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你不必怕
2024-04-29 21:53:55
作者: 公子穎兒
一射之地,意王爺緩緩將弓拉滿,漫不經心地微眯起雙眼。
因我站在最左側,那支白翎箭先對準了我。
一眾丫鬟奴才都嚇得噤了聲。
意王爺平日裡待下人並不嚴厲,所以在場的人大約都以為意王爺只是趁著酒興找個樂子,沒想到是真把人當鵠子射。
在意王爺瞄準的當兒,菱花「撲通」跪到地上,磕頭顫聲道:「王爺饒了多兒吧。」
文錦也隨之跪下:「請王爺明察。」
仲茗低聲斥道:「大膽!王爺斷案,休得妄言,押出去!」
便有兩個侍衛上前押走了文錦和菱花。
押解的人尚未走遠,一道黑影疾速朝我而來,我眼睜睜看著它在我眼前放大,似是直朝我的眉心射來。
我仿佛聽到了破空之聲,呼吸瞬間凝滯了,腦中一片空白。
視線里,遠處廊下眾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恍惚如一片嬌艷奪目的雲霞。
只有為首的意王爺是一襲白袍。
我還沒見過他穿白。他皮膚很白,被白衣襯著,臉龐就像白玉,冷冷淡淡,臉色沒有一點血色。
「叮」得一聲,頭上猛然一震,我已被箭力逼著趔趄跌倒。
身旁的那小廝也驚呼一聲,跌坐在地上。
我的眼前一陣黑,又一陣亮,亮時便能看見前面的人影。
過了會兒,才能聽見風聲,聽見小廝急促的喘氣聲,還有僕婦磕頭的聲音。
我伸手拂開眼前的那團黑,竟是我散開的頭髮,地上是碎成幾段的玉簪。
「該你了。」意王爺的聲音響起。
小廝趴在地上,不住磕頭:「王爺饒命!都是奴才的錯,奴才說實話,奴才……奴才和多兒姑娘是……是來了這府上才認識的……她……她常去湖邊吹……吹笛子……奴才聽見了……就、就……」
「他說的可是實情?」
意王爺又從箭壺裡拈了一支箭,對準了我,語氣輕飄飄的。
我轉為跪姿,啞聲道:「王爺再射奴婢一次,奴婢也是一句話,不認得此人。」
「還是嘴硬。」意王爺的弓指向我身邊的小廝,微笑道,「起來,起來。」
小廝渾身哆嗦著站起來。
我們站在一射之地,離意王爺有百步有餘,除非是箭法精妙的人才能百發百中,可是人靶子比不得鵠子,目標那麼大,就算射不中要害部位,被射傷的機率亦是很大。
那小廝剛剛站穩,只聽「嗖」一聲,疾箭如風,剎那間沒入小廝的胸口,「哧」地透胸而出。
那小廝趔趄著後退兩步,直直朝後倒下。
血跡迅速滲進了地磚,如同下雨天打濕了一般。
恍惚間,真落了一陣急雨,淋到了我身上。
我一低頭,就看見粉色百褶裙裾上濺落了殷紅的點點血跡,五臟六腑不由得一陣翻湧。
意王又搭弓,輪到那僕婦了。
她早已癱軟在地。
兩個侍衛過來將她架了起來,但她雙腿抖得厲害,剛站穩,忽然又撲到地上,顫聲道:
「我說……我說……是馮榮……他看上了多兒姑娘,他……他許了老奴一兩銀子,讓老奴把她哄到湖邊,那鞋襪……是……是老奴的媳婦做的。」
一連幾日,府上下人們皆心有餘悸。
或許看見我,便能聯想起小廝馮榮死時的慘狀,看我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驚懼。
就連香桂待我都客氣許多,但那客氣中是更多的疏遠和嫌隙。
一日,菱花來前院送洗乾淨的衣裳,順道來看我。
這幾日除了去書房,我沒去過別處,正是苦悶,見了她便高興地拉她在榻上坐下。
她仔細看了我會兒,說:「倒是還好,我還擔心你受了驚,受不住呢。那日當真是嚇死人了,他們都在說,幸虧王爺那日想射你的頭,箭才偏了準頭,若也是往身上射去,不死也得受傷了。他們說得簡單,你那時才真兇險呢,若是射中了頭,哪裡還有活路?平時看王爺脾氣好,沒想到下手這麼狠,我想著,許是事關風化,觸到了霉頭上,才行這樣的法子。阿彌陀佛,虧得你平安無事,不過,這幾日你在王爺跟前侍奉,還好麼?」
我笑了笑:「等仲茗手好了,我就回去了,你別擔心,我端著小心呢。出了這樁事,我還不長記性麼,往後凡事都得多存個心,再不會傻乎乎鑽別人的圈套了。」
菱花壓低聲音道:「那色胚也是忒大膽,要說死了也是活該,只是王爺心也夠狠的,還以為是嚇唬嚇唬,誰能想到像射鵠子似的把人一箭就射死了,還有那個趕出府的婆子,聽人說二十板子打完,人是抬著出去的,那麼大的年紀,只怕是出去也不中用了。」
我勉強笑笑,低頭繡手帕。
她們是遠遠看見就已經如此,我置身其中,豈能不知意王何等的心冷狠辣。他委實是一個可怕的人。
菱花還有活兒要做,說了幾句就要走,不想香桂竟然來我屋裡。
打開門見是她,菱花就要走,香桂淡淡道:「不必這麼急,我說幾句話就走,正好你在,也替多兒高興高興,王爺說了,這回多兒被人冒犯,是因為還是小丫鬟的身份,那惡徒才敢張狂。多兒你既然在王爺跟前當差,往後就是升為大丫鬟了。」
升做王府的大丫鬟,往後就得在意王跟前侍奉,這等風高浪急的地方,哪裡是什麼好差事?
香桂走後,菱花笑道:「這下好了,真正留下了。」
我嘆道:「我情願回去跟你們在一塊兒,在這裡,天天多少人盯著,天天小心謹慎,明明是一樣伺候人的差事,卻在旁人眼中成了好差,真不知哪裡好了。」
菱花道:「你別不知足,人都是朝著高處走的,做小丫鬟是自在些,但要受多少次氣你也是知道的,你做了大丫鬟,往後自然有一群的人奉承著,好處到底是比壞處多,往後,我還得你照應著呢。」
我朝她撇撇嘴:「你還來打趣我!」又吸了吸鼻子,道,「香桂新用的什麼香粉?我竟聞不出來,只覺得好聞。」
菱花也聞了聞:「許是讓小五在外頭捎帶的,這裡有許多異國商販,說不準不是咱們這裡的東西呢。」
「難怪我聞不出。」
菱花道:「你要喜歡,找小五去買了來,反正你如今漲了月錢。」
我搖頭道:「定是很貴,我可捨不得。」
菱花道:「你如今怎麼也變成財迷了?」
前方戰事,聽說又打了一場勝仗,韃靼兵損兵折將,意王甚喜,又大擺宴席慶祝。
每位席上,都有一道炙烤羊肉,用整隻滿月的羔羊現場炙之。
因來者都是貴客,便由能幹的丫鬟伺候剔肉。
以湯壽為尊,自然由香桂在側。
而我則在蔣褚傑案邊伺候。
他見我一身女裝打扮,且以王府丫鬟面目出現,倒也不吃驚,只是在場上歡歌燕舞時,若無其事地低聲說:
「上回在酒肆就瞧出姑娘是女扮男裝,不知姑娘上回要找的人是誰?若是人在北境,在下可助姑娘尋人。」
我為他剔下一塊羊肉,放於盤中,輕聲道:「多謝蔣公子,只是一個認識的人罷了,那天是奴婢認錯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另有一事,奴婢奉王爺之命,去服侍范將軍幾日,范將軍怕帶著奴婢一個女子出門多有不便,就命奴婢扮作小廝,原是件小事,不過還是想請公子不與外人道。」
他笑道:「這是自然。」說話間,目光望著對面前方。
我沿著他的目光看去,見湯壽笑咪咪地低頭湊近香桂,而香桂則一臉緊張無措,連連往後傾著身子。
幸得這時,意王高聲邀大家共飲,湯壽坐直了身子,舉杯慶祝。
香桂感激地朝意王看了一眼,但意王正端起酒杯喝得盡興,哪裡能看見她的目光?
慶功宴後,就是湯壽的生辰。
意王正在書房看書,香桂奉了茶來,意王嘗了一口,放下後,忽然道:「差點兒忘了,後日是湯公公的生辰,須得提前送上禮物。」
竹青笑道:「王爺想送什麼,叫奴才送去就是。」
意王起身,踱步想了想,道:「前一陣子,新收了件碧玉神樹擺件是件奇物,就它了,去取來。」
竹青去了,意王又道:「那東西嬌貴,得找個妥當人送過去,香桂,你隨竹青去。」
香桂屈膝笑道:「是。」
一時書房裡只剩下我與意王,意王放下書,道:「準備筆墨。」
我答應著,過去在硯上磨墨。
安靜的房中,只能聽見墨塊的沙沙聲,他在紙上徐徐寫著大字,不知寫的什麼,神色甚是輕鬆自在,過了會兒,才收筆,我過去接筆,目光一垂,不由怔了下。
那素箋上的字雍容清雅,分明寫著「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
意王見我看來,道:「可念過這詩?」
我忙斂了目,把筆擱回筆擱上,低聲道:「奴才只識幾個字,不曾念過。」
意王也沒再說什麼,只將那素箋折起,隨手放在案上,接著翻了書來看。
我見他看得聚精會神,一時不會用到,便輕輕後退了一步。意王卻忽然問:「那日射箭,本王是有分寸的,你不必怕。」
我心中一突,不由又驚又懼,怔怔立在原地,屏氣凝神。
意王卻起身過來,在我面前停下,溫聲道:「你莫要害怕。」
我只低著頭,一時腦中念頭紛擾,不知他是何意,尷尬又拘謹地與他相對而立。
靜兒了會兒,聽見他了句「案上的菱粉糕,賞你吧。」便朝外面走去。
直等到珠簾響動了一陣又歸於平靜,我才鬆了口氣,滿腹疑惑地望向那盤他嘗過一塊的糕點碟子。
難道,他一早辨出小廝馮榮說謊,我是無辜的?因此才有意射偏了箭,又一箭射死了馮榮?
從書房離開,意王便出了府,到晚上方歸,徑直去了寢室。
因用不得我當差,我只在自己房中待著。
我已準備睡了,文錦一臉慌張地敲開門,進屋後關了門後方驚恐地說:
「香桂去了鎮守公署,到現在還沒回來,王爺方才叫人去找了,不知可是出了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