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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

2024-04-29 22:30:25 作者: 端木搖

  時光,仿佛靜止。

  卻只是一瞬。

  

  完顏烈不防完顏磐出其不意地插一手,怒色上臉,「完顏磐,你做什麼?」

  完顏磐從我手中抱過樂福,蹲下來,讓奄奄一息的樂福坐在地上,語氣淡漠得猶如從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口中說出,「當務之急,是為她解毒。」

  話音方落,他的侍從遞上來一個水袋,他將水袋中的水灌入樂福的口中,灌得很急,以至於那又稠又白的牛奶從她的嘴角流下來,濕了衣衫。

  樂福嗆得劇烈咳嗽,須臾,嘔出一些烏黑的東西,看來該是鴆毒。

  我大喜,握著樂福的手,「樂福,覺得如何?還痛嗎?」

  樂福正要開口,又嘔出一口毒液,色澤較淡。我立即從完顏磐懷中接過樂福,畢竟她還是國相的侍妾,被大皇子這樣抱著,這麼多人看著,於理不合,說不定明日有關國相侍妾、南朝樂福帝姬的流言蜚語就傳遍整個會寧城了。

  眼見樂福解了毒,已無性命之憂,完顏烈驚喜得大笑起來,拍了完顏磐肩頭一記,「你小子有一手。」

  有人歡樂,有人憤怒。

  國相夫人冷目旁觀這一切,雙目覆蓋著冰雪。

  奇怪了,為何牛奶可以解毒?

  我無暇想這麼多,樂福的身子還虛弱,倚在我懷裡,面容憔悴,滿目驚惶,再無往日的光彩與美麗。順德趕上來,見她沒事,身子登時一松,跌坐在地。

  我看向完顏磐,他淡淡地看我一眼,利落起身,仿佛我只是他的皇嬸,再無其他。

  「夫人好手段!」完顏烈揚聲道,恢復了先前囂張的氣焰,「樂福沒有被你毒死,夫人可以讓本太子帶走樂福了吧。」

  「三太子請便。」國相夫人的語氣突然變得很隨意,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完顏烈得意洋洋地笑起來,蹲下來欲接過樂福。

  我不能讓樂福落入魔爪,正要開口阻止,卻有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你不能帶走樂福。」

  我驚詫莫名地望向完顏磐,他語笑淡淡,語氣卻是篤定。

  在深紅和淺碧的幫助下,我攬著樂福站起身。

  完顏烈濃眉一皺,驚怒道:「為什麼我不能帶走樂福?國相夫人都……」

  「三太子,你當真得父皇准許,納樂福為妾?」完顏磐清風徐徐地問道。

  「那是……當然。」完顏烈的回答有片刻的不暢。

  「我自當相信三太子的話,不過口說無憑。」

  「那你如何才會相信?」

  「若有詔書,我便相信。」

  「完顏磐,你一定要與我作對是不是?」完顏烈瞪起眼睛,惱怒地喝問。

  完顏磐仍是一副看庭前花開花落的閒適樣兒,「三太子,我為何與你作對?不過,樂福要隨我回府,從今往後,是我完顏磐的侍妾。」

  我驚震地盯著他,他眉宇含笑,不經意地說出,卻讓人覺得山搖地動。

  樂福也驚得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三太子和大皇子。

  完顏烈暴怒如猛獸,吼道:「完顏磐,別仗著陛下寵信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我想要的女人,沒人可以奪走!」

  完顏磐移步閒散如雲,漠然道:「我已奏請父皇,將樂福帝姬轉賜給我,父皇已准許,有詔書為準。三太子,你有詔書嗎?」

  完顏烈睜圓的眼睛慢慢縮小,看了一眼完顏磐侍衛手中展開的詔書。

  頃刻之間,盛氣凌人的氣焰一瀉千里,他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與完顏磐對視良久,眼神猶有不甘,最後,恨恨地走了。

  完顏磐去靈堂拜祭國相,出堂後對國相夫人道:「夫人節哀,父皇已將樂福賜給我,還請夫人成全。」

  國相夫人未曾看過他一眼,揮揮手,木然轉身離去。

  完顏奢也與完顏磐閒聊著,樂福不安地看著我,猶豫良久才開口,「姐姐,我……」

  「樂福,隨大皇子去吧,千萬保重。」我儘量以平常的語調說著,竭力忍著心中的創傷再次被利刃切開的劇痛。

  「這都是命……」皇姐順德嘆息道,摟著我與樂福。

  「樂福,你可與環環做伴,我和皇姐也放心了。」我擠出欣慰的微笑。

  「姐姐,我不想……」樂福看完顏磐一眼,目光微顫,「姐姐,你幫我大皇子求情,好不好?讓我去洗衣院……」

  「在會寧,我們再也不是金枝玉葉了,言行需謹慎。」我漠然道。

  「金帝已下旨,不能挽回了。」順德低聲勸著,「樂福,大皇子會好好待你的,沁福……會祝福你與大皇子。」

  我明白順德的弦外之音,她要我忘卻那段情、那個人,要我「一心一意」地留在皇太弟身邊,要我斬斷所有的情感羈絆,不再為了旁人而痛苦。

  只有斷情,才能新生。

  完顏磐已有嘉福,現在又有了樂福,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侍妾,還會有明媒正娶的王妃,我算什麼?我與他之間,早已不復當初,他有他的選擇,我也有我的選擇,而我們的選擇,都與彼此無關。

  於是,分道揚鑣,早該各走各的路,這不是很好嗎?

  自我進入王府,他一直在走自己的路,我也一直在走自己的路,即使有過交叉,他也會匆忙地將我送回原來的道上,將我送回他皇叔的懷抱。他的所作所為,早已表明了一切。

  可是,我無法不受傷。

  平靜地回到王府,卻要掩飾著傷痕累累的心。

  完顏宗旺遲早會知道國相府發生的事,深紅和淺碧也會告訴他,那不如我自己告訴他吧。

  說完之後,我問:「大皇子給樂福灌的是什麼?是牛奶嗎?」

  他笑道:「牛奶可解毒,不過鴆毒劇毒無比,非牛奶可解,我想那牛奶里加了一些解毒的靈丹妙藥,再者,樂福體內的鴆毒只是少許,否則再多的靈丹妙藥也救不回來。」

  如此說來,完顏磐是有備而來,並非偶然救樂福一命。

  靜默片刻,他又道:「阿磐攜詔書前往國相府,可見並非一朝一夕的決定,湮兒,阿磐處事越來越有我當年的風範與手腕。」

  我好笑道:「是啦是啦,哪有人像你這樣王婆賣瓜的?不過王爺這麼說,是承認自己老了麼?」

  他低笑,「我是否老了,你不是最清楚麼?」

  次日,國相下葬,葬儀很隆重,整個會寧城哀聲一片,為國相猝死而難過。

  完顏宗旺傷勢未愈,只是在出殯前到國相府拜祭,之後便回府了。

  樂福,原是國相寵妾,如今成為大皇子完顏磐的寵妾,不知是誰散播出去的,整個會寧城議論紛紛,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每日都有一種新說法、新傳聞。深紅和淺碧把從府中下人聽來的流言蜚語轉給我聽,我越聽越是心痛。

  傳言道:樂福仙姿玉貌,大皇子完顏磐納為妾後,喜歡得不得了,日日狎昵,夜夜專寵,連昔日寵妾嘉福都撇在一旁。更有甚者:大皇子完顏磐早已看上樂福,只是礙於樂福是國相寵妾,無法染指,便在國相身故之後立即奏請陛下,將樂福轉賜給他。

  我知道這些傳言不可當真,可是,心口仍然一陣陣的抽痛。

  在完顏宗旺面前,我不敢流露絲毫的情緒,不過以他的精明,也許他早就瞧出來了,只是不給我難堪罷了。

  他的傷勢好了一半,一日午後,他不肯午憩,硬拉著我閒聊。

  「湮兒,這幾日你話少了,是否在想樂福那件事?」他拉我坐近點。

  「沒什麼,國相春秋鼎盛便遭橫死,樂福福薄,往後不知會怎樣。」我擔心他別有所想,接著道,「你也知道,一女不侍二夫,而且,宗室子弟,多少有點親倫關係,這……」

  其實,我最厭惡一女不侍二夫的論調,無論是天家兒女,還是平民女子,若是夫君離世,或是其他緣由,女子還可再覓夫君,只要雙方兩情相悅,又有何不可?

  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子為何不可以侍二夫?

  世人論調,當真可笑。

  不過,金國宗室子弟多多少少沾親帶故,一女侍二夫,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完顏宗旺笑道:「你們宋人就是想得太多、規矩太多,在大金,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就會拼了全力把那女人搶回家,即使是搶親,即使那女子不再是黃花閨女,也不遺餘力。」他滿含笑意的眉宇一分分地冷沉下來,「阿磐喜歡樂福,奏請皇兄賜樂福予他,是得到樂福最簡單的法子。」

  我頷首,有所釋然。

  耳畔卻響起辛夷樹下石頭哥哥說過的話:即使你嫁給別人,我也會去搶親,把你搶回來。

  這句話,阿磐不是隨便說的,而是金國的風俗便是如此。

  可是,阿磐,你知道嗎?當初你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多麼開心、多麼歡喜!

  而今,你搶的卻是我妹妹,樂福。

  要我釋懷,要我放開,要我全然不當一回事,我真的做不到。

  「阿磐不會讓樂福受苦的,你就別擔心了。」

  「我擔心的是,樂福會想不通,你也知道樂福死心眼嘛。」我嘆氣道,狀若苦惱。

  「湮兒,你該擔心的是我。」他雙臂一緊,將我擁在胸前。

  「我何時不擔心你了?」我嗔笑。

  「有沒有想我?嗯?」完顏宗旺的鼻尖觸著我的鼻尖,眸色漸暗。

  「嗯。」

  不出意外,熱吻襲來,深深的沉醉。

  國相橫死,金國勃極烈製做出調整,太祖嫡長子完顏峻為國論勃極烈,即為國相;四太子完顏弼為阿買勃極烈,國相的第一助手;完顏磐仍是昊勃極烈。

  也就是說,國相一死,得益最大的便是大太子完顏峻和四太子完顏弼。

  完顏宗旺說,置國相於死地的人,應該就是大太子或四太子,不出兩人。

  至於是哪個,有待查證。我在想,會不會是這二人聯手呢?

  宮中傳出喜訊,柔妃再次懷孕。

  完顏宗旺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這日,柔妃召我進宮,陪她解悶。

  懷柔的貼身侍女小魚引我來到柔儀殿的後苑,值此盛夏午後,鬱熱的暑氣有所消退,習習涼風悠悠拂來,苑中碧樹繁深蔥鬱,綠蔭如雲遮蔽,尤覺清涼。

  會寧的夏暑,相較汴京,涼快得多。

  懷柔懷孕兩月,愈顯纖瘦,歪坐在榻上。

  好風如水,素白羅裳隨風輕拂,纖長五指雪白得恍若透明,仿佛一片春雪,稍微不慎便會融化成水,消失無蹤。

  聽聞腳步聲,她轉首望來,招我過去。

  屏退左右,只有小魚和小芳在一旁伺候,我們飲著溫溫的酸梅湯,閒聊近來發生的一些事。

  談起再過不久就能與父皇相見,欣悅之情溢於言表。

  談起三太子與大皇子爭樂福一事,她噓唏惆悵,我黯然神傷。

  懷柔忽然握起我的手,眼望四周,問道:「姐姐,你實話與我說,如今你還放不下大皇子嗎?」

  我低首不語,她讓小魚和小芳去寢殿取披風,撲閃著眼睫道:「我瞧得出來,你很在意大皇子的一舉一動,可是,我都瞧得出來你的心思,以皇太弟的精明與眼力,豈會瞧不出?」

  「你無須為我擔心,我知道如何應對完顏宗旺。」我輕鬆道,不想讓她費心。

  「金帝器重大皇子,可惜他不是皇儲,皇太弟也不是等閒之輩,假若這二人爭奪皇位,不知誰能笑到最後。」她低聲道,以防隔牆有耳。

  「懷柔,你是有身孕的人,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

  「大皇子,皇太弟,跟了哪一個,都不是壞事,可是……我們不是尋常女子,金人與宋人,天生是仇敵。」懷柔抬眸望著朗朗青天,目色幽涼。

  無論是完顏磐,還是完顏宗旺,與我都是天生的仇敵,金人與宋人之間,橫亘著錐心刺骨的國恨家仇。懷柔說的沒錯,一個對我有情,一個萬般寵我,跟了哪一個,都不是壞事,可是,一顆心,只能有一份感情,只能寄情於一人。

  當身與心所託的並非一人,那便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她收回目光,笑盈盈地看我,「姐姐,我想大皇子也無法擱下你。」

  我愕然,不明白。

  懷柔道:「那次你被唐括皇后掌嘴,是我派人通知大皇子的。」

  那日早上,我正要出宮,卻被唐括皇后的人攔住,小魚遠遠地望見了,向懷柔稟報。懷柔知道唐括王妃也在宮裡,擔心我被唐括氏姐妹欺負,便立即派人出宮到大皇子府,告知此事。

  完顏磐原本也是要出城圍獵的,出城那日早上突然腹瀉,便派人稟告金帝,待身子好些再出城。後來,腹瀉有所好轉,人卻乏力,他就歇在府中,差人出城稟告金帝。

  他接到柔妃傳來的口訊,立即進宮。待他趕到華鳳殿,我已被掌嘴六十餘下。

  「一聽到你有險,他立即進宮救你,他待你如此,你該知足了。」懷柔不無羨慕地笑道。

  「他進宮救我,也不能說明什麼,也許只是不願他的母后與皇叔因我而起爭執。」我靜靜道。

  懷柔聳聳肩。

  完全忘情,又談何容易?我想忘卻,無法忘卻,他想拋卻,無法拋卻。

  假若我與他都能忘懷曾經那短暫的情,那便瀟灑得多,又何須這般揪心?

  既然無法忘懷,那便以旁的人來代替。

  我以完顏宗旺代替他,他以嘉福和樂福代替我,互相傷害,以傷害來忘卻彼此的好。

  每一次傷害,皆是一次傷筋動骨的痛。

  痛得多了,那深入骨血的情,便會慢慢冷淡。

  懷柔倏然笑起來,「可笑啊可笑,如果父皇知道我們幾個姐妹都成為金國宗室子弟的妾,而且親倫關係亂七八糟、一塌糊塗,不知作何感想呢?」

  那笑意,竟是那麼蒼涼。

  我默然片刻,無限淒涼道:「父皇又能如何?」

  我寧願父皇不知。

  「懷柔,懷胎不易,此次萬萬不可大意,安心養胎,旁的事無須理會。」我勸道,握住她清涼的手,「孩子是無辜的,凡事三思而後行。」

  「姐姐,我知道該怎麼做。」懷柔勾出一抹燦若夏花的微笑。

  小魚上前稟道:「夫人,服藥時辰已至。」

  懷柔頷首,站在廊下的尋太醫手捧木案緩步行來,案上是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我朝尋太醫微微一笑,他卻無甚表情,看我一眼便垂首奉上湯藥。

  金國宮中的太醫多是唐括皇后的心腹,懷柔上次滑胎,鬧了一場,卻苦於沒有罪證指證唐括皇后,最後不了了之。不過,經此一事,金帝完顏鋮對唐括皇后頗為冷淡,去華鳳殿的次數少了。

  柔妃再懷龍種,年滿五十的完顏鋮歡喜不已,指派尋太醫為柔妃安胎,以策萬全。

  聽完顏宗旺說,尋太醫為人剛正不阿,不懼權貴,不得唐括皇后歡心,自然不是她的爪牙。

  懷柔接過湯藥,喝了大半碗,突然傳來內侍的通稟聲:「陛下到——」

  聞言,懷柔立即擱下湯碗,快步迎上御駕。

  完顏鋮大步行來,滿面微笑,眉宇間的細紋越發明顯,氣色不太好,眼睛有點濁。

  身姿婀娜,輕裾飄揚,衣袂輕搖,懷柔仿若一朵潔白的飛雪飄向完顏鋮,卻突然止步,捂著肚子,慢慢地,慢慢地滑下來……

  完顏鋮驚駭,衝過來一臂攬住她,「愛妃,你怎麼了?」

  「好痛……肚子好痛……」懷柔倚在他的胸前,緩緩滑落。

  「柔妃……陛下,柔妃流血了……」我駭然大叫,懷柔白淨的羅裳染開一朵紅艷艷的夏花,幾乎灼傷了我的眼,「尋太醫……」

  「尋太醫,為什麼會這樣?」完顏鋮攬著她怒吼,雙臂顫抖。

  「陛下,將柔妃抱回床上。」尋太醫冷靜道,並無絲毫驚惶。

  一時間,整個柔儀殿亂成一團,宮女匆忙奔跑,捧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去。

  完顏鋮在寢殿外焦急地走來走去,不時地望一眼殿內,滿目擔憂。

  他吼道:「尋太醫,務必保住朕的孩子。」

  我站在床榻旁,看著尋太醫忙碌,看著懷柔滿頭大汗、玉致的五官緊緊地揪在一起,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時光一點點地流逝,懷柔的胎氣也一點點地流散。

  兩個月的胎兒,沒能保住。

  懷柔沉沉昏睡,完顏鋮暴怒,審訊鞭笞柔儀殿所有宮人。

  我握著她涼得冰人的手,淚流不止。

  懷柔,告訴我,這是意外,還是你的謀劃?

  懷柔,即使不想要金賊的孩子,但孩子也是無辜的呀。

  假若是我,我會怎麼做?我也不想生養帶有金賊血統的孩子,可孩子根本無從選擇父母,說到底,還是父母的錯。

  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何況懷柔。

  懷柔,假如真是你親手殺死孩子,我想你也會心痛的,我不會怪你,如果要怪,就怪金賊兇殘成性、殺人如麻……他們理該絕子絕孫……

  完顏鋮問話,我如實說出與柔妃閒聊的經過。

  最後,他說天色不早,讓我回府。

  懷柔不省人事,仿佛再也不會醒來,氣息微弱,方才那個笑如蓮花的女子再也看不見了。

  我不想就此離去,他悲傷道:「你放心,朕會命人好好照顧柔妃,你再不回去,宗旺該著急了。」

  喪子之痛,無法偽裝。

  他老來得子,本是開心,想不到連番遭受喪子之痛,怎能不傷?

  宮人前引,我木然出了柔儀殿,模糊中,似有一人箭步上前,一把將我擁在懷裡。

  「宮人來報,我立即來接你。」完顏宗旺的胸懷縈繞著淡淡的藥香,卻很溫暖。

  「孩子沒了……」我悲傷地抽泣,仿佛是自己弄丟了孩子,「嗚嗚……」

  回府的路上,他始終摟著我,沒有半刻鬆手。

  這夜,我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想著懷柔為什麼會滑胎,真相究竟是什麼。

  完顏宗旺卻以為我別有所想——親眼目睹懷柔滑胎,悲傷難抑,勾起我滑胎喪子的傷痛。

  其實,我是有意的。

  以懷柔滑胎一事,讓他想起我也滑過胎,讓他知道他傷害我多深,讓他知道他欠我多少,於此,他對我的憐惜與寵愛會更甚從前。

  果不其然,接下來兩日,我照顧他,變成他無微不至地照顧神色懨懨的我,哄著我,寵著我。

  滑胎當夜,懷柔便醒過來了,接著,完顏鋮親自徹查滑胎內幕。

  查了三日,真相終於水落石頭。

  完顏宗旺將徹查經過一一告訴我,滑胎的「罪魁禍首」便是懷柔當著我的面喝的那碗湯藥。

  那碗湯藥是安胎藥,尋太醫親自抓藥、煎藥,每日傍晚時分送到柔儀殿,看著柔妃服藥後才退下。那日送藥途中,尋太醫突然腹有不適,匆匆趕去茅房,命隨行的醫侍看管安胎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醫侍將無色無味的墮胎藥粉加入安胎藥中,柔妃喝下去,立即發作。

  此種墮胎藥粉,乃金國秘制的墮胎藥,是從長白山上採摘的草藥,曬乾,研磨成粉狀,無色無味,神不知鬼不覺,比藏紅花還厲害。

  據醫侍招供,這一切都是唐括皇后逼他做的。唐括皇后命人抓了他的家人,逼迫他聽命,伺機下藥。就在那一日,他在尋太醫的茶水中放了瀉藥,覓得良機在安胎藥中下了墮胎藥粉。

  醫侍言之鑿鑿,唐括皇后矢口否認,聲稱並不認識這個醫侍,也從未抓過他的家人,大喊冤枉,說是懷柔那賤人賊喊抓賊,嫁禍給她的。

  由始至終,滑胎一案都由完顏鋮審查審訊,柔妃沒有參與,臥病在床,神傷孤郁。

  完顏宗旺說,完顏鋮相信醫侍的供詞,但沒有給唐括皇后定罪,只是將她禁足華鳳殿。

  唐括氏,到底是金國除了皇家姓氏完顏氏之外的名門望族,名望與勢力不可小覷。即便罪證確鑿,金帝也不會動她一根毫毛。

  一條性命,換得唐括皇后幽禁,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可笑、更便宜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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