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先前說的,還作數
2024-04-29 21:52:58
作者: 公子穎兒
興兒斂眉垂目,狹長秀美的眼睛裡,始終氤著淚,嘴唇緊抿,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莫名發慌,搖了搖他的手臂,加重語氣:「我方才說的,你聽見了麼?」
他仍是不言不語,也不看我一眼,竟木偶似的跪下,在我驚詫的目光下,鄭重磕了三個頭。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興兒不孝,往後不能侍奉大小姐了。不知大小姐記不記得,以前咱們偷跑出去聽人唱戲,有一回,唱的是桃園結義,大小姐說劉備能成事,就因為他講義氣,說您最佩服重情重義的人,興兒不是給孟姐姐賣命,自斷手指也是興兒自個兒的主意,沒人逼我。要不是孟姐姐,興兒早死了……」
據興兒說,孟妮兒見到他的時候,他奄奄一息,傷口潰爛流膿,一隻腿因久挨著地面生了肉芽。
是孟妮兒給他清創、抓藥、換藥、手把手餵飯,才將他救活。
孟妮兒自個兒還是個小姑娘呢,僅14歲罷了。
家裡原是江湖賣藝的,行至江西,有一回當街雜耍,孟老爹表演吞劍,因朝廷下了禁武禁刀劍的旨,衙門便把他們當作亂匪。
孟妮兒和弟弟逃了出來。
第二日,親眼看到爹娘被拉到菜市街,用那把劍從口中插穿處死。
至此,孟妮兒姐弟倆相依為命。在興兒之前,孟妮兒還救了一個叫小吳的男孩子,四人在關爺爺像前結為兄妹,約定生死相依。
孟妮兒從小跟孟老爹學功夫,有些身手,也統統教給三個小弟,幾個人憑本事吃飯,倒也過得下去。
興兒淌著淚,仰頭問我怪不怪他。
我蹲下身,用帕子為他擦了擦臉,笑道:「我怪你做什麼?我還想著,在街頭賣藝辛苦,咱們興兒怎會願意干?想不到你竟願意呢,你又懂得知恩圖報,我敬你是一條漢子還來不及呢!」
拉興兒起來,我倆又哭又笑,各自交代對方許多話,直到范公子輕咳一聲,才作罷。
范公子對興兒道:「你先退下,我與林姑娘交代幾句話。」
興兒去假山外頭守著了。
范公子負手走到我面前,面色肅然,半晌從袖中掏出一個檀木小盒,遞給我:「此去杭州,帶了些當地特產回來,你雖不在祖宅那裡長大,總是你家鄉的物件兒。」
見我不動,他唇微勾,道:「只是小玩意兒,拿著吧。」
我怔了怔,遂收下了,福身施禮道:「范公子之恩,多兒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他蹙眉,道:「還是你原來的名兒好,回頭你給你主子說說,還叫回你原來的名字吧。」
我只應著,低聲道:「奴婢還有差要辦,先告退了。」
走出去兩步,卻聽見他在身後道:「我先前說的,還作數。」
我停住腳步,怔了下,轉身福身道:「從早到晚,奴婢遇到的主子,總要交代十句八句的,不知范公子是指哪一回話?」
剛走進二公子院裡,就見曹文傾的大丫鬟香桂捧著一個青紗匣子,笑吟吟地朝外走,瞧見我立時繃了臉,看也不看我一眼走過去。
我曾與她打過一架,她視我如仇人,她不理我,我還不願與她周旋呢,也只當沒瞧見她,只與二公子院裡的小丫鬟說笑。
領了一匣子東西要走,二公子從屋裡走出來,歪頭看了看我,道:「范黎都告訴你了?你也莫要傷心了,你家人總有些體己傍身的,這會兒說不定在哪裡買了宅子生活呢,你說是不是?」
我點點頭。
「好賴是找著了你兄弟。」二公子輕嘆道,「昨日我回來晚了,沒來得及問你,你兄弟若是在外頭沒事做,可跟著我,你瞧福茗他們,我可沒虧待過。」
我微笑搖頭,正待說話,聽見遠處守著的福茗道:「范公子。」
回頭一看,范公子正信步走入,身後跟著一個小廝,卻不是興兒。
想來他情知帶外男入曹府不合規矩,這才出此下策,竟是連二公子都瞞了,不禁有些怔忪。
莫非他是存了真心的?我並非只是他眼中一個稱心的玩意兒?
望著他走近,他卻並未看我一眼,只過來與二公子說話兒。
我在心中自嘲一笑,默默在一旁站了會兒,趁機福身告退。
二公子應了聲,道:「路上滑,小心些。」
說完,倆人並肩朝屋內走去。
我捧著匣子,快步走到那處假山,偏僻冷寂的院子裡,哪裡還有興兒的影子?
又想到,興兒只怕早已被范公子安排出府了,便一步步走回去。
雖早已知道曹家要搬回京城,沒想到會這麼快。
臨行前,我托二公子把興兒找來道別,並將曹家在京城的地址告訴了興兒。
我說:「你若是想我了,就去京城找我。」
興兒笑道:「大小姐,等我有朝一日攢夠了錢,買一個宅子,就贖你出來!」
我笑,與他擊掌:「好,我等著呢!」
車隊浩浩蕩蕩,從冬走到開春,總算到了京城。
日子照舊過,不過是換了一個宅子,倒是消息更靈通了。
皇帝又頒布了什麼新政,新納了哪個妃子,亦或者王公貴族都發生什麼鮮聞異事。
這日,初入夏,我陪曹英珊去董尚書府上做客,幾個小姐夫人邊打牌邊議論六皇子回京的消息。
曹英珊道:「六皇子不是說失蹤了?還是在江南一帶剿除起義兵時不見的,聽說是被亂匪襲擊了!我們從揚州來京城,可算是經歷了,你們是不知道外頭世道多亂,六皇子也是福大命大,竟能好好活著回來,這下好了,皇上一高興,封了意王,真應了那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另一個小姐道:「咱們這位六皇子,可是位少年英雄,14歲隨常大將軍上陣殺敵,15歲領兵剿匪,先皇在世的時候,待六皇子甚是親厚,先皇薨逝,六皇子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也是可憐。」
另一個夫人笑道:「跟你們這些千金小姐打牌,免不得要議論哪個皇子啊哪家的公子,也不嫌害臊。」
曹英珊道:「我們說什麼啦?六皇子回京,這可是大事,保不齊全京城都在議論呢,我們怎麼就說不得了?」
那夫人道:「瞧你嘴利的,將來找了婆家看你還這麼興沖沖的不?」
說完,眾人鬨笑,曹英珊窘得臉漲紅,喊道:「多兒,來給我扇著,今兒這天也是熱得稀奇了……」
回曹宅路上,曹英珊道:「揚州應是更熱,范哥哥最怕熱了,今兒吃了晚飯,咱給他寫封信吧。」
夜裡,書案旁燃著燭燈,微風從窗戶初透進來,將房內映的宛如水波。
曹英珊坐在椅子上,雙腳來回晃動著,不時說幾句要說的話,我依言寫下來。
寫好了,她看過後,似是覺得不妥,抓著撕碎了,嘆氣道:「還是你來寫吧,總之,我怎麼想的,你也是知道的。」
她回寢室歇息了,留我一人在案,我托腮想了會兒,提筆寫道:「范兄,見信安……」
第二日,服侍曹英珊梳妝,吃過飯,就見曹宅的管家僕婦急匆匆走來,道:「三小姐,老爺下朝回來,朝服沒換,就叫家裡老少都去前廳聽聖旨呢,您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