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鳳囚金宮> 第十五章 佳人何在,紫陌紅塵相逢

第十五章 佳人何在,紫陌紅塵相逢

2024-04-29 22:33:43 作者: 端木搖

  永壽宮的暴室是一個暗無天日、陰冷潮濕的暗房,兩個老宮人將我扔進來之後就關上厚重的大門。房中黑暗,一時之間無法適應,舉目都是濃重的黑,我索性閉目,讓雙眼適應一會兒。只是,難以忍受的是刺鼻的霉味,仿佛一股冷冷的氣,鑽進鼻子,直抵臟腑。

  從不適應到適應,需要一個不短的過程。

  請記住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幾次想嘔,卻硬生生地忍住了。我坐在牆角,地上、牆上的潮濕、陰冷之氣透過肌膚滲進身子,不多久,就覺得手足涼颼颼的。可是,我只能忍,只能堅持;只有堅持,才有一線生機。

  今日落得這個下場,早已預料到了,也是內心期盼的。

  左思右想,慢慢地睡著,直到有人開門才驚醒。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橘紅的燈影斜射進來。兩個老宮人提著宮燈走進來,隨後進來的是西宮太后,大氏。

  房中驟然亮起來,明亮的燈光刺疼了我的眼睛,我緊閉著眼,仍然坐在地上。

  「可憐的孩子,讓你受苦了。」西宮太后命宮人將我拉起身,「待陛下回來,你就可以出去了。」

  「謝太后關心。」我誠摯道,她的確仁善,見不得別人吃半點兒苦。

  「姐姐是擔心皇嗣,才氣急了將你關在這裡,待陛下查明真相,就還你清白。你再忍耐兩日,哀家會命人照看你的。」她握著我的手,掌心的暖意令人的心也暖暖的。

  「有太后的信任與照拂,臣妾知足。」我感動得眉眼酸澀,在金國皇宮一年,經歷了那麼折磨、痛楚、絕望,一直咬著牙挺過來,卻在這一刻,因為她簡單的幾句話而覺得特別委屈、辛酸。

  西宮太后摸摸我的頭,拍拍我的手,「這裡畢竟是永壽宮,哀家不好多待。這是一些糕點和茶水,你慢慢吃,哀家先走了。」

  宮人將一個食盒遞在我手中,我看著她嘆著氣走出去,看著那扇大門再次關起來,房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餓了幾個時辰,早已飢腸轆轆,我吃了幾塊清爽可口的糕點,喝了茶,總算恢復了點力氣。

  漫漫長夜,睡一覺,很快就會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仍然是黑漆漆的,腦子很重,昏昏沉沉的,嗓子有點痛,許是著涼了。

  挨到午時,有人送來午膳,卻是一個幹得難以下咽的麵餅,我勉強咬了幾口,就沒再吃了。

  四肢開始酸痛,腦子迷糊起來,我又昏睡過去,見到了大哥、二哥,回到了繁華的臨安。大哥,此生此世,我還能再到你嗎?大哥,若有緣再與你相遇,我一定問你,為什麼送我鳳履和《月出》。

  陡然,一陣猛烈的開門聲驚醒了我,明燦燦的日光如水湧進來,我眯著雙眼,看見東宮太后闊步走進來,身子板正,一張臉冷肅得毫無半分暖色,更具威嚴,令人驚怕。

  兩個老宮人將我拽起來,架著我,仿佛我是一塊爛泥,隨便任何人捏圓搓扁。

  「哀家問你,你是宋人還是金人?你與陛下如何相識?」東宮太后不苟言笑地問,緊盯著我。

  「臣妾家在江南,與陛下在上京相識。」我知道,她這麼問,必定是想摸清我的底細。

  完顏亮早已將前朝宮人清洗一遍,不留任何禍患,因此,除了羽哥、明哥和貴妃、修容,沒人知道我曾被先帝囚禁;更沒人知道我是完顏磐與沁福帝姬的女兒,除了完顏亮與完顏雍。

  東宮太后冷硬地問:「你為什麼到上京?你姓什麼、叫什麼,父母是什麼人,家中還有什麼人,一一招來!如有虛言,哀家絕不手軟!」

  我回道:「我叫阿眸,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你如何與葛王相識?」她嚴厲地問。

  「臣妾與葛王也是在上京相識,因為志趣相投,就結為異性兄妹。」我避重就輕地答道。

  「一派胡言!」她陡然怒喝,走過來,掐著我的雙頰,「再不從實招來,有你受的。」

  「臣妾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既然你的嘴這麼硬,休怪哀家不憐香惜玉。」東宮太后粗黑的長眉緊緊擰著,戾氣布滿了細紋繁多的臉龐,「來人,杖責二十!」

  一個老宮人手持木杖走進來,面無表情,一看就知道是狠角兒。

  架著我的兩個老宮人將我摁在地上,我無力反抗,只能全身趴在地上。地上的冰涼之氣鑽入身子,頭更疼了,四肢乏力,我有氣無力地說道:「太后,臣妾所言非虛,太后為什麼不信?」

  東宮太后微眯著眼,仿佛在回憶那故人的容貌,「因為,你與哀家所認識的一個故人長得很像。」

  我明知故問:「太后的故人是誰?」

  她的雙眸微微睜大,一字字咬著牙道:「一個禍亂、危害我大金朝綱的南朝女人,一個奴顏媚骨、迷惑人心的狐狸精。」

  我愣住了,她說的是娘親嗎?假若是娘親,她為什麼這麼說娘親?娘親是大宋帝姬,不會是那樣的女子。在金國女人眼中,得到金國男兒真心、真情的宋女,就是狐狸精嗎?

  忽然,我明白了,她認定娘親是那樣的女子,自然也以為我與娘親一樣,會禍亂、危害金國朝綱,迷會惑她名義上的兒子,完顏亮。

  原來如此,她決心置我於死地,就是這個原因。

  「打!」東宮太后怒喝,「再不如實招來,就重重地打!」

  「且慢!」

  木杖已經揚起,行將落下來,我聽到一道溫和而乾脆的聲音。

  西宮太后快步走進來,憂心地問:「姐姐,為什麼打元妃?」

  東宮太后的眼中浮動著絲絲的殺氣,嚴厲道:「妹妹,別攔哀家,今兒哀家一定要讓她招供!」

  西宮太后不明所以地問:「招供?姐姐要她招什麼?」

  「妹妹,哀家自有主張,此事你不必多問。」

  「姐姐,雖然從元妃的寢殿搜出罪證,可是將她關在暴室已是懲罰了她,不能再私下用刑。」

  「她嘴巴這麼硬,不讓她吃點兒苦頭,她怎麼會招供?」東宮太后不耐煩道。

  「姐姐,妹妹還從未見過陛下這麼喜歡一個女子,元妃雖然犯錯,但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待陛下回來再行處置也不遲啊。」西宮太后語重心長地說道。

  「哀家也是為陛下好。」東宮太后長長一嘆,「有些事,你不知道,哀家也不便說,但哀家今日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們大金國的朝綱與江山。」

  「她只不過是一個女子,縱然有些狐媚手段,但也不至於禍國殃民吧。」

  「你有所不知,南朝女子都是狐狸精,除了迷惑陛下,還會危及我大金國的江山社稷。」東宮太后決然道,「妹妹不必再說,為了江山社稷,哀家一定要她招!打!給哀家重重地打!」

  老宮人的木杖再次揚起,我無辜、委屈地看向西宮太后,祈求她的憐憫。

  在木杖落下來之際,西宮太后擺手制止,「且慢!」她不忍地看我一眼,對東宮太后求道,「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姐姐就當作賣給妹妹一個人情,今日暫先饒了她,明日妹妹再問她,可好?」

  東宮太后的眼眸迸射出凌厲的光,「妹妹,你為什麼非要保她?你是不是一定要跟哀家作對?」

  西宮太后溫和地賠笑道:「妹妹怎麼會跟姐姐作對?妹妹只是不想傷了陛下與姐姐的母子情,姐姐想想,陛下這麼喜歡元妃,回來後得知姐姐將元妃打成這樣,該有多心疼吶。」

  東宮太后仍然不罷休,堅決道:「陛下是你的親兒子,這壞人就由哀家來當,你且站在一邊!」

  西宮太后久勸不住,有點著急了,道:「後宮以姐姐為尊,可是妹妹也是太后,今日妹妹想向姐姐討一個人情,保她毫髮無損!」

  她的語聲急促而乾脆,渾然不像剛才的溫和。

  東宮太后一怔,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當真保她?」

  西宮太后不再以軟弱示人,嚴肅道:「是,陛下喜歡她,妹妹要保她毫髮無損!」

  東宮太后眉目緊擰,氣得眼珠子快要蹦出來。她們對峙半晌,東宮太后拂袖離去,撂下一聲怒哼。幾個老宮人跟著離開,我從地上爬起身,感激道:「謝太后救命之恩。」

  西宮太后拍拍我的手,神色凝重,重重一嘆,「哀家也不知救你是不是錯了,姐姐也許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好自為之。哀家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就因為她的兒子完顏亮喜歡我,她就不忍心我受到任何傷害?

  或許,她真的是一個心存仁善的人。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幽幽轉醒,卻覺得很不舒服,頭重腳輕,身上發燙,頭很暈,天旋地轉,想嘔。我為自己把脈,的確染了風寒,全身低熱。

  外面很靜,靜得一點聲音都無,不知道是白日還是夜裡。

  完顏亮會提前回宮嗎?東宮太后會不會再來審我?

  口乾舌燥,很難受,只能想一些開心的回憶才覺得不那麼難過。

  挨了好一會兒,忽然,外面好像有極為輕微的腳步聲,我凝神細聽,果然,有人開鎖。

  假若是東宮太后,行事應該不會這般謹慎,是誰?

  大門被人輕輕地推開,外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盞宮燈也無,想必是過了子時。兩個黑影靈敏地走進來,準確地摸到我的位置,低聲喚道:「元妃。」

  「我是,你們是什麼人?」我啞聲道,嗓子痛得幾乎說不出話。

  「奉命行事。」

  從聲音聽來,這二人是年輕女子。這一刻,我欣喜若狂,我終於等到了。

  其中一個女子又道:「元妃把這件黑衣披上,身上的首飾都取下來。」

  我沒有多問,一一照做,將玉簪、玉耳墜、玉鐲取下來,交給她們。

  接著,我聽見悉悉率率的聲音,黑暗中,我依稀看見她們把首飾戴在地上一個人的身上。

  她們竟然帶了一人進來,可見她們的能耐,並非普通的女子。

  事不宜遲,她們立即拽著我離開暴室,來到永壽宮的北牆。

  這二人身穿夜行衣,用黑布蒙著臉,身手矯健敏捷,顯然有著不俗的身手。可是,她們有飛天遁地、翻越宮牆的本事嗎?

  原來她們早已有所準備,將牢固的鐵鉤和粗繩拋至牆頭,接著其中一人快速地爬上牆頭,另一人推著我爬上牆,牆頭的人再拉我一把,我就這麼離開了永壽宮。

  來到一處隱蔽的殿宇,她們讓我躲在夜香的大木桶中,好在木桶中沒有夜香,不然只怕被熏暈了。很快,運夜香的人將我帶出了金國皇宮,離開了這座堪比地府可怕的宮殿。

  後來,我才知道,我離開不久,那個暴室意外走水,燒死了兩個人,一人是代替我死的無名女子,另一人是在隔壁房看守我、呼呼大睡的老宮人。

  所有人都會以為,我在夜深人靜的意外大火中活活燒死,完顏亮回宮時,「我」已是一具燒焦的屍首,根本無法辨認,只能憑著玉飾斷定那具屍首是我。也許東宮太后有懷疑,但完顏亮會將這筆帳算在她頭上,從而恨她入骨。

  倒夜香的木車顛顛簸簸,我昏睡過去,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粗獷的闊臉、一雙含笑的黑眼,這人並不陌生,只不過整整一年未見了。

  看見他,我就安心了。他是去年在中京偶然相識的上官復,我叫他「上官大哥」。

  「上官大哥,是你救了我?」嗓子痛死了,我忍不住咳起來。

  「妹子,你染了風寒,來,先服藥。」他端來一碗湯藥,扶起我,將藥碗遞在我嘴邊。

  聞了聞,的確是治療風寒的藥,我一口氣喝了整碗藥,雖然苦,卻是苦口良藥。

  上官復擱下藥碗,讓我躺下來,笑道:「天一亮,我就在這附近的村子找了一個郎中給你把脈。」

  「上官大哥,謝謝你。」我驚喜地笑,「這是上京城外?我已經離開了上京?」

  「是,你已經離開了上京,很安全。」他咧唇一笑,笑起來尤其顯得憨厚、老實。

  太好了,我終於逃離金國皇宮、逃離上京,終於逃出地府閻羅完顏亮的魔掌。從今往後,我不再是金國皇妃,變回以前那個立志雲遊四海、行醫救人、無憂無慮的阿眸了。

  只是,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已經烙印在心中,再也無法抹去。

  我笑問:「上官大哥與修容相識?」

  上官復憨實地摸頭,粗黑、豪邁的臉膛因為笑容而添了三分柔和,「什麼都瞞不過你,嫻妹妹是我一個好兄弟的妹子。」

  這麼說,他的兄弟是遼人?然而,他怎麼知道我在金國皇宮?

  我提出疑問,他應道:「我們在西京分別時,你不是說過想到上京玩玩嗎?今年年初,我到上京幫朋友做買賣,不知道你還在不在上京,就拜託兄弟打聽你的下落。後來,他從嫻妹妹那裡打聽到,金國皇帝冊封一個宋女為元妃,我想著元妃可能是你,就請嫻妹妹畫了一幅你的畫像給我瞧瞧,我看了畫像,才知道元妃就是你。」

  原來如此,不過此事實在巧合。

  上官復有些尷尬,不停地撓頭,「原先我沒打算救你,後來聽嫻妹妹說你在金國皇宮發生的事,又聽說你根本不喜歡當金國皇帝的妃子,我才想法子救你出來。阿眸姑娘,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怎麼會?我應該謝你呢,多虧了你,我才能逃出來。」

  「真的嗎?」

  「真的,對了,上官大哥,利用夜香將我『偷』出宮,是你的主意?」

  「委屈你了,不過沒有再好的法子了。」他不好意思地笑。

  原先,我不知道修容耶律嫻為什麼幫我逃出生天,原來,是上官復的籌謀。

  禁足蒹葭殿的那一月,羽哥、明哥無意中提起兩宮太后,我忽然想起,爹爹、娘親與兩宮太后同輩,她們應該見過娘親。果不其然,一見到我,東宮太后就面色劇變,說明她真的見過娘親,記得娘親的容貌。我秉承了娘親的容貌,她自然會聯想到,或許我與娘親、爹爹有什麼關係。

  東宮太后急於將我杖斃,想來早已存了殺我之心。

  我養好身子,假裝想明白了,禁足令自然就解了;接著,月事在預料之中及時地來,完顏亮想與我纏綿,也只能等。禁足令解除的次日夜裡,耶律嫻派人送來一封密函,寫著:受人之託,助人為樂。

  她有心助我,雖然我懷疑她的用心,卻也回了一封密函給她:見機行事。

  沒料到的是,完顏亮出城行獵,給我四日的充足時間讓我籌謀。緊接著,貴妃有喜,在花苑偶遇兩宮太后,貴妃的「欺負」,無疑是強勁的東風,讓我的計劃更順利地進行。

  雖然不知道耶律嫻會如何幫我,但我知道,她會把握時機。

  貴妃差點兒小產,出乎意料,我根本沒有在紅豆白玉露中做手腳,或許是貴妃賊喊捉賊,或許是東宮太后為了殺我、命人暗中做手腳。西宮太后的極力維護,使得東宮太后只能留我一命,將我關在暴室。接著,耶律嫻一招「偷龍轉鳳」將我「偷」出來。

  雖然有不少意外,不過尚算順利,這些「意外」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讓我順利逃離魔掌。

  這日,上官復打聽過,完顏亮驚聞消息,匆匆回宮。

  我不能在這裡多待,必須儘快南下。他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拿了幾包草藥與我離開上京。

  為防完顏亮起疑、派兵追來,我喬裝成一個男子,在左臉塗了一個長長的刀疤,再貼上鬍鬚,容貌就變得面目全非。縱然他在我面前,也不一定能認出我。

  騎馬一路南下,所幸沒有發現追兵,我略略放心。夜裡,若是在野外,便席地而歇;若是有農家,便在農家借宿。上官復很照顧我,對我呵護備至,這日傍晚,恰好抵達燕京,他建議找一家客棧歇歇,因為我的風寒還沒好,倘若日夜趕路,只怕病情加重,那便得不償失了。

  於是,找了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棧住下來,好好地吃一頓,沐浴更衣,清爽地睡一覺。

  然而,躺在床上,卻在一時之間沒了睡意,仿佛睏倦、疲累都隨著污垢的洗去而消失。

  披了外衣來到外面,種植著幾株碧樹的庭院站著一個虎背熊腰、體格粗壯的男子,比完顏雍、完顏亮還要高峻、壯碩。他背對著我,負手而立,一襲普通的黑色輕袍穿在他身上,卻展現出不一樣的氣度,如一棵高聳入雲的大樹,枝葉繁茂,有著最強的力量與不可估量的氣魄。

  假如只看他的後背,不看他的正面,會覺得他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將帥,或者是一個憂國憂民的當世英雄,可惜,他是敦厚老實的上官復。

  與他相識,是去年我在中京遊玩的時候。

  一日,我在街上閒逛,做著與大哥偶然邂逅的白日夢,不提防錢袋被小賊偷了。這一幕被上官復看到,他立即喊了一聲,疾奔去追小偷。我從白日夢中驚醒,發現錢袋不見了,才趕緊去追。

  追到的時候,上官復已經抓住小偷,將小偷踩在腳下,小偷哇哇大叫,乖乖地交出錢袋。

  致謝之後,我和他各奔東西,沒想到的是,我們竟然住在同一家客棧。於是,我請他吃飯,天南海北地聊,越聊越開心,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雖然他的相貌並不出眾,但是很獨特,粗獷,憨厚,笑起來的時候窄小的眼睛變成一條縫。

  我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北人。他自稱,他喜歡天南海北地跑,在各地結識了不少志趣相投的朋友,有一些是做買賣的,因此,他就在各地採買物產,賣給朋友,以此掙一些銀兩。

  他帶我在中京玩了兩日,接著他要去西京(屬金國,今為山西大同)辦貨,邀我去玩玩。

  原本我想直接前往上京找大哥,不過盛情難卻,我終究隨他去了一趟西京才折回來。

  西京的山水風景、風俗風貌與中原、江南大為迥異,讓我大開眼界。更好玩的是,上官復帶我往北走,來到一片綠茵茵的廣袤草原。平生從未見過草原,我陶醉在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中,感受草原的莽蕩與廣闊,感受草原天空的高遠與湛藍,感受草原的風凜冽如刀,感受草原的日光純粹而金燦,感受在草原上縱馬馳騁的豪邁意氣……

  心中掛念著大哥,玩了幾天,我便告辭,繼續尋找大哥。

  沒想到,上官復也到上京,還湊巧地救我逃出金國皇宮。也許,他是我的貴人。

  「阿眸,怎麼也還沒睡?」

  我猛地回神,看見上官復已站在我面前,面帶疑惑,我連忙掩飾了情緒,「出來走走。」

  他略有遲疑,「是不是捨不得……」

  我一笑,「我怎麼會捨不得?我多麼慶幸,終於逃出上京。上官大哥,若不是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逃出來。」

  「不必言謝,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既然你我有緣相識,我上官復就當你是自家妹子,但凡你有所吩咐,我都會赴湯蹈火。」上官復臉膛帶笑,給人一種草原男兒豪氣干雲的感覺。

  「謝謝你,上官大哥。」

  「別再說『謝謝』了,你不嫌棄我,叫我一聲『上官大哥』,我就認你做妹子了。」

  「好,日後上官大哥有什麼地方用得著小妹,小妹絕不推辭。」

  「一言為定。」他與我相視而笑。

  次日,吃了早點便啟程。

  上官復說,過了燕京,南下的路就好走了。換了馬,我們揚鞭疾馳,希望儘快離開燕京。

  越往南走,天越熱,日光越毒辣,熱氣一浪浪地湧來,熱得難受。

  驕陽當空,日光明晃晃的,刺人眼目,曬在臉上有點疼。我望見,前方的官道上好像躺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如死一般。在我前面的上官復慢慢減速,我也不再催馬。

  他勒馬,跳下來,探了探路邊人的鼻息,拍著那人的肩膀,叫了三四聲,沒有任何反應。他回頭對我道:「這男子還有氣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太熱而暈倒。」

  雖然急著回家,但我終究還是下馬,行醫救人是醫者的本分,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蹲下來,目光觸及路邊人的面容,心中大駭,震驚地叫道:「大哥……大哥……大哥……」

  又震驚又歡喜,驚的是大哥竟然暈倒在路旁,喜的是竟然在燕京郊野偶遇大哥,可見上蒼是憐憫我們的。

  「你認識他?」上官復驚疑地問。

  「嗯。」我著急地為大哥把脈,然後道,「上官大哥,他是我結義大哥,我必須先救他。」

  「好,我知道前面不遠有一條小河,就去那裡吧。」

  我點點頭,合二人之力將完顏雍放在馬背上,然後策馬馱著他往前走。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果然有一條小河。此處林木茂密,綠蔭如蓋,草叢中盛開著不知名的野花,五顏六色,繽紛可愛。一條河流向東流淌,水面浮著一層薄薄的碎金,流金瀉玉一般。潺潺的流水聲給人一種清涼之感,清澈的水中有魚兒游來游去。

  上官復拿著兩個水囊去裝水,完顏雍躺在草地上,閉著眼,鬢髮凌亂,下顎布滿了短須,面容憔悴,雙唇蒼白如覆清霜,全無知覺,任憑我擺弄。

  雖然心中堵著很多疑問,但我告誡自己,必須保持冷靜。再為他把脈一次,他的脈息很弱,假若再不及時診治、用藥,只怕就死在這裡了。接著,我解開他的衣袍,察看他全身。

  果不其然,他的前胸、後背有七八處刀傷,雖然傷口簡單處理過,不過並沒有用藥。在這大熱天,他徒步行走,重傷在身,引發高熱,體力消耗殆盡,暈倒在路旁。

  為什麼他的身上有這麼多處刀傷?為什麼他會在燕京郊野?他不是在中京任職嗎?他是不是被人追殺至此?

  上官復拿著水囊回來,我扶起完顏雍,餵他喝了一點水。

  「他受傷了?不好,他的額頭很燙。」上官復凝重道,「必須找個大夫,否則他性命堪憂。不過這裡是荒郊野外,如果往前走,還要走三四個時辰才有小鎮。」

  「上官大哥,我略懂醫理,麻煩你先看著他,我去找草藥。」我熱得全身冒汗,但無暇顧及其他,一心只想著先救醒大哥。

  「這附近有草藥嗎?」他憂心忡忡道地望了一下四周,「荒郊野外的,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倘若遇上什麼猛獸,那該如何是好?不如我去吧。」

  「你不識草藥,還是我去吧,我會小心的。」我撕了一小塊袍角,遞給他,「上官大哥,麻煩你先用這塊小布浸水,放在他額頭上,時不時地換一下。」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擔心他挺不住。」

  「我儘快回來。」我站起身,祈求地看他,「拜託你了,上官大哥。」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好好照看他的。」上官復拍拍我的臂膀,再次叮囑,「萬事小心,若有危險,就大聲叫,興許我能聽得見。」

  我勉強地牽了牽唇角,快步離去。

  方才在路上看見過治療刀傷的草藥,我仔細地找著,看到所需的草藥就摘下來。林間雖有徐徐的微風,可是此時日光毒辣,正是一日中最熱的時候,我邊走邊找,熱得全身冒汗,汗珠從額頭滴落,從眼皮上流淌而過,流到嘴角,鹹鹹的。

  半個時辰後,終於找齊了十幾種草藥,回到小河。

  在上官復的幫忙下,我將草藥分成外敷和內服,分別搗碎後,敷在完顏雍的傷口上,再餵進他口中,用水沖服下去。

  上官復扶著他躺好,安慰道:「別太擔心,他身子底子好,應該很快就能醒來。我煮點兒小米粥,你去河邊洗洗臉。」

  我感激地點頭,眼下只能等大哥醒來了。

  蹲在河邊,我鞠水洗臉、洗手臂,接著脫了鞋襪洗腳,身上的熱氣立時消失,清涼暢快。

  身上黏乎乎的,假若可以,真想跳入河中沐浴。只是,大哥還沒醒,我也沒那閒情逸緻。

  大哥為什麼被人追殺?追殺他的人又是誰?去年上元佳節在臨安,也有黑衣人追殺他,是不是同一個幕後主使?咳,這些問題,只有等他醒來再問了。

  「阿眸,他醒了!阿眸……」是上官復的叫聲。

  我驚喜地回頭,接著手忙腳亂地穿上鞋襪,奔回去。

  完顏雍還沒完全醒來,手指微動,眼皮子輕輕地動著。我摸摸他的額頭,他還燒著,只是不像剛才那麼嚇人。我扶他坐起身,讓他靠在我身上,叫了幾聲,他似乎聽到了,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眼。

  我欣喜若狂地抱緊他,眉頭酸澀,「大哥,你終於醒了。」

  上官復也很高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三妹,是你……」完顏雍的聲音很低啞,有氣無力,輕若蚊聲。

  「大哥,你嚇死我了。」我想笑,卻有不爭氣的淚水上涌,淚花盈眶。

  「是大哥不好……」他費力地說著,雙眼無神,睜開又閉上。

  「阿眸,他的身子太虛弱,餵他吃一點小米粥吧。」上官復提議道。

  我拼命地點頭,上官復端來一個破瓦罐,我接過來,吹涼了之後,餵大哥吃。

  顯然,完顏雍餓極了,吃了不少,恢復了一點精神。

  上官復道:「阿眸,這麼熬下去只怕不行,還是去前面的小鎮找個地方住下來,他才能好得快。」

  想想也是,這裡沒藥、沒糧,就算大哥的熱度退了,也要進食才能康復,還是儘快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比較好。

  於是,我讓大哥坐在我後面,讓他摟著我、靠在我身上,往前趕路。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