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孤標傲世
2024-05-23 11:12:46
作者: 蝦米不會游
「她失蹤了,」燕夜心嘆道:「十年前血域魔潭那一戰,我隨師父前去想要救下那兩個年幼無辜的孩子,可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一條巨蟒捲走,自此下落不明,她若是沒死,應該也和你一般大吧。」
凌汐池全身俱是一寒,頓時感覺自己所有的經歷仿佛都與葉孤影重疊起來。
燕夜心口中的巨蟒莫非就是赤龍?
血域魔潭,十年前,為什麼一切都這麼巧,難道她竟是和葉孤影有關係嗎?
她有些難以置信,喃喃道:「輪迴之花真的可以讓人輪迴嗎?」
「輪迴之花是神物,」燕夜心抬眸看她,隨手摘一下菊花,凝視著手中的花朵,喟然嘆道:「天一生水,萬物有時,生命枯榮,人同自然,精食萬化,滋養百骸,賴以永年而長生不老,人都想參透輪迴,可這輪迴又豈是我們區區凡人能夠參悟透的。」
她邊說邊看向了夜空,夜很沉,她的眼眸很深,像是在透過時空凝視著某一個人,繼續說道:「可惜啊,連山川日月都不是永恆不變的,更何況人,我們這些人啊,年輕時心比天高,一生都在追求一些遙不可及之事,凡人最可笑的就是妄想逆天改命,從而造成一場又一場的人間悲劇。」
本書首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凌汐池抬頭看著她。
燕夜心的眼神逐漸迷茫了,恍惚中,她似乎回到了那一年。
那是二十年前,彼時她作為仙霄宮弟子,師承仙霄宮大長老仙霞師太。
仙霄宮與其他的武林門派不同,那是一個融合百家之長的地方,仙霄宮的宗旨便是廣納天下方士,研習各大宗教教義,助人勘破生死大道。
仙霄宮有一奇寶名喚天命石,據說可測天下大運,那時天命石出現異象,顯示將有一場大劫發生,之後天下將會大亂,於是師父特允她下山訪尋真命天子,為天下撥亂反正。
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雲隱國十年一次的靈武山論道如期而至。
她慕名而去,在那棵已逾千年的霜陽花樹下,四個年輕人,從不同的方向而來,開始了一場宿命般的相遇。
霜陽花燦如煙霞,繽紛漫天的花瓣像是一場絢麗至極的繁華夢境。
花樹下是一塊平整四方的巨石,據說是具有天地性靈的論道石,寓意天圓地方,智欲其圓道,行欲其方正。
四名青年齊聚於此,帶著各自的信念和心中的道,足足談論了四天四夜,在此期間,四人幕天席地,縱意所如,長劍作舞,對酒當歌,兀然而醉,豁然而醒。
彼此都為尋到了此生得意的知己而興奮不已。
那是緣,也是一場劫。
臨別時,那個背負著一把闊刀的青年男子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不如在這論道石上刻下各自心愿,日後哪怕是滄海桑田,天地間還有東西見證我們的存在。」
那時年方十八的她執劍刷刷刻下幾個大字:「除魔衛道,護衛蒼生,悟破生死大道。」
那個背負著闊刀的男子看著她,淡然一笑,隨手刻下四個大字:「天下第一。」
另一名身著玄色衣服的青年思索了一下,刷刷刻下:「掃六合,席八方,定天下,安太平。」
最後,只剩下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她緩緩的拔出了背後的長劍,只寫下了兩個字:「長生。」
她說,她知道一朵花,名喚輪迴之花,只要能參透輪迴之花的奧秘,便能讓人長生不死。
只可惜,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長生。
那女子便說,她可以帶他們去找那朵花,那朵花在一個叫無啟族的地方。
他們四人合力打破了無啟族的結界,闖了無啟族的禁地,偷走了記載輪迴之花的心法秘籍。
可即便得到了秘籍,以他們的所知所學,依舊無法參悟輪迴之花。
人便是如此,一旦欲望的大門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她忘記了自己下山的目的,也忘了自己修行之前,師父便教誨她,若想勘破生死大道,首要便是要戒除貪嗔痴。
後來,他們中有一名青年告訴他們,他是瀧日國的國主,他願意舉全國之力,助他們參悟輪迴之花,並介紹了國師給他們認識。
之後的十年,是他們最後悔的十年,所有人都好像選錯了道路,一步錯,步步錯。
他們依舊還是無法參悟輪迴之花,正當他們都要放棄的時候,他們又得到了一個消息。
無啟族誕生了一個少女,輪迴之花伴她而生。
他們的不甘又被挑了起來,於是釀成了一場滅族慘劇,更是讓他們曾經的夢想土崩瓦解,一敗塗地。
「夫人,夫人……」
她的耳旁傳來了急切的聲音。
燕夜心驟然回神,看到了凌汐池殷切的眼神。
她定定地看了凌汐池許久,問道:「你……是不是丟失過一段記憶?」
凌汐池愣了,回道:「您怎麼知道?夫人,十年前血域魔潭到底發生了什麼?」
燕夜心苦笑了一聲,埋頭看著那滿園的菊花,心中說不出是自責還是悔恨。
過往太沉重,還有當時的幾個年輕人破碎了一地的夢,更有那洗清不了的血腥罪孽,她已不想再提,更不敢去看那一張與故友有些相似的臉龐,嘆道:「往事已矣,我不想再提,對了,你是剛進宮的吧。」
凌汐池還沉浸在自己那亂成一灘漿糊的思緒中,覺得自己被一種超脫於天地的無形力量掌控著,而自己卻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猛然聽見燕夜心的話,她有些破罐子破摔,頹然道:「你又怎麼知道?」
燕夜心看向遠方,半晌才道:「因為你身上的味道,那種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味道,在這個宮廷里再也找不到了。」
看著她悵然的臉,凌汐池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面前這個人比自己還絕望嗎?
燕夜心的語氣中帶著渴望,可神情卻死灰一般絕望,以她的武功想要出宮絕不是難事,可她寧願透過這四角宮牆望著天空也不出去。
是不願還是不敢呢?
凌汐池看著她,有些不解,問道:「您不自由嗎?以您的武功,想要出宮並不是件難事。」
燕夜心回頭看著她,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語氣卻是說不出的悵惘:「我不出宮,是因為心死的人呆在哪裡都一樣。」
凌汐池理解不了她這種感覺,雖然她是覺得有很多未知的東西在等著自己去挑戰,更有一種無計可施的無力感,但她還不懂何為心死,在她看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人生那麼短,就應該壯懷激昂才對。
可面對燕夜心這副模樣,她再一次選擇緘默不語。
燕夜心接著道:「忘記我今晚與你說的這些話吧,忘記無啟族,聽我一句勸,不要再去觸碰輪迴之花,它不像你想像的那樣簡單,你有主宰自己生命的權利,既然之前已經逃了,不如逃得徹底一些,何必再回來,何必再將自己捲入這些紛爭,離開這裡吧,再也不要回來,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幫你。」
凌汐池正是滿腹疑慮,滿腦子都是之前種種際遇以及自己為何會因緣際會來到這個世界。
雖然造化之神奇由不得誰說不,但如果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安排,那麼命運的安排必然有跡可循。
她現在敢百分百肯定,她能來到這裡就是輪迴之花在搞鬼,而龍魂不過是一個契機,於是她搖了搖頭,問道:「您為什麼要幫我?」
燕夜心怔了一下,回道:「或許……是為了能心安一點。」
凌汐池道:「可我不能離開這裡,我還沒有找到我要的東西,夫人,您能不能告訴我,輪迴之花除了能永生不死之外,究竟還藏著什麼秘密?」
燕夜心喟然一嘆,說道:「受身無間者永生不死,長壽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
這是涅槃經里的話,生而為人,畏懼死亡,從而渴望長生不死,可時間永恆不止的背後,並非僅是美夢,若是痛苦化作了永恆,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可是……」見她還想說話,燕夜心手一揮,硬生生將她還沒有吐出的話止在了喉頭。
「小姑娘,我今天說的話已經夠多了,我最後再說一句,你還這麼年輕,不應該就這樣輕易的被人擺布,也不應該去沾染自己背負不了的因果,既然上天讓你還活著,好好想想怎樣為自己而活,你還有時間考慮,若是你想離開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凌汐池又是一陣啞然。
燕夜心沒再和她說話,轉身走進了小樓里,裙擺掃過處,一朵墨色的菊花落在了地上。
凌汐池看著那朵菊花,突然想到了一句話。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
菊花是何其有氣節的一種花。
可它依舊還是被命運掌控著,只開在了秋天。
直至燕夜心的身影消失不見,凌汐池才撿起地上那朵花,抬頭看著逐漸融入黑暗的天空,長吸一口氣,黯然地離開了傲菊苑。
燕夜心站在窗前,看著那消失在庭院的背影,嘆道:「因果循環,自有定數,萬事皆有輪迴,阿雪,你看,那個小女孩回來了,你說,這是不是上天又給了我們一個洗清罪孽的機會?」
她緩緩地將手撫上了自己的臉,一行淚水滾落下來:「我們貪戀輪迴之花,妄想長生,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這麼老了。」
她的耳邊似乎還迴蕩著四人初見時的聲音。
「我叫寒戰天。」
「我叫冷君宇。」
「我叫燕夜心。」
「我叫葉凜雪。」
視線模糊中,那漸行漸遠的四個青年回以她粲然一笑。
燕夜心的腮邊已滿是眼淚。
她喃喃道:「再也回不去了。」
走到一處台階,凌汐池越想越惆悵,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她轉了轉手中的花,又看了看夜空,想著燕夜心的話,止不住唉聲嘆氣起來,襯得這夜越發淒寒了。
呵,為自己而活,說得容易,誰不想呢。
這時,她只覺身後有一陣輕微的呼吸聲響起。
她被駭了一大跳,回頭看去,背後乃是一條幽深的宮巷,模糊的光影中,依稀有個人隱在牆角處那看不見的陰影中。
這裡果然有人!
她一時好奇心起,起身朝巷口走去。
剛走到巷口,一隻手突然從漆黑的巷子裡伸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她的肩膀。
凌汐池心下大驚,右手化指,出手反擊。
那人反應奇快地伸手一擋,擋住了她的進攻,另一隻手不知用什麼招式,眨眼便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往她身後一背,帶著她一轉。
待她反應過來,已被人捂住嘴重重地抵在了牆上。
她當然不甘示弱,手雖被人給制住了,腿一抬便狠狠地朝那人下三路踢了過去。
那人閃身一躲,自然就鬆開了她。
一經脫困,凌汐池反手一掌就朝那人攻了過去,嘴上還不忘嚷嚷道:「你是哪裡來的小毛賊,你不要命了嗎?竟敢偷襲我!」
這時,耳旁傳來了一個清朗的熟悉嗓音:「噓,別叫,是我,你這丫頭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
月光下,一個人站在她面前看著她,一襲白衣在夜風中隨風飄舞,出塵俊逸如月下神子,赫然正是月弄寒。
凌汐池揉了揉眼睛。
月弄寒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很驚訝是不是,我以為,幾天不見,你見到我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