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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杜鵑啼血,吞聲別

2024-04-29 22:30:45 作者: 端木搖

  雖然沒有人跟我說,但是我也知道,宋王完顏磐大婚典禮,正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一日午後,完顏宗旺匆匆回府。

  我發覺他神色有異,大感訝異,便問他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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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柔妃被關押在牢房。」

  懷柔被關押了?為什麼?犯了何事?

  他按住我的肩,安撫著我驟變的情緒,「莫急,待我慢慢跟你說。」

  據他在宮中的耳目傳出的消息,今日早上,完顏鋮忽然駕臨柔儀殿。

  懷柔剛用過早膳,靜立一旁,看著太醫和內侍在寢殿中搜查。

  太醫在鎏金狻猊的香屑中發現有異,還在床榻的暗格中發現一小包毒粉。

  完顏鋮大怒,就將懷柔關押起來。

  毒粉?

  我一震,「陛下以為懷柔下毒毒殺他?」

  完顏宗旺道:「不是以為,而是事實。」

  我恍然大悟,懷柔接近完顏鋮,成為金國寵妃的目的,在於毒殺金帝,為親人復仇雪恥。

  懷柔,為什麼這麼傻?這不是自取滅亡嗎?

  「那順德姐姐呢?」我急忙問,完顏鋮會不會認為她們是同謀?

  「順德暫時無事,不過也被禁足在寢殿。」他握住我的手,「莫怕,我不會讓你受到牽連。」

  我才發覺,自己全身顫抖,抖得厲害。

  事情敗露,懷柔一定活不了,完顏鋮鐵定不會放過她,順德有沒有參與此事?會不會受牽連?

  我惶惶然看他,「你覺得我與此事無關?」

  完顏宗旺頷首一笑,「你與柔妃有無合謀,我很清楚。」

  他信我,我是不是該欣慰?

  可是,我著急的是懷柔和順德。

  我悲哀地問:「懷柔和順德活不了,是不是?」

  他半摟著我,撫慰著我,「此事尚不明朗,宮中一有消息,我很快就會知道。湮兒,冷靜一些,總之你會沒事,嗯?」

  我靠在他肩頭,腦中亂糟糟的。

  半個時辰後,宮人來報,完顏鋮宣完顏宗旺與我進宮。

  當內侍帶我們來到牢房的時候,完顏磐、樂福和嘉福,國相完顏峻和永福已在此處。

  完顏鋮宣我們一道進宮,究竟有何目的?

  樂福、嘉福和永福神色驚恐,想必也知道了懷柔下毒一事。

  完顏峻則是一副冷淡的模樣,與完顏宗旺低聲說著什麼。

  而完顏磐,在我進來的時候,看我一眼,眼風淡然,此後再沒有看我。

  不久,完顏鋮駕到,眾人行禮。

  他坐在審訊犯人的長桌後面,似笑非笑,瞧不出是喜是怒。

  然而,這樣的神色,更讓人害怕。

  緊接著,順德在內侍的監押下,步入牢房。

  她身著金國宮妃裝束,團衫,六襉長裙,冷艷得勾人心魄;神色淡淡,冷寂得瞧不出任何情緒。我看著她,她也看我一眼,平靜無波的眼眸表達了她的內心:她要我冷靜,要我袖手旁觀。

  「朕宣你們來此,是想讓你們知道,朕寵愛的柔妃究竟做過什麼事。」他微微一笑,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留於順德身上,「順德,懷柔下毒一事,你聽聞了嗎?」

  「臣妾聽聞了。」順德冷靜地應道,無懈可擊。

  完顏鋮揮手,獄卒從牢房裡帶懷柔出來,讓她跪下,她卻僵直站立,一身傲骨,引頸而望。

  我看著軟骨錚錚的懷柔,淒楚在心。

  她仍然穿著金國宮妃的衫裙,髮髻有些凌亂,面色依舊紅潤,淡掃娥眉,唇色淺勻。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眼波不再柔媚流轉,唯余死寂。

  完顏鋮也不強迫她跪下,微笑道:「懷柔,跟你的姐妹們說說,你是如何殘害自己的胎兒?」

  聞言,眾人大驚,樂福、嘉福、永福和我,面面相覷。

  真的是懷柔親手殺了腹中胎兒!

  完顏宗旺握住我的手,溫和地看我,示意我不要情緒外露。

  懷柔並不驚訝,緩緩挑起唇角,不屑地反問:「你不是查得一清二楚麼?」

  「陛下,柔妃兩次滑胎,經微臣查證,並非皇后所為,而是柔妃自己在湯藥中做了手腳。」旁邊站立的太醫垂目道。

  「你不想知道太醫是如何查出真相的嗎?」完顏鋮徐徐問道。

  懷柔不語,唇角掛著一抹冷笑。

  太醫面無表情地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初柔妃在湯藥中放墮胎藥的時候,真的無人知道嗎?有個宮女無意中在窗外聽見柔妃與小魚小芳密謀如何投放墮胎藥、如何嫁禍給皇后,被柔妃察覺,柔妃便將那宮女秘密處死。不過小芳不像柔妃心狠手辣,以為殺死了那宮女,其實那宮女只是受了重傷。」

  完顏鋮拊掌三聲,一個病弱的宮女躬身垂首走進來。

  眼見這麼多人都盯著她,她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抖索索道:「奴婢拜見陛下。」

  見到可雲,懷柔柳眉微蹙,驚訝之色一閃而過。

  太醫又道:「陛下,這個宮女叫做可雲,在柔儀殿打掃清潔。可雲,將你所聽到的,一五一十地稟報給陛下。」

  可雲瑟瑟發抖,看懷柔一眼,驚恐地開口:「稟陛下……奴婢在柔儀殿打掃,去年夏天,柔妃滑胎的前幾日,奴婢在寢殿的窗外掃地,聽見柔妃和小魚、小芳在說……」她停下來,驚怕地看向懷柔,懷柔只是陰冷地盯著她,她就嚇得垂眸,「小魚說:可買通醫侍,讓他伺機在湯藥中下墮胎藥,然後讓他說是唐括皇后指使的。接著小芳說:如果醫侍不願意呢?柔妃說:不願意,也得願意,去查查醫侍還有什麼家人。小魚就說:奴婢明白怎麼做,事後如何處置醫侍?柔妃說:他殘害龍嗣,犯了死罪,陛下會饒過他的狗命嗎?」

  「然後呢?完顏峻追問。

  「奴婢無意中聽見柔妃與小魚小芳的密謀,怕被柔妃發現,就立即逃跑,卻不小心絆倒,摔在地上……奴婢連忙爬起來,躲在牆角,不讓柔妃和小魚小芳看見……這個晚上,奴婢很害怕,不知道柔妃有沒有看見奴婢……到了子時,奴婢越想越不對勁,就去找小姐妹阿英。阿英在皇后的華鳳殿當值,奴婢悄悄地逃出柔儀殿,有人在我身後敲了奴婢一棍,奴婢暈了過去……醒來時,奴婢看見小芳舉著一柄匕首要殺奴婢。」說到此處,可雲劇烈地顫抖起來,可見當時被嚇得不輕。

  「不用怕,陛下會為你做主。」太醫安撫道。

  「奴婢求小芳放過奴婢,說奴婢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會說……小芳說,你不死,就是我們死……奴婢不停地求小芳,小芳揚起手臂,將匕首刺進奴婢的胸口……不久,奴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雲道。

  「你如何活下來的?」完顏峻問出大家都想知道的事。

  「奴婢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宮外,是阿英救了奴婢。阿英讓奴婢安心住在她家裡,說過陣子就會出宮看奴婢。」可雲說完,滿額冷汗,頭垂得更低。

  太醫道:「陛下,微臣問過柔儀殿的幾個宮人,去年夏天,可雲確實莫名其妙地失蹤。微臣檢查過,可雲胸口有一道傷,確是刀傷,不過那一刀偏離心臟半寸,刺得也不深,並無傷及要害,因此可雲僥倖逃過一劫。」

  完顏鋮挑起濃眉,饒有興致地問懷柔:「懷柔,可雲說了這麼多,你沒有話說嗎?」

  我幾乎可以斷定可雲所說的都是真的,其他人也會相信可雲所說的。

  懷柔,在劫難逃。

  如今,還有什麼法子救懷柔一命?

  懷柔的雙唇挑起清冷的淺弧,不慌不忙地說道:「我無話可說。」

  如此看來,懷柔是抱著必死之心下毒殺害完顏鋮了。

  太醫將粉緞包成的一小包擱在桌上,道:「陛下,這毒粉是慢性毒藥,與木犀香擱在一起點燃,徹夜聞香,毒氣入體,不出半年,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一語驚起無數波瀾,眾人抽氣,莫不震驚。

  完顏鋮笑得意味深長,忽地起身離座,拽住懷柔的手腕,將她攬在胸前,「朕對你恩寵有加,並無將你當做宋俘,你竟然要毒死朕?」

  他越說越生氣,猝然握住她的左胸,「最毒婦人心!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懷柔似乎根本不怕他狂肆地揉捏,清冷道:「我的心早在國破家亡的時候死了,被你們金賊羯奴刺死了。」

  完顏鋮揚掌,狠狠地摑了她一巴掌。

  懷柔跌坐在地,悽然低笑,嬌細的笑聲浸染了冰水那般,悲愴的涼。

  我們姊妹數人,哀傷相望。

  完顏鋮緊目盯著她,眾人都被她的笑聲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她在笑什麼。

  片刻後,他蹲下來,攫住懷柔的身子,緩緩微笑,那是一種帶著怒氣的獰笑,「朕令你國破家亡,囚禁你父兄親人,你怎會盡心盡力地服侍我?怎會甘心與仇敵同寢共枕?」

  懷柔絲毫不懼,嗬嗬冷笑,「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你可知朕如何起了疑心?」完顏鋮咬牙道。

  「你這麼蠢,我自然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發現薰香有異的。」

  「這木犀香,你一直在用,朕沒有在意,反而喜歡。三個月前,朕時感頭暈,目力不濟,太醫也說不出什麼,於是朕從中京找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進宮。起初,海思也不敢確定朕是否中毒,觀察了一月才確診。他查遍朕的膳食與日常用品,皆無異樣,後來,海思給你診脈,發覺你所用的木犀香有異,才查到你的頭上。」完顏鋮以指背撫觸著她的臉腮,語聲冰寒,笑得猙獰,「你的手段可謂高明,殺人於無形,可惜,你低估了朕的警覺性。」

  皇太弟,大太子,宋王,聽聞此言,無不驚駭。

  完顏鋮扼住懷柔的下頜,怒火狂肆地燃燒,「懷柔,朕第一次接見你們這些俘虜,你就故意暈倒引起朕的注意,朕見你柔婉美麗,就納你為妃。接著你連殺親子,誣陷皇后,因為你根本不想生下朕的孩子。後來,眼見時機成熟,你開始對朕用毒,甚至不惜以身試毒。從始至終,你步步為營,精心謀劃,便是為了無聲無息地殺死朕,為你的父兄親人復仇。」

  以身試毒?

  懷柔當真做得決絕,破釜沉舟,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懷柔,我一直懷疑你委身金帝是別有所圖,卻沒想到你竟然以身試毒,與他同歸於盡。

  你做得好,做得決絕,是父皇的好女兒,我不如你……

  懷柔縱聲一笑,並不掙扎,仇恨的怒火從那雙美眸噴薄而出,「對!我是大宋帝姬,從未忘過國恨家仇,你是滅我家國的仇人,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話音落地,剛烈鏗鏘如金戈。

  我遍體發抖,腦子亂鬨鬨地響。

  想不到懷柔對金人的恨,這般強烈。

  我的手,始終被完顏宗旺握著,汗水滲出,粘膩得很,不知是他的汗水,還是我的。

  「完顏鋮!你是金賊羯奴!是蠻夷野人!每一次你碰我,我都是當做被狗咬了一口!」懷柔聲嘶力竭地吼道,姿態強硬,目光怨毒,「每時每刻,我都想殺你!為父兄復仇雪恥!」

  「你滅了我大宋,我便是你的穿腸毒藥!你囚了我父兄,我的身子便是你的墳墓!你寵幸我,我便讓你極樂而死!」

  懷柔一字字地怒喝,直接噴在他的臉上,惡毒的死咒,當真暢快淋漓!

  完顏鋮震怒,目齜欲裂,陡然扼住她的咽喉,面容猙獰得可怖。

  順德緩緩閉目,面無表情。

  很快的,懷柔的小臉因氣息不暢而脹得通紅,卻仍然不懼,怨毒地瞪著他。

  眼見懷柔就要命喪於此,我祈求地看著完顏宗旺,雖然心知無人可以救她一命。

  完顏宗旺對我搖頭,好像對我道:柔妃命數已定,罪無可赦,你還是置身事外吧。

  牢房靜寂如死,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就連我的姐妹們,都嚇傻了似的無動於衷。

  剎那間,我突然明白了此前懷柔和順德決裂的真正用意。

  只有決裂了,懷柔密謀之事一旦敗露,才不會牽連其他姐妹,比如順德,比如我。

  那麼,決裂一事,是懷柔與順德謀劃好的。

  姐妹三人決裂,情斷義絕,即使一人獲罪,也不會牽連他人。

  懷柔閉眼,從容赴死。

  突然,完顏鋮鬆開手,懷柔得以喘息,卻劇烈地咳起來,咳得無力支撐,差點兒倒地。

  「想死,沒這麼容易!」完顏鋮拽住她的雙臂,冰冷的笑無比殘忍,「朕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會讓你嘗嘗被你所厭惡的金國男兒劫掠的銷魂滋味。」

  「是嗎?」懷柔反問,悽然長笑,笑聲里又夾帶著濃濃的嘲諷,「蠻夷只會這一招,只會凌辱女人,禽獸不如,滿手血腥,惡貫滿盈。」

  話音方落,她好似重重咬了一下,頓時,猩紅的血從嘴角流下,觸目驚心,「這是穿腸劇毒,每日我都含在嘴裡,你可要嘗一下?」

  熱淚忽地湧出,我心痛難忍,想要奔過去,卻被完顏宗旺緊緊箍在懷裡。

  完顏鋮鬆開她,怒不可揭地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眯起陰鷙的眼睛,「在你死之前,朕要挖出你的心,命人快馬加鞭送到韓州你爹爹的手上。」

  「你以為你可以征服大宋、征服整個天下嗎?你以為你的鐵蹄多強悍、多厲害嗎?大宋仍然屹立在江南,六皇兄一定會揮師北伐,踏平金國,滅了女真蠻夷。我告訴你,匈奴,柔然,突厥,所有的北方羯奴,即使一朝興盛,最終都會被漢人滅國、滅族。完顏鋮,今日你淫人妻女,他朝你子孫後代的妻女也會被人淫辱!」懷柔接連不停地叱罵著,清脆狠毒的聲音在牢房久久迴蕩。

  突然,她陰狠地笑著,手臂上染了鮮血。

  我大駭,完顏鋮刺死了她?

  然而,他猛力推開她,她跌坐在地,眸中殺氣滾滾。

  他的胸口處,插著一柄小刀,血水肆意湧出。

  眾人大驚,太醫立即上前為他檢視傷口,拔出小刀,止血包紮。

  兩個獄卒死死地制住懷柔,不讓她再持凶傷害龍體。

  原來,方才她說那些惡毒的話,就是為了引他分心,近身刺死他。

  無奈,女子的力道總是不如男子,最終功虧一簣。

  太醫說,所幸小刀沒有刺中心口,而且傷口不深,否則完顏鋮該一命嗚呼了。

  流了一些血,完顏鋮面色有些蒼白,瞪著昔日寵妃,殺機升騰。

  那鋒利的匕首突兀地刺進她的胸口,力道剛猛,瞬時,血花濺上他的臉,亦在她的胸口綻開一朵燦爛妖冶的夏花。

  我仿佛聽見她的血肉撕裂的聲音,淚流滿面,完顏宗旺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哭出聲。

  順德淚花閃爍,樂福淚傾如注,捂著嘴,滿目驚恐悲傷,嘉福與永福淚珠如線。

  「我終於要死了……我等到今日,便是為父皇和大皇兄雪恥……」懷柔每說一句,便一抽氣,說得艱難而生澀,可見劇毒的噬骨之痛與心口的剜痛多麼難忍,「順德,沁福,樂福,嘉福,永福,你們委身金賊,苟且偷生,荒淫下賤,不思復仇……你們不配當父皇的女兒……你們不配當大宋帝姬……」

  「你以為你這麼說,朕便會饒過她們?」完顏鋮以左臂撐住她欲倒的身子,右腕慢慢地轉動著,剜著她的心。

  「我,懷柔帝姬,鄙視你們……為你們感到羞愧……我會等著你們身死的那一日,在地下相見……我會為父皇殺了你們,為大宋洗去恥辱。」

  她不停地說著,哀傷而痛恨地看著我們。

  哀傷,是因為要與我們分離。

  痛恨,是因為她最終不能為父皇復仇。

  「有朝一日……所有金人將會五馬分屍……身首異處……」懷柔全身劇顫,口齒卻依然清晰,忽地吐出一口鮮血,噴在他的臉上,「所遭受的滅族之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賤人!」完顏鋮暴怒出掌,將她擊倒在地。

  懷柔躺在地上,全身染血,仿佛一朵從血泊里開出的妖異的花。

  淚水從眼角流下,眼底眉梢卻有寧靜安然的笑意,她緩緩闔目,一動不動地躺著,雙唇微動,像是在說什麼。

  那樣的唇形,我辨認出來了,她以平生最後的力氣,最後一次叫「父皇」。

  最後,氣絕,她緩緩側首,那張美麗的臉朝著殿外,仿似望向遙遠的南方,望向大宋。

  心中大慟,我掙扎著,掙脫完顏宗旺的禁錮,可是,我根本無力掙脫。

  順德的面色已經恢復如常,瞧不出傷悲,只是有些冷。

  樂福、嘉福和永福,皆與我一樣,滿面淚痕與傷悲。

  我們竟然可以冷漠得不出一聲,不奔過去與姐妹告別,讓她死得那麼孤單、悽慘。

  完顏鋮不再看懷柔一眼,怒哼一聲,轉首看向順德,眼珠子微縮,「順德,你有何話說?」

  「臣妾無話可說。」順德低眉順目地說道,語聲出奇的平靜。

  「你全不知情嗎?」完顏鋮低喝,似不相信她的說辭。

  「臣妾進宮不幾日便得陛下恩寵,與那賤人爭寵不斷,不久姐妹三人便情斷義絕,她做了些什麼,臣妾實在不知。」順德起身,跪地,聲音幽遠得如同從地底下發出來的,「假若陛下不信臣妾,還請陛下處死臣妾罷。」

  完顏鋮犀利地盯著她,好像確定了她所說的話發自肺腑後才道:「朕不知你的心究竟是否和那賤人一樣,假若你想為父兄復仇、雪恥,朕等著你,不過朕警告你,你會死得比她更慘。」

  順德謙順道:「臣妾謹記,臣妾的心,陛下遲早會看見。」

  完顏鋮伸掌讓內侍擦拭掌心的血跡,目光掃向我們,凌厲若箭,似在研判著我們姐妹中誰是懷柔的同謀。片刻後,他揚聲問道:「誰是同謀?」

  我的姐妹們,驚懼得面色慘白,尤其是嘉福,嚇得劇烈地顫抖,靠在完顏磐的臂膀上,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兒。

  完顏宗旺面冷如霜,沉聲道:「畢竟是姐妹,這般慘死,悲傷也屬人之常情。至於柔妃下毒一事,應該沒有同謀,皇兄明察。」

  完顏鋮不再追究同謀一事,可見這個皇太弟在他心中的分量。

  這日,我們五個姐妹,被關押在順德的音德殿。

  完顏鋮道:懷柔下毒一案,必有同謀,因此,我們必須留在宮中待查。

  懷柔死了,我們傷心難過。

  順德卻只是傷懷片刻,就恢復了冷漠的神色,要我們不要太過傷心。

  因為,死亡對於懷柔來說,並非壞事,而是解脫。

  這一夜,我們蜷縮在床榻上,等待天亮。

  完顏宗旺,會為我力爭嗎?完顏磐,會為樂福和嘉福力爭嗎?

  次日午時,我們被內侍帶往乾元殿。

  大殿上,酒宴正歡,正是昨日的四個金國男人。

  完顏鋮,完顏宗旺,完顏磐,完顏峻,面上有笑,觥籌交錯。

  我迷惑了,為什麼要擺宴在此?難道懷柔一案已經查清與我們無關?

  姐妹五個一一落座,完顏宗旺攬住我的腰,在我耳畔低聲道:「沒事了,待會兒就能回府。」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心中安定不少。

  順德坐在御席上,伴著完顏鋮,眼風如日光普照,雲靄消散。

  她伺候完顏鋮吃食,他照單全收,眉宇之間皆是春風得意。

  完顏磐,仍舊是那樣淡然閒散的神色姿態,話不多,對左右的嘉福和樂福也不親昵。

  完顏宗旺開口問:「皇兄,阿磐的婚事是否順利?」

  完顏鋮笑道:「這事,你要問阿磐。」

  完顏磐停箸,道:「有母后費心操辦,自然順利。」

  完顏峻順口接道:「虎父無犬子,宋王二美在側,又將娶王妃,可謂享盡齊人之福。」

  此語既贊金帝,又恭維宋王,一舉兩得。

  聞言,嘉福面色一暗,樂福卻是垂眸閃避,似感羞恥。

  完顏磐溫和一笑,「父皇龍威赫赫,兒臣學不到父皇二分神武,不過像皇叔這般專情於一人,遣散侍妾,阿磐甚覺欽佩。」

  完顏宗旺呵呵低笑,爽朗地摟過我,「阿磐,專情於一人並無不可,不過若是無力為之,最好不要嘗試,否則,傷人傷己。」

  完顏磐付之一笑,閒閒飲酒。

  「古有娥皇女英、飛燕合德,環環能夠侍奉王爺,是前生修來的福,自當與姐姐盡心侍奉王爺。」嘉福突然出聲,柔聲如鶯。

  樂福看她一眼,眼中似有責備之意。

  完顏鋮笑道:「環環,你與樂福是娥皇女英,待王妃進門,你們要與王妃和睦相處。」

  嘉福應著,嬌羞垂眸。

  宴飲繼續,金國四個最有權勢的男人不說軍政大事,說起一些家長里短。

  完顏宗旺話也不多,與我親昵,對面正是完顏磐,我與完顏宗旺的舉動都落在他的眼裡,不過,也許他早就習慣了,正如我也早就習慣了他的身側是我的姐妹。

  完顏鋮見完顏宗旺這般旁若無人的親昵舉動,略有不悅,「皇弟,紇石烈氏次女端雅大方,你真的不再考慮續娶王妃嗎?」

  完顏宗旺淡聲道:「臣弟暫無續娶之意,還請皇兄不要為難。」

  完顏峻玩味地看我一眼,笑問:「莫非皇叔想冊她為王妃?」

  他問的雖然無心,聽者卻是有心,尤其是完顏鋮。

  果然,完顏鋮面色一沉,那冷冽的目光掃在我臉上,我立即垂眸避開。

  而完顏宗旺也不予回應,自在地吃菜飲酒。

  順德的眼風淡淡地拂來,隨即夾菜遞在完顏鋮的唇邊,柔緩低語。

  完顏鋮受用地吃下,展顏一笑。

  既然有此酒宴,懷柔一案應該就此了結,不會再牽連我們姐妹了吧。

  酒宴結束,離開乾元殿之前,金帝拋下一句話:「好好看管你們的女人,眼睛放亮一點,睡覺的時候也警覺點,若是被一個弱女子割下腦袋,就丟了金國男兒和金國皇室的顏面。」

  回府的路上,完顏宗旺緊緊抱著我,我想掙出來,掙脫不了。

  我抬眸看他,他面色平靜,卻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什麼?

  而他和完顏磐又是如何與金帝爭辯的?如何說服金帝懷柔下毒只是一人所為?還是金帝真的查明了真相?

  我想問,但又覺得他不會告訴我,那麼,我便不問吧。

  「皇兄不會為難你們姐妹了。」完顏宗旺回神,低沉道。

  「嗯。」我在他懷裡蹭了蹭。

  「誰也不能分開我們。」他淡淡道,卻是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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