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別怕
2024-04-29 22:25:44
作者: 我有兩把刷子
沈庇則看她終於情緒失控,哭得雙肩顫抖。
平日裡再怎麼穩重大方的她終究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郎罷了。
沈庇則起身坐到她的身邊,將她的頭輕輕挪過來靠在自己的肩上,像小時候那般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失聲痛哭的她。
就算嫁與他人成了婦人,在他眼中也仍舊是自己最寵愛的小妹妹罷了。
待沈庇則走後,沈澪絳紅腫著雙眼躺在榻上。
她心裡不是不動容的。
那樣的一個男人,頂著一副血肉之軀在無數戰場中廝殺搏命,只是因為她。
曾捨命追尋,也是因為她。
他靈動狡黠的模樣在腦海里一遍遍的放映。
沈澪絳難受得嚶嚀了一聲,抬手捂住了雙眼。
怎麼辦,怎麼辦……
她的心完全亂了。
以為起不了波瀾的心卻被沈庇則的一番話打得猝不及防,霎時失了冷靜。
一直到天色漸暗,魏玄戈也沒見著沈澪絳的身影,起初炙熱期待的心也慢慢沉寂了下來,只是還仍舊留有一份痴心妄想的期念。
「世子爺,如今天色暗了,您要不先回府,等明兒再來,姑娘指不定消氣了就答應見您了」守門的老僕看他跪了一天,驚嘆他的固執,也詫異沈澪絳的冷漠,忍不住開口勸道。
「不必,老伯自先歇息去吧。」魏玄戈淡淡回道。
既是這樣,老僕見勸不了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便由他去了。
官員無故不許罷朝,就算是這樣,魏玄戈也是連國公府都未回,待全合取了朝服過來,便徑直從沈府離開前往皇宮了。
朝上幾個時辰,魏玄戈顯然心不在焉,接連被喚了好幾聲都未回過神來。
在文官末尾的沈庇則看在眼裡,默不作聲。
本來還想著他會不會罷朝,卻在朝堂上準時看到了他。
沈庇則想起僕從的回報,道他在府門外跪了一天一夜。
倒還是個公私分明的,他在心內暗道。
魏玄戈下了朝又馬不停蹄的乖乖回沈府門前跪著去了。
這回魏氏想裝作不知都不行了,她耐不住,去問了沈澪絳,卻只得她淡淡一句:「母親不必理會,由他去」
國公府那邊也來信了,魏老太君道是家中小子造孽,他該的,讓他自個兒贖罪去,該罵還是打皆由沈府決定,國公府一概不插手,又道阿絳什麼時候氣消了再回來都成。
作為補償,源源不斷的珠寶首飾,精美禮物送進沈澪絳的院子裡,她倒不在意這些個阿堵物,只是自己貿然離府,未知會長輩一聲,又見老人家著實對自己疼愛,心裡有些慚愧,便親自去信一封,信中稟了歉意。
魏老太君等人看了之後只覺她識大體,是個懂事的人兒,又紛紛將魏玄戈大罵了一番,罵他沒心肝,豬油蒙了心,糊塗的豬腦子等等,倒像沈澪絳才是親乖孫女,魏玄戈只是外頭撿來的罷了。
魏玄戈帶兵回朝那日許多百姓都前去觀看,認識他相貌的人自然不少,鼎鼎有名的大將軍擱岳丈家門前跪著,還跪了不止一時半會兒,眾人八卦心思一起,忍不住遣各方親戚友朋前去打探,卻道是新婚夫婦鬧了彆扭,女郎惱怒不肯見人,這大將軍自然只能乖乖的來賠禮贖罪了。
這下,誰人看了不說一句:「沈女治夫有方」?
這樁事自然又成了京城裡頭老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閒談了,上朝時眾人的眼光也不由得落在魏玄戈身上,見他連跪數日仍舊一副挺拔身姿,皆暗暗嘆道:「不愧武人也。」
甚至連遠在皇宮的藺暨也知曉了這樁事,下了朝還特意詢問魏玄戈,卻只得他一句無事。
再是如何強壯的體魄也頂不住這般日夜折騰,魏玄戈表面看著雲淡風輕,實則早已心身俱疲,苦不堪言。
幾日幾夜未合過眼,心理上的折磨遠遠超過了身體的傷害,便是行軍打仗也從未像這般讓他感到疲累過。
「轟隆!」
空中巨雷聲響,緊接著黑暗的夜空中划過一道霹靂般的閃電,照亮了房屋。
大風颳過,開著的窗子紛紛噼里啪啦的亂拍作響起來,侍女們手忙腳亂地跑過去將窗關上。
沈澪絳抬頭望了一下門口。
要下大雨了。
果不其然,屋外很快便下起了大雨,烏雲滾滾,傾盆似的雨倒下來,雨勢又急又快,豆大般的雨珠打落在院子裡的那顆杏樹上,連聲作響,開得嬌美的杏花禁不住這樣的狂風暴雨,落滿了一地。
聽著嘩啦啦的雨聲,沈澪絳不知為何心裡有些煩躁。
秋蘭見她頻頻望向門口,手裡抓著書,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心裡有些許猜測。
「今夜雨這般大,姑娘可要早些歇息?」
沈澪絳抿了抿唇,輕輕搖頭。
秋蘭默了一會,又道:「姑娘可是覺得屋裡頭悶?」
「不如」她在低頭悄悄觀察沈澪絳的神情,「奴婢陪姑娘去外頭透透氣如何?」
沈澪絳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子才見她放下了手中的書。
府門外。
「世子爺!」全合從馬車上下來,撐著傘小跑到地上跪著的人身邊。
「世子爺」他看了一眼地上紋絲不動跪著的魏玄戈,又抬頭望了一眼雨勢,「您快起來吧!」
「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由不得您這般造作的!」
無論他如何苦口婆心,魏玄戈依舊自跪自的。
沖刷的暴雨幾乎讓他睜不開眼,酸澀的雨水流進眼裡,豆大的雨珠冰冷的拍打在他的臉上,讓他不得不清醒,高束著的發冠已有散落的趨勢,凌亂的濕發附在他的臉上,襯著蒼白的嘴唇,頗有一番異樣的凌亂美。
他動了動唇,聲音有些虛,「走……」
儘管他裝的若無其事,可全合還是捕捉到了他衣袍下微微顫抖的雙膝。
他不由得心急的跪了下來,撐著傘遮在魏玄戈的頭頂上,勸道:「世子爺,您別鬧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趕緊隨奴才回府吧……」
全合的聲音聽在魏玄戈耳里有些回音,眼前似有星光,他閉了閉眼,吐出一口灼氣。
睜眼恍惚之間好像看到前方出現了白色的裙角。
他猛地一激動,倏地從地上站起來。
「世子爺!」
眼前的高大身軀轟然倒下,全合驚喚。
今夜這雨下得這般大,她忍不住牽掛還在府門外跪著的人。
糾結幾瞬,聽著秋蘭的提議,她有點心動。
就當是出去透透氣罷,她與自己道。
才來到府門,還未踏出去便見門外高大的身影剎然倒下,沈澪絳倏地被嚇了一大跳。
全合慌得手中的傘都扔了,忙不迭地撲過去將倒在雨地上的人扶起。
抬頭看到穿著一身白裙子,捂嘴驚慌的沈澪絳,又低頭看看懷裡蒼白虛弱的主子,全合眼珠子一轉,突然擠出幾滴熱淚,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哭喊道:「夫人,您快救救世子爺罷!」
「世子爺不聽勸,不吃不喝的跪了幾天幾夜,就盼著您能夠回心轉意」他說著說著又抽泣起來,好似真的傷心到底了,「都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您該不會真的見死不救罷……」
沈澪絳腦子「嗡嗡」地響,哪裡還聽得進去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那張嘴「叭叭」的在講。
「姑娘,慢點!」
沈澪絳提起裙子小跑過去,秋蘭心急的撐著傘追上去。
髒污的泥水濺上來弄髒了她的裙擺和鞋子,也弄亂了她的心。
夜已深,沈澪絳不想過多叨擾母親和兄長,遂取了魏玄戈身上的令牌讓人去宮裡請御醫過來。
眾人合力將魏玄戈挪到了床上,他身上墨藍色的長袍濕透了,將床上的被褥都打濕。
她這兒沒有他的衣物,還是得要去叨擾兄長了。
「去大爺那兒取套乾淨的衣裳過來」
沈庇則正摟著李幻桃熟睡,外邊窸窸窣窣的傳來動靜,懷中的人兒被吵醒,有些不耐煩的在他懷裡拱了拱。
他抬手撫了撫她的身子,等人靜下來後,又聽外頭有人喚他。
「何事?」沈庇則掀簾從床上下來。
聽了僕從的來報,沈庇則沉默了一會。
整整三天三夜,這人到底是撐不住了。
「速按姑娘的吩咐辦」
他又問了魏玄戈的情況,正打算穿衣過去瞧瞧,身後嬌軟略帶不安的聲音傳來。
是李幻桃在尋他。
沈庇則便只能放下其他的事,轉身哄人去了。
衣裳很快便取來了,沈澪絳本吩咐了侍女給魏玄戈換衣,後來不知為何,許是覺得不妥,便又喚了全合進來。
魏玄戈不喜侍女貼身伺候,他的一切皆交由全合打理得多。
沈澪絳出去問御醫來了否。
「御醫剛進府,正朝院子裡來」
不一會兒,便見僕人指引著神色匆忙的御醫令走進來。
今兒恰巧是他在皇宮內當值,正翻看著過往的脈案,便見有人拿了魏玄戈的令牌進來請醫。
原本還想著是其家眷出了何事,卻沒想到是這大將軍自個倒下了,對於這如日中天的權貴,他哪敢怠慢,便匆忙趕了過來。
御醫替床榻上昏迷的人診了脈,突然擰眉。
「御醫,如何?」沈澪絳見他突然蹙眉沉思,以為情況不好,便急忙問道。
御醫未發一言,放開了診脈的手,又去探魏玄戈的衣領。
衣領被拉開,白皙精壯的胸膛露出來。
上方赫然是交織雜錯的傷口,一直蔓延到肩頸處,密密麻麻的分布在白皙的皮肉上。
入目皆是傷口,沈澪絳頓時呆住。
傷口是新的,說明時候不久,許是被雨水浸泡過,變得有些發白。
御醫細細看了幾眼,心中便大概有數了。
他將魏玄戈的衣領掖好,回頭對沈澪絳道:「將軍身上怕都是傷,且勞累過度,又淋了雨,一時半會兒撐不住。」
對上她疑惑不解的眼神,御醫默了一會,最後才緩緩與她解釋:「傷口雖看起來雜亂,實則重度一致,應不是他人所為。」
敢問有哪個刺客殺手能夠做到對敵人行的每一個傷口都幾乎一致?
思及近日眼前這對夫妻瘋傳的八卦,又聯想到魏玄戈身上的傷,他忍不住含蓄地說了一句:「將軍情深義重。」
魏玄戈武功高強身手佳,尋常人哪裡能近得了他的身,若說真是中刺也不可能半點風聲都未走漏,且御醫都這般說了,沈澪絳再不明白便是傻的了。
御醫寫了方子命人拿去煎藥,又囑咐沈澪絳:「將軍的傷有些不好,今晚恐會發熱,屆時需煎了這副消熱湯,濃濃的與他喝下……」
沈澪絳怕屆時應付不過來,便婉言請求御醫且在府里小住一晚,御醫撫了撫花白的長須,思量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要是魏玄戈真有了什麼好歹,他也不好交代。
榻上的人擰眉昏睡,臉色蒼白,眼下烏青濃重。
沈澪絳起初還懷疑是不是他使苦肉計詐她,畢竟他這個人最是「狡猾」了,可眼前之人現下這副狼狽的模樣,哪裡還讓她忍心去多端揣測。
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她突然伸手解開他的中衣系帶。
撩開衣裳,果真是如御醫所說,滿身都是傷痕,密密麻麻的錯落在精壯的上身,有些可怕。
沈澪絳不忍再看,側頭放下了手,柔荑捏緊。
傻子。
她在心裡斥了一句。
能夠這般傷他的,除了他自個,沈澪絳再想不到第二人。
至於為何他要如此做,沈澪絳不難猜測,卻不能完全理解。
傷口不及時處理恐化膿,她便親自給他上了藥。
在上藥的時候,沈澪絳忽地又想起了那年,他桀驁拒不認錯被魏邊打得臥床不起,同樣是遍體鱗傷昏迷不醒,只不過那時只能悄悄流淚的她如今已經成為了能夠光明正大照顧他的妻子。
物是人非,身份轉變,令人感慨的同時又徒增了幾分悲傷。
侍女端了煎好的湯藥來,沈澪絳取過,吹涼了與他餵下。
許是胃裡沒什麼東西,刺激得難受,藥才喝進去小半碗又全部被他吐了出來。
沈澪絳被他吐了一身烏漆麻黑的湯藥,那味道著實不好忍受,可她也不惱,只是可惜了那小半碗藥。
許是曉得那藥苦不好喝,等侍女重新端來一份再與他餵時,魏玄戈眉頭深蹙牙關緊閉,顯然是不肯喝了。
硬灌也灌不進去,反而流了他滿脖子的湯藥。
不吃藥怎能好?
沈澪絳無法,只能嘗試的掐著他的兩腮用嘴哺了。
伺候的侍女們看到,均羞紅了臉迴避。
誰知這方法真有效,不一會兒一碗藥便見底了。
真是忒能折騰人,沈澪絳出了一身細汗,在心中暗罵他昏了也不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