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雲收,淡天一片琉璃
2024-04-29 22:30:37
作者: 端木搖
毒殺皇后與皇太弟王妃,罪不可恕,理應當即處斬,金帝卻只是將我收押,這多少與懷柔的受寵有關。再者,我到底是完顏宗旺的寵妾,金帝忌憚他的兵權與威望,不好冒然將我斬殺。
我所能想到的理由,也就是這些了。
宮中牢獄陰冷昏暗,那股刺鼻難聞的氣味夾雜著霉味與屎尿味,臭不可聞。
無法忍受,也要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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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就這麼死了,我自然不甘心,可是,我如何自救?也許,懷柔和完顏磐會設法救我的吧。
完顏宗旺突兀而奇怪的態度,我弄不懂,也根本不想弄懂。
他冷酷絕情的態度,也證實了我的猜測,寵愛,寵愛,只有寵而沒有愛,他不愛我,又怎會信我?又怎會為了我而與唐括氏為敵?說到底,他不會為了我而失去唐括氏的支持。
我從未喜歡過他,對他的恨,一刻都未消停過,他待我是好是壞,我又怎會難過?
笑了好久好久,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從那小小的天窗流瀉進來,我昏昏地睡過去。
朦朧中,似有鐵門移動的刺耳尖響,我驀然驚醒,努力地睜大眼,想看清楚進入牢房的究竟是誰。牢房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抹青白的月光照在牆角,鐵門處卻黑乎乎的一片。
假若唐括氏姐妹要置我於死地,在三更半夜的牢獄下毒手,比捏死一隻螻蟻還容易。
「誰?」我竭力鎮定,退至牆角。
那抹黑影似乎坐在硬邦邦的土炕上,一隻鐵手扣住我的手臂,硬拽著我。
我使力推拒著,卻聽黑影道:「是我。」
是完顏宗旺的聲音。
緊繃的身子登時一松,下一刻,我被他擁在懷裡。
我就像瘋婦一樣拼命地掙扎,他低沉勸道:「別這樣,湮兒。」
他捉住我兩隻手,扣在我身後,壓製得我無法動彈。
「放開我!」
「我不放心你。」
我嗤笑,張口咬在他臂上,重重地咬。
他一動不動,任我咬,任我發泄怒氣。
咬不動了,便鬆口。
我恨恨地別開臉,他的胸壓著我的胸,滾熱的胸膛燙著我的心。
完顏宗旺略微鬆了力道,唇輕觸我的唇,濕熱之氣鋪灑開來,「今夜之事,任你懲罰。」
我哼一聲,「你是堂堂皇太弟,我怎敢罰你?」
他不應,細細地吻著我的腮和頸側,熱氣鋪灑。
我憤恨地推開他,驀然,眼眶一酸,有了淚意。
「你不去安慰你的女兒、你的王妃,來這裡做什麼?」我的聲音竟然可以這般冰寒刺骨。
「在大殿上,你臨去前看我的目光,那麼冰冷,帶著刻骨的恨,你知道我有多震撼嗎?」他的聲音分外沉厚低綿,身上的熱度溫暖了我的手足。
我不語,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麼。
那目光,確實是恨的,恨他的寵令我萬劫不復,而原本,我就恨他入骨。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猜不透他此行的目的,不敢胡亂接他的話。
完顏宗旺的臉頰磨蹭著我的臉頰,嗓音低沉得似有一股惑人的魔力,「湮兒,你身受何種苦難,我便陪你身受何種苦難。」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陪我一起在此受苦嗎?是他放不下我嗎?是他作為皇太弟也有諸多無奈因而才讓我身陷牢獄嗎?
我冷笑,「王爺何須如此?既然不欲觸怒唐括氏,那便冷酷到底。王爺請回吧,這兒不是尊貴的皇太弟該待的地方。」
他不語,靜靜地抱著我。
我掙了一下,仍是掙不出他的鐵臂,「王爺成心不讓我歇息嗎?」
「嗯……我也乏了,你就在我懷裡睡吧。」他低低一笑。
「我不想你再碰我,更不想看見你,你給我滾!」我咬牙一字字地說道,怒火直噴他的臉。
「生這麼大氣?」他似乎沒有意料到我的怒氣,須臾才道,「我要怎麼做,你才會消氣?」
「要我消氣?」我連聲譏笑,「只要我死了,自然就不會有人生王爺的氣了。」
靜默。
如死寂靜。
陡然,他的吻罩下來,極其強硬霸道,不容我拒絕或是閃避。
在他懷裡,我從來沒有反抗的餘地。
當我嘗到咸澀的味道,相信他也嘗到了。
完顏宗旺貼著我的臉頰,「我怎會不管你呢?湮兒,我知道你沒有毒害她們。」
既然知道,為何那般冷酷?他究竟在想什麼?
我再次譏笑,「謝謝王爺,既是如此,王爺可以回去了。」
他嘆了一聲,「若我走了,明日你便是一具死屍。」
他說的沒錯,唐括皇后不會浪費這個處死我的好時機。
他的右掌扣著我的後腦,雙唇吻著我的眸,吻去殘留的淚花,輕柔而憐惜。
爾後,輕吻下滑,經過鼻子,抵達我的唇,綿密地吻著。
唇舌下滑,吻過下頜,細碎地吻著我的頸側。
我咬唇,禁閉著所有感覺。
溫熱的手指挑開衣襟,他溫柔若水地吻著我的鎖骨,從肩側至頸側,一路往上至耳珠。
這夜,我可以不回應,於是,我選擇冰封自己。
即使弄不懂他的意圖,我還需偽裝,讓他覺得我被他傷害了,而且傷得很深很深。
翌日清晨,完顏宗旺便回府了。
牢獄提供的膳食還可,許是他的關照,又或者是懷柔的打點。
發呆,百無聊賴。
午後,外間傳來嘈雜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吵。
我凝神細聽,辨認出外間尖利的聲音屬於唐括皇后。
不久,牢獄的鐵門打開,腳步聲亂,一行人走進來。
「讓開!」唐括皇后怒喝,嗓音高亢。
「皇后,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不得私下審問犯人。」看守牢獄犯人的牢頭不卑不亢道。
「你敢攔我?」
「卑職不敢,但是卑職皇命在身,皇后不要為難卑職。」
「狗奴才,滾開!」聽得出來,唐括皇后的怒火已至極點。
「恕難從命。」那牢頭的態度也很強硬。
不知是完顏鋮的旨意,還是完顏宗旺命人保護我?
那牢頭最終擋不住唐括皇后,讓她闖到我的牢房前。
原來,那牢頭不是一般的牢頭,而是隨完顏宗旺南征大宋的親衛。
既然唐括皇后能到此處,說明禁足令已經解除。
我站起身,冰冷地看著盛氣凌人的唐括皇后。她亦看著我,滿面殺氣。
「皇后紆尊降貴來此,想必容不下我這粒沙子。」我付之一笑。
「你倒是個明白人。」她痛恨地瞪我,「你這粒沙子,讓我寢食難安。」
「很榮幸成為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上次以毒酒賜死我,這次又是什麼?」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讓你如願。」唐括皇后再次下令讓牢頭打開鐵鎖。
牢頭抗命不從,她震怒,命人押他出去,抗命者,斬首。
我儘量以言語拖延時辰,「陛下手握生殺大權,想不到皇后的手中也有生殺大權,不知哪一日會命人殺了陛下?」
唐括皇后不理會我的話,命人開鎖。
心念急轉,我尋思著可行的自救法子,可是,她那怨毒的目光說明她一心要我死,怎會錯過大好良機?自救是不可能了,除非有人突然現身救我。
我緊張得冷汗直下,鐵鎖已經打開,唐括皇后正要進來,卻有一道嬌脆的聲音傳來:「且慢!」
她轉首望去,我亦看去,卻是形色匆匆的柔妃。
柔妃快步走來,身後跟隨著十餘名侍衛。
她行至鐵門前,與唐括皇后面對面而立,一雙盈盈美眸怒睜著,「此案尚未查清,皇后想私下審訊犯人還是想除去眼中釘?」
「我是皇后,你一個小小柔妃也敢過問?」唐括皇后怒叱。
「既然皇后想以你尊貴的身份壓我,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柔妃眨眸一笑,看我一眼,「她是皇太弟的侍妾,陛下已命人徹查此案,如今尚未查明真相,皇后就來牢獄殺人滅口,分明不將陛下的旨意與威嚴放在眼裡。」
「此案已經明了,無須再查,毒殺我和皇太弟王妃的就是這賤人。我來此,不是除去眼中釘,而是為陛下和皇太弟除害。」
「是為陛下和皇太弟除害,還是為你們姐妹和唐括氏除害?照這麼說,皇后是不是也想把我殺了,為陛下除害?」柔妃針鋒相對地說道,氣勢絲毫不讓於唐括皇后。
「你——」唐括皇后被她說得毫無反擊之力,氣得渾身發抖,「我堂堂皇后,殺一個賤奴還要你應允不成?」
「皇后這話說的真沒水準,皇后要殺誰,我自然管不著,不過沁福是陛下親口下令關押的,皇后要殺人,自當向陛下請旨。」柔妃笑道,那是一種明目張胆的、帶著冷嘲熱諷的譏笑,「不過皇后別忘了,你的禁足令剛剛解除,假若陛下知道皇后在下毒一案尚未查清之前意欲殺人滅口,不知陛下作何感想呢?」
唐括皇后眉心緊皺,滿面戾氣,目光如刀,恨不得一刀捅進柔妃的身軀。
我看著柔妃的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看著唐括皇后的殺氣騰騰、言語失鋒,不由得佩服柔妃的尖利詞鋒與凌人氣勢,從前那個柔弱婉約的懷柔帝姬,再也尋不見。
柔妃嬌媚地笑,「皇后,真兇究竟是誰,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急於殺人,便是心虛,無非是擔心陰謀暴露,害不死人,還引火自焚。不過我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唐括皇后冷笑,「憑你?你殺不了我。」
柔妃深深一笑,「沒錯,我殺不了你,不過有一人可以殺你。」
唐括皇后道:「假若你有能耐讓陛下殺我,我就心甘情願地將皇后之位讓出來。」
「那就拭目以待咯。」柔妃陰沉地笑,「皇后,如果我姐姐有何差池,或是傷了一根毫毛,我會把帳記在你頭上,我相信,皇太弟也會把這筆帳記在你的好妹妹頭上。皇后該知道皇太弟的心比陛下冷酷多了,到時王妃會有什麼下場,你應該很清楚。」
「柔妃七竅玲瓏心,果然陰險毒辣。」
「半斤八兩,不然我也不配成為皇后的對手。」
這場精彩絕倫的對陣,當真暢快淋漓。
最後,唐括皇后怒氣高漲地撤出牢獄。
懷柔呼出一口氣,仿佛緊繃的弦驟然鬆懈,氣勢頓消。
我握著她的手,「懷柔,謝謝你。」
她輕然一笑,「我們是姐妹,不必計較這麼多,再者,我們淪落至此,再不守望相助,我們就任人欺負、陷害了。」
離去前,她叮囑我,以後的膳食都由小魚或小芳送來,還需以銀箸試毒。
因為,唐括皇后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殺我。
我在牢獄待了兩日三夜。
夜裡,完顏宗旺在牢中陪我,擁我入眠。
第三日午時,他帶我回府。
深紅和淺碧伺候我沐浴更衣,接著擺上我最喜歡的菜餚,我默默地吃了一碗米飯,寬衣午憩,卻被他抱起,來到聽風閣。
自從出了牢獄,他極力討好我,我卻未曾說過一個字,也未曾給他好臉色看。
桌案上擺放著煎茶用的器具,完顏宗旺將茶葉遞在我眼前,「知道這是什麼茶嗎?」
我瞥了一眼,行至窗前,以背對著他。
他從身後擁著我,「我想喝你煮的茶,那白茶是我托人從南方帶回來的,千里迢迢,千辛萬苦,你好歹煮一下,嘗嘗是何味道。」
「深紅和淺碧會煮茶,讓她們伺候王爺吧。」我決定繼續生他的氣,「妾身乏了,先去歇著了。」
「還沒消氣?」他轉過我的身子,「你看過一樣東西後,我保證,你一定會消氣。」
我冷冷眨眸。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如雲的羅帕,放在我掌心,詭秘地笑,「打開看看,許是驚喜。」
我展開羅帕,熟悉而久違的筆墨映入眼帘,我驚喜地看著父皇所作的詞:
燕山亭
裁翦冰綃,輕疊數重,冷淡燕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父皇,父皇,我明白你的心情,明白你的苦楚,父皇,你是否安好?
有人拭去我臉上的淚珠,「再過不久,你爹爹就會抵達會寧。這是我派人去向你爹爹要來的,喜歡嗎?」
我頷首,眷戀地看著這首詞,仿佛看見父皇那蒼老憔悴的微笑,淚水不斷地湧出。
「一首詞,招惹你這麼多淚水,若是見到你爹爹,不知哭成什麼樣子。」完顏宗旺寵溺地笑。
「還沒消氣嗎?」見我始終不語,他又問。
我看他一眼,埋首在他的肩窩,漸漸止了哭聲。
他拍著我的肩背,柔聲撫慰。
然而,經過毒殺一事,他對我的寵,大不如前。
不再夜夜專寵,不再日日相見,有時候他連續兩三日都沒有踏進凌致苑半步,我感覺到他刻意地與我疏遠,刻意地不見我。但是,我覺得輕鬆不少,那種以身事敵的恥辱感也有所緩解。
無須時刻偽裝自己的日子,很舒服,很安然,一人待在凌致苑,看書煎茶,看庭前花開花落,聽秋風颯颯,望雲絮卷舒,愜意得想偷笑。
毒殺唐括皇后和唐括王妃一案,不了了之,我只知最終查明下毒之人不是我,究竟是誰,沒有人告訴我。不過我早已猜到是唐括氏姐妹賊喊捉賊,以身試毒,以此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眼見完顏宗旺厭膩了我,深紅和淺碧比我還著急,每日勸我應該挽回王爺的心,還出主意慫恿我從王妃那裡搶回王爺。我全當耳旁風,自由自在地剪花枝。
金秋八月,父皇、大皇兄趙恆與宗室數百人終於抵達會寧。
完顏宗旺對我說了他們來到會寧後的情況。
金帝命父皇等人身穿孝服前往太祖廟拜祭,以示大宋君臣對金太祖、對金國的尊敬,並且以此羞辱大宋。然後,父皇和大皇兄被迫進宮,在乾元殿拜見完顏鋮,完顏鋮封父皇為昏德公,封大皇兄為重昏侯。
我宋太祖、太宗統一神州後,也曾封南唐國主為違命侯。想不到,上蒼開了如此玩笑,要我父皇償還趙氏先祖所造的孽。
曾經羞辱人,也必被人羞辱。
只是秋季,我卻覺得寒氣無處不在,如墜冰窖。
父皇……
父皇怎能忍受這般羞辱?
完顏宗旺又說,跟隨父皇和大皇兄的后妃三百餘人,包括太上皇后鄭氏和朱皇后,歸入洗衣院。洗衣院,並非洗衣浣紗之地,而是金國特設的供宗室子弟、高官臣屬取樂的地方,如同官家妓院。
更令人氣憤的是,依女真風俗,金賊逼迫入洗衣院的大宋后妃,披羊裘,裸露上身,以供金人觀瞻,評頭論足。
多人不堪受辱,紛紛自盡,卻被金人攔住。
作為國母,太上皇后鄭氏和朱皇后深感恥辱,回屋自縊,被人及時救下來。
不知何時,我跌倒在地,捂臉痛哭。
有人將我抱到床上,輕摟著我,「你在發抖。」
「別碰我!」我怒吼,粗暴地推開他,怨恨、陰毒地瞪著他。
「你恨我?」完顏宗旺沉聲問道,濃眉飛拔,似乎極為不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驀然驚醒,腦中靈光一閃,怒火中燒地喊:「是!我恨你!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寧願死,也不想再被你羞辱,被你遺棄!」
他緊抱著我,溫柔地哄著我,「湮兒乖,很快就過去了……我帶你去見你爹爹,可好?」
我淚眼婆娑地問:「真的嗎?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他為我拭淚,沉聲呢喃,「傻丫頭……」
父皇暫住在會寧城一座隱蔽的院落,重兵把守,完顏宗旺說是大太子安排的。
他抱我下了馬車,我直闖院門,卻有守衛攔阻。
身後的皇太弟亮了一下金牌,侍衛便恭敬地撤手立身,讓我進去。
我直奔後院,沒頭蒼蠅似地亂闖亂撞,若非他領我來到父皇的寢房,估計就看不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那一幕,成為我的夢魘,糾纏我一輩子,直到我臨死的那一刻,仍然無法釋懷。
我看見,高高的房樑上垂下一根粗繩,那繩套里的頭顱,就是閉目的父皇。而父皇的下面,是大皇兄。他正慘叫著抱著父皇的腿,將父皇的身子往上撐起,卻怎麼也無法將父皇弄下來。
魂飛魄散。
我衝上去,一抹人影比我更快,就像利箭離弦,與趙恆合二人之力將父皇抱下來。
叫了數聲,父皇幽幽轉醒,見到我,以為是在做夢。
完顏宗旺和趙恆退出寢房,我抱著骨瘦如柴的父皇,淚如雨下。
別來一載,滿腹心酸,父皇也失聲痛哭。
「孩子,你瘦了,氣色不大好,是否……」父皇抹去淚水,輕撫我的臉。
「湮兒很好……王爺說今日帶我來見爹爹,我興奮得睡不著,今日還起了個大早,起色自然不太好。」我努力笑得開心,「順德姐姐,懷柔,樂福,永福,嘉福,都很好,爹爹莫擔心。」
「好好好,爹爹放心。」父皇也想開心一些,卻笑得更加悲酸。
「爹爹,活著就有希望,六哥已登基,會設法營救我們。」我附在父皇耳畔低聲道,「我們要好好活著,有朝一日,一定能夠回到汴京。」
「爹爹也聽聞了,俊兒……也不容易。」
「是啊,大宋還有那麼多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將,六哥是中興之主,在君臣齊心合力下,一定能夠救出父皇,一定能夠揮師北伐,將金賊趕回老巢。」
父皇不住地頷首,略有欣慰。
短短一載,父皇卻老了十歲,皮包骨頭,面色蠟黃,憔悴不堪。想來這一載,父皇過得很不好,被金人囚禁,不時遭受金人的打罵;再者,身心受到重創,悲鬱難遣,鬱結於心,長此以往,便日益憔悴。
我心痛如割,強撐著道:「爹爹,只要你好好的,湮兒就覺得還和以往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苦都可以忍受……湮兒希望爹爹心有所盼,等著六哥來接我們的那一日。」
父皇撫摸著我的頭,「爹爹明白,爹爹不會再輕生。」
接著,我簡略地說了幾個姐妹的事情,撿好的說。
半個時辰,卻覺得只是一瞬,我戀戀不捨地離去。
完顏宗旺說,還有機會見面的。
至於何時再與父皇見面,他不肯告訴我。
發現前進的方向並非回府的路,我問:「不回府嗎?」
他但笑不語。
目的地是郊外,一處掩映在蔥鬱碧樹中的流水院落。
這處別苑頗有康王府山水佳木的影子,屋瓦青黛,飛檐巧閣,飛瀑流泉,瓊枝玉樹,花木各顯芳姿,在這建築房屋粗獷厚重的北國,突然出現這麼一座精巧、細緻的別苑,當真令人驚訝。
「喜歡嗎?」站在花苑中,完顏宗旺執著我的手,期待著我的回應。
「喜歡。」我仿佛回到了汴京,康王府的一花一木仿佛就在眼前。
「今日起,這座別苑屬於你,就叫做『飛湮別苑』,如何?」
「王爺想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他不解地皺眉。
「就是將我藏在這裡,不讓人知道。」我嘿嘿一笑。
完顏宗旺笑道:「偶爾來此住上幾日便可,你還是乖乖地隨我住在凌致苑,哪裡都不能去。」
我笑,忽然眼前一亮,驚喜地叫起來,「哇,好美啊!」
步入後院,似有火燒。在白牆黑瓦的映襯下,那三株紅楓艷紅得如火如荼,灼人眼目。
一大片紅彤彤的雲霞落入凡間,點綴著清素的院落,雲蒸霞蔚;又如繡娘在枝椏上以綾羅綢緞織就的一匹冠絕天下的百尺紅錦,精繡絕倫,令人目眩。
秋風掃過,片片楓葉落了一地,滿地嫣紅。
我奔過去,撿了三五片紅楓葉把玩。
忽的,我騰空而起,完顏宗旺抱著我直入寢房。
那楓葉,灼烈燃燒,紅得似血,濃稠如情,亦如恨。
注釋:借用宋徽宗趙佶所作《燕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