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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雷霆怒,絲衣裂,媚東風

2024-04-29 22:33:41 作者: 端木搖

  半個多時辰後,完顏亮終於駕臨蒹葭殿。

  他大步流星地走來,面上滿是擔憂,「阿眸,哪裡不適?為什麼不傳太醫瞧瞧?」

  我已吃了點心和補湯,歪在床頭等他來,「陛下,今晚還是去看看惠妃吧,我有點不舒服。」

  「告訴朕,哪裡不舒服?」他緊握我的手,眉宇間布滿了憐愛。

  「許是那夜太……身下隱隱的有點痛,今晚不能侍寢,還請陛下體諒。」我掩藏了心中的恨意與怒火,故作嬌羞地垂眸。

  「明日一早朕讓太醫熬一碗止痛的湯藥,你務必乖乖地服藥,就不會痛了。」完顏亮意味深長地笑,促狹地看我,「是朕不好,朕忽略了你大病初癒、身子還虛。不過,朕當真是想你想得發瘋,否則也不會整夜纏著你。」

  話落,他伸臂摟過我,一掌握我的後腦,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頭,親昵、溫存得很。

  我很想、很想推開他,可是,我不能衝動,必須冷靜,否則只會激怒他,我仍然難逃厄運。於是,我伏在他的肩窩,柔媚道:「那今晚陛下還是去找惠妃或是貴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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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亮笑道:「你以為朕是銅牆鐵壁?朕也要養精蓄銳,無妨,今晚就歇在這裡,我們就做一對同床共枕的神仙伴侶。」

  也許他當真憐惜我,脫了衣袍便躺下來,讓我枕著他的臂膀,相擁而眠。

  接下來連續四夜,我都以這個藉口婉拒侍寢,他氣得對太醫怒吼,罵耶律大人是庸醫,小小的病痛也治不好。

  第五夜,他還是想與我纏綿,我正要開口,他一臂攬住我的腰肢,搶先道:「阿眸,這次不會再像那夜那樣,朕會很溫柔,絕不會痛。」

  「可是,真的痛,也許明晚就好轉了,陛下就再忍耐一晚吧。」我苦著臉道。

  「太醫說,你覺得痛,只是那晚留下來的陰影,你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因此總是覺得痛。」完顏亮耐心地解釋,蠱惑道,「阿眸,相信朕,不會痛的。」

  話音未落,他鎖住我的身子,急不可耐地吻我。

  色中餓鬼的模樣完全暴露了,他要的只是我的美色與身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我奮力掙扎,左閃右避,仍然躲不過他的糾纏。

  「嘶」的一聲,單衣被他撕裂,因為他太過用力,我的唇有點痛。可是,他不罷休,以男人特有的勁道扯散我的衣物,將我壓向床榻。

  我冷寂地問:「陛下又想強暴我?」

  完顏亮驟然停下來,拇指撫觸著我的腮,「阿眸,朕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麼,那晚我們不是很恩愛嗎?朕不會再弄疼你,朕保證!」

  恩愛?他竟然說那是恩愛?那只不過是他的誘騙之計。

  「因為,陛下是一個陰毒狠辣的人,令人害怕,更令人不敢靠近。」一想起那晚我恬不知恥地迎合他,就覺得自己骯髒不堪。

  「你怕朕?你說朕陰毒狠辣?」他面色劇變,眸色一分分地陰沉,「朕究竟哪裡陰毒狠辣?」

  「那陛下就聽清楚了。」我豁出去了,推開他,坐起身,用錦衾遮掩身子,「陛下故意在外殿質問大哥與我是什麼關係,故意讓我知道大哥與令福帝姬當年的私情,還讓我誤會大哥只當我是令福帝姬的替身;還有,陛下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侍寢,就讓人故意對我言辭挑釁,在薰香里加了一味媚香。陛下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讓我對大哥死心,讓我看到陛下對我的深情,對陛下投懷送抱!陛下,我最恨被人騙,你膽敢否認你做過的事嗎?」

  完顏亮緊盯著我,面如冷鐵,眼中仿似布滿了烏雲,給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摧毀之感。他扣住我的手腕,語聲鏗鏘,「朕做過的事,朕不會否認。既然你已知道,朕不怕對你說,你的身、你的心,朕志在必得!假若烏祿有膽量與朕搶女人,朕就讓他搶,可是他沒種!十一年前,他沒種搶令福帝姬,而今,他也沒種跟朕搶!」

  他扣住我的下頜,逼得我抬起臉,「沒錯,朕故意在外殿問他,目的就是讓你親耳聽見。不過朕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如若他真心愛你,抑或他有膽量,他就不會否認對你有情。既然他否認了,就是自願放棄,就是明哲保身,這能怨朕嗎?」

  「他不是明哲保身,而是保護我!」我憤怒地反駁。

  「保護你?」完顏亮冰冷地嗤笑,「他斷定朕會傷害你?會殺你?」

  「難道陛下沒有傷害過我?」我鄙夷地質問,接著道,「去年冬,先帝折磨我、逼迫招供的那些法子,都是是你向先帝建議的,巨鷹、怪獸吃人,讓三個侍衛羞辱我,讓先帝冊封我為妃,都是你的主意。而你假惺惺地對我說,不是你想的。你在我面前偽裝成一個救美的英雄、心存仁善的正人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將我玩弄在掌心。我看走了眼,你是一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

  「你就這麼看朕?」他仿佛受了極大的傷害,不敢置信似的,一雙黑眸染了血色的痛,紅得駭人,「朕將你捧在掌心疼著、護在心口愛著,你竟然這麼看朕?」

  「你敢說沒有做過嗎?」我逼問道。

  「是!朕做過!去年,朕只是臣子,先帝有命,做臣子的能抗命嗎?」完顏亮悲痛得聲音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與朗潤,變得沉啞,飽含失望與心痛,「就算朕不向先帝提出那些主意,你以為你能逃得過先帝的折磨?朕之所以那麼做,就讓先帝信任朕,朕就可以保你一條命,就可以順利地施展計劃,弒君奪位,以便更好的保護你!」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悲聲問道:「你可有認真地體會過朕的心意?體會過朕對你的情意?」

  我淒冷一笑,「如若不是得知這些真相,我差點兒相信你是一個愛我入骨入肺、可以託付終身的大丈夫!」

  他沙啞地低吼:「那些事,朕都承認,可是朕沒有錯。你也說你相信朕,被朕的愛感動,為什麼就不可以當作不知道那些事?」

  我猛地抽開手,「此生此世,我最痛恨的就是,欺騙與算計。陛下沒有錯,只是你的欺騙與算計,讓我無法再相信你!」

  完顏亮右掌擊榻,怒吼:「烏祿究竟有什麼好,讓你對他念念不忘?朕究竟哪一點比不上他,為什麼你就看不到朕的好?」

  我道:「陛下乃一國之君,文韜武略,俊美迷人,自然比大哥強;可是,大哥以真心待我,從未欺騙、算計我,這就是大哥與陛下最大的差別。」

  他笑起來,笑聲由高亢慢慢轉為悲沉、蒼涼,慢慢地止了笑,「如此,你選擇他,不選擇朕?」

  我苦澀地反問:「陛下以為,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已是殘破之身,還配得起大哥嗎?

  完顏亮注目於我,眉宇緊攢,眸光深深,好像蘊藏了千言萬語,又好像在思索什麼。

  話已出口,會有什麼後果,我不在乎,反正早已是萬丈深淵的谷底,大不了一死,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嗎?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恨朕,還是全心全意當朕的元妃,你選!」他的眼中似有一絲絲的希望,「阿眸,你最好想清楚了。」

  「全心全意?」我譏諷地笑,「陛下覺得,我還能全心全意嗎?」

  「既是如此,休怪朕心狠手辣!」完顏亮邪佞道,語音充滿了戾氣。

  話音未落,他撲過來,攫住我,將我壓在身下,瘋狗一樣在我身上又啃又咬,沒有半分憐惜,也沒有絲毫不忍。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一個狠辣之人。

  縱然想反抗,縱然想躲過這一劫,也是有心無力。他孔武有力,將我壓製得死死的,讓我毫無動彈之力。很快的,撕裂的痛襲擊了我,如水一般將我淹沒。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那種被人強迫的屈辱,也許是可以忍受的,因為他總有疲倦的時刻。

  完顏亮,你陰毒狠辣,有朝一日,我會比你陰毒狠辣十倍,百倍加諸你身,以償還你今日強加給我的羞辱!

  從生到死,從死到生,只不過是一時半刻的事,經歷過了,便覺得不過如此。縱然心有不甘,也要將屈辱一口口地咽下去,咬緊牙關,挺下去!

  四肢如被車輪碾過一般,身上酸軟無力,我微微睜眼;他下床穿衣,看著破布一樣攤在床上的我,陰狠道:「這是你的選擇,怨不得朕。想不明白,就在蒹葭殿閉門思過,不得出宮門半步!」

  這道禁足令,讓我在蒹葭殿待了一個月。

  照常進膳、就寢,照常在殿前廊下賞花、望天,照常想念大哥。

  羽哥、明哥每日都勸三遍,早中晚,勸我不要再與陛下置氣,否則苦的是自己。

  這些日子,她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比我還著急,我將她們的勸當耳邊風,吃好,睡好,也不胡思亂想,過得悠閒自在,總算面色紅潤了些,也長胖了一點。

  大哥說過的話,我銘記於心。他說:我們金國最崇拜猛鷹,只有無病無痛,才能一身輕地翱翔;只有羽翼豐滿,才能振翅高飛。

  因此,我必須養好身子,一身輕鬆,羽翼豐滿。

  這一個月,完顏亮從未踏足蒹葭殿。聽聞,他也從未踏足貴妃的寢殿,貴妃也和我一樣,被他禁足了。

  也許,他以為那些真相,是貴妃告訴我的,便責罰她不許出宮門半步。

  七月的日頭還很毒,不過,上京位處北地苦寒之地,那熱氣到了這裡,被寒氣消了一半暑氣,也就沒那麼熱了。

  午後,我坐在廊下,悠閒地煮茶、飲茶,暖風吹在身上,從腮邊、頸間、腕間、腳踝滑過,帶走一點熱氣,令人身心舒暢。

  金人並不喜歡飲茶,我讓羽哥去找一些好茶,她費了不少功夫才找來這麼一點劣質的茶。

  當我喝到第三杯茶的時候,有人大步流星地走來,神清氣朗,軒揚有度,臉上浮著金子般的日光,令人目眩。

  我就知道,完顏亮很快就會來,明哥早已跑去稟報。

  他掀袍坐下來,與我隔案而坐,饒有意味地瞧著我,目光漸漸下移,眉宇間漸起笑意。

  「阿眸,今日為什麼穿上朕送你的玉履?」他好整以暇地問。

  「想穿就穿咯。」我倩然一笑,當初他送我玉履的時候,我砸了,他搶過去,命宮人修復成原樣,讓宮人悄悄地塞在床榻一角,我只當沒看見,今日倒是派上用場了,「再者,這玉履穿在腳上,還挺舒服的,涼涼的。」

  「你的雙足膚白如雪、小巧玲瓏,這雙玉履穿在你腳上,朕都分不清是玉還是足。朕記得李後主《子夜歌》中有一句『縹色玉柔擎』,形容你的雙足正好,膚光勝雪,纖巧如玉。」他劍眉飛揚,可見心情正愉悅。

  「陛下謬讚。」我羞窘地垂眸,斟了一杯茶,「陛下想嘗嘗我煮的茶嗎?」

  「好。」完顏亮舉杯,先聞後品,慢慢地品著,「我們金人不喜飲茶,倒是江南宋人,尤喜煮茶、飲茶。不過,若有好茶,朕也喜歡品茗,偷得浮生半日閒。」

  「這茶,陛下以為如何?」我莞爾笑問。

  「差強人意。」他眉眼、唇角的笑意,皆發自肺腑,「稍後朕命人送來江南宋國的貢茶,你一定喜歡。」

  「那先謝過陛下了。」

  完顏亮揮退宮人,傾身向我,隔著案幾,伸手握住我的手,「阿眸,你想明白了?」

  我淡淡而笑,氣定神閒地看他,「陛下以為呢?」

  他的俊眸精光四溢,分外灼亮,「既然你穿上朕賞賜你的玉履,說明你應該想明白了。」

  我取笑道:「陛下這般不自信嗎?」

  他笑得像一隻狡猾的狐狸,微笑從眼角直抵內心,「今晚朕陪你用膳,你陪朕沐浴,可好?」

  我嬌羞地低下螓首,做出一副等待寵幸的歡喜模樣,「那我便在此恭候陛下。」

  完顏亮拉我起身,攬緊我的腰肢,輕捏我的下頜,眸色越來越深沉。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緩緩閉眼,他的吻落下來,溫柔綿密,旁若無人地痴纏。

  一個多時辰後,暮色籠罩了殿宇,最後一縷紅艷的殘紅從宮牆慢慢淡去。

  羽哥來報,膳食已備好。

  他踩著黛青的天光駕臨蒹葭殿,換了一襲純白紋龍鑲金常服,比尋時多了三分玉朗、清逸。他眉宇含笑,一雙黑眸點染著璀璨的光華,再也尋不到一點點殘暴、陰毒、狠戾的影子。

  行禮後,完顏亮執起我的手,我忙道:「陛下,我們就在暮風、夜色中進膳,風緩緩地吹,庭中碧樹也陪我們飲酒,可好?」

  他無不答應,吩咐宮人在廊下設案。

  珍饈美味上案後,羽哥、明哥斟好兩杯酒便退下,他拉著我入座,「阿眸,先飲一杯。」

  「未食先飲很傷身,還是先吃菜吧。」我夾菜遞在他唇邊,淺笑盈盈,他張口吃了,眉開眼笑。

  「阿眸,你想明白了,朕很高興。」完顏亮將我的手緊貼在他的心口,面色無比鄭重,「朕答應你,此生此世,朕若負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我知道,陛下對我是真心的。」我應道,故作感動。

  這種花言巧語,我不會再感動。即便他出自真心,我也有選擇的餘地。

  他餵我吃菜,我服侍他飲酒,恩愛得毫無破綻,就連自己都懷疑,我竟然可以偽裝得這麼好。

  這餐晚膳臨近尾聲,忽然,我一臂撐案,一手捂著小腹,緊緊蹙眉。

  「阿眸,怎麼了?哪裡不適?」完顏亮緊張地攬過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腹痛……好像是月事來了……」

  「朕先抱你到床上歇著。」

  他立即抱起我,大聲喚人,接著龍行虎步地奔向寢殿。

  羽哥、明哥服侍我弄好一切,我靠躺在床上,完顏亮和太醫走進寢殿。他坐在床沿,憂心忡忡地問:「朕記得你並非這時候來月事,也從未這般痛,這次是怎麼回事?」

  我低柔道:「我也不知道。」

  他命耶律大人給我診脈,聽脈半晌,耶律大人稟道:「陛下,元妃的月事來得突然,且伴有腹痛,許是這幾日吃了一些寒涼之物所致。」

  完顏亮問羽哥、明哥:「這幾日元妃吃了什麼?」

  「這幾日,元妃喜歡吃銀耳蓮子羹,每日都吃三四碗。」羽哥答道。

  「元妃喜涼,讓奴婢去冰窖取了一些冰塊,放在銀耳蓮子羹中。」明哥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嚇得跪地。

  「陛下,加了冰塊的銀耳蓮子羹更加寒涼,連吃幾日,元妃的身子便受不住,這才提前來了月事。」耶律大人道。

  「陛下,與她們無關,是我喜歡冰涼,才讓她們去取冰塊的。」我連忙道,「陛下就饒過她們這次吧。」

  「朕就看在元妃的面上饒過你們這次,日後服侍不周,讓元妃受苦,朕絕不輕饒!」完顏亮重聲道。

  「謝陛下開恩,謝元妃開恩。」羽哥、明哥異口同聲地謝恩,站起身,退至一側。

  「陛下,微臣開個方子,連服三日,元妃就無大礙了。」耶律大人道。

  「速速去煎藥,明哥,隨耶律大人去太醫院。」完顏亮吩咐道。

  所有人都退出去,寢殿中只剩下他和我。

  我反握他的手,歉疚道:「掃了陛下的興致,是我不好。」

  他痛惜道:「無妨,今晚朕陪你。你的臉這麼蒼白,手足也不暖和,朕為你暖手足,可好?」

  我頷首一笑,「陛下不怕血光嗎?這種婦人污穢之事,陛下還是躲避一下為好。」

  完顏亮掉個方向,坐在我身側,將我攬在懷中,道:「朕乃九五之尊,是天子,天地正氣、日月精華之所在,什麼都不怕。」

  這夜,他陪我度過了漫漫長夜,對我極盡呵護。

  我時常在想,假若他沒有做那麼多陰毒、殘暴的事,便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一個文韜武略的帝王。可惜,他陰毒狠辣,從來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捫心自問,我真的無法忽略那些真相嗎?真的無法接受他嗎?

  三日後,完顏亮幾個心腹大臣出城行獵,四日後才回來。

  臨行前半個時辰,他來蒹葭殿與我告別。

  我下身行禮,柔婉道:「陛下此行,必能收穫豐富的野味。」

  他扶起我,緊擁我在懷,「阿眸,待朕回來,便好好陪你。這幾日你好好歇著,千萬不能再貪涼、吃寒涼之物。」

  「我記住了,陛下放心去吧。」

  「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朕擔心,嗯?」

  「嗯。」我淡笑,「陛下怎麼成了婆媽羅嗦的婦人?好啦,快去吧,那麼多人都等著陛下呢。」

  「就讓他們等。」完顏亮豪邁地揮臂,隨即抬起我的臉,與我纏綿一吻。

  我望著他消失在明晃晃的日光中,勾眸一笑。

  這日,完顏亮剛走,就傳出貴妃有喜的消息,一時之間,貴妃儼然成為金國後宮最得寵、最風光、最榮耀的妃嬪,那道禁足令自然抵不過皇嗣;宮人無不盡心盡力地服侍,不敢有絲毫怠慢,就連兩宮太后都對她禮讓三分,顧著她腹中的皇嗣。

  臨近傍晚,我來到花苑散步。由於暑氣較重,午時、午後無人在花苑行走,清早和傍晚涼快一些,花苑也是最熱鬧、最喧譁的,到處是人,鶯聲燕語、歡聲媚笑隨處可聞。

  「想不到貴妃竟然懷孕了。」羽哥環顧四周,神秘道,「元妃,不如找耶律大人把把脈,看看元妃什麼時候能懷上龍種。」

  「能否懷上,要看天意,豈是把脈就能得知的?」我淡淡道。

  「這回貴妃懷孕,還不飛上天去?她最會裝了,陛下回來後,必定整日霸占著陛下。」明哥為我打氣道,「元妃務必使出渾身解數,留住陛下的心。」

  花苑人太多,脂香粉色隨風散開,妃嬪、宮人的倩影點綴在蔥鬱碧樹間,為夏日的濃濃綠意增添繽紛、綺艷的旖旎之色。只是,嘈雜聲不斷地傳入耳中,令人不自覺地煩躁。

  明哥提議道:「元妃,不如到小亭坐坐吧。」

  羽哥翹首望了望,道:「那邊好像有很多人。」

  我轉身往回走,「回去吧,還是自家的前庭清靜些。」

  有一人疾步奔來,從她的服色看,應該是頗有身份的老宮人,「奴婢見過元妃,東宮太后、西宮太后請元妃過去。」

  兩宮太后看見了我,要我過去,我自然要前去行禮,盡兒媳之禮數與孝道。

  自從冊封為才人後,我傷病纏身,不是禁足就是臥榻,還不曾參見過兩宮太后。

  完顏亮的生母大氏,居永寧宮,謂之曰「西宮」。他的嫡母,也就是他父親的嫡妻,徒單氏,居永壽宮,謂之曰「東宮」。羽哥、明哥跟我提起過,西宮太后大氏是側室,卻為人恭謹,性情溫婉,心地善良;即便親兒子當了皇帝,仍然全心侍奉東宮太后徒單氏,以徒單氏為尊,與從前在王府的時候一樣,並無任何變化。

  遠遠的,我看見兩宮太后坐在石凳上,同坐的是大貴妃,耶律修容等妃嬪都站在一側,宮人環侍左右,將小亭圍得水泄不通。

  第一次參見,自然是行大禮,於是我低垂著頭,下跪施禮,「臣妾拜見東宮太后、西宮太后,太后萬福。」

  「起吧。」東宮太后的嗓音沉實有力,一聽就知道是個幹練的女子;須臾,她又道,「抬起頭。」

  「是。」我緩緩抬頭,直視兩宮太后。

  即使是大熱天,她們仍然穿著金國皇室貴眷傳統的宮裝,下系紫黑色六襉襜裙,裙面上編繡全枝花;辮髮盤髻,前額垂著一圈金光閃爍的金鍊。東宮太后面容冷肅,見到我的容顏,顯然已變了臉色,卻又極力掩飾,眼中夾雜著複雜的情緒,驚,怒,憂,愁,似乎有點畏懼,不一而足。西宮太后則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瞧著我。

  東宮太后的反應,早在我預料之中。

  「姐姐,江南女子跟咱們金國女子就是不一樣,不僅貌美,而且生得嬌弱纖細,怪不得陛下寵她。」西宮太后慈祥的微笑令人覺得溫暖。

  「母后,臣妾聽人說,江南女子都是狐狸精,慣用狐媚的妖法鎖住男人的心。」大貴妃口無忌憚地嘲諷。

  「你是有身子的人,怎麼能說這種不著調的話?」西宮太后拍拍她的手,「別再說了,免得嚇壞你腹中的孩兒。」

  東宮太后審視著我,威嚴盡顯,「元妃,陛下那麼寵你,你也該爭爭氣,好讓哀家二人一手抱一個孫兒。」

  我低首應道:「是,臣妾自當盡力服侍陛下。」

  大貴妃拉著西宮太后的衣袖,像女兒向娘親撒嬌那般地求道:「母后,臣妾聽陛下提起過,元妃最喜歡吃紅豆白玉露,也會做,而且做得最地道了,臣妾也想嘗嘗。」

  西宮太后為難道:「這……」

  東宮太后面上的嚴肅有所緩和,「既然貴妃喜歡,元妃,你就勉為其難地做一些給她嘗嘗鮮吧。」

  我恭順道:「臣妾遵旨,明日午時,臣妾差人送給貴妃享用。」

  大貴妃看著我,得意洋洋地笑,耀武揚威似的。

  羽哥、明哥氣得七竅生煙,一路都在數落貴妃仗著腹中的皇嗣欺負我。

  踏入蒹葭殿宮門,我道:「好了,萬一讓其他宮人聽見了,你們不是給我惹事嗎?」

  她們立即閉嘴,跟著我回寢殿,半晌,明哥問道:「元妃真的親自做紅豆白玉露給貴妃?」

  羽哥道:「東宮太后都發話了,不想做也得做。」

  我打發她們去傳膳,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那個眨眸冷笑的女子。

  次日,我在御膳房親自做了紅豆白玉露,在午時時分,打發宮人送到貴妃那裡。

  一個時辰後,我在廊下悠閒地飲茶,四個侍衛闖進蒹葭殿,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羽哥、明哥連忙攔住,喝道:「這是元妃的寢殿,你們竟敢擅闖?」

  一個侍衛不卑不亢道:「我等奉兩宮太后之命,請元妃前往永壽宮一趟。」

  羽哥慌了,連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傳元妃去永壽宮?」

  侍衛逕自對我道:「元妃,請跟卑職去永壽宮一趟。」

  我悠然起身,仿佛對即將到來的劫數毫不在意,「既是太后有請,就去吧。」

  羽哥、明哥跟隨我來到永壽宮,進入大殿,我望見兩宮太后端然坐在北首兩側,板著臉,神色肅穆。我下跪行禮,「臣妾參見東宮太后、西宮太后,太后萬福。」

  「元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殘害皇嗣!」東宮太后拍案怒喝。

  「殘害皇嗣是死罪,臣妾縱有千百個膽子也不敢做。」我氣定神閒地回應,「太后明察,臣妾沒有做過。」

  「貴妃吃了你送去的紅豆白玉露沒多久就腹痛,如今哀家的孫兒危在旦夕,你竟然睜眼說瞎話!」東宮太后訓斥道,氣得差點兒衝過來賞我一巴掌。

  「元妃,太醫檢查過,紅豆白玉露中放了少許的寒涼之物,你怎麼解釋?」西宮太后愁苦地問,「你究竟有沒有做過?」

  「稟太后,倘若臣妾真的有心謀害皇嗣,又怎麼會只放少許?」我對答如流,「臣妾差人送給貴妃,理應傳那個宮人一併問話。」

  「放肆!」

  東宮太后起身走來,抬起右腳,狠狠地踹在我左肩,我跌倒在地,左肩立即痛起來。

  明哥連忙扶著我,羽哥急忙稟道:「太后,奴婢一直跟著元妃,看著元妃做紅豆白玉露,元妃真的沒有加入什麼寒涼之物,太后明察啊……」

  明哥也急急地道:「奴婢也也可作證,元妃小心翼翼地做紅豆白玉露,並沒有謀害皇嗣之心,元妃是無辜的,也許是送紅豆白玉露的宮人在路上做了手腳也不一定。」

  西宮太后也走過來,扶著東宮太后,「姐姐息怒,她們言之鑿鑿,不如傳那個宮人來問問。」

  很快,那宮人被侍衛帶進大殿,跪在地上,在西宮太后的責問下,她回道:「太后,奴婢叫小蓮,在蒹葭殿當差。午時,元妃做好紅豆白玉露,命奴婢送到貴妃寢殿。奴婢就送去了,未敢耽擱,路上也沒有什麼意外,送到貴妃寢殿就回來了。太后明察,奴婢只是送過去而已,什麼都沒做過啊。」

  羽哥反駁道:「你什麼都沒做過,可有什麼人看見?」

  小蓮無辜地搖搖頭。

  西宮太后尋思道:「既是如此,元妃與小蓮都有嫌疑。這樣吧,姐姐,這件事,不如等陛下回來再審查吧。」

  東宮太后語重心長地說道:「妹妹,你太仁善了,後宮妃嬪明爭暗鬥,你聽得還少嗎?她們怎麼斗,咱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謀害咱們的孫兒就罪不可恕!再者,陛下行獵回來,多少政務等著他處理,哪有閒工夫理這事?」

  西宮太后點點頭,「姐姐說的是。」

  東宮太后怒目瞪向我,「哀家不想冤枉任何人,來人,去蒹葭殿和小蓮的寢室找找有什麼可疑之物。」

  四個侍衛領命而去。

  跪在地上的感覺真不好受,雙腿漸漸酸疼,宮磚的涼意從膝蓋鑽上來,倒是一點也不熱了。

  不知道貴妃腹中的孩子怎麼樣,應該不會有事吧。

  不久,四個侍衛回來,說在我的妝檯上找到了一小盒可疑之物。

  恰時,太醫走進來,東宮太后當即問道:「耶律大人,你看看這是什麼?」

  耶律大人接過那隻小木盒,聞了聞,回道:「稟太后,這是有身子的婦人忌食的寒涼藥粉。」

  「你還有什麼話說?」東宮太后再次怒喝,怒火似可燒至屋頂。

  「那隻小木盒不是臣妾所有,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什麼都沒做過。」我辯解道。

  「奴婢可以作證,小木盒真的不是元妃的。」羽哥急得手足無措。

  「奴婢也可以作證,奴婢從來沒見過小木盒。」明哥慌張道。

  「你們再為元妃脫罪,一併治罪!」東宮太后重重道,嫌惡地瞪她們。

  「元妃,東西是從你寢殿搜出來的,哀家也幫不了你。」西宮太后嘆氣道,轉而問太醫,「耶律大人,貴妃母子怎樣?」

  「太后放心,貴妃只是吃了少許,出了一點點血,不過胎兒保住了,眼下已無大礙。」耶律大人回道。

  西宮太后鬆了一口氣,雙手合什,「總算母子平安,先祖庇佑!」

  東宮太后揚聲道:「元妃謀害皇嗣,其罪可誅,來人,將賤婦拖出去,杖斃!」

  西宮太后急忙阻止,「萬萬不可!姐姐聽妹妹一言,元妃是陛下心口上的人,還是等陛下回來再行處決吧。此時姐姐若把元妃杖斃,只怕無法對陛下交代。再者,貴妃母子平安,元妃罪不至死,就先留她一命吧。」

  東宮太后搖頭嘆氣,「你太仁善了。也罷,哀家就看在妹妹的面上,饒她一命。來人,將賤婦押入暴室,沒哀家的懿旨,誰也不許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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