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多少襟懷言不盡,此情千萬重
2024-04-29 22:34:51
作者: 端木搖
宋紹興二十一年,五月,我終於離開臨安,得以回家看望爹爹和哥哥,去陵墓看望娘親。
跪在陵墓前,我默默地問:娘親,你選擇雲遊四海,是不是也不喜歡皇宮的陰謀詭計與步步危機?娘親,你在靖康之難中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憂患與苦難?
無人回答我,我也不敢問爹爹。
哥哥與爹爹相依為命,對於我總是往外跑頗有微詞。這次回家,哥哥問我是不是又要出去瘋玩?我道:「哥,這次不會了,一個朋友在鎮上等我,我帶他四處遊玩,幾日就回來。」
趙璦沒有隨我回家,在附近的小鎮等我。
待我返回小鎮,他已在此待了七八日。我勸他回臨安,他總是岔開話題,故意迴避。
在小鎮附近遊覽兩日,再無地方可去,這日早間,在客棧用膳,他吃著米粥小菜,津津有味。我想了想,道:「二哥,這裡打探不到臨安的消息,不知上官大哥和嫂子怎樣了,你還是回去吧。」
「讓二哥好好吃這頓早膳吧,稍後我們去湖邊再詳談。」他頭也不抬地說。
「好。」我埋頭吃飯。
飯後漫步出鎮,來到湖畔。六月流火,艷陽高照,萬丈光芒將小鎮的碧水藍天妝點得璀璨流光,空中浮動著看得見摸不著的金芒,耀花了人的眼。
早間的湖風徐徐拂來,帶著一點潮氣,使得這盛夏不至於那麼悶熱。
趙璦臨水而立,身姿軒偉,潔白如雲的衣袂微微拂動,「三妹,自我懂事起,就在臨安,所見不是宮牆,就是郡王府,要麼是熙熙攘攘的街衢。如此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小鎮,還是第一次見。說實話,我很喜歡。」
「二哥,你只是一時的新鮮罷了,也許再過半個月、一個月,你就會看膩、呆膩,就會覺得,還是臨安的繁華適合你、令人難忘。」我擔心,他會做出令我為難的決定,「這是平江府最小的一個小鎮,不適合大宋普安郡王。」
「這裡的碧水藍天宛如一幅寧謐的江南畫卷,百姓安居樂業,雖然偏僻,街市卻很興旺,客棧、酒樓、各種鋪子,客人不少。假若在鎮上開一家風味獨特的小吃鋪,應該能養活自己。」他不理我的話,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
「二哥……」
「三妹,我決定了,在這裡開一家粥鋪,就叫做『眾所粥知』。」趙璦轉首看我,嘴角噙著淡淡的笑,「你不必再勸我。」
我冷冷道:「不行!你必須回臨安,我也要回家!」
他自顧自地笑道:「你可以回家,反正這裡離你家並不遠,但你必須幫我,你就是『眾所粥知』的掌柜。」
無論我怎麼說、怎麼勸,他鐵了心要在鎮上開一家粥鋪,十匹駿馬也拉不回去了。
他選擇留在這裡、留在我身邊,自然有他的私心,但是他不說,我也不會挑明。
三年前,他與我在臨安相識,從此他就一直呵護、保護我,為我挨了一刀,在皇宮為我擋了一箭;我有難,或是我有什麼麻煩,他都毫不猶豫地出頭、為我辯解,事事為我,做盡一切,卻不思任何回報,只是默默地付出。
他為我所做的一切,一點一滴,我銘記在心,感動在心。我視他為兄長,和哥哥一樣,是最親的親人,除此之外,我再也無法酬謝他什麼。因為,一顆心已經被他人占據,占得滿滿當當。
我逃獄、逃出臨安,順帶拐走普安郡王,父皇一定勃然大怒,一定恨死我了。然而,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夠逃出所有人的眼線,從此隱姓埋名,過著簡單的日子,榮華富貴皆可拋。
唯一心痛的是,此生此世,與完顏雍無緣再見……
這晚,趙璦親自下廚,做了幾種口味的粥讓我嘗,有玉米粥、瘦肉粥、蓮子紅棗粥、青菜粥和魚片粥五種,味道相當不錯,可媲美大廚水準。
想不到堂堂大宋普安郡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竟然會煮粥,而且廚藝一流。
若要一夜之間打響名堂,就要有與眾不同的粥譜,而且要做到獨一無二。如此,必須給粥譜、粥鋪提煉出一個有內涵、有意思的主旨,才能吸引八方來客。我冥思苦想,腦中慢慢浮現一個大膽的想法,對二哥道:「可以把粥和養生、食療結合起來,讓我們的粥擁有一個響亮的名堂。」
趙璦擊掌驚嘆,「好!這個想法太妙了!就這麼做!」
「這個小鎮來來回回就這麼幾個人,若要打響名堂,平江府是首選。」
「也對,那不如去平江府開一家獨一無二的養生粥鋪?」他興奮道。
猶豫了一夜,我終究答應二哥,去平江府開粥鋪。
商議後,「眾所粥知」將推出養生粥和藥膳粥兩大類,先推出養血八寶粥、花生百合粥、紅糖小米粥、山藥薏米粥、橘香綠豆粥、竹筍排骨粥、香菇魚片粥、玉米雞肉粥八種。
在平江府找了一個擅煮粥的大廚,三人一起試了十日十夜,才定下八種粥的口味與食譜。接下來,就是找鋪子、修葺、找夥計幫工等等雜事,一個月後,「眾所粥知」終於熱熱鬧鬧地開張。
開張這日,我想了一個「吃一碗贈一碗」的新鮮主意,希望能夠一夜之間在平江府大紅大紫。果不其然,光顧的客人潮水般地湧來,來一批、去一批,擺流水席似的,不夠寬敞的粥鋪被圍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比菜市還喧鬧。
我讓夥計隨時徵求客人的意見,超過半數的客人都說口味獨特,各種粥都讓人回味無窮。
夜裡,臨近子時,我終於算出今日的進帳,整整五百兩。
大廚老張、二廚老徐和幾個夥計都激動地笑,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趁此機會告誡他們,只要好好干,誰用心、勤勞,我都看在眼裡,必不會虧待他。二哥接著道:誰偷懶,誰偷雞摸狗,我也看在眼裡,「眾所粥知」能否在平江立足,還要靠諸位和我們一起努力,同心同德,群策群力。
趙璦和我都累癱了,徒步回住處。漫步在平江府的夜幕下,夏夜微風從臉頰輕輕拂過,蔓生出一絲絲的涼意;密密麻麻的星辰閃著璀璨的光芒,讓人的心頭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夏夜如此美麗,蒼穹如此廣袤,成功所帶來的滿足與興奮充斥心頭,所有的疲憊與酸痛仿佛在瞬息之間消失了。
「三妹,我真的沒有想到,開業第一日就客似雲來。」趙璦走在我身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粥鋪的開張如此火爆。
「我也沒想到我們推出的八種粥大受歡迎,可謂趨之若鶩。二哥,我發現我挺有頭腦的嘛。」我笑眯眯道。
「是,你很聰明,聰明絕頂。」他失笑。
「可不是?」我哈哈大笑。
忽然,似乎他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我故作不知,繼續往前走,只當是無意的;卻沒想到,片刻後,我整個右手落入他的掌中,不得不止步。
趙璦握緊我的手,俊眸仿若星辰,閃著晶亮的光,「三妹,我不想放開。」
四目相對,仿佛只剩下頭頂上星芒閃爍的夜空陪伴著我們。
寧謐的街衢只有零星的燈影隨風輕搖,那昏黃的燈火照不亮心中的傷、念與遺憾。
他的瞳仁凝定不移,眸光篤定而深沉,令人無法抗拒。若是別的女子,有這樣俊美無雙、文武雙全的男子對她表明心跡,必定會欣喜若狂、會立即答應他。倘若我沒有先愛上完顏雍,面對完美得無可挑剔的二哥,想必也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他吧。
然而,世間的事無法從頭來過,更無法預測將來。
對視半晌,我斂容道:「二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宮外廣闊的天地嗎?」不等他回答,我自顧自地說道,「因為,我想去哪裡,想做什麼,可以立即去做,隨心所欲,不受任何人的約束。所以,我再也不會回臨安了,而你,大宋普安郡王,無論是以前、現在,還是往後,都屬於臨安,屬於皇宮。」
「倘若,我放棄臨安的一切、陪你隨心所欲,你願意讓我留下來嗎?」趙璦正色道,從未這樣認真過。
「如若你放棄臨安的一切,留在平江當下等的買賣人,我不會勉強你回去,但我只當你是可親可敬的兄長。」
「你藏在心中的意中人是誰?可以告訴我嗎?」他的面色像夜幕一樣黑,難堪,苦澀。
既然說得這麼坦白,我就明說吧,讓他死心也罷。
我道:「還記得嗎?那年上元節前夕我們和大哥在臨安相識,看花燈那夜,你因為家中有事來晚了,我和大哥就先去看熱鬧了,發生了一些事……也許是上蒼的安排吧,大哥的舉手投足、一言一笑都讓我怦然心動。」
趙璦低澀道:「我早就看出,你對大哥不僅僅是兄妹之情。但是,大哥是什麼人,家住何處,你知道嗎?後來你見過他嗎?」
既然選擇了從萬丈紅塵中消失,那段青澀的戀情便隨之結束,即使還會想起大哥,還會為他心痛。我不想再提,「大哥很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二哥,我不想再提兒女私情的事,只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倘若二哥當我是三妹,不再提旁的事,我很樂意和你一起好好打理粥鋪。」
「好,不提兒女私情,我要把粥鋪打理得有聲有色,讓『眾所粥知』聞名附近的府縣。」他揮臂道,胸有成竹似的。
「太出名了反而不好,是非多,還引人注目。」我嘀咕道。
趙璦沒有聽到,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幻想中。
我沒有勉強他回臨安,是因為,這是他的選擇。他放棄了榮華富貴和身份地位,也許是因為我,然而,我終究無法對他說出殘忍的話逼他回去。
說不出,也做不到。
宋紹興二十三年,即金貞元元年,七月。
平江府的「眾所粥知」已經名聞遐邇,每日都座無虛席,進帳很可觀。
開業兩年,我和二哥決定大酬賓,所有來客隨意吃,無須付帳。
然而,大酬賓的前兩日,趙璦去郊野購米,過了午時還不回來,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上官復。
一直擔心他會找到我,想不到過了這麼久,他還是找來了。
他的到來讓我震驚,他的話卻讓我摸不著頭腦,莫非宮中出了什麼大事?
「二哥為什麼匆忙回去?給我留話了嗎?」我擔憂地問。
「其實,郡王並非匆忙回去,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上官復為難道,「郡王離開臨安兩年,放棄了原本屬於他的尊榮身份、榮華富貴,也許郡王終於想通了……終究無法放棄……大好前程……」
「二哥這麼對你說的?」
我不太相信,兩年前,二哥心甘情願地留在平江,兩年後,即使他反悔了,即使他想回臨安、繼續當普安郡王,我也不會阻止他、責怪他,他大可不必不辭而別。再者,我相信他不是這麼沒有交代的人。
上官復搖頭,「郡王未曾說過,是卑職猜的。」
他說,對於公主和郡王的出逃、失蹤,陛下怒不可揭,耿耿於懷,下旨一定要找他們。
這兩年,他奉旨尋人,一直在找。他跟我回家過,猜到我們也許在平江府,卻從未派人來找過,對宋帝的責問與旨意,能敷衍就敷衍。一個多月前,宋帝大怒,下了嚴令,再找不到人,就提頭去見。他猶豫了好些日子,不得不到平江府尋人。
其實,他和幾個下屬到平江府已有數日,卻只是暗中盯著我們。今日,趙璦出城購米,發現被人跟蹤,交手之下才知道是上官復。
上官復宣讀了宋帝的口諭,趙璦痛哭流涕,就決定回臨安。
「郡王選擇不辭而別,許是覺得無顏面對公主吧。」他摸摸頭,倒像是他對不起我似的。
「回去了也好。」
人的一生本就如此,聚聚散散,好聚好散,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如今的上官復已是殿前司都虞候,一襲武職衣袍襯得他頗有幾分懾人的官威與不俗的氣勢,少了幾分憨厚。他又道:「卑職本想帶公主一起回臨安,不過郡王說公主不會回去,卑職就沒有來打擾公主。」
我大為疑惑,「那你為何又折回?」
他黝黑的臉膛浮現凝重的憂色,「此次卑職到平江府只帶了八個下屬,啟程沒多久,就遇到一批黑衣人,約有二三十個。這些黑衣人體形壯碩,身手高強,最可怕的是,他們根本不怕死,交手時瘋了似的,就像一隻瘋癲的猛豹,招招狠毒,不置敵人於死地絕不罷休。對方人多勢眾,我方不敵,只剩下卑職一人,郡王被黑衣人抓了。」
「依你所見,他們是什麼人?」我驚震,二哥竟然被人擄走。
「臨走前,一個黑衣人扔來一封紅泥密封的書函,讓卑職交給公主。」上官復從懷中取出書函,遞給我。
我連忙打開書函,差點兒站不穩,觸目驚心——完顏亮的字跡。
欲見普安郡王,速來揚州。
二哥被完顏亮抓走了!
完顏亮以二哥要挾我!捉我!
卑鄙!
上官復著急地問:「公主,是什麼人?」
時隔兩年,那地府閻羅仍然不放過我……是啊,他怎麼會放過我?他差點死在我手中,只怕恨不得將我大卸八塊吧……懼意從腳底竄起,猝不及防地侵襲而來,擊中我的心……仿佛剛剛從恐怖的噩夢中醒來,腦中充斥著駭人的夢魘,我急促地喘著,後背汗液淋漓,無力地下滑,下滑……那人陰鷙的眼眸、冷酷的微笑在腦中不斷地盤旋,侵蝕著我的神智,讓我幾近虛脫……
有人扶住我,我好像聽到了焦急的聲音:「公主……公主,你怎麼了?」
上官復扶我坐下來,斟了一杯茶給我喝,我才緩過勁。
原以為,只要我隱姓埋名,大隱隱於世,完顏亮就找不到我,我可以過隨心所欲、簡單快樂的日子。終究,他還是找到我了,還以二哥要挾我!
這輩子,註定當不了凡夫俗子嗎?註定被完顏亮糾纏到死嗎?
「完顏亮擄走了二哥。」我的聲音似在顫抖。
「竟然是金主。」上官復恍然大悟,面色越發凝重,「金主殘忍嗜殺,公主千萬不能再落入他的手中。」
「你速速回臨安向父皇稟報,如實稟報,我在這裡等你消息。」
「卑職擔心金主的人找到這裡,擄走公主。公主還是隨卑職回臨安,營救郡王還需從長計議。」
他說得在理,可是,既然完顏亮時隔兩年再出手,必有周密的謀劃,絕不會輕易地讓二哥被救走。擄走二哥,目的在於讓我親自去找他,我不去,他絕不會放二哥。
上官復又勸道:「公主,速速隨卑職回臨安,陛下會有法子救郡王的。」
我堅決道:「我不會再回臨安,你立即回去,不必管我。」
他又想勸,我板起臉道:「若你當我是公主,就聽我的,我在這裡等你消息。」
最終,他無奈地離去,趕回臨安報信。
收拾好換洗的衣物,帶了銀兩,我將「眾所粥知」交給大廚打理,囑咐他務必好好做下去。接著交給他一封書函,若是自稱上官復的男子來此找我,就交給他。
大廚老張問:「姑娘何時回來?」
我環顧整個粥鋪,心生不舍,「希望還有回來的一日。」
策馬北上,僱船渡江,趕往揚州。
其實,可以選擇回臨安,躲在大宋皇宮,繼續當衣食無憂、平平安安的沁寧公主,讓父皇去操心、營救二哥。然而,二哥是因為我才被完顏亮擄走的,是因為我才遭難的,我豈能棄他於不顧?
那些年,二哥為我做過的點點滴滴,無論是為我受傷,還是為我出頭,都鐫刻在心中,無法忘記。他待我如此,連性命都可以不顧,我怎麼能躲在父皇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我做不到。
縱然前方是龍潭虎穴,是刀山油鍋,我也義無反顧。
兩日後,終於抵達揚州。
踏入揚州城門,便有幾個黑衣大漢從旁走來,對我很客氣,「陛下有請。」
隨他們來到一座小院,門檻內站著一人,面無表情,身著流水紋白色輕袍,軒舉俊逸,宛如風姿翩翩的宋人,沒有絲毫戾氣與殺氣。
可是,過了兩年,他還是他,眉宇間的冷鷙泄露了他的本性。
那些大漢無聲無息地消失,我一人站在台階下,完顏亮站在門檻內,靜靜地凝視我,仿佛等著我走向他,走回他的懷抱。
於是,我邁開沉重的步子,重如千斤,重如山嶽,仿佛走向慘絕人寰的地府。
踏過門檻,在他面前兩步遠站定,竭力佯裝鎮定。
流火般的熱氣從四面八方襲來,粘在肌膚上,烤著我,後背的汗水濕了衫裙。卻有寒意鋪天蓋地地襲來,從頭頂潑天灑下,瞬間寒徹心間。
忽然,完顏亮打橫抱起我,直往臥寢。
沒有掙扎,沒有反抗,仿佛心甘情願,我乖乖就範,心被恐懼與恨意填滿。
自己選擇的,自己承受。
也許他已算好我到揚州的日子、時辰,派人在城門接我,就連沐浴的湯水也備好了。
剝了我的衫裙,他將我扔進浴桶,手持木勺舀水淋在我身上,尚算溫柔。他那張俊臉沉靜如水,不露喜怒,也不顯陰晴,令人捉摸不透。
他想怎麼樣?
片刻,他又為我擦背,我全身繃緊,不敢動彈。原本最喜歡沐浴,大熱天的浸在水中也很舒服,此時此刻,卻像是受刑,不知何時是盡頭。
擦著擦著,忽然發覺右肩熱熱的、柔柔的,我身子一僵,側首看見完顏亮俯首吻我的肩。
想躲開,想推他,卻按捺住了。
「時隔兩年,朕的阿眸還是這般花容月貌、冰肌玉骨,令朕情不自禁。」他陰陽怪氣的話就像一條陰毒的小蛇,仿佛立即就要纏住我;他湊在我耳畔,灼熱的鼻息令我的心一陣陣地緊縮,「朕應該把你怎麼辦?」
「只要你放了趙璦,我任你處置。」我竭力冷靜,驅散聚集在心中的懼意。
「為了另一個男人,你竟然心甘情願地回到我身邊,竟然對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獻出一切,朕很妒忌,妒忌得發瘋!」完顏亮掐住我的嘴,迫使我面對他。
「他在哪裡?」我直視他的黑眸,迎上他陰寒的目光。
「你大可放心,趙璦好吃好喝、好穿好住,朕不會虧待他。」
「我要見他。」
「哦……你不信他落在朕的手裡?」他緩緩笑起來,冰冷得令人發抖,「實話對你說,你的好皇兄不像恩平郡王那草包那麼賤,是可造之材;再過幾年,普安郡王足以獨當一面,朕怎麼能讓宋主有這麼能幹、聰明的養子呢?在他羽翼豐滿之前,朕必須折了他的羽翼,讓他再也飛不起來,成不了大鵬,更成不了雄鷹。」
「你想怎麼折磨他?」我再也無法克制憤怒,原來,他擄了二哥,還有這麼一層緣由。
完顏亮「嘖嘖」有聲,「朕怎能不妒忌?不就是掛名的兄長嗎?值得你為他犧牲所有嗎?」
我氣得推他的手,他反而握住我的雙臂,將我整個人從水中拎起來,「你乖乖的,心甘情願地服侍朕,朕高興了,興許會少讓他少受點皮肉之苦。」
我再次問:「他在哪裡?」
他的目光往下移,落在我胸脯上,眼眸立即騰起一抹亮色,「到了中都,你就能見到他。眼下,你的好皇兄應該抵達南京了。」
一個月前,「眾所粥知」的客人說起金主遷都,我側耳細聽,就此忐忑不安。
今年三月,完顏亮遷都到燕京,改元貞元,改燕京為中都,府曰大興,改汴京為南京開封府,改中京為北京大定府。加上原來的西京大同府、東京遼陽府,總為一都四京。而上京,早在兩年前他下詔遷都燕京的時候,就削了「上京」之號。
還以為到了揚州可以見二哥一面,沒想到他已經將二哥押往中都。
他說的是真是假?會不會詐我?
「若你不信,無妨,朕立即派人北上,削下他的小指給你瞧瞧。」完顏亮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個碧玉扳指,放在我眼前,「這玉扳指,你不會不認得吧。」
「玉扳指是他的。」這玉扳指是父皇賞給二哥的,他一直戴著,我怎麼會不認得?
「給你作個念想。」
他鬆了手,「咚」的一聲,玉扳指落入水中。
我想去拿,卻被他攫住,動彈不得。
他盯著我的胸脯,眼眸好像著了火,兩簇火苗幽幽燃燒,「這隻紅鸞仍然那麼艷麗,仍然那麼冷傲,朕每日每夜、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你可知道?」
我不語,他對紅鸞說的,又不是對我說。
「這些年,你為朕守身如玉,是不是?」
「朕知道,你也很想朕,讓朕好好愛你。」
完顏亮對著那隻紅鸞自言自語,像一個神智失常的人,眸光如火。
爾後,他將我的雙臂扣在身後,緊緊箍著我的身,傾身俯首,靈巧的紅舌宛如烙鐵一般,烙下一片片的濕熱與恥辱。
緊閉雙眼,一動不動,以冰冷對抗炙熱。
頃刻間,他的鼻息急促起來,愈發用力,痛意蔓延開來,一波波地刺激我,我竭力忍住。
爾後,他抱我出浴桶,將我放在鋪著竹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