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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辛夷與淚傾,滿地殘紅

2024-04-29 22:29:23 作者: 端木搖

  再次見面,是在兩日後,我們約在城南的辛夷樹林。

  這些日子,我都住在康王府,父皇管不到我,六哥約束著我,不讓我到處亂跑,不過我隨便謅了一個理由便溜出王府,甩了霜兒和護衛的跟蹤,與阿磐相會。

  我策馬出城,帶了弓箭,要阿磐教我射箭,我想習得他那出神入化的射術。

  他的射術真的棒極了,六哥未必贏得了他。

  

  經他點撥教導,我的射術很快有了長進。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教了我半個時辰,便停下來歇息。

  雙足熱烘烘的,流了不少汗,我將鞋襪脫了,將腳丫子擱在草地上吹風。

  阿磐瞥了一眼我的雙足,「仔細著涼,還是穿上吧。」

  我笑眯眯道:「那石頭哥哥幫我穿,如何?」

  他搖頭失笑,調侃道:「真是千金大小姐,這等親密事,還要為夫服侍。」

  「誰是我夫君?不要臉。」我啐道。

  「難道你還想嫁別人?」他捧起我的腳擱在他的腿上,狐疑道,「咦,你們宋人女子不是都纏足嗎?你沒有纏嗎?」

  「太疼了,我不肯纏,哭鬧了三日三夜,父……親就饒過我啦。」

  「咦。」他好像又發現了什麼奇異的事,眼睛一亮,驚嘆道,「你腳上戴的腳環很精緻,腳踝上方有一枚桃花烙印,栩栩如生的桃花,很美。腳環和桃花烙印很相配,相得益彰。」

  我翹起右足讓他欣賞個夠,「桃花烙印是母親在我三歲時為我烙上的,後來,父親為我定製鎏金桃花紋腳環讓我戴,好看嗎?」

  阿磐一會兒撫著桃花烙印,一會兒撥著那兩顆鈴鐺,鈴鐺發出清脆的輕響,很是悅耳,「送給為夫,可好?」

  我猶豫片刻,「這個腳環本是一對,待你攜了聘禮來娶我,我再贈你。」

  他似有落寞之色,我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從髮髻上取下鏤雕雙鳳、邊緣刻桃花紋的鑲金象牙梳遞在他掌心,「這是我最喜歡的象牙梳。」

  他端詳看著象牙梳片刻,收在懷裡,燦爛一笑,「就算是定情信物,我收了。」

  接著,他從脖子上摘下一條鏈子,放在我手心,「這象牙骷髏墜子不值錢,是母親給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你不會嫌棄吧。」

  那骷髏頭栩栩如生,有點駭人,我見他目光熱切,便接過來仔細地端詳著,「這墜子很特別,骷髏上面還雕刻著貓頭鷹呢。」

  「不是貓頭鷹,是猛鷹,專門吃你的。」阿磐輕摟著我。

  「石頭哥哥,幫我戴上吧。」

  「好。」他放開我,為我戴上這個奇特、詭異、駭人的象牙骷髏墜子。

  我想讓他開心,讓他覺得我喜歡他。

  我靠在他的胸前,輕聲問:「石頭哥哥,你喜歡我嗎?」

  阿磐毫不猶豫地說道:「喜歡。」

  我又問:「喜歡我什麼呢?」

  他答:「喜歡你的刁蠻兇悍,喜歡你咬我、打我,喜歡你……」

  「喂,你存心氣我,是不是?」我嗔怒地瞪他。

  「我還沒說完,喜歡你綠瑩瑩的美眸,喜歡你香噴噴的身子,喜歡你張牙舞爪的兇惡模樣,喜歡你活潑開朗的性情……」

  「還有呢?」

  「沒有了。」

  「可是,這些都很膚淺呢。」我不樂意地撅嘴。

  他抱緊我,「那你喜歡我什麼?」

  我嘿嘿一笑,「我沒說過我喜歡你呀。」

  阿磐面色一沉,「嗯?你再說一遍!」

  我揚聲又說了一遍,「我沒說過……」

  餘下的話,未及出口,就被他吞入口中。

  這個熱吻,來勢洶洶,攪得我氣息紊亂、遍體發顫。

  我閉著眼睛,好像看見蝴蝶在飛,桃花朵朵嫣紅,那辛夷樹竟然也開花了,輕綃般的花瓣亭亭玉立,紅得雲蒸霞蔚,紅得全身火熱。

  他抬眸看我,尋常清亮的眸子暗如子夜,布滿了一種奇特的色澤,「小貓,放鬆些。」

  「很難受,石頭哥哥,我不要玩了。」我不安地扭著身子,祈求地看著他。

  「好。」他的嗓音有點啞,臉孔緊繃如弦,為我拉好短衫,安靜地抱著我。

  我放鬆下來,舒服地摟著他的腰身,「石頭哥哥,你會娶我嗎?」

  阿磐低低道:「待我稟明父親,就來娶你。」

  我深深埋著頭,「可是,我已有婚約了。」

  仿佛晴天霹靂,阿磐面色驟變,重聲質問我:「你已有婚約?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我滿心歉疚,低聲道:「父……親為我定的親事,我不喜歡那位公子……對不起,石頭哥哥,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

  他撫著我的臉頰,痛惜地問道:「婚期定了嗎?」

  「沒有。」我痴痴地看他,眉心緊蹙。

  「那你設法拖延時間,我上府提親,相信你父親……不會嫌棄我。」

  「石頭哥哥,你參軍吧,為了我,你守邊境立戰功,博取功名,父親寵我,一定會應允我和你的婚事。」

  「戰功於我並無難處,只是……我有其他的難處。」阿磐猶豫不決的樣子,令我的心漸冷。

  「如此說來,你我便不可能成親嗎?」淚水無聲滑落。

  「不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嫁給別人,小貓,你要信我。」他為我拭去淚水,咬牙道,「即使你嫁給別人,我也會去搶親,把你搶回來。」

  我破涕為笑,「好,我等著你。」

  他緊緊抱著我,好像我即將嫁給別人似的,勒得我腰酸背疼,可是我也不願和他分開,能多抱一時便是一時。

  過了半晌,他忽然道:「我吹支曲子給你聽,可好?」

  我自然應「好」,坐在他身前,他從身旁的包袱里拿出一個陶製的梨形小塤,放在唇邊欲吹。

  我忙問:「什麼曲子?」

  阿磐含笑道:「《澤陂》。」

  塤聲漸起,一聲聲地流蕩開來,在這疏日淡煙的秋日,尤顯得神秘、典雅。

  這首《澤陂》出自《詩經》,抒寫女子思念意中人的情懷。女子睹物思人,輾轉反側,傷心落淚,卻怎麼也無法與意中人相見,就像有池澤相隔一般。

  塤聲綿綿不絕,於天淡雲疏的秋日長空里顯得分外幽深。

  阿磐拿捏得不錯,不過情致宣洩上差了一點火候,無法奏出《澤陂》的悲悽與塤樂的哀涼。

  一曲未完,我奪過小塤,「我吹給你聽。」

  就著他方才吹奏的位置,我吻上去,緩緩吹起。

  父皇精通各類樂器,我從小耳聞目染,雖然不是很喜歡奏樂撫琴之類的技藝,卻獨獨喜歡陶塤與琵琶,練了幾年,近兩年很少練,不過應該還沒生疏。

  澤陂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蓮。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仿佛乍暖還寒時的梨花,梨花雪中,容貌蒼白。

  仿佛清秋月夜下的江水,千丈月光,寂寞冰涼。

  仿佛冰封寒風下的長蘆,額頭荒涼,滿懷蕭瑟。

  悲悽,哀婉,月流煙渚,西風斷腸。

  一曲吹畢,我已落入阿磐的懷中。

  他緊擁著我,在我耳畔吹氣道:「吹得真好,為夫自愧不如。」

  「那你多多練習,下次吹給我聽的時候,要吹得跟我一樣。」我把玩著精緻的梨形小塤,愛不釋手。

  「待我練習一個月,一定比你吹得好。」

  「我等著。」

  「小貓。」過了半晌,他忽然喚我。

  「嗯?」我察覺到他的聲音怪怪的。

  「明日我要離開汴京,家裡有重要事,我必須回去。」

  我怔忪地看著他,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須臾,我才恍然大悟,他要離開我了,回信德府了,不知何時才回汴京。

  我不想他離開我,不想他就此離去,我們才相處短短几日而已,他怎麼可以突然離開我?

  阿磐眷戀不舍地注目於我,「小貓,我會回來的。」

  我摟住他的脖子,「我不許你走。」

  他的大掌摩挲著我的背,「我回來的時候,就來娶你。」

  「真的麼?你沒有騙我?」

  「不騙你。」

  如果他一定要回家,我是無法阻止他的,那麼我應該大大方方地讓他安心離開,然後等著他來娶我。這麼想著,我抹去淚水,「臭石頭,如果你不來,我會恨你一輩子。」

  阿磐笑道:「我不會讓你恨我,小貓,待辛夷花開的時候,我再來汴京找你。那時,我會攜聘禮來娶你,你不能嫁別人。」

  「石頭哥哥,我等著你。如果辛夷花謝了,你還不來,我就不嫁你了。」

  「你敢!」

  「有何不敢?」

  「我會殺了你!」

  「我也會殺了你!哼!」

  我斜瞪著他,他也怒瞪著我,四目圓睜。

  撲哧一笑,我伸出雙手掐住他的脖頸,笑眯眯道:「你捨不得殺我的。」

  他拿下我的手,眼中寒氣驟起,「捨不得也要捨得,與其眼睜睜看你嫁給別人,我寧願殺了你。」

  我呆看他片刻,突然覺得他是一個殺氣很重、又很無賴的男子。

  阿磐的雙掌掐住我的腰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住我的唇,直至我全身酥軟,軟在他的懷裡才放開我。

  「不許喜歡別的女子!」

  「不許勾引別的男子!」

  我們竟然同時出口,而且都以兇悍、霸道的語氣說出來。

  緊接著,我們又不約而同地喊了兩句。

  「不許亂碰別的女子!」

  「不許亂看別的男子!」

  「你敢勾搭別人,我摳出你的眼睛!」

  「你敢勾引別人,我打斷你的雙腿!」

  初夏時節,日光微炙,我僅著輕紗綠羅裙,全身冰涼。

  樹梢的辛夷花已經凋落,滿地殘紅,夏風吹過,偶有一朵完整的辛夷花在地上翻滾。

  那些歡快霸道的話語仍在耳畔迴響;

  那些柔情蜜意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

  那些鮮活美妙的記憶仍在心中翻滾。

  可是,人已去,情已斷。

  舉目仰望,辛夷樹依舊翠色盈盈,四周依舊熟悉得令人不忍再看。

  石頭哥哥,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石頭哥哥,但願你沒有來過,早已把我忘卻。

  石頭哥哥,但願你已經來過,再也不會見我。

  「帝姬,天色不早,該回去了。」雪兒行至我身後,低聲規勸道。

  「是呀,帝姬,今晚是太上皇后的千秋壽辰,帝姬必須趕回去慶賀呢。」霜兒提醒道。

  已過了兩個時辰,也罷,該回去了。

  該悼念的,都悼念了,該遺忘的,也必須遺忘了。

  從此,再也沒有辛夷樹林中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小貓,只有大宋沁福帝姬,趙飛湮。

  淚眼風乾,轉身,舉步,我突然望見,遠方一抹黑影迅疾地奔向辛夷樹林。

  策馬奔騰,疾如閃電。

  我望著那人影,心跳加劇,雪兒和霜兒不解地看看我,又看向疾速趕來的一人一馬。

  那騎在馬背上的年輕男子,俊美而感性,有著世間最美的眼眸,最剛毅的男人味。

  是的,我一向認為騎馬的男子最感性、最有男人味,阿磐就是這樣的男子。

  此時此刻,那馬上男子虛幻得恍如天界神明。

  眨眼間,那一人一馬已至眼前。

  他躍身下馬,衝過來,緊擁著我,雙臂如鐵。

  這個擁抱緊緻得令我眉骨酸澀。

  雪兒和霜兒驚詫地瞪大眼睛,正要衝過來,被我的目光阻止了。

  她們再看兩眼,便遵從我的眼神示意,爬上馬車待著。

  以為他不會等我,以為他不會再來,未曾料到,還是與他相見了,雖然辛夷花已凋謝。

  阿磐,我的石頭哥哥,我全心全意愛著的男子。

  他抬起我的臉,俊俏的眼中布滿血絲,目光纏綿,「小貓,謝天謝地,我終於等到你了。」

  大半年未見,他憔悴了,是為我而憔悴嗎?是因為等不到我而憔悴嗎?

  我凝噎無語,他吻著我的眸,吻去我的淚水,溫柔得令我心痛。

  然後,他吻著我的唇,熾熱如火,沉醉於再次重逢的喜悅中。

  他的右掌扣著我的後腦,左臂扣著我的腰肢,我動彈不得,在他的深情與痴狂里漸漸沉淪……

  我很想回應他,更想滿足自己對他的依戀,可是,我已不是我。

  他可懂得?

  突然,那雙陰鷙的眼睛出現在我眼前,以一種凌駕於一切的姿勢,霸道地拆散我們。

  那雙戾眼瞪著我,就像一柄雪亮的鋼刀,一寸一寸地凌遲著我的身軀。

  渾身一震,我猛地推開阿磐。

  他怔忪須臾,眼底翻滾的情熱悄然褪去,「小貓,怎麼了?我是石頭哥哥。」

  嗓音沉啞,小心翼翼。

  「我不是小貓。」我冷淡道。

  「你怎麼不是小貓?」他面色大變,「你明明是小貓。」

  「我是小貓的妹妹,姐姐已經死了。」我漠然道,心如刀割。

  「不是,你不是小貓的妹妹。」他幾乎抓狂,握住我的肩,「如果你是小貓的妹妹,你敢讓我看看你的雙足嗎?」

  是的,腳踝上的桃花烙印,以及鎏金桃花紋腳環,無法蒙蔽他。

  我不想哭,可是,那滾燙的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往下掉。

  「小貓,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無論是什麼事,我都有法子解決。」阿磐再次為我拭淚。

  「你要我從軍,要我建功立業,我願意,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小貓,是不是你父親逼婚?」

  心中一顫,我堅定了心念,道:「是,我已經嫁為人婦,不再是以往的小貓。」

  他的瞳孔急劇一縮,痛色從瞳仁深處散開,瀰漫了整張臉孔,他質問道:「為什麼不等我?我說過,辛夷花開的時候,我會來娶你。」

  我哭道:「不是我不想等你,晚了,一切都晚了……」

  已非完璧之身,我如何嫁給你?

  他搖晃著我的身子,「一月之前,我就在這裡等你,你為什麼不來?為什麼不來?」

  「我來不了……來不了……」我低頭,淚如泉湧。

  「你夫家是誰?」他急急問道。

  根本沒有夫家,我如何回答?回答說我的夫婿是葉梓翔,還是完顏宗旺?

  完顏宗旺,那個畜生,不配!

  見我不說,他低吼道:「是誰?」

  從未見過他這般激動的神色,從未見過他這般崩潰的怒吼,我心痛如割,卻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冷目以對,「你不必知道。」

  阿磐後退兩步,雙臂下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他呵呵地笑起來,笑聲蒼涼,滿目悲痛。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應該去問誰?問父皇嗎?還是問六哥?或者問完顏宗旺?

  太好笑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阿磐閉了閉眼,痛色微斂,「小貓,我不在乎你嫁人與否,你隨我去北邊,可好?」

  他祈求地看著我,熱切地期待著我的回答。

  他不介意我已經嫁人,不介意我的過往,我應該開心、欣慰,不是嗎?

  可是,我只覺得心上插著一柄尖刀,血一滴滴地掉落。

  「小貓不會拋棄家人。」他不介意,可是我介意,正因為愛他,才更覺得如今的自己已經配不上他。我對他的愛,必須以最完美的自己來呈現。

  「你寧願不要我?」阿磐俊眼中的水光終於滑下,一行清淚,令我動容。

  「不,我不是不要你,石頭哥哥,我捨不得你……可是,我不再是我了,你明白嗎?」我想張口對他說,嗓子卻啞得說不出半個字,淚水簌簌而落。

  再者,我不能這麼說,只能冷冰冰地對他說道:「是,我已嫁作人婦,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逢場作戲。」

  他捏住我的下頜,痛得我眉心緊蹙,卻無動於衷地冷漠著。

  他的眼中風起雲湧,「再說一遍!」

  我一字一字咬緊牙關道:「我已經不喜歡你,從今往後,我們只是陌路人。」

  「啪」的一聲脆響,勁力大得我支撐不住,跌坐在地。

  臉頰火辣辣地疼,卻忽然覺得從此解脫了,不必揪心了,多暢快的好事啊。

  阿磐似乎清醒了幾分,憐惜地看著我,扶我起身,拭去我嘴角的血跡,「是不是很疼?是我不好,你咬我,可好?」

  我低垂著頭,不語。

  他滿目痛憐,焦急道:「你說話呀。」

  他猛地抱住我,驚恐萬狀,「小貓,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我們還像以前一樣,開開心心的,好不好?我讓你咬,讓你摳眼睛,讓你打罵,只要你還喜歡我……」

  「已經回不去了。」我伏在他的胸前,幽幽道,「我所嫁的夫君,不是將軍宰相,就是皇室貴胄,你不是將軍宰相,也不是皇子皇孫,你憑什麼娶我?」

  阿磐緩緩鬆開我,驚疑不定地盯著我,探究著我,震驚於我所說的話。

  心,很痛,很痛。

  他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說道:「假若我是將軍宰相,我是皇子皇孫,你就願意嫁我嗎?」

  我頷首,面上平靜無波,「如果你是,下輩子我一定嫁給你。這輩子,你沒有任何機會了。」

  又一行清淚,從他的下眼瞼滑下。

  他吸吸鼻子,瞳孔的顏色愈發黑如深淵,「好,你記住今日你所說的話。」

  「我會記得。」淚眼已干,我輕聲道,「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好,我只有一個請求。」痛意漸漸消失於他的眼底眉梢,「把腳環給我,我不會再找你。」

  也許,他只想留個念想。沒有多想,我從腳上取下來遞給他。

  然後,舉步,走向馬車。

  沒有回首。

  驀然,我聽見他的腳步聲,下一刻,他從身後擁著我,死緊死緊的,快要掐斷我的氣息。

  我慢慢掰開他的手,掙脫出來,不看他一眼,登上馬車。

  放下雲紗帷簾,我聽見他沉痛、篤定的喊聲: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你是誰,我都會記住,你,小貓,是我的妻子;你也要記住,我,阿磐,是你的夫君。」

  我回首望去,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兩行清淚滑落,滴落下顎。

  馬車漸行漸快,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我捂著臉,放聲大哭,雪兒輕拍著我的背,霜兒遞給我絲帕。

  石頭哥哥,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石頭哥哥,傷害了你,原非我所願,希望你儘早忘記我。

  石頭哥哥,謝謝你曾經給予我的美好愛戀,謝謝你給我的美麗回憶。

  石頭哥哥,永別了,此生此生,永不再見。

  注釋:出自《詩經·陳風》,描寫女子思念意中人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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