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露九霄寒,侍宴玉華宮闕
2024-04-29 22:34:48
作者: 端木搖
書房,暗室,昏光杳然。
宋帝仍然沉浸在我帶給他的一連串的錯愕、震驚中,看到這些熟悉的舊物,更加悵惘。
我問:「父皇很想念娘親嗎?」
他頷首,並不掩飾眼中的思念與痛色。忽然,他扣住我的手腕,急促地問:「你娘在哪裡?你知道的,是不是?」
「兒臣還有一份賀禮獻給父皇,父皇一定會喜歡。」見他滿目期待,我實在不忍心打碎他僅有的希望。
「哦……什麼賀禮?」宋帝失魂落魄地問,眸色一暗,鬆了我的手。
我從案上取了一卷畫軸,慢慢展開,他狐疑地皺眉,「這畫卷好像不是朕珍藏的。」
我展開整幅畫,放在他眼前,「這幅畫像是兒臣請皇兄畫的,請父皇鑑賞。」
他的眸光觸及畫卷,眼眸遽然睜大,驚異不已地接過畫卷,喜不自禁,「這是你娘。」
這幅畫,是趙璦根據我的描述畫就的,畫了六七幅才有這麼一幅七八分像的畫像。畫中女子站在草地上,身姿纖細,衣袂與絲帶在風中飄飛,眉目恬靜,唇角漾著幸福的微笑。她面朝碧湖,髮髻簡約,衫裙清雅,卻有著綽約的風姿與絕世的風華。
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幕,那年,我十四歲。
「湮兒,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年輕、這麼美。」宋帝喃喃自語,嗓音低沉得仿佛飽含入骨的思念,雙眸含淚,水光搖曳,「湮兒,為什麼不回來看看朕?」
「父皇,娘親知道父皇想念娘親,一直都知道。」
「你娘知道?」他轉眸看我,眼眸一亮,「那她為什麼不回來看朕?」
「因為……」我欲言又止。
「因為什麼?快說!」他急切地追問,扣住我的肩,焦急地逼問,「說啊!」
「娘親抱恙在身,無法回臨安。」
「病了?」宋帝一怔,眉宇微蹙,繼而欣喜起來,問我,「你娘在哪裡?朕親自去接她回宮,縱然尋遍天下名醫,也要治好你娘。」
「父皇,娘親不會回來了。」我悽然道。
「胡說!你娘怎麼不會回來?」他低斥道,擱下那幅畫,意氣風發地笑,「朕親自去接她,她會回來的,還會很開心。」
「娘親已經不在人世了。」本想繼續隱瞞,可是,我不忍心見他這般思念娘親,不忍心他一腔心思寄托在無望的期盼上,「兒臣十四歲那年冬,娘親去世了。」
對他來說,這是晴天霹靂嗎?
宋帝一震,仿佛被雷電劈中,呆了,僵了,一動不動,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宛如一朵枯萎的春花從枝頭飄落……他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僵了好久,那張俊臉慢慢回溫,一抹痛色瀰漫開來,仿似一滴墨落入盛滿清水的筆洗,染黑了透明的水,痛色染痛了他的臉,眼底眉梢皆是沉重的悲痛。
我哀傷道:「兒臣十二歲那年,爹爹終於在平江府找到娘親;娘親已經身染怪病,身子虛弱,爹爹找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醫治娘親,也沒有起色。那三年,娘親的病時好時壞,但娘親終於和爹爹在一起,很開心、很快樂。娘親也提到過兄長和臨安,不過兒臣是偷聽來的,聽得並不清楚。」
師父擅醫各種疑難雜症,爹爹找到師父,希望能治好娘親。可惜,師父也束手無策。師父私下裡對我說,娘親在年輕的時候飽經憂患、憂思過度,損耗過甚,身子被掏空了,油盡燈枯,無力回天;再者,娘親長了一雙異於常人的碧眸,也許碧眸是誘發怪病的緣由之一,治不好了。
因為娘親身染怪病,藥石無靈,我才有修習醫術的興致,跟師父學醫,希望能找到醫治娘親的良方。
爹爹將娘親捧在掌心、心口疼惜、愛護,我和哥哥則做一雙孝順、乖巧的兒女,度過了快樂、美滿、幸福的三年。病魔奪走娘親後,爹爹心神俱傷、身心俱毀,重病不起,經過師父的醫治、調理,一年後才慢慢好起來,之後就變得寡言少語,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那個四季分明、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的小島上,爹爹為娘親修了一座陵墓,耗時一年。陵墓建成後,爹爹時常去陪伴娘親,住在緊挨著陵墓的竹屋,不讓娘親孤單無依。
「你娘死了?」宋帝低澀地問,緊緊扣著我的肩頭,很疼;他面色劇變,陡然怒吼,「不!你娘沒有死!你騙朕!你娘在哪裡?說!」
「娘親真的去世了,父皇,不要這樣……」我忍著肩頭的疼痛。
「胡說!你娘不會死!」他的臉撕裂了,被悲痛撕碎了,他的瞳仁瞪得圓圓的,戾氣在眼中涌動,「說!你娘在哪裡?」
「父皇,倘若娘親無病無痛,怎麼會不回臨安看父皇?倘若娘親還在世,怎麼會不回來?」我淒楚地反問。
「放肆!」他狠戾地摑來一巴掌,淚水滑下臉龐,嗓音哀痛,臉上布滿了從未有過的怒、痛,以雷霆之怒再次問我,「你娘在哪裡?」
臉頰辣辣的疼,有如火燒,可是,再怎麼疼,也比不上父皇驟然得知娘親去世的悲痛。
宋帝完全不信我的話,怒目瞪我,用盡了所有怒氣、力氣瞪我,仿佛要挖出我的眼珠,「朕再問一遍,你娘在哪裡?」
我道:「之前兒臣欺瞞父皇,是兒臣不對,但兒臣感動於父皇對娘親深厚的兄妹之情,不忍心打破父皇的期望,騙父皇說兒臣和爹爹根本不知道娘親在哪裡、從未遇見過娘親。父皇,娘親真的不在了,兒臣十四歲那年冬,娘親已經去世了。」
一字字,一句句,對他來說,宛如萬箭穿心,刺骨剜心。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真相,後退三步,無力地下滑,我連忙扶住他。他涕淚交加,摟住我,伏在我肩上,無聲地流淚,無聲地悲傷……
良久,宋帝鬆開我,怒氣未消,指著我,咬牙道:「你……你竟然欺瞞朕這麼久……」
我道:「兒臣不是有心的。」
他拭去淚水,爾後踉踉蹌蹌地離去。
也許,宋帝回福寧殿歇息了吧。
不想再去紫宸殿,我折回沁陽殿,慢悠悠地走著,看著沿途的景致,碧樹奇花,水榭樓台,風亭長廊。相信再過不久,大宋沁寧公主將會從臨安消失,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回到沁陽殿,換上那套早已備好的男子衣袍,收拾了兩套衣袍和一袋銀兩,趁著壽宴還沒結束,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宮,離開臨安,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最後望一眼這座住了大半年的殿宇,對父皇道一聲「珍重」,我毅然轉身,匆匆離開。
這樣偷偷摸摸地離去,父皇會傷心,趙璦更傷心,但我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這華麗的囚籠里。縱然他們會傷心、生氣,會怨怪我,我也要走!我必須從大宋消失,不讓完顏亮找到我!
今日是萬壽節,不少文武朝臣、命婦進宮賀壽,宮禁並不森嚴,是最好的機會。若要離宮,就要把握這個良機。
一路行往皇宮西門,相當順利,再經過一座殿宇、一個院子就能望見西門。突然,身後傳來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我心神一緊,緊張地轉身,但見王福星帶著幾個侍衛匆匆趕來,氣喘吁吁地大聲叫道:「公主,留步!」
事已至此,我只能停步。
「公主,壽宴出事了,陛下有旨,傳公主去紫宸殿。」王福星打量我,卻沒說什麼,想必心中有數。
「壽宴出什麼事了?」被他截住,我只能隨他去紫宸殿,再找機會離開。
他一邊催促我快走,一邊說宴上不少人中毒。我愕然,怎麼會中毒?是誰投毒?宋帝傳我去紫宸殿,難道懷疑與我有關?
一切見機行事吧。
踏入紫宸殿,我一步步走進去,仿佛一步步踏進早已布好的絕境。一些朝臣和命婦撐著宴案,嘴角沾染了暗紅的血跡,的確是中毒之象。太醫院的太醫、醫侍和醫女正為他們把脈、救治,整個大殿人聲鼎沸,卻忙而不亂,尚算井然有序。
北首三個尊貴的宴案,皇太后和皇后都靠著近身侍婢,眉心緊蹙,也是中毒之象。宋帝倒是安然無恙,正襟端坐,面色凝重地看著殿中紛亂的一幕。
王福星行至宋帝身邊,在他耳畔低聲稟奏。
我知道,我喬裝出宮一事,王福星必會稟奏。
果然,宋帝的臉上流露出驚怒之色,看我的眼眸凝聚起一抹沉肅的光。我心虛地垂首,想著待會兒他問起時應該如何回答。趙璦走過來,壓低聲音道:「皇妹,父皇早已回來,你怎麼才回來?」
「你沒有中毒?」我觀察他的面色,他一切如常,「壽宴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多人中毒?」
「我沒有中毒,你別擔心。」他看看北首三個宴案,將我拉到一側,擔憂道,「父皇回來沒多久,就有人腹痛、吐血,看似中毒,而且中毒的人越來越多。」
「已經找出原因了嗎?」
「太醫正在用銀針試毒。對了,父皇回來時面色有異,像是動怒了。」
「父皇確是動怒了。」我嘆氣。
這時,那兩個原先是臨安城名醫的太醫上前稟奏:「陛下,臣等就壽宴上的膳食一一試毒,只有『芙蓉水晶』有毒。」
芙蓉水晶有毒?怎麼可能?
心神一動,頭皮發麻,我隱隱覺得,壽宴膳食有毒,是衝著我來的。
宋帝呼出一口惡氣,怒問:「只有『芙蓉水晶』有毒?是什麼毒?」
另一個太醫稟道:「是,只有『芙蓉水晶』有毒,其他膳食無毒。這種毒只是普通的毒,不過,每一塊『芙蓉水晶』只有微量的毒,倘若喜歡的人多吃了些,中毒的症狀就較為嚴重,但也不會立即斃命,只要施救及時,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皇太后靠在侍婢身上,面色蒼白,奄奄一息,「哀家最喜歡『芙蓉水晶』,吃了三塊。陛下,想必投毒者是衝著哀家來的。」
吳皇后附和道:「陛下,臣妾也喜歡『芙蓉水晶』,這個投毒者好歹毒的心腸!」
我冷冷一笑,原來是皇太后的陰謀,不知吳皇后有沒有參與其中。
「將御膳房的人押進殿!」宋帝怒道,臉頰微抽。
「來人,將御膳房的人押上殿!」王福星揚聲道。
很快,御膳房三個主事的宮人被上官復押到大殿,上官復望向我,眉宇間布滿了憂色。
王福星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膳食中下毒,謀害太后、皇后和朝中大臣!速速如實招來,是誰給你們的雄心豹子膽?」
御膳房三人嚇得渾身發顫、額頭冒汗,趴在宮磚上喊冤:「奴才沒有下毒,奴才冤枉啊……」
宋帝面冷如鐵,問:「『芙蓉水晶』是誰做的?」
御膳房管事略略起身,抬眸看我,欲言又止,「是……是……奴才不敢說……」
「狗奴才,再不速速招來,拖出去杖打五十大板!」王福星怒道。
「奴才招……事情是這樣的,御膳房的小花做的『芙蓉水晶』最好吃。三日前,公主來到御膳房,說要看看小花是怎麼做『芙蓉水晶』的,因此,公主就在御膳房待了兩個時辰。」那管事戰戰兢兢地回道,「今日的『芙蓉水晶』是小花做的,奴才知道的就這麼多了,陛下明察。」
「傳小花上殿。」王福星不等宋帝出聲就下命令。
那管事沒有說謊,那日,懷瑜從御膳房拿了一碟芙蓉水晶回來,我嘗了一小塊,覺得很好吃,清新爽口,甜而不膩,還有一股淡淡的芬芳,色香味俱全,是上佳的消夏糕點。於是,我親自前往御膳房,看看這糕點是怎麼做的。
卻沒想到,這件小事會變成罪證之一。
小花跪在地上,驚懼得淚眼汪汪,祈求地看著我。
心中生出隱隱的不祥之感,她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皇太后服了解毒丸,恢復了一點氣力,怒問:「賤婢,你知道哀家最喜歡『芙蓉水晶』,為什麼在『芙蓉水晶』中下毒?」
「奴婢沒有……奴婢縱有千百個膽子,也不敢謀害太后……」小花懼怕得六神無主,淚水漣漣地求我,「公主,救救奴婢……公主……」
「你下毒是你一人所為,為什麼要公主救你?」宋帝驚疑地問。
「陛下,奴婢身份卑微,怎敢謀害太后?」小花最後看我一眼,委屈得聲淚俱下,「是……是公主命奴婢在『芙蓉水晶』中下毒,毒害太后……」
「你血口噴人!你下毒謀害太后,竟然污衊公主,你還要不要活命了?」趙璦氣得失控,大聲喝斥。
「奴婢已經犯下死罪,這條賤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何懼一死?奴婢只是說出真相而已,並沒有污衊任何人。」小花哭道,「陛下,太后,奴婢只是御膳房低賤的宮人,若不聽命行事,就不會有好日子過。此次犯下死罪,奴婢心甘情願領死,惟願陛下、太后放過奴婢的家人。」
「當真是公主命你下毒的?」宋帝的眼眸遽然睜大,眸色陰寒。
「是公主命奴婢下毒的,陛下明察。」小花道。
「陛下,真相已經大白,如何發落,你看著辦吧。」皇太后虛弱道,好像不想再咄咄逼人。
為了置我於死地,皇太后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種低劣的伎倆居然也用上了。
我都看得出來,宋帝看不出來嗎?
趙璦扯著我下跪,面色沉重,嗓音含悲,「父皇一向知道皇妹的秉性、為人,絕不會下毒害人。父皇,此事疑點重重,還需進一步追查。」
皇太后氣喘道:「璦兒,哀家一向疼惜你,想不到你被公主迷得失了心魂,顛倒黑白至此,令哀家和陛下失望至極!如今你竟然還為她說話,你是不是被她迷得鬼迷心竅,和她同流合污,做出這等齷齪不堪的事?」
我道:「此事與皇兄無關,太后莫要牽連他人。」
皇太后反問:「換言之,你承認是你下毒謀害哀家和殿中所有人?」
我冷冷道:「兒臣從未承認過,兒臣沒有指使小花下毒,也從無謀害他人之心。」
宋帝失望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問:「為什麼私自離開?」
皇太后搶先道:「想必是她為了順利離宮,就在膳食中下毒,壽宴起了風波就會生亂,陛下便無暇顧及她的去向,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皇宮。」
她這麼說,也有點道理。
「兒臣無話可說,但兒臣絕沒有下毒。」我心灰意冷地說。
「父皇,皇妹私自離宮,許是出宮玩玩而已。」趙璦著急地為我辯解,「父皇,下毒一事還需徹查,不能草率定案。」
「朕再問你一遍,你有沒有指使宮人下毒?」宋帝的聲音又怒又沉。
「下毒害人是死罪,任何人都不會承認。」皇太后幽冷道。
「兒臣沒有指使宮人下毒。」我冷靜道。
「那小花怎麼會說是你指使她下毒?」宋帝又問,眸光陰冷如冰。
「兒臣不知,或許是她被人收買了,污衊兒臣。」我不懼地看皇太后,唇角微勾。
「父皇,必定是小花下毒事敗,擔心連累家人,就污衊皇妹指使她;如此一來,她的家人就能逃過一劫。」趙璦急急道。
殿中空氣凝滯,寂靜得嚇人,所有人都在等候宋帝的判決。
半晌,宋帝冷聲道:「將沁寧公主押入天牢,擇日再審!」
趙璦苦慘地叫道:「父皇……皇妹是女兒家,身子嬌弱,如何禁得住天牢的陰冷潮濕?父皇三思啊……」
皇太后怒道:「璦兒,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天牢陪她?」
趙璦絕然道:「好!父皇要將皇妹關入天牢,兒臣就陪著!」
我震驚地看他,他竟然為了我不顧滿朝文武異樣的目光!
宮中的牢房的確陰暗潮濕,由於常年不見日光,也無法通風,因此瀰漫著一股惡臭。獄卒頭子見我們一個是郡王、一個是公主,不敢怠慢,給我們安排了一間最乾淨的牢房,有硬木板床和一張斑駁的木案,只是,那股惡臭遠遠地傳來,經久不散,令人作嘔。
既來之、則安之,我坐在硬木板床上,抱膝而坐。
趙璦陪我蹲牢房,無論出於什麼心思,都是真心維護我,我無法不感動。
他本是氣憤地走來走去,過了半個時辰才慢慢安靜下來。
「這麼簡單、拙劣的伎倆,父皇竟然看不穿!竟然把你關入大牢!」他一屁股坐下來,再次激動起來,「我都能看穿,父皇怎麼就看不穿呢?怎麼就……」
「父皇究竟在想什麼?」他苦惱地自言自語。
「三妹,我記得父皇回來後臉色陰晴不定,是不是你做了什麼事激怒父皇了?」
他猜對了,在書房的密室,我說娘親已經過世,父皇震驚而悲痛,怨怪我一直欺瞞他;他起伏不定的情緒尚未平復,又聽聞我私自離宮,壽宴發生風波也與我有關……三件事接連發生,對他打擊不小,他如何保持冷靜?如何再像以前那樣袒護我?
將我關在大牢,擇日再審,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冷靜的事了。
趙璦拉我的手臂,終於發現了我的異常,「三妹,怎麼不說話?」
「能說什麼?」我清冷道。
「其實父皇……把你關入大牢,只是做做樣子,文武大臣都在,眾目睽睽,只有這樣才能堵住悠悠之口。」他緊張地為他一向尊敬的養父解釋,「父皇還是很疼你的,只是迫不得已才這麼做……你是不是對父皇失望了?」
「沒有,也許是我讓父皇失望了。」
「對了,你為什麼私自離宮?」牢房只有一盞昏黃的燭火,他的俊臉浮現出一抹隱秘的光色,「你想一去不復返?你不願再留在宮中?」
我正色道:「二哥,宮中波瀾暗涌,充滿了陰謀詭計,不適合我。再者,我本就喜歡自由自在、不受約束,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像一個精巧的鳥籠,不讓我無憂無慮地飛,我覺得很壓抑、很痛苦。」
趙璦苦澀地問:「皇宮真的讓你這麼不開心?」
我頷首,「雖然父皇和你待我很好,然而,我必須走,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他低澀地問:「屬於你的地方?哪裡才是屬於你的地方?」
沒有束縛的地方,就是屬於我的地方。
「二哥,你覺得父皇明日會審我嗎?」
「明日,父皇應該會派人去追查。」他悵然若失地說道,「你放心,父皇很快就想明白的,不會讓你吃苦的。」
「二哥,我想趁此機會離開臨安,你會幫我的,是不是?」猶豫了許久,我才說出口。
趙璦錯愕地睜大雙眸,看我半晌才找回神智,「你決定了?」
我鄭重地點頭,「皇太后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再不走,我還要受罪。」
他呆呆地盯著我,眸色閃爍不定。
第二日,宋帝沒有審問我。
夜深人靜,上官復提著幾壺好酒來到牢房,請幾個獄卒好好喝一頓。
不出所料,所有獄卒喝了幾杯就昏過去,不省人事。
上官復安排好一切,我和趙璦穿著侍衛的衣袍跟著他出宮辦事,很順利。
一輛馬車和一個車夫候在小巷,他將一個包袱遞給我,裡面有換洗的衣物、乾糧、銀兩和出城的腰牌,催促道:「公主快上車,說不定宮中很快就發現大牢有變。這位車夫是李兄的朋友,會送公主出城,公主想去哪裡,跟他說便是。」
「上官大哥,你幫我逃出宮,父皇必定遷怒於你,你趁早離開臨安,或者你跟我一起出城?」倘若連累他被斬頭,我如何過意得去?
「三妹說的沒錯,上官兄,你不能再回去,父皇不會放過你的。」趙璦也勸道。
「卑職知道,不過卑職已經決定,不連累李兄和其他同僚。」上官復豪邁一笑,「此生此世,蒙郡王與公主不棄,視卑職為朋友,卑職自當為郡王和公主肝腦塗地。」
我還想再勸,他擺手制止,「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他轉向二哥,問道,「郡王有什麼打算?」
我道:「二哥,你回府吧,父皇會逼你說出我的下落,但不會對你怎樣的。」
趙璦看看上官復,又看看我,最後望著普安郡王府的方向,卻只能望見鑲嵌在墨藍夜空的月亮。清冷的月輝光湃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臉像覆了一層清霜,冷冷的淡定。片刻後,他收回目光,眼中閃著堅決的光,「此行兇險,我便護送三妹一程吧。」
我急道:「這怎麼可以?你一走,你府中多少人因你而受到牽連?二哥,你不能走!」
他淡淡道:「三妹,自那年進宮,我就循規蹈矩,一心想成為父皇喜歡的兒子、成為合格的大宋宗室子孫。趙璩伶俐聰明,我木訥寡言,不招人喜歡,父皇就喜歡趙璩、不喜歡我。因此,父皇、母妃、母后和太后不喜歡、反對的事,我從來不做。」他略作停頓,決然道,「這次,我決定任性一回,做自己想做的事。三妹,你不必再勸我!」
上官復笑道:「那就一起走吧。公主,有郡王護送你離開,卑職也放心。」
二哥堅決如鐵,我再怎麼勸說也無用,只好一起上路。
順利地出城,沒有追兵,一路往北。
或許,今晚無人發現大牢有變,天亮有人發現時,已經追趕不上我們了。
上官復將會受到什麼懲處,我不知,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