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攜手處,花明月滿
2024-04-29 22:29:21
作者: 端木搖
想不到,危急關頭,竟然是臭石頭救了我。
他的武藝的確高明,被二十幾個匪徒圍攻,他仍然遊刃有餘。
只見他身形靈活,出招迅疾,招招擊中要害,卻又留有餘地,那大刀在他的手裡,就像一柄小匕首似的,耍得得心應手。
他的勁力猶如江水滔滔不絕,打得匪徒毫無招架之力,匪徒雖然兇悍,心狠手辣,卻完全碰不到他的衣角與發梢。
從未見過如此高強的身手,我看得目瞪口呆,怦然心動。
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原來卻只是片刻。
片刻之間,匪徒已重傷七八個,其餘的匪徒眼見打不過黑衣人,一對眼,扶了同夥立即逃跑。
臭石頭走過來,見我衣不蔽體、冷得瑟瑟發抖,脫下外袍,蹲下來披在我身上。
「匪徒都跑了,沒事了。」他坐在我身側,曲起雙腿,手擱在膝蓋上。
「你……為什麼救我?」我拉緊他的外袍,突然覺得很安心。
「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你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不學無術的弱女子。」他不羈地說道。
一個大丈夫,居然這般小肚雞腸,看來他對幾日前我對他的捉弄耿耿於懷。
我轉念一想,他還不壞,至少會見義勇為,秉性不壞。
不過,怎麼會這麼巧?他在這裡做什麼?而且是從辛夷樹上飄下來?難道,他早就在樹上了?
我在樹下悼念母妃,匪徒來劫,凌辱我,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直至緊要關頭才出手?
哪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臭石頭,還真沒叫錯。
剎那間,我怒氣高漲,坐直身子,戳著他的胸口,「喂,你從城裡一直跟到這裡,是不是?你躲在樹上頭偷看我,是不是?匪徒凌辱我,你作壁上觀,是不是?」
「我不是仗義出手了嘛?」他哭笑不得地辯解道。
「晚了。」這麼說,我的猜測都是真的了,怒火燒得我快要炸了,「你太過分了,從沒見過你這麼鐵石心腸的臭石頭。」
話音剛落,我一低頭,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下去。
臭石頭一動不動地任我咬著,我也不客氣地一直咬,一直咬,不鬆口,咬到我牙齒發酸,咬到過癮了才放過他的胳膊。
果然是臭石頭,一點兒也不怕疼,眉頭都不皺一下,哼也不哼一聲。
卻不知為何,我心裡更佩服他了。
「你咬人還挺有勁的。」他挑眉,捋起袖子,一排整齊的牙印清晰顯現,血珠匯聚成流,緩緩流下來。
「誰讓你這麼壞!鐵石心腸的臭石頭。」我哼了一聲。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眼神怪怪的,好像火盆里的火光突然亮了起來。
我一驚,立即低頭,發現外袍已經垂落,短衫破損,無法遮掩胸前風光。
我又羞又窘又怒,手忙腳亂地裹好外袍,罵道:「死淫賊!」
他好整以暇地笑道:「好吧,我是淫賊,我看了不該看的,你還要咬我嗎?」
從未有過陌生男子看過身子,羞惱之下,我不知如何是好,脫口而出道:「我要摳出你的雙眼。」
說著,我右手拉著外袍,以防再次垂落,眯起眼,故作兇惡的樣子,左手兩指插向他的眼睛。
「你這臭丫頭還真心狠手辣。」他毫不畏懼,唇邊勾出淡淡的笑紋。
「誰讓你是淫賊!啊——」
腰間一緊,卻是他的右臂勾著我的腰,將我壓向他的胸膛,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一顫,心動加劇,「你……做什麼?」
他的唇輕觸我的唇,聲音低沉如暗夜,「我要你咬我這個淫賊。」
腦子一轟,我驚呆了,氣息紊亂,只覺得整顆心就要蹦出胸口,而他也是鼻息粗重,輕輕吻著我的唇,溫柔得宛如春風拂過發頂、花瓣拂過掌心。
遍體發軟,我依在他的懷裡,任他的吻由柔和轉為炙熱。
辛夷樹慢慢地轉動,整個藍天也在旋轉。
他微閉著眼,我也緩緩閉上眼睛,摟著他的脖子,沉醉於十五年來第一次親吻帶來的奇妙感。
他的吻愈發深炙,仿佛要將我的氣息全部吸走。
我喘不過氣,「嗯」了一聲,扭了一下,推拒著他。
他放開我,淡笑著望我,目光沉沉,「臭丫頭香噴噴的,你沐浴時撒了什麼花瓣?」
「不告訴你。」我又羞又燥,將臉埋在他的肩窩。
「花香中,還有臭丫頭的體香。」臭石頭低聲道,卻全無輕佻公子那種猥褻的語氣。
「討厭。」
「臭丫頭,方才你咬我胳膊,現在我要咬你的脖子。」
「啊——」
他雙臂一緊,將我圈在懷中,熱氣呵在我的脖子上。
我一邊求饒,一邊閃避著,可是他不理會,吮吻著我的脖子,並非他所說的咬。
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手足更軟了,我輕喘著,從未想過抗拒他的親近……
在皇宮中長大,父皇本是風流多情的帝王,那些閨房秘事,我撞上過幾次;皇兄們調戲宮女的場景,我也見過幾次,因此我知道這是男女間再正常不過的秘事。只是,看得多了,我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我所嫁的夫君絕非父皇和皇兄這樣的風流多情男兒,而是待我一心一意的「一心人」,不會三妻四妾,只有我一個妻子。
假若我愛的夫君抱著別的女子,我會發瘋的。
我心目中的男子,是六哥那樣的才俊,身份尊貴,文武全才,才配得上我的帝姬身份。
不知為何,我不排斥這位陌生的年輕公子,而且似乎很喜歡他對我的輕薄,只覺得他對我沒有惡意,甚至是因為喜歡我才會這樣對我。
他真的喜歡我嗎?正如我也喜歡他一樣。
鬧夠了,他依然抱著我,捏玩著我柔軟的發,「你叫什麼?」
「你又叫什麼?」
「你就叫我……阿磐吧。」
「磐石,果然是臭石頭。」我咯咯地笑。
「臭丫頭,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雖然這樣說,語氣卻是寵溺的。
他伸指在我的腋下撓癢,「快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眼睛偶爾會出現綠光,臭丫頭不會叫做小貓吧。」
我閃避不及,氣喘道:「你猜對了……我就……叫……小貓……」
阿磐停手,「真的?好奇怪的名字。」他沉思須臾,一笑,「也對,小貓這名字很適合你。」
「你是又臭又硬的石頭。」我笑道。
「你是又刁蠻又兇悍的小貓咪。」他撲哧一笑,「你娘為何給你取這個名字?」
「我娘說,幼小的時候,我時常受寒,很難養大,就取了這個名字,希望我平安長大。」
我突然發現霜兒醒來了,立即走過去,哄她先回康王府,告誡她不許對六哥說今日發生的事。
霜兒不願先行回城,我好說歹說,端出帝姬的架子,她才不情不願地策馬回去。
我捨不得就此離開阿磐,想與他多多相處。
這一夜,我們歇在辛夷樹下,吃著我帶出宮的糕點和新鮮果子充飢,他以輕功捉了兩隻小鳥,放在火上烤了吃。
夜風吹過,枝梢沙沙地響,不知名的鳥發出怪異的叫聲,不知名的野獸吼出詭異的嚎叫聲,我嚇得抓住他的胳膊,「石頭哥哥,會不會有野獸吃我們?」
火光映紅了他黝黑的臉膛,他輕攬著我的肩,「不會,我們生了火,野獸不會靠近,再者,有我在,莫怕。」
「可是,真的很嚇人。」我緊緊挨著他,瑟縮著身子。
「會咬人的貓,還怕野獸吃你嗎?」他露齒一笑,眼神略變,「還是你想讓我抱著你?」
「休想!」我瞪他一眼,離他遠遠地坐著。
「你是蔡府的人?」
「是……啊。」
「你是蔡景第幾個女兒?」
「臭石頭,你是哪家的公子?」
他這麼問,想必對蔡府相當了解,我不想欺瞞他,可是又擔心他知道我的身份後心思轉變,對我畢恭畢敬,奉承迎合,百依百順,甚至立即提出婚事,我不願我們不染世俗與利益的戀情變得齷齪不堪。
阿磐靜了須臾才道:「我不是汴京人……我是北邊的人,家在信德府。」
難怪他的容貌有北人之風。
我倦了,披著他的外袍靠在樹頭睡著了。
睡著睡著,越發覺得難受,手足冰涼,我縮著身子,可是不知從哪裡來的冷氣直鑽四肢百骸,我克制不住地顫抖著。
後來,有人抱起我,好像是父皇從貴妃榻上抱我到床上,我擁著暖和的棉被舒服地睡了。
不再寒冷。
次日天亮,睜開眼睛,才知道阿磐抱著我坐了一夜。
我賴在他的懷裡,打了個噴嚏,他摸摸我的額頭,憐惜道:「有點燙,趕緊回去沐浴,喝點薑湯,不然會感染風寒的。」
我從未在野外露宿過,一時不適應才受寒的吧,不過我向來身子底子好,不會染病的。
然而,阿磐硬要送我回去,並且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
兩日後,我們在「翠玉樓」碰面。
用過早膳後,我領著他逛了大半個汴京城,汴河風光,大相國寺,市井巷陌,郊外田野,直至暮色四起才回城。這一整日,他牽著我的手,我心中甜滋滋的。
在「翠玉樓」吃了晚膳,我帶他逛熱鬧的夜市。
今日他穿了一件捻金毬紋錦袍,襯得愈發倜儻不群、卓爾不凡。我則穿了一襲雙蝶繡羅裙,想著不能這樣辦事,就在綢緞莊買了一套素雅長袍換上,再戴一頂幞頭,勾著他的手臂走進城中姑娘最有風情的酒樓。
汴京城中,青樓妓院有三種:瓦子勾欄,酒樓,歌館。
只要有錢,在秦樓楚館自然無往不利。
包了一間上等的奢華廂房,擺上最時新的酒菜佳肴,點了最美麗、最有趣的姑娘,阿磐局促不安地坐著,任憑這些巧笑爭妍的姑娘們揉捏、遞酒、調戲。
本是黝黑的臉膛,因為姑娘們的鶯聲燕語而更黑了,他臉硬如鐵,推拒著姑娘們的靠近,卻怎麼也無法逃脫她們的糾纏,越發心煩氣躁。
我坐在他對面,一派悠閒,兩位姑娘伺候我飲酒,我入鄉隨俗地摟著她們的腰,捏著她們的臉蛋,就像登徒子一樣輕薄。
阿磐羞惱地瞪著我,好像問我為什麼來這種煙花之地。
我笑盈盈地舉杯飲酒,「姑娘們,好好伺候我大哥,誰能夠贏得我大哥青睞,重重有賞。」
姑娘們聞言,立即嬌笑獻媚,又是勸酒,又是夾菜,對他上下其手,好不熱鬧。
阿磐緊皺眉頭,恨恨地瞪我,示意我儘快離開此地,又好像警告我,有何後果,我需自負。
我開心地笑了。
阿磐毫無招架之力,看著我得意洋洋的笑臉,面色一變,俊美的眼眸突然風流起來。
性情大變,他的態度與方才截然不同,接受了姑娘們的美酒,摟著姑娘們的腰肢,與姑娘們溫柔低語,笑意閒散,就跟流連煙花之地的公子哥兒、風流才子一模一樣。
果不其然,世間的男子沒有一個是正經的,再青澀、再專情的男子,也禁不住風情女子的撫弄與溫柔。
阿磐也不例外。
本想試探一下他的秉性,沒想到竟得到這樣的結果,原來,我還是看錯人了。
我生猛地灌下三杯酒。
一個叫做昭雲的姑娘要與阿磐飲交杯酒,他欣然應允。
就在他們交叉手臂之際,我紅了眼,豁然站起身,喝道:「放肆!」
阿磐與姑娘們皆是一愣,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奇怪於我的反常之態。
阿磐喝了不少酒,已有兩三分醉意,醉眼迷濛,嚷著繼續飲交杯酒。
昭雲見此,作勢就要與他飲下交杯酒。
我衝過去,揪著昭雲的衣襟,將她拽起來。
昭雲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公子,您嚇壞奴家了。」
「啪」的一聲,我揚掌,狠狠甩過她的臉。
「公子為什麼打人?」昭雲捂著臉,憤怒地問。
「你沒有資格與他飲交杯酒。」我怒視阿磐,爾後揚長而去。
其實,只是逢場作戲罷了,而且是我帶他去的,又何必大動肝火?我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可是,一看到阿磐那樣對待別的女子,我就克制不住心中的妒火。
衝出大街,穿過人潮,我漫無目的地跑著,努力忍回熱淚。
手腕一緊,一抹軒昂的人影靠近我,我知道是阿磐,想掙開,卻掙不開。
他拉著我,來到行人較少的街尾。
手掌扣在我的脖頸,他將我擁入懷中。
此時此刻,淚雨如傾。
「是我不好,我讓你咬,可好?」阿磐低沉道。
「交杯酒只能與小貓咪喝,臭石頭這輩子都不能和別人喝,可好?」
「我終於知道,小貓咪這麼在乎臭石頭。」
「你少得意。」我伏在他的胸膛上,淚水蹭在他的錦袍上。
阿磐鬆開我,為我拭去淚水,我啞著嗓子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勾住我的腰肢,「你想如何罰我?」
我低垂著頭,下頜被他抬起,下一刻,沾著淚水的唇被他吻住。
接下來,我們觀賞街邊雜耍,阿磐牽著我的手,以防被擁擠的人潮衝散。
一戶大院門前,主人家擺下射台,若有興趣者射中一盞燈籠,可得四兩銀子;若一箭連續射中兩盞燈籠,可得八兩銀子;若一箭連續射中三盞燈籠,可得十二兩銀子;最多的是五盞燈籠,可得五十兩銀子。
這戶人家每逢八的日子就在大門前擺下射台,已有半載,不過,據管家說,只有一人一箭射中兩盞燈籠,只有三人射中一盞燈籠。我玩過兩次,射中一盞的,我是其中一個。
我宋尚文不尚武,朝上也以文臣節制武將,因此宋人大多手無縛雞之力,拉不開那硬弓。
阿磐身懷武藝,不知可會射術?
我再玩了一次,依舊只得四兩銀子,那豎列的兩盞燈籠,看來與我無緣。
連續五位興趣者射箭,皆是不中,那管家搖搖頭,吩咐下人收攤撤台。
「我來試試。」阿磐揚聲道。
「石頭哥哥,你會射術?」我心頭一喜。
他笑望著我,「我們玩兩次,第一次,我教你怎麼射。」
交了兩次射箭的銀子,一兩,阿磐從弓勁小的木弓和硬邦邦的鐵弓中選了鐵弓,示意我擺好姿勢。我拉弓扣弦,嘀咕道:「雖然我很想一次射中兩盞燈籠,不過我可不想出糗。」
他站在我身後,兩手分別握著我的手,在我耳畔道:「信我。」
也許,他真的會射術呢,跟六哥一樣好。
他幫我整好姿勢,微抬我的手,弓如滿月,對準第一盞燈籠。
我的心怦怦直跳,從未將弓拉得這麼滿,從未覺得雙臂充滿了勁力。
只聽得他一聲「松指」,我的手應聲鬆開,鐵箭飛射出去,衝破第一盞燈籠,緊接著又是一聲「噗」的響聲,第二盞燈籠也破了。
連中兩盞?
我驚喜興奮得尖叫起來,拽著他的手臂,「連中兩盞,石頭哥哥,你太棒了。」
管家微微挑眉,有些驚訝,圍觀的人群爆發出讚嘆聲與掌聲。
阿磐只是淡淡一笑,拂開我的手,拿起鐵弓,雙臂展開,隨便一拉,就像時常習射那般輕輕鬆鬆地瞄準五盞燈籠。
這時,他那雙黑眼微微眯起,眼神如鷹銳利,隨意一鬆手,那利箭風一般地射出,疾速得追風逐月一般,迅疾得令人不敢眨眼。
噗噗噗噗噗,連中五盞燈籠。
連中五盞者,需勁力與速度兼具,缺一不可。
射者勁力大,鐵箭所具的衝擊力便大,才能一次性地擊破五盞燈籠。再者,若是速度慢了,鐵箭就會被燈籠所阻,末梢的衝擊力會越來越小,就無法擊破後面的燈籠,因此,速度奇快,才能連中五盞。
好像只是眼一花,又似只是眨眼的功夫,未及看清,那鐵箭就擊破了五盞燈籠。
全場寂靜。
須臾,掌聲如潮,圍觀的人高聲叫好,讚嘆阿磐神乎其技的射術。
那管家震驚得呆住,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不情不願地拿出五十八兩銀子交給阿磐。
在眾人或驚嘆或羨慕的目光中,他拉著我離開。
來到人少的地方,阿磐輕拍我的臉頰,「怎麼了?嚇著了?」
看著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喃喃問:「石頭哥哥,你為何不投軍呢?以你精湛的射術與高強的武藝,必定可以保衛我大宋山河,那些金人就不敢侵我國土了。」
「小貓,其實我也想……不過,我比較喜歡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他頗為猶豫。
「為了我,你可願意從軍?」我滿懷希望地望著他。
「我再想想,好嗎?」
「好。」我也不願強人所難,只願他慎重考慮考慮。
從此,我發覺他俊俏的黑眸異於常人,有著漂亮的光澤,更有著駭人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