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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畫樓深閉,暗消肌雪

2024-04-29 22:29:20 作者: 端木搖

  夜襲金營失敗,李剛與葉非皆被趙恆訓斥,斥他們自作主張,不計後果。

  太宰蔡景與少宰李西敏等主和派大臣在御前進言,污衊李剛與葉非故意陷陛下於不義,趙恆聽信讒言,收回李剛和葉非的兵權。

  聽聞消息,我立即前往延和殿面見大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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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皇兄,李剛禦敵有功,葉非勤王有功,為何收回他們的兵權?」我又著急又生氣,不顧身份對著宋帝大呼小叫。

  「皇妹稍安勿躁。」大皇兄趙恆不慌不忙地說道,從御案起身,朝我走來。

  他身穿紅色圓領大繡袍,頭戴展角幞頭,腳穿粉底靴,與六哥有著二分相似眉眼的臉龐,相較以往的豐潤,消瘦了些。

  想想也是,金兵入侵,包圍汴京城,大皇兄做了二十六年的太子,養尊處優,學著父皇風花雪月,侍弄書畫,幾乎從不理會國事軍政,平時也不多多學著如何治國安邦。父皇下詔禪位於他,他涕泣推辭,想必也是覺得自己無能亦無力接手大宋江山。

  甫一繼位,便是江山動盪、金國兵戈侵擾的軍國大事,即使是六哥,也會日夜焦慮、愁白頭髮,更何況是膽識謀略皆庸常的大皇兄。

  倘若由六哥繼位,六哥一定會大展身手,將二十年來所學的學以致用,力挽狂瀾,扭轉乾坤,救大宋萬民於危難之際,還我大宋河山永世太平。

  「大皇兄,蔡景與李西敏所言皆荒謬,怎能聽信?」我惱怒於趙恆耳根子軟,胸無主見。

  「皇妹,家國軍政大事,你無須費心,朕自有主張。」趙恆似有不悅。

  「大皇兄,臣妹雖是一介女流,可是臣妹在金營待了幾日,見識過金兵的厲害與兇悍,金兵一日未退,絕不能收回李剛和葉非的兵權。」

  聞言,趙恆憐惜道:「皇妹,你受了委屈,朕痛惜難過,從今往後,朕不會再讓皇妹受苦。」

  我絲毫不讓,「既是如此,請大皇兄復用李剛與葉非。」

  他皺眉,微惱,「皇妹,延和殿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回殿歇著,或者去華陽宮遊玩吧。」

  心中的怒火更熾,我氣急敗壞地質問:「大皇兄,李剛和葉非手無兵權,假若金兵攻城,如何是好?誰能禦敵?蔡景可以嗎?還是李西敏可以?」

  趙恆一怔,須臾才道:「皇妹休要多言,退下吧。」

  怒目瞪他良久,我無奈離去。

  大皇兄沒有改變旨意,李剛與葉非喪失兵權,賦閒在府。

  金營傳來消息,金帥雷霆大怒,決意斬殺六哥與李容疏。

  後又聽聞,他們逃過一劫,不知怎麼回事,金帥饒過他們一命。

  不知金帥是否聽聞李剛與葉非無權的消息,金兵復至汴京城下,耀武揚威。

  蔡景向趙恆進言,下令不得得罪金兵。太學生數百人伏宣德門上書,指責蔡景與李西敏等為首的主和派為社稷之賊,要求罷免他們、起用李剛與葉非。聽聞蔡景退朝時,被京中百姓指著痛罵,扔菜葉子和雞蛋的多不勝數,且有人動手揍他,幸而蔡景跑得快才沒挨打。

  迫於民眾激憤,趙恆下令降蔡景與李西敏的職,讓李剛與葉非重新執掌兵權。

  金兵圍城,趙恆驚恐,竟然遣使對金帥說:「初不知其事,且將加罪其人。」

  所說的,自然是夜襲劫金營一事。

  我氣得夜裡難眠,恨大皇兄不剛。

  我希望大皇兄能夠遠奸佞小人、起用忠臣良將,希望擊退金兵,因為,我害怕金兵真的攻破汴京城,我會再次落入他的手中,很怕很怕。然而,大皇兄讓我失望了。

  金兵再次攻城,葉非親率西軍抵禦,再次擊退金兵。

  金兵停止進攻,又三日,金帥派人來京,向趙恆要求換肅王趙穎為人質。

  不得已,趙穎哭哭啼啼地領了皇命前往金營。

  六哥終於回來了,我翹首以盼。

  這日,六哥進宮拜見趙恆與父皇之後,自然會來找我。

  我在沁玉殿靜候他的到來,讓雪兒和霜兒將我打扮得有精神一些,讓面色紅潤一些,可是,胭脂擦得再多,也無法掩蓋從心底滲透出來的傷痛。

  兩個時辰過去了,我等得不耐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六哥為何還不來?

  雪兒急匆匆地跑進大殿,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帝姬……王爺在華陽宮……還有……」

  我一喜,向華陽宮奔去。

  華陽宮是父皇下令修建的美麗游娛苑囿,原名「艮岳」,取天下瑰奇特異之靈石,移南方艷美珍奇之花木,設雕闌曲檻,葺亭台樓閣,美輪美奐,仿佛人間仙境、瓊閣瑤台。

  靠近鳳藻池,或輕軟或嬌媚的語笑聲隱隱傳來,我猛然止步,望著前方簇擁人群,怔忪無言。

  春衫繽紛翩躚,宮裙飄飄飛揚,花枝招展的帝姬們,圍著六哥七嘴八舌地說著,鶯聲燕語。

  群芳怒放,各色花瓣在令人沉醉的風中洋洋灑灑,淺白的,粉白的,淺紅的,嫣紅的,花雨漫天,幽香陣陣,好一副春光爛漫的《華陽宮春景圖》。

  十里樓台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

  置身皇妹的脂粉香中,六哥從容應付,只是臉上的笑意似乎未抵達眼中。

  「帝姬……」雪兒和霜兒齊聲喚我,想來是看見我滿面冰霜而擔心我。

  正要轉身回去,六哥望見我,撥開人群,微笑著朝我走來。

  一襲精繡麒麟白袍,腰束玉革帶,面如冠玉,臉上漾著笑,俊美得令人不敢正視。

  我的皇姐皇妹們,惱怒地瞪著我,恨不得將我一腳踹回去。

  我轉身,快步奔回沁玉殿,一路奔入寢殿,歪在貴妃榻上。

  六哥走進來,坐在我腳邊,溫和笑道:「湮兒,不想見到六哥麼?」

  「六哥已有那麼多皇姐皇妹了,不差我一個。」

  「傻丫頭。」他拉起我,將我輕摟在懷,揉著我的發,「湮兒是六哥心中最親的妹妹,其他,都是皇妹。」

  皇妹與妹妹,孰親孰遠,一清二楚。

  方才的委屈與微怒,煙消雲散。

  我賴在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薰香,恍惚間回到了以往,未曾去過金營,未曾身受劫難,我還是那個玩心很重、驕縱任性的沁福帝姬。

  猛然間,一雙冷酷的眼睛切入我的眼前,我心中一凜,全身顫抖起來。

  六哥感覺到我的變化,緊摟著我,撫著我的背,「湮兒,六哥在這裡,我們沒事了。」

  我環抱著他的腰,緊緊的,擔心他就像母妃一樣離我而去,再也不回來。

  母妃走了,父皇雖然寵愛我,卻無法理解我的內心與感受,只有六哥明白我的悲傷,了解我的孤單,只有六哥能夠填平那因為母妃離世而產生的空缺。

  過了兩日,六哥再來看我,告訴我金帥為何要換人質。

  李容疏早慧,若非他只有十歲的個子,所有人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孩童該有的智慧。

  我逃出金營,完顏宗旺震怒得抽刀要砍他們的腦袋。

  驚險之際,李容疏悠緩道:「假若元帥要聘帝姬為側妃,需讓帝姬回宮,稍後元帥再攜聘禮前往汴京提親。」

  鋼刀沒有落下來,金帥咬牙道:「本帥的聘禮便是你們二人的腦袋。」

  「帝姬自小與王爺親厚,假若元帥殺了王爺,帝姬會恨你一輩子。」李容疏悠閒道。

  「你以為本帥會在乎她的恨?」金帥怒火中燒。

  「既然元帥不在乎,那便好了,立即砍了我們。反正王爺不得太上寵信,太上最寵信的肅王,正在汴京皇宮飲酒作樂。」

  李容疏點到即止,金帥沉思半晌就命人嚴密看管他們。

  李容疏這麼說,就是要讓完顏宗旺明白,之所以大宋遲遲不送來財帛、三鎮,就是因為太上皇根本不在乎康王的生死,能拖得一時便是一時。

  就這樣,六哥和李容疏安然回京,肅王趙穎成為倒霉鬼。

  一提起完顏宗旺,我就全身發抖,怒火焚心,恨意四竄,既而噩夢連連。

  完顏宗旺,是我的噩夢,驅之不去的噩夢。

  再多的薰香,也無法讓我安睡。

  再多的安慰,也無法讓我再回到從前。

  日日憔悴,夜夜難眠,畫樓深閉,暗消肌雪。

  金兵終於北退,遣使入城辭行,甚至給我一封辭別信,我看都不看就撕爛,將碎屑燒掉。

  金兵一撤,蔡景與李西敏再次起用,官復原職。

  趙恆密詔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守將不要讓金人接收。

  葉非以為此乃乘勝追擊的大好機會,上奏趙恆可以在金兵渡黃河的混亂時機聚殲金兵。趙恆聽信蔡景與李西敏等人讒言,擔心金兵捲土重來,再次招惹禍端,不但不聽葉非的用兵策略,反而再次收回葉非的帥印。

  御史中丞奏請不可撤掉葉非的兵權,於是,趙恆派葉非往前線抵禦金兵。

  葉非以家國安危為重,上書趙恆,奏請集中優勢兵力破敵,調遣關中、河北、河東各路兵馬,沿著滄、衛、孟、滑一線設防,以防金兵。

  然而,文武大臣皆以蔡景與李西敏為馬首是瞻,滿朝奸臣,滿朝皆是無識之徒和庸碌之輩,以為金兵已退,何必興師動眾?

  葉非的防禦策略未被採納,六哥扼腕嘆息,望天無奈。

  奸臣又進讒言,李剛被外調河北河東宣撫使,被驅逐出朝。

  於此,滿朝上下,都是奸相昏官。

  六哥本想進言,但是趙恆對他頗為忌憚,未免遭嫉,六哥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在康王府侍弄花草、閒談風月。

  父皇見我歡顏不展、眉心愁損,搜羅很多奇珍異寶賞給我,我未曾打開便讓人拿下去。父皇帶我到翰林圖畫院,任憑我肆意塗鴉,在多幅畫上盡情揮墨,那些宮廷畫師看著我搗蛋,又心疼又無奈,不敢怒也不敢言,愁眉苦臉的樣子很好玩。

  連續數日,我都到圖畫院玩耍,或是信手塗鴉,或是以宮廷畫師的臉為畫紙,將墨塗在他們臉上、手臂上,或是命他們在前庭青磚上作畫,畫出霜雪圖,畫不好,就不能用膳歇息。

  圖畫院被我鬧得雞飛狗跳,畫師與侍人搖頭嘆氣,不置一詞。

  因為,這是父皇允許的,只為博我一笑。

  一日,我從角落裡看見一副裝裱精細的畫,便撿起來展開,未曾料到,畫上是一個影姿出塵的韶華少女。我驚得手一松,畫卷飄落在地,愣了須臾才又撿起來仔細端詳。

  畫中少女,漫步桃花樹下,一襲春衫長裙飄逸地飛揚,眉目如畫,貌若瓊雪。

  嬌艷的桃花花團錦簇,如雲霞似織錦,鋪陳宮苑,襯得畫中人輕盈若飛。

  輕薄如綃的桃花落在畫中人的面前,瓣瓣嫣紅,片片含情。

  畫中人是我。

  而這幅題為《潑墨桃花》的畫作下方的印鑑,是葉梓翔。

  他的畫作怎會在此?

  拿著畫卷,我怔怔地回殿,依在窗前,呆望那明媚的春光。

  原來,父皇讓我去翰林圖畫院玩鬧,是為了讓我看見這幅畫。

  原來,葉梓翔想以畫作博得我的芳心。

  原來,除了詩賦,他的畫藝也如此精妙。

  可惜,我已心如死灰。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去翰林圖畫院,想必那些宮廷畫師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日日待在殿中,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徹夜難眠,白日裡萎靡乏力,湯水難進。

  如此,日漸消瘦。

  我再也不是那畫中的少女了,而只是一個讓人同情、被人恥笑的骯髒女子。

  這樣骯髒的女子,如何承受葉梓翔的深情?如何對得起與石頭哥哥的約定?以何面目再見關心我的人?不如就此了結一生,更好。

  父皇憂心不已,日日來瞧我,我無語凝噎,淒艾地望著他,或者,背對著他。

  不幾日,病來如山倒,臥床三日仍不見好,病情日益嚴重。

  湯藥強灌下去,沒有藥效,補身的靈藥吃下去,亦無用處,只有臥病在床,等候母妃來接我。

  我知道,我根本沒有病,只是心病罷了,只要我自己想開了,就能好起來,可我不願好起來,只願隨風歸去。

  我真的不想活了。

  雪兒霜兒柔聲安慰我,父皇亦寬慰我,六哥也常來看望我,對我說:「湮兒,快點好起來,六哥帶你去放紙鳶。」

  六哥趙俊撫著我凹陷下去的臉頰,痛惜道:「只要你好起來,六哥什麼都答應你。」

  我讓六哥失望了,原也不想讓他憂心,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那噩夢夜夜糾纏著我,唯有死,才能徹底解脫。

  他的眼底深處戾色越來越重,眉宇間也堆積著憂愁,我知道他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如果可以,他會一劍殺了完顏宗旺。可是……

  他扣著我的雙肩,咬牙切齒道:「湮兒,你要活著,有朝一日,親眼看著我手刃完顏宗旺!」

  我渾身一震,他對完顏宗旺的恨,不比我少。

  李容疏來過一次,只是說了一句話。

  他站在我床榻前,俊美得令人窒息的玉臉銳氣畢露,雙眸深寒,「帝姬,身受屈辱而尋死覓活的人是世上最懦弱、最愚蠢的,帝姬不該死,而要手刃仇人,甚至把他和他的家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最痛快的復仇。」

  我聽進去了,懦弱,愚蠢,手刃仇人,復仇!

  葉梓翔進宮看望我三次,雪兒和霜兒退出寢殿,只剩下他與我。

  本該意氣風發,本該英姿勃勃,本該儒雅行雲,他卻愁眉深鎖,血絲隱現。

  「只要帝姬應允,末將立即娶帝姬過門。」他滿懷希翼地凝視我。

  「倘若帝姬有何不測,末將終生不娶。」他握著我的手,掌心的溫熱暖和了我冰涼的手指。

  「帝姬母妃早逝,倘若她見你這般求死,必定心痛不已。末將以為,她也希望你擇一良婿,安穩一生,與夫君舉案齊眉。」他柔情款款,眼中纏繞著縷縷情絲。

  母妃,是這樣的嗎?你不要我死嗎?要我和葉梓翔舉案齊眉嗎?

  而我所愛的那個男子呢?那個軒昂俊爽、豪氣干雲的石頭哥哥呢?我與他的約定呢?

  汴京城南的辛夷花開了嗎?

  「小貓,待辛夷花開的時候,我再來汴京找你。那時,我會攜聘禮來娶你,你不能嫁別人。」

  「石頭哥哥,我等著你。如果辛夷花謝了,你還不來,我就不嫁你了。」

  「你敢!」

  「有何不敢?」

  「我會殺了你!」

  「我也會殺了你!哼!」

  已非完璧,石頭哥哥一定不會要我的,他會殺了我。

  若是如此,我寧願殺了自己,也不讓他動手。

  可是,六哥不讓我死,李容疏要我手刃仇人,葉梓翔也以母妃勸我好好活下去,在天之靈的母妃更不願看見我因為一個該死的禽獸而死。

  那麼,就活下去吧。

  病去如抽絲,待我完全康復、像以往那樣活蹦亂跳的時候,春天已遠,暑氣漸起。

  辛夷花也已凋謝殆盡了吧。

  稟過父皇,我乘車直奔城南,雪兒和霜兒自然跟隨。

  城南有一片辛夷樹,小時候母妃偶爾會帶我來此,在樹下呆站半個時辰,然後去附近的尼姑庵坐坐。我不知道母妃為何來這裡靜站,而且一站就是半個時辰,卻很喜歡亭亭玉立的辛夷花,總會撿一大包嫣紅的花朵,帶回宮裡,讓宮女製成乾花。

  雪兒和霜兒遠遠地站著,我站在辛夷樹下,淚如雨下。

  辛夷凋謝,滿地殘紅。

  石頭哥哥也許來過了,卻已經走了,不會再來了。

  他一定很生氣、很生氣,那雙俊俏的黑眼一定會布滿殺氣,怒瞪著我,質問我:「為何失約?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石頭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幸好,你我不會再相見,幸好,你不會看見憔悴蒼白的我。

  那時,秋風涼爽,丹桂飄香,淡天一片琉璃。

  那時,迴廊曉月,皓輝千里,梨花雪亂中庭。

  那時,金兵還沒有南下伐宋,汴京城依舊繁華風流。

  宣和七年,八月。

  汴京,蔡府。

  皇姐順德帝姬下嫁蔡景長子蔡堅誠,大喜之日,金兵南下的消息尚未傳來,汴京城再開帝姬大婚喜事,紅妝鋪延,喜樂震天。

  蔡府熱鬧喧譁,滿朝文武皆來賀喜,因為蔡景正得寵,這等喜事,自然紛紛來賀。

  作為順德帝姬的手足,康王趙俊到府慶賀,我喬裝成男子跟著六哥來湊熱鬧。

  不過,宮宴看得多了,蔡府的喜宴也沒什麼好玩的,夜幕剛剛降臨,我就覺得喜宴了無生趣。

  六哥被文臣武將拉著閒聊,我趁機溜向西苑,想在順德皇姐的新房玩耍玩耍。

  西苑靜悄悄的,偶爾有侍女下人端著東西走過,也不理睬我。

  行至紅木橋上,突然聽見一聲斷喝:「來著何人?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我轉身看去,卻是一位年約二十的公子踱步而來。

  此人身量極高,比六哥高出半個頭,身板結實,身穿無紋無繡的石青長袍,頭戴幞頭,面相有點北人的粗豪,卻不掩他的俊美,尤其是那雙漆黑晶亮的眼睛,漂亮得驚人。

  猛然發覺自己呆呆地望著這位與六哥姿容不相上下的公子,我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

  「這是西苑,你在這裡做什麼?」年輕公子站在我面前,高出我一個頭。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我感到他的身量給我的無形壓力,反感於他的囂張氣焰。

  「若是賓客,偷偷摸摸地潛入西苑做什麼?難道你想拐跑新娘?」

  「你也偷偷摸摸地潛入西苑,莫非你也想拐帶新娘?」

  「喂,你為什麼鸚鵡學舌?」

  「真好笑,你能說,我就不能說嗎?」

  我真弄不懂,這麼一個大丈夫,竟然跟我一個小女子扯著嗓子叫嚷,真不害臊。

  他眯起眼睛,低下頭盯著我,我心慌起來,擔心他看出我是女扮男裝,「看什麼看?」

  他竊笑道:「我怎麼覺得你……」

  「我怎麼了我?我怎麼了我?」我羞惱地推著他,步步緊逼。

  他步步後退,卻沒想到,我只是那麼一推,他就立足不穩地掉入橋下的碧湖中。

  這人也太脆弱了吧,被我一推就掉入湖中,太好笑了。

  我趴在橋欄上,笑吱吱地欣賞著他在湖水中沉浮,不失時機地嘲諷他,「再罵我呀,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怎麼就不罵了呢?」

  他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大聲喊著「救命」,無暇理會我的嘲諷。

  這會兒西苑一個人影都不見,除了沁福帝姬。我不救他,他就被淹死嗎?

  他真的不識水性嗎?假的吧。

  過了片刻,他再也沒有浮上來,我端詳須臾,心生不祥之感,立即躍入湖中。

  好不容易才拖著他沉重的身子游到岸邊,我累得氣喘吁吁,怨他長這麼高、這麼壯做什麼。

  卻發現他的右臂橫在我胸前,手掌恰好覆在我的身前。

  我驚叫一聲,拿開他的手,惱怒地踹了他一腳,「淫賊,手放哪裡呢?」

  他差點兒又落入水中,抓住我的腳才沒有掉下去。

  「你為什麼踹我?救了人又踹人,果然是最毒婦人心。」他有氣無力地抱怨。

  「我壞心眼?如果我壞心眼,你早就溺水而死了。你你你,蠢豬!」我氣憤地叫道。

  「你罵我蠢豬?」他瞪起那雙俊俏風流的眼睛,有如銅鈴一般大,怪嚇人的。

  「不識水性,還不是蠢豬?」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算了,好男不與女斗,誰讓我遇上這麼個蠻不講理、不學無術的野姑娘?」他搖頭嘆氣道。

  他知道我是女的?

  還罵我蠻不講理、不學無術?

  從來沒有人敢罵我,而且罵得這麼難聽。

  我被他氣得全身發抖,立即拍了一掌他的頭,掌心立即火辣辣的疼,疼得我只想掉淚。

  他的頭就跟石頭一樣硬。

  他盯著我,眼中寒氣滾動,駭人得緊。

  片刻後,他站起身,氣哼哼地離去,撂下一句話,「下次再遇見你,我不會手下留情。」

  我憤怒地瞪著他的背影,真希望眼中的怒火噴到他的背上,燒光他的衣服。

  本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他,卻沒料到,次日我出宮玩耍時,在我常去的酒樓「翠玉樓」遇上了。

  我和雪兒正要步入珠簾包廂,突然瞥見隔壁的包廂里坐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定睛一瞧,竟然是在蔡府遇見的那個要風度沒風度、頭像石頭一樣硬的臭石頭。

  冤家路窄,這次不耍你個夠本,如何一雪前恥?

  死淫賊!

  叫你手亂放!

  這次讓你挺著身子進來、彎著身子出去!

  於是,我讓雪兒去找酒樓的老闆,在那臭石頭的酒菜里下了瀉藥。

  不多時,他開始上茅房,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

  五六趟之後,他乾脆不上樓,就站在院子裡歇息,一副病怏怏、半生不死的樣子。

  我和雪兒憋著笑跑到院中,看著他發白的面色、有氣無力的虛弱樣子,哈哈大笑。

  看見我,他立即明白自己被我耍了,起身衝過來,卻在半途定住,好像又要上茅房的樣子。

  他轉身沖向茅房,撂下一句惡狠狠的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繼續狂笑,想著下次若再遇見他,一定還要耍他,比這次更慘。

  天不如人願,第三次,我沒有耍到他,而是被他感動了。

  過了三日,母妃祭日,我專程到城南的辛夷樹下悼念母妃。

  霜兒擺上酒水瓜果,六名護衛察看四周的動靜。

  悼念完畢後,突然出現二十幾個搶劫的匪徒。

  匪徒人多勢眾,心狠手辣,六名護衛不敵,死在匪徒的刀下。

  霜兒也被匪徒打暈在地,就剩下我一人。

  匪徒步步緊逼,我願意把身上所有的首飾都給他們,可匪徒說:「我們劫財又劫色,大哥,這娘們姿容不俗,帶回去開開葷。」

  心神一震,我極力壓下心中的驚怕,尋思著可行之策,「各位大哥,一切好說,只要你們放了我,你們要多少銀子都可以。」

  「我們不要銀子,要的是你。」那位匪徒老大垂涎地看著我,一臉橫肉讓人作嘔。

  「小妞,乖乖的,大爺會讓你欲仙欲死。」

  「你們敢動我一根汗毛,我滅你們九族。」我慌了,口不擇言地威脅道。

  「滅我們九族?」匪徒縱聲狂笑,笑得異常淫蕩,「現在我就把你吃干抹淨。」

  匪徒淫邪地笑著,步步前進,我步步後退,驚懼得六神無主,「不要過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

  匪徒老大根本不理會我的求饒,將我推倒在地,爪子在我身上亂摸。

  我哭喊著,大聲叫著「救命」,可是,喊破了喉嚨也無人救我。

  在這城郊野外,路人絕少,難道我堂堂大宋帝姬就在這裡被幾個可惡的匪徒凌辱嗎?

  不……不要……

  匪徒老大撕爛我的衫裙,我淚流滿面,掙扎反抗,悽厲地喊著,直至嗓子啞了。

  「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豬狗不如!」

  一道冰冷譏誚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在我身上忙活的匪徒老大停手仰望,其他匪徒也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卻根本找不到。

  片刻後,一抹黑影利落地從天而降,落在我的身旁,黑色的袍角揚起又落下。

  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他的輕功真好,他的身形似乎也很高。

  驚懼稍褪,我立即坐起身,抹著淚,整著破碎不堪的衫裙,卻已無法蔽體。

  「你找死!」匪徒兇狠道。

  「誰找死,還說不定!」黑衣人云淡風輕地說道。

  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

  黑衣人背對著我,這高挺、寬肩、削腰的背影,好像也有點熟悉,是誰呢?

  匪徒持刀襲向黑衣人,黑衣人空手迎上去,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僅僅兩招,匪徒手中的大刀被黑衣人奪去,黑衣人持刀與二十餘個匪徒激鬥,舞得虎虎生風,重若千鈞,又顯得輕盈無比。

  頓時,辛夷樹下「錚錚」聲大盛,寒芒暴漲,血腥瀰漫。

  我看得呆了,黑衣人竟然是臭石頭,那個腦袋被我拍了一掌、被我的瀉藥折磨得有氣無力的年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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