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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多少意,紅腮點點相思淚

2024-04-29 22:35:03 作者: 端木搖

  從隆徽殿出來,寒冷的夜風灌入敞袖,寒氣逼人,我攏緊披風,加快步伐。

  羽哥在我左側提著宮燈,笑贊:「才人的醫術真好。」

  我囑咐她不要對外泄露我懂醫術這事,讓明哥也不要外泄。

  有一件事,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完顏亮寵愛大姝妃,理應愛屋及烏、喜歡她的兒子完顏元壽,怎麼就寵愛皇后嫡出的完顏光英?難道是因為嫡出?可是,他自己並非嫡出,是庶出。

  「站住!三更半夜的,何人在此?」呼呼的夜風中傳來一道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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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人,怎麼辦?」羽哥低聲問。

  我示意她不要出聲,吹滅宮燈,沿著牆根輕手輕腳地走。

  倘若讓人發現我和徒單皇后暗中來往,很快就會傳遍後宮,如此就不妙了。

  正要轉過拐角,卻有一人擋住去路,仿若一堵牆,我差點兒撞上,疾速後退。由於退得太急,立足不穩,往後跌去,他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手,卻因為用力過大,我又往前撲去,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羽哥慌張地行禮,「奴婢參見陛下。」

  然後,她低著頭退下,他的侍從也紛紛退到遠處。

  心神略定,我屈身行禮,心中起了疑惑:此處雖然還是昭明宮範圍,但離昭明殿有點距離,完顏亮怎麼會在這裡?

  衣袂與袍角在夜風中飄飛,噗噗有聲,一襲玄色常袍在微明的夜色中染盡墨色。

  「你怎麼在這裡?」完顏亮略帶驚詫地問。

  「夜裡難眠,只是隨處走走。」剛才已想好應對之詞。

  「此處距合歡殿不近,這也是隨處走走?」他的聲音冷如夜風,不帶絲毫熱度。

  「陛下還記得合歡殿嗎?」我淡淡譏諷,「阿眸該回去了,阿眸告退。」

  我往前走,目不斜視,即將與他擦肩而過之際,期待中的事發生了——他輕扣我的手腕,「當真夜裡難眠、隨處走走?」我點頭,面朝西邊,他面朝東邊,背道而馳,也許這就是我和他前進的方向,從頭至今,一直如此,背道而馳。他低聲問,「你……可怨怪朕?」

  我冷冷地反問:「陛下還會在乎阿眸怎麼想嗎?」

  完顏亮笑了,笑聲低沉得分外魅人;他轉身面對我,笑眯眯地問:「當真怨怪朕?」

  「阿眸為什麼怨怪陛下?」

  「天知,地知,你知,朕知。」

  我勾眸冷笑,「陛下說的是佛偈嗎?阿眸聽不明白。」

  他突然攬緊我,慢慢俯首,在我唇邊道:「朕說的是綿綿情話。」

  我微微側首,冷靜以對:「夜深了,陛下還是回去就寢吧。」

  他移過我的臉,輕觸我的唇,嗓音低啞沉魅,「朕要你侍寢。」

  我緩唇一笑,略有譏諷之意,「後宮佳麗如雲,等著侍寢的妃嬪望眼欲穿,陛下還是多多眷顧她們吧。」

  完顏亮收緊雙臂,將我抱得更緊,「朕只想眷顧你。」

  「我?」我受不住唇邊的譏笑,「阿眸在眾妃嬪、宮人面前寬衣解帶,是整個皇宮的笑柄,陛下眷顧阿眸,也會連帶地被人嘲笑。」

  「誰敢嘲笑朕?」

  「自然有人敢。那時,阿眸的罪名更大了,所有人都會說阿眸使了妖術迷惑陛下。」

  「果然怨怪朕,而且怨得這麼深、怪得這麼深。」他的語聲中似有得意的笑。

  「阿眸豈敢?」我用力地掙扎,「還請陛下放手,阿眸告退。」

  「朕送你回去。」完顏亮俊眸閃閃,眼角滑出一絲狡詐的笑意,「不過,在送你回去之前……」

  話音未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吻我。

  閃避了兩下,再也無法動彈,他扣住我的後腦,還將我擁至宮牆,唇舌攻伐之中,狠厲與纏綿深深地交織,令人無法抵擋。

  我環上他的脖子,他啞聲道:「好香……」

  然後,他抱起我,直往昭明殿。

  一道道殿門打開,所有宮人靜立垂首,我在完顏亮的懷中,穿過了短短的宮道,穿越了迷離的夜色,以不雅的姿勢來到寢殿。殿門緩緩關上,重重帷幔垂下,殿中暗黃的燈影妖嬈地綻放;他將我放在案上,自行寬衣解帶,我趁機跳下來,立即逃跑,他火速追上來,將我扛起來,放在龍榻上。

  「陛下,不行……」我使了一半的力推拒。

  「如何不行?」完顏亮扯開我的披風,隨手扔去,宮磚上撒了一地衣袍。

  「真的不行,阿眸身子不適……」

  他使了三成力道,一掌扣住我的頭,堵住我的唇,吮吻我的舌尖,弄得我喘不過氣;他的另只一手解開我腰間的帛帶,鬆開上身的衣袍……片刻之間,我身上的衣袍不翼而飛,只剩貼身的絲衣。

  我求道:「陛下還是召幸別的妃嬪吧,阿眸真的不能侍寢……」

  他充耳不聞,喘息越來越急促,粗噶道:「朕誰也不要,只要你!」

  唇舌下滑……有一隻手,悄然下移,想扯下身下僅有的遮蔽。我立即抓住他的手,祈求道:「不可!陛下若強來,只怕會沾了婦人的穢氣。」

  頃刻間,完顏亮僵住,眉宇凝出一道深深的痕,「你來了月事?」

  我委屈地頷首,「阿眸早就說過……不行……」

  他凝視我,雙眸深沉若淵,慾火慢慢消散,「朕發現,你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香,是什麼香?」

  「阿眸從不用香。」我看見,他的眼眸綴滿了笑意。

  「朕知道了,是你的體香。」他興致盎然地笑,「想必是朕冷落你太久,以至于思念成狂。」

  「陛下想念的,只是阿眸的身子。」我冷淡地別過頭。

  「朕想你想得發瘋,才會欲罷不能。」他絲毫不介意,手指往下滑,「想你的眸,想你的唇,想你的肌膚,想你的腰肢,想你的雙腿……你的身與心,朕都想……一想,就停不下來,想折磨你七日七夜。」

  我深深地震駭,他瘋了不成?

  完顏亮的拇指輕輕摩挲我的腮,「你天生麗質,略施粉黛便容色傾城。方才在宮道上遇見你,你就像是從夜空飛落的九天玄女,披著黑色的披風,眉目如畫,這張白皙的小臉宛若月下聚雪,令人無法抗拒。」

  他纏著我、說愛我,也許愛的是我這副皮相。

  我疏冷道:「後宮妃嬪哪個不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與她們相比,她們是高貴的鳳凰,阿眸便是又黑又丑的烏鴉。」

  「你自然無法和她們相提並論。」他柔柔地笑,「在朕心中,你是上蒼賜予朕的女子。朕是天子,你便是國後。」

  「如此動聽、美妙的甜言蜜語是許諾嗎?」我譏諷道,「陛下的許諾只能左耳進、右耳出,因為天一亮,陛下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朕說的是真心話,不是甜言蜜語,也不是許諾。」完顏亮的眸色漸漸沉暗,「在妃嬪面前,朕會說甜言蜜語;在你面前,朕心中怎麼想,就怎麼說。因為,你早已看透了朕,若朕說了違心話,你一定知道,朕只能說真心話。」

  「在妃嬪面前,陛下也用這番話哄她們,如同此時哄我一般。」我不屑地冷笑,「阿眸聽說,陛下曾經許諾貴妃以後位……」

  他尷尬道:「那次是朕喝多了,貴妃一直央求朕,朕醉得迷迷糊糊,都不記得許諾過她。」

  我冷冷不語,側過臉。

  完顏亮移過我的臉,「事後朕不是沒答應她嘛,你忘記了嗎?那年朕去臨安求娶你,許你後位。朕心目中的皇后,一直是你,待時機成熟,朕就廢后,立你為後。」

  我深深地笑,「雖然皇后尊榮無比,不過阿眸可不想像徒單皇后那般,被夫君冰在隆徽殿,不聞不問,自生自滅。阿眸也自問沒有寬廣的心胸眼睜睜看著夫君與妃嬪恩愛纏綿,更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與妃嬪明爭暗鬥,鬥智鬥勇,斗陰鬥狠。」

  他臉容深斂,「你該知道,身為帝王,三宮六院在所難免。」

  我道:「阿眸自然知道,因此,阿眸嚮往的是凡夫俗子簡單的婚嫁,一生一世只予一人。」

  他注目於我,眸光越來越冷沉深邃,越來越神秘,令人看不懂。

  「你已是朕的人,註定一世尊榮。」完顏亮的唇邊微含笑意,「之前貴妃欺負你、羞辱你,你怨怪朕,心灰意冷,是不是?」

  「阿眸不敢。」

  「往後不會了,朕會好好補償你所受的羞辱。」

  「不必了,阿眸承受不起。」

  「那你補償朕。」他無賴地笑。

  「怎麼變成我補償你?」我嗔怒,「我又不欠你什麼。」

  「這才是朕的阿眸,率真隨性,張牙舞爪,總是與朕對著幹。」他目光灼灼,眼中浮現一抹欲色,「過幾日朕封你為元妃,這些日子你欠朕的都要補償給朕。」

  「可是,現在補償不了,啊……」

  完顏亮輕咬我的上唇,溫柔的舔吻慢慢變成了狂野的熱吻。

  雖然沒有侍寢,但總算重新得到恩寵,只要再施展一點手段,就能牢牢抓住完顏亮的心。

  接下來數日,還不能侍寢,但我並不擔心,每夜都是我服侍他就寢。

  十月,完顏亮出城至良鄉冬獵。

  臨行前,他答應我,回宮就冊封我為元妃。

  有了聖寵,那些拜高踩低的宮人不敢再給我擺臉色、擺架子,好吃好喝好用的源源不斷地送到合歡殿,那些位分低的妃嬪紛擁而至,以拜訪之名靠攏我。

  明哥以我身子不適、需要靜養為由,婉拒來訪。

  夜裡,徒單皇后恭賀我,握著我的手笑眯眯道:「這幾日你在昭明殿服侍陛下,本宮聽聞,唐括貴妃氣瘋了,在落霞殿打罵宮人,還砸了很多東西。」

  我淡淡一笑,「貴妃一定想方設法地對付嬪妾。」

  「放心,有本宮在,她不敢對你怎樣。」她抿唇微笑,「你一朝得寵,貴妃就失寵,她也是時候嘗嘗漫漫長夜、衾冷窗寒的滋味。」

  「嬪妾只想在後宮立足,不受他人欺負,別無奢望。」

  「你這般懂事,怪不得陛下這麼喜歡你,幾年來心心念念、魂牽夢繞的都是你。」

  「皇后取笑嬪妾了。」

  耶律昭儀也賀喜我,告誡我,陛下不在宮中的這幾日,萬事當心。唐括貴妃倒沒什麼,就怕唐括修容出什麼陰損的招對付我。

  完顏亮回來前,決定不出殿門,除了夜裡去看望二哥。

  三日後,子時,我裝扮成宮娥,裹上黑色披風,拿著羽哥的腰牌,孤身一人前往地牢。

  假若讓羽哥、明哥跟著去,事後她們一定會稟奏完顏亮,那就前功盡棄了。

  看守地牢的侍衛不讓我進去,我塞了二十兩,他們才勉強讓我進去,囑咐我一炷香後就出來。

  牢頭也是貪財之人,收了三十兩就讓我見人,也說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二哥正睡著,只蓋著一條薄薄的棉被,氣息勻長。我看著他髒黃、瘦削的臉龐,不禁悲從中來,熱淚盈眶……二哥,我沒用,這麼久了還想不到法子救你出去……二哥,你再忍耐一些時日,我會竭盡所能贏得完顏亮的信任,再想個妙計救你……

  他瘦骨嶙峋的手露在外面,我將他的手放在被中,卻發現,手腕上似有傷痕——心中一跳,我立即捋高敞袖,映入眼帘的是數道新舊交替的鞭痕。

  心驚肉跳。

  另一支手臂也有鞭痕,他的前胸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粗粗的鞭痕,有的色澤鮮艷,應該是這兩日才鞭打的。不用看也知道,後背一定還有不少鞭痕!

  完顏亮,你非要把二哥折磨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不可嗎?

  滾燙的淚傾決而下,五臟六腑好像扭在一起,痛得喘不過氣……二哥,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假若兩年多前,我堅決一點,趕你回臨安,你就不會遭此劫難……假若你我從未相識,你就不會不斷地被我連累……

  「三妹,你怎麼在這裡?」趙璦睡眼惺忪地起身,又驚又喜地拉我的手。

  「我來看看你。二哥,我帶了一些糕點,你吃點兒吧。」我從包袱中拿出一小包,解開綢巾,捏了一塊遞在他唇邊。

  他一口吃了,開心地笑,「好吃。」

  時間不多,我拍拍包袱,「裡面有傷藥和棉袍,二哥,我不能經常來看你,你千萬要挺住。」

  他露齒一笑,「無須擔心我,我很好。這地牢雖然比不上我的郡王府,不過有吃有喝有睡的地方,又不必勞心勞神,沒什麼不好。」

  他這麼說,只是安慰我,不讓我擔心。

  想到此,我更難受了,「二哥,那些獄卒是不是每日鞭打你?」

  趙璦眸光一暗,卻大而化之地說道:「那些獄卒待我不錯,沒鞭打我,我沒事。」

  淚珠滾落,止也止不住。

  「別哭……三妹,你一哭,我就覺得自己很沒用……」他撫觸我的臉,為我拭淚,眼中痛色瀰漫,水光搖曳。

  「嗯。」可是,淚落不止,越哭心越痛。

  「你氣色不好,他對你……」趙璦斷斷續續地問,問出最想知道、卻最難啟齒的問題,「是不是不好?」

  「他待我不錯,只是妃嬪眾多……明爭暗鬥……」

  「三妹,若有良機,先逃出去,再找上官復來救我,記住!」他斬釘截鐵道。

  我點頭,不停地點頭,淚水紛飛。

  二哥,倘若上官復有本事從完顏亮手中救出你,當初我就不會孤身去找他。不是不相信上官復的能耐,只是,若我不去找完顏亮,他的下屬也會找到我。

  無論如何,上天入地,我逃不掉。

  從地牢出來,擦去淚水,拉好披風,提著宮燈回合歡殿。

  夜深人靜,只有夜風嗚嗚地掃過,偌大的皇宮黑魆魆的,偶爾有一盞宮燈在檐下飄搖,散發出微弱的光。我堂而皇之地走著,巡守的禁衛偶然走過,盤問我是什麼人,我就說是皇后殿的宮人,出來辦點事。

  如此,一路沒什麼阻滯。

  行至較為偏僻的宮道,全無燈影,也望不到禁衛的影子,總覺得身後有人、有腳步聲。

  再走幾步,那種被盯梢、被跟蹤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猛地轉身,一抹黑影一閃而過,疾速得只看到一個黑影,根本看不清究竟是不是人。

  環顧四周,寂靜如死,似乎沒什麼可疑。

  忽然,身後好像有動靜!

  我閃身一避,一個黑衣人終於現身,鬼魅似的神出鬼沒,出招襲來,我疾速往後退,在他逼來之際,將手中的宮燈打向他——他一掌劈來,宮燈碎裂在地,掌風強勁,身手高強。

  打不過就跑,我剛剛轉身想跑,那黑衣人就狠擊我的後頸。

  須臾之間,我暈了過去。

  很冷,冷得直哆嗦,怎麼會這麼冷?寒氣從四面八方襲來,鑽入手足,我被凍醒,發現四周都是巨大的冰塊、冰石,滿目滿眼皆是冒著寒氣的凍冰。

  難道,這裡是冰窖?

  我奔向最外面的一間,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打開鐵門,可是,鐵門從外面鎖住了,出不去。

  那黑衣人將我擄到冰窖,關在冰窖,必定是受人指使,是唐括貴妃還是大姝妃?或是其他人?今晚我秘密去地牢,竟然被人盯梢,由此可見,我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人監視。

  明日一早,明哥、羽哥發現我不見了,就會派人找我,最遲明日,就會有人發現我在這裡。

  不怕不怕,只要挨過這一夜就好。

  既來之則安之,我雙臂互抱,往裡面走去,看看這冰窖究竟有多大。

  好美啊!

  這是冰的世界,碩大的冰石,大大小小堆疊著,頂上一條條透明的冰條,像是一串串盈亮發光的水晶裝飾著這個純粹的冰窖。還有一些小塊的冰塊,奇形怪狀,晶瑩剔透,像一顆顆發光發亮的寶石。

  每個小間都燃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與冰的光亮交相輝映,變成幻彩繽紛的光影,比雨後彩虹還要驚艷,令人目眩。

  欣賞完了,就察覺到冰窖的厲害了。那無處不在的寒氣無孔不入,鑽入肌膚,在四肢百骸蔓延,我冷得發抖,不停地蹭著、摩擦也不管用。

  冷啊……冷啊……這漫漫長夜可怎麼度過?

  對,跑,跳,保持身軀的熱度,就能抵禦寒冷。於是,我又跑又跳,雖然寒氣強勢地入侵,雖然收效甚微,但也要堅持下去,只要堅持一夜就好了。

  跑啊,跳啊,不知道堅持了多久,我又累又乏,眼皮不斷地耷拉下來,努力睜眼也睜不開,手腳漸漸地不聽使喚,慢了下來……好累,好想躺下來歇會兒……一會兒就好,只要讓我睡會兒就有力氣了……

  醒來時,不知道是否天亮了,只覺得很冷,冷得無法忍受,好像體內的臟腑都凍僵了……抱緊自己,縮成一團,不停地打顫、牙關發抖,心緊緊揪著,很疼很疼,好像被大石壓著,幾百斤重似的……不,我不能凍死在這裡,二哥還等著我,我怎麼可以死?我不能死!我站起來,動起來,跳起來,可是飢腸轆轆,又冷又餓,手足乏力,跳了兩下就氣喘吁吁,再也跳不動了。

  怎麼辦?明哥、羽哥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我坐在門邊,費力地喘著,越來越冷,冷得全身的骨頭又酸又痛。頭有點暈,我摸了摸,額頭有點燙,糟糕,如此下去,必定會高熱。

  用披風一角包了一小塊冰,捂著額頭,捂一會兒,拿開一會兒,希望將讓熱度退下來。

  感覺好一些了,我想出一計,用披風一角包著冰塊,使勁地捶門,或者一邊捶門一邊跑跑跳跳,希望恰巧外面有人經過,聽見聲響,開門救我。

  時值十月,寒冬已至,無須冰鎮,就不會有人來冰窖,因此,將我關在冰窖的人,目的在於:置我於死地!

  那麼,我更不能死!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要堅持到有人來救我!

  累了,乏了,就停下來歇會兒,可是,寒氣太厲害,堅持沒多久,我就筋疲力竭,攤在地上,再也動不了了……饑寒交迫,身上的熱量一點一滴地被寒冷吞噬,我費力地睜眼,不讓自己閉眼,不讓自己就此睡過去,再也醒不來……

  從此,醒一會兒,睡一會兒,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一切都很模糊……

  不能死……不能死……

  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死……再怎麼辛苦,也要堅持清醒,保持清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昏過幾次,不知道白日黑夜,不知道死了還是活著,只覺得很累很倦,好像這個軀殼已不是自己的……一片清明中,好像有開門的聲音,好像有叫聲,好像有人不停地搖我、拍我的臉,好像有人搓我的雙手、臂膀,好像有人緊抱著我,那一聲聲「三妹」迴蕩在耳畔,焦急關切,痛徹心扉……

  是二哥嗎?

  不,不是二哥,二哥在地牢,怎麼會出來?那是……大哥?

  睜開眼,那張熟悉而久違的臉龐激動地笑了,驚喜交加,他貼著我的臉,喜極而泣。

  真的是大哥,完顏雍。

  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開心,欣喜,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

  大哥,這是上蒼對我的眷顧,是不是?上蒼知道我快死了,就讓你來見我最後一面,是不是?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我在冰窖?為什麼他不帶我出去?

  「大哥……真好,此生還能與你相見……」

  「不許胡說!你不會死!」完顏雍的語氣雖有責備,卻充滿了憐惜、寵溺,「是我不好,我專注於叫醒你,沒料到有人從外面鎖上鐵門。」

  「是我連累你。」這麼說,有人要我和他在冰窖凍死。

  「我會救你出去,你放心,我會想到法子的。」他安慰道,身上的溫熱透過衣袍匯入我的身軀,雖然還是很冷,但好一點了。

  只要在他的懷中,只要與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願。臨死前能夠見他最後一面,我瞑目了。

  他輕輕晃著我的身,「不要睡,睡著了就醒不來了。」

  我努力睜大眼,「就睡一會兒,好不好?」

  完顏雍冷硬道:「不行!」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你我好久不見,你好好看看我,嗯?」

  我輕撫他的臉,下巴,嘴唇,鼻子,眼睛,額頭,沒什麼變化,還是以往我迷戀的容顏,纖長的眼睫,黑亮的眼眸,深刻的側臉。此時此刻,他硬朗冷峻的臉膛瀰漫著憂色與疼惜。

  那年,他在臨安拒絕了我,要我等他幾年,之後我決定在心中抹去他,決定忘記他、忘記那段跌宕、多舛的情。可是,現在才發現,心底的那張臉、那抹身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對他的思念絲毫沒有減少,只是,我心中清楚,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與他舉案齊眉了。

  也許,此生此世註定了我是完顏亮的女人,註定了我只能將完顏雍埋藏在心底,將這份情封存在生命的最深處,一個人默默地守著。如此,足矣。

  「你不是在濟南嗎?」

  「我回京述職。」完顏雍沉沉道。

  原來,是完顏亮讓他回京的,也許是故意讓他回來的,讓他知道,我再次成為完顏亮的女人。

  他滿目柔情,令人沉醉其中不願醒來,「去年四月,我去臨安找你,在桃花塢等了半個月,你沒有出現。後來,我托人去宮中打聽,才知道你已經不在臨安宮中。」

  我低低道:「前年六月,我就離開臨安,直至今年七月……」

  「是陛下抓你回來的?」他的聲音冷硬如石。

  「嗯。」假若我不在平江府開粥鋪,也許就不會暴露行蹤。

  「無論你躲在哪裡,陛下總有法子找到你。」完顏雍低垂的眸光一分分地冰冷,如冰如錐。

  「對了,二哥受我連累,被完顏亮關在地牢,你能不能想法子救他出去?」

  他驚異地問:「二弟?二弟不是在臨安嗎?怎麼會被陛下抓來?」

  我道:「其實,二哥是宋帝的養子,普安郡王,我被封為沁寧公主,名分上我和他便是真正的兄妹了。前年我離開臨安,他……自願放棄榮華富貴,與我在平江府開粥鋪,完顏亮的人找到我們,就先抓了二哥,以他要挾我。」

  完顏雍睜目道:「你是為了二弟才……」

  我連忙解釋:「不是,沒有二哥,完顏亮也不會放過我。大哥,是我連累了二哥,他被完顏亮折磨得遍體鱗傷,你想法子救他出去,好不好?」

  「好,我會想法子。」他淡淡地自嘲,「倘若我們沒有凍死在冰窖,我會盡力。」

  「嗯。」

  他的懷抱很暖和,可是,為什麼覺得越來越冷?寒氣自內而外,將整個軀殼冰僵了,我頭暈腦脹,很想就此睡過去……睡過去……疲倦地閉眼……

  一道著急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智,「三妹,不要睡……不要睡,跟我說話……」

  他搓著我的手,滿目擔憂,「是誰將你關在冰窖?」

  我輕輕搖頭,「你怎麼會進宮?如何知道我在冰窖?」

  完顏雍為我舒展手臂,「我前天回京,本想進宮,聽聞陛下出城冬獵,就等陛下回來再進宮。今晚,我正要就寢,忽然有一支飛刀射進來,附著一方絲帕,說你有難。我不知你在中都,懷疑這是陛下的陷阱,卻又不放心,猶豫了好半晌,才決定夜闖深宮。」

  這麼說,現在是夜裡,我被關在冰窖已有一夜一日,這是第二個夜晚。

  他接著道,進宮後,有一個神秘人拋石子提示他往哪裡走,他環顧四周找那神秘人,卻看不到可疑的人。他擔心我的安危,無暇顧及那人是什麼人。在神秘人的提示下,他來到冰窖,猜到我可能被關在裡面,卻打不開鐵鎖。這時,神秘人又扔來一根細細的鐵絲,他用鐵絲打開鐵鎖,這才進來,看見我昏在地上。

  然後,鐵門被那神秘人鎖上,連帶他也被關在冰窖。

  此事著實詭異。

  是什麼人告訴他我有難?目的又是什麼?不像是救我,倒像是要將我與完顏雍二人一起凍死。我與完顏雍之間的事,只有少數人知道,大姝妃嫌疑最大。

  「三妹,不要睡……」完顏雍再次搖晃我,在我耳邊大聲道。

  「大哥,死在你懷裡,此生無憾。」我感覺自己的氣息很微弱,感覺身上再無一點熱氣。

  「我不許你死!我還沒娶你,你怎麼可以死……」他沉痛道,驚恐得仿若我隨時會化成一縷輕煙,煙消雲散,「為了我,不要睡,好不好……」

  「好。」我努力地睜著眼,看著他,將他的容貌深深地刻在心中,永世不忘。

  可是,濃重的黑暗一點一滴地籠罩了我,我想堅持,卻堅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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