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殉情
2024-05-23 11:11:50
作者: 蝦米不會游
凌汐池和冰冽又上路了。
兩人在樹林裡穿梭了三四天後,終於在山頂看見了楚天江的渡口。
楚天江是天水第一大江,亦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險,三百年前瀧日國的先祖起義造反,自立稱王時,便定都位於楚天江南岸的烈陽城,正是這條橫跨南北的大江,奠定了瀧日國天水最強國的地位。
冰冽指著江邊的港口道:「前面就是楚天江,沿著這條江再走三四天的水路,我們就到烈陽城了。」
這幾天還算過得風平浪靜,並沒有人再來找他們的麻煩。
凌汐池望著那條滾滾東流的長江,江邊是一道延伸出去大約有十來米左右的用木板鋪成的渡口,因為已是黃昏,港灣里沒有一艘船。
這是一個野渡口。
冰冽告訴她,在楚天江兩岸有很多個渡口,官辦的叫官渡,鄉紳自辦的叫民渡,有船無固定渡工的叫散渡或野渡,由於他的身份,他們只能選擇這種野渡坐船到烈陽城,才不會被認出來。
凌汐池倒不在意什麼官渡野渡的,只要能讓她去烈陽城就行了。
她抬眸看著渡口,江邊是一個接一個的蘆葦盪,此刻正值秋天,一支支白色的蘆葦迎著風搖曳在夕陽的餘暉里,蘆花紛飛著飄舞著,洋洋灑灑地飄過水麵,輕柔地撫摸著幾隻在江邊對水梳妝的白鷺,偶爾幾隻歸鴻拂過水麵,盪起粼粼的波紋,撲散江面凝著的淡淡的煙霧,隱進翠綠的蘆叢,嘶聲嘹嚦中,一道殘陽鋪在水面,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紅。
她的心中一陣黯然,眼看快兩個月過去了,真是歲月無情,彈指一揮,過了這道江,她和冰冽的命運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吧。
不知是因為觸景生情,還是心生感慨,想著前人的詩,她脫口道:「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翠煙寒;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日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首詩牽動了冰冽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他看著天邊的殘霞良久良久,聲音低緩黯然:「若是此刻有酒,喝得醉了,那該有多好。」
凌汐池愣了愣,人生太多不如意,若是真的能夠長醉不醒,那樣便能什麼都不用去想,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或許是察覺到她正在看他,冰冽連忙避開她的目光,神色頗有些掩飾:「現在是傍晚,已經沒有船了,我去找些柴禾來,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好上路。」
凌汐池看著他略帶倉皇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冰冽啊冰冽,這樣一味的逃避,不讓別人看見你的傷口,真的對你有好處嗎?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隔絕著自己,防備著別人呢?」
她無奈地笑了笑,為自己,為冰冽,更為這可笑的人生,或許人生本就是可笑而無目的的,人活一輩子,又有幾人真正能知道自己到底為了什麼而活。
江風泠泠中,一陣輕靈哀婉的樂聲突然響了起來,淒婉的曲音響在瑟瑟的江風之中,如泣如訴,道盡了人世中的無可奈何而又孤獨匆忙,像是在思念遠方的浪子,盼著良人歸來,可是中間卻又隔著飛越不了的滄海桑田。
那曲音時而輕靈悠揚,時而又低緩沉重,就如一個女子,執著於逝去的時光,卻又追不回過往,苦苦追尋明天,卻又不知明天在何方,唯有在矛盾中,回味著從前的甜,品嘗著今天的苦。
這是多麼無可奈何卻又不放棄希望的曲子啊。
凌汐池的心就像被這曲子無形的牽引住,竟身不由己地踏著這曲音,尋著曲子來源處徑直而去。
還沒見著彈曲之人,這時曲音一轉,一個柔婉的女音隨著曲音輕輕響起,聲音如幽泉澗鳴,遺世獨響,仿佛在天地間,唯有這天籟般的聲音能夠使人聞之傾心。
「楚天江水闊別君,秋風瑟瑟飛花絮;一曲琵琶反作行,相辭莫忘歌一曲;歌聲渺渺飛天際,人面已隨江流逝;夜來幽夢獨憶往,顧影自憐淚千滴;歲月無情難沉默,飄渺孤鴻飄忽去;驚醒回頭恨無人,一簾煙雨流珠滑;此生悵惘為誰彈,枉教人腸斷琵琶;無奈將心付蘆荻,暗逐流水天涯去。」
這曲子聽得人心神蕩漾,含怨無奈,悽美纏綿,扣人心弦。
真乃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到底是如何才情的女子可以彈唱出這麼動人心弦的曲子?
凌汐池有些迫不及待。
然後她便看見了,夕陽下,渡口邊,兩條纖細的身影沐浴在殘陽里。
她站在一叢灌木後,撩開擋在眼前的樹枝,放眼看去,只見那兩名女子一個身著桃紅色衣裙,另一個卻是一襲白衣紗裙,琵琶在懷,素衣黑髮,迎風臨水,飄然若仙,如那仙境裡的凌波仙子,有著風華絕世之姿。
如果說前日裡見到的靈歌美得高潔清遠,那麼眼前之人的美就是超凡脫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高貴,聖潔,無暇,完美得讓人不忍去細看,怕看過之後就看不到第二眼了。
凌汐池心念一動,只覺任何塵世之語都無法形容她的美。
那白衣女子如青蔥般的纖纖玉指依舊撥動著琴弦,一曲終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墨色琵琶交予她旁邊那身著紅衣的女子,目光飄渺地望著江面。
那紅衣女子接過琵琶,忍不住道:「小姐,我們都在這裡等了快一個月了,陛……老爺很快便會找來的,我們還是走吧。「
白衣女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天邊,金烏已徹底墜落地平線,天地間只殘留最後一點餘溫和光明,泠泠的江風吹得她的衣衫獵獵作響。
衣袂翻飛中,那女子的聲音穿過江風,清冷得如同雪後初融的小溪,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絕望。
她像在問她身邊的紅衣女子,又像在自言自語,「一年,兩年,今昔是何年?芮兒,你說他當真不會回來了嗎?」
被她喚作芮兒的女子一嘟嘴,聲音也挑染上幾絲不忍與憐惜,輕嘆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冰公子被老爺趕出烈陽城,讓他一輩子都不准再回烈陽,他又怎會不顧性命的再跑回來,你又何必在此苦苦守候?已經兩年了,小姐,算了吧!」
「算了!」那女子苦笑一聲,瘦弱的身影透出無限的淒涼,「算了,好簡單的兩個字啊,若是真能說算就算了,那該多好,可是真能算了嗎?我總覺得,他不會就這麼丟下我,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找我的。」
「小姐,你知道這一天是什麼時候嗎?也許這一天在一年之後,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你的青春,你的歲月,經得起這樣遙遙無期的等待嗎?」
或許是認為不值得,那被喚作芮兒的姑娘聲音也焦急起來。
她們的話凌汐池聽得真真切切,心中也知曉了大概,古代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少,大多結局不太好,而這姑娘,恰恰就是那些悽美愛情故事中的一個。
但凡是這樣能夠寫進故事裡的愛情,男女主角都會有那麼一個不解風情的爹,而這個姑娘的心上人,便是被她的爹硬生生地趕出了烈陽城,試圖以此來將兩人分開。
誰料兩年過去了,這姑娘非但沒有對那男子死心,反而思念之情日益增加,竟然不顧家裡人的反對偷偷跑出來找那個男子,這足以見得這女子的膽色與勇氣,竟然能夠摒棄自己的名節,勇敢追求自己的真愛。
凌汐池打心裡的佩服她。
這時,只聽「撲通」一聲巨響,在水花四濺中,那叫芮兒的姑娘驚慌失措地尖叫了起來:「小姐,小姐。」
凌汐池愣了一下,天啊,不要告訴她,那是傳聞中的殉情,可是她的男朋友又沒死,她殉的什麼情。
她急忙運起全身的內力撲了過去,罪過啊罪過,要是讓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死了,佛都不會原諒她。
見那女子在水裡撲騰,凌汐池連忙跳下水,抓起她的肩膀,縱身一躍回到岸上,心中暗自慶幸著,還好江邊的水不是很深,要是在江中心,恐怕再來幾個她也無濟於事了。
「咳咳!」那女子難受地咳了幾口水。
凌汐池連忙幫她拍了拍背,那叫芮兒的小姑娘嚇得眼淚都出來了,一見她小姐上了岸,便什麼都顧不得了,連忙撲到那女子身上,死死地抱住她,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小姐,你嚇死我了,你怎麼那麼傻。」