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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無關風月

2024-04-29 21:52:56 作者: 公子穎兒

  我凝視著他在風中飄動的鶴氅,大毛黑灰鼠里子,竹青羽毛紗。

  風姿綽約,富貴無雙。

  心裡酸酸楚楚,又喜又傷。

  雖情知他娶親定是另有因由,但總是有為了救我性命的緣故。

  念及此,胸口一陣激盪,問他:「值得麼?這可是終身大事,娶一個不喜歡的人,日夜相對,有何樂趣?問完,心中一沉,又語氣急切道,「你……喜歡馬小姐麼?」

  一口氣說出來,我心砰砰急跳個不停,羞愧難當,恨不得立時找了地縫鑽進去。

  

  但我卻不後悔,只是面紅耳赤地睜大雙眼望著他。

  二公子先是一臉驚訝,隨即溫暖一笑:「只是聽聞,未曾見過,談不上喜歡與否,我是家中長子,成家是要務,母親看中的那些大家閨秀,品貌都差不多,只要賢良淑德便可。」

  「這樣便可以麼?」我垂目輕語。

  「想什麼呢?「

  額上一痛,抬頭看到他嘴角含笑,還要作勢彈我,我一歪頭躲過,往後站開幾步。

  忽覺是自己會錯了意。頓時心中一空,說不出的失望心冷,而身上也感覺冷得厲害,臉上一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下雪了。」他朗聲笑道。

  他的聲音,明朗而溫暖,穿透了寒冷,我吸了口氣,也笑著說:「這樣的天氣,最該擁爐賞雪,我們在這裡吹什麼冷風,趕緊回去吧。」

  福了福身子,我轉身要走,聽見他說:「走,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我微笑道:「該回去了!三小姐……」

  「眼看要下一場大雪,三妹也使不著你,過一陣子回了京,可就見不著揚州城的景致了。」

  「還要出府?」我雖愕然,卻隱隱有些期待。

  「放心,我們走偏門,讓福茗提前去打點好了,誰也不會知道。」

  「好,我去!」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回了京,娶了親,往後再無這樣相處的時候了。

  而且,我自來了曹府,便終日小心,時時謹慎,雕欄玉砌的大宅院,宛如我的牢籠,能出去一刻,就能自由一刻。

  坐小轎子出了曹府。

  拐進另一條街後,二公子掀開帘子一角,大片雪花伴著冷風立刻灌進來,他喊停了轎子,回頭對我笑道:「怕不怕冷?」

  我笑著搖搖頭。

  「我們騎馬去如何?坐轎太慢了。」

  我戴上風帽,慨然說道:「有何不可?」

  「你不會騎馬,共騎一驥?」

  我道:「還囉嗦什麼?快下轎吧!」

  他大笑兩聲,扶我下轎,然後拉我上馬,讓我坐在他身後,又囑咐福茗去這附近的茶館候著。一聲「駕」,身下的紅色大馬飛奔而去。

  一直到中午,我們才返回曹府。

  仍是坐轎子回去,繞到僻靜的小道,我先下了轎,他擱著帘子說:「小心路滑,回去別忘了喝完薑湯祛祛寒氣。」

  我應了聲,迎著風雪,快步走開。

  待走了十幾步,回頭一看,白茫茫一片,飛雪水霧,只剩下轎子的一道淡影了。

  回到曹英珊的院子時,靜悄悄的,丫鬟僕婦都躲到屋裡去了。

  我剛走到自己房間,一個小丫鬟跑過來,說:「姐姐去哪兒了?叫小姐好找。」

  我只得匆匆換了鞋襪衣裳,又將二公子的披風掛在櫃中,這才過去。

  曹英珊正在暖閣里吃熱鍋子,連連招手讓我過去,說:「一晌午不見你的影兒,我見你帕子上繡得花樣好看,想讓你教我,難得閒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你了!」

  我一聽便知她是要給范公子繡什麼東西,說:「奴婢聽說梅花開了,就去剪幾枝過來給小姐屋裡插瓶,誰知雪越下越大,只得在亭下避雪,耽誤了時辰,等會兒小丫鬟把梅花送過來,奴婢教您繡梅花吧。」

  曹英珊一直看著我說完,好奇地湊近我:「你樂什麼呀?看你一直笑!」

  回房後,我對著銅鏡,看著裡面的面孔。

  雙眼明亮,臉頰坨紅,嘴角一直上揚著。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著上午和二公子在外面的情形……

  他策馬帶我去了瘦西湖。

  在一片竹林深處的茶室里,我與他臨窗而坐。

  窗外,是一汪西湖水,大雪亂舞,天空浩渺如煙,四周靜寂,只能聽到爐火偶爾的嗶啵聲。

  眼前的景致讓我只顧著欣賞,半晌才意識到我們兩個從進來竟還沒有說一句話,回過神來忙去看他。

  他也正凝望著外面,察覺到我的視線,轉過頭來,輕嘆一聲,姿態慵懶地斜靠在塌上,道:「剛來揚州時,常來此地,如此美景,往後只怕難以再見了。」

  我為他倒了一杯茶,道:「曹家祖宅在這裡,就算去了京城,總有機會再回來的。」

  他淡淡笑笑,坐正,端起茶杯慢飲著,久久無言後,忽然說:「此去京城,還為著我父親為我謀了一個官職,以我的性子,從前只想做一個閒散之人,與好友夏日湖邊垂釣,冬日裡擁爐賞雪。」

  我凝神聽著,總覺得此時他與以往的他不同,總覺得他此時說的話不似平時的話,此時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但他說到這裡,便不再說下去,只扯出一絲淺笑,縱聲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我呆在那裡,嘆他的風姿,傷他的惆悵,感他的真情,輕聲道:「飲茶也會醉麼?你為何對我說這些?你……為何待我這麼好?」

  問完,我的臉開始發燙,還是不甘心麼?非要問得明明白白麼?

  他給我倒了杯茶,給自己也倒了杯,碰了碰我的杯壁,似以茶代酒,道:「因為你不像那些大家閨秀面目呆板。」

  我眉頭一挑,正待反譏,他笑道:「看,我就說你與她們不同,受不得一點虧,還記得咱們第一回見面麼,你轉身都走了,忽然又回來張口向我討酒喝,膽子大得很呢,後來知道你是我們家的,我覺得真好呀,你聰明,說話兒很有趣,與我脾性甚是投契,我自然得護著你呀。」

  他說完,姿態隨意閒適地端杯品茶。

  從那時起,我嘴角就噙著一絲笑。

  果然,他待我如知己,他幫我、照顧我,只因他為人寬厚良善,只因他欣賞我,卻非關風月,只為真心。

  我覺得自己釋然了,於是與他暢聊。

  從府中瑣事說到古今趣聞,從繁華京城談到家鄉美食,從琴棋書畫聊到古今賢士。更如知己。

  臨離開時,我從茶台下來,不顧他的阻攔,跪在地上,道:「二公子,我不願去京城,雖然我的賣身契是死契,所以就算將來我家人來尋我,三小姐也未必肯放我,但留在這裡,總還有希望,請二公子再幫助捲雲一次吧,讓我留在這裡看護曹宅,若得如願,捲雲就為二公子立一個佛牌,日日焚香誦經,保佑您福壽安康。」

  「好。」我剛說完,他就痛快答應了。

  第二天,我伺候過曹英珊吃過早飯,一個僕婦進來說:「多兒姑娘,你家人來瞧你了,在角門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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