕住在鸞宮、快樂似神仙?」

  「阿眸,回答朕!」他握著我的肩,嗓音那麼低、那麼沉,沉得有點啞、有點發抖,他期待我的回答,灼灼盯著我。

  他當真放了二哥?當真讓二哥南歸?當真?

  如若二哥回臨安,從此我了無牽掛;如若完顏亮真的給我獨寵,我心甘情願託付一生嗎?

  他重聲問:「為什麼不回答朕?是不是不願意?」

  雖然心中紛亂,但沒有別的選擇。

  我又感動又激動,「阿眸沒想到陛下會為了阿眸放了二哥,陛下,真的嗎?」

  完顏亮語聲沉沉,「君無戲言。」

  熱淚盈眶,想哭,又想笑,「謝陛下。」

  他自願放了二哥,是最好的……我終於做到了,終於救出二哥……只要二哥平安回到臨安,我在哪裡都無所謂……

  「只要能讓你接受朕、喜歡朕,一心一意對朕,與朕廝守終生,朕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也可以犧牲所有。」

  他的眸光炙熱而深沉,他的深情無與倫比,他對我的愛,蒼天可表,日月可鑑。

  與趙璦捨命相救相比,完顏亮的愛有過之而無不及;與完顏雍相較,自然是他略勝一籌……上蒼不給我與完顏雍相處、相愛的機會,他會如何待我,我不知道,而完顏亮如何愛我的,我心中清楚。

  也許,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嘗試接受他、喜歡他。

  「二哥平安回到臨安,阿眸再無牽掛……阿眸會陪著陛下,哪裡都不去……阿眸還想在鸞宮最高的樓頂與陛下一起看日出、看夕陽,一起望月、望星星……阿眸還要為陛下生養兒女……」我誠懇道。

  「好,真好……」他陡然抱我,激動得仿佛要折斷我的肋骨。

  「可是,阿眸害怕會有斜倚熏籠到天明的那一日,會有被陛下厭棄、被廢冷宮的那一日……」

  「不會的。雖然朕無法獨寵予你,但你永遠不會失寵。誰有膽量害你,朕就殺無赦!」

  「陛下還要相信阿眸,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懷疑阿眸。」

  「好,朕永遠信你。若你犯錯,朕也不會懲處你。」

  不知為何,心中又酸澀又甜蜜,「如此一來,前朝、後宮都會議論陛下,說陛下偏心。」

  完顏亮鬆開我,低笑,「朕擺明了就是偏心。朕愛你,自然處處護著你、處處為你著想。」他輕捏我的下巴,「怎麼了?你是哭還是笑?」

  我窘迫地低頭,「阿眸還有一個要求,陛下不許再納新妃。」

  他朗聲笑起來,「朕的阿眸竟然這般霸道、悍妒。」

  我故作兇惡狀,「敢納新妃,阿眸就廢了陛下!」

  他摟著我,開懷大笑,愉悅的笑聲隨風傳開。

  地牢的護衛帶趙璦出來,見到他的剎那,我驚呆了。

  這是二哥嗎?

  大半年未見,他竟然像一隻瘦骨嶙峋的餓死鬼從地牢飄出來,剎那間,心驟然揪起來,很疼很疼,熱淚滑落。

  完顏亮拍拍我的肩,「明日朕就派人送他出城,你們最後一次見面,好好告別吧。」

  我含淚點頭,看他慢慢走遠,才看向二哥。

  趙璦站在我面前,形銷骨立,面色暗黃,那雙俊眸深深地凹陷,雙頰也凹陷得厲害,仿佛變了一個人,仿佛與以前的普安郡王再無任何關係……是我害他的,是我連累他的……是我……

  「二哥……」淚落如雨,我幾乎站不住,抓住他的手臂。

  「三妹……」他亦雙眸含淚,「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這是好好的嗎?

  二哥,我該死,是我連累了你……

  他伸手為我拭淚,憔悴得不成樣子的臉龐交織著喜悅、悲痛與欣慰,「你瘦了,不過氣色還好……他待你好不好?」

  我點點頭,「二哥待我恩重如山,他待我……很好,他說,他不會再納新妃,永遠信我,縱使我犯錯,也不會懲處我……」

  趙璦淡淡道:「如此……的確好……若是陰險狡詐之人,即使承諾,也會毀諾,言而無信。」

  我道:「我知道了,我會當心。」

  相顧無言。

  原先有很多話想說,此時此刻,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那些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知道,我已無力保護你,還要你犧牲自己保護我,但你要知道,金主不可信……」他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臂,「無論他如何對你,你都要記住,你是大宋公主,大宋才是你的歸宿。三妹,記住!」

  「我記得。」

  「這次,完顏亮為什麼讓你我見面?」

  二哥是警覺的,知道完顏亮不會無緣無故地讓我們見面。我淚落不止,語重心長道:「二哥,若有機會逃走,千萬不要回頭。只有你回到臨安,我才有希望離開這裡……二哥,千萬記住……」

  趙璦睜目,雙眸閃亮,「你已有部署?」

  我唯有點頭,「二哥,答應我,好不好?一定要逃出中都,一定不能回頭,否則,我的犧牲就白費了。」

  他沒有回應,唯有清淚兩行,悲傷,懊喪,痛恨……

  我輕靠在他肩頭,「二哥,你曾捨命相救,我無以為報……」

  二哥,你曾捨命相救,我無以為報;你平安南歸,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

  他啞聲道:「你深入虎穴,只為我,我亦無以為報……」

  他的言外之音,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抽身後退,「二哥,珍重。」

  「三妹,你也珍重。」趙璦收拾了心情,可能是不想在完顏亮面前示弱吧。

  「郡王與阿眸兄妹情深,令人羨慕。」完顏亮握我的手,自然而親昵,刺痛了二哥的眼與心。

  「縱然是羨慕,也羨慕不來。」趙璦目光漸冷。

  「今日是阿眸二十二歲芳誕,朕特意讓你們兄妹倆見一面,當是送給阿眸的賀禮與驚喜。」完顏亮一笑,「大喜之日,朕會命人帶你去沐浴更衣,讓阿眸了卻一樁心事。時辰不早了,郡王沐浴更衣後早點歇著罷。」

  「恭敬不如從命。」趙璦落魄、狼狽如斯,也是那般優雅從容,「三妹,記住二哥的話。」

  「我記得。」我應道。

  兩個護衛、兩個侍從護送二哥去沐浴更衣,應該是去乾淨整潔的處所吧。我望著他瘦削的背影慢慢被夜色吞沒,心道:二哥,再見!二哥,保重!

  完顏亮拉我上帝輦,「放心吧,那些人會帶他去沐浴更衣,然後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天亮了。」

  我應了一聲,靠在他肩上,五臟六腑還是揪得緊緊的,悲傷難抑。

  他好似自言自語,「趙璦雖是宋人,卻鐵骨錚錚,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不像你舅舅,越老骨頭越軟。」

  我沒有搭腔,他抬起我的臉,「早知如此,就不讓你見他了。」

  我連忙道:「二哥被阿眸連累,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阿眸愧對二哥……」

  他苦楚地皺眉,「先前你也把朕傷得遍體鱗傷,尤其是這裡,千瘡百孔,這筆帳又怎麼算?」

  他拍拍胸口,我心道:你撕裂我的身心,傷得我體無完膚、千瘡百孔,我又如何討回公道?

  可是,很多時候,根本沒有公道可言。

  我道:「阿眸愧對二哥,是因為無法補償他;陛下的傷,阿眸慢慢治,可好?」

  他笑著摟過我,熱氣灑在我耳畔,「稍後回去就給朕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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